他想想,“价钱不错,聊的不是特别愉快。”

不是特别愉快,当然和家里人的事有关。

她说,“我在外面等你时,克莱德·托尔森过来和我讲过话。”

他立刻问,“说了什么?”

“随便闲聊了两句,大概他也等的无聊。”

西泽没接话。

她问,“和我讲讲,和Der pate聊得怎么样?”

他终于回答,“随便聊了聊我祖父,还有我小时候的事,他希望作为中间人能软化我和祖父的关系。又说希望我能参加凯蒂和安德烈的婚礼,不能我一个人缺席,否则这将会是她的终身遗憾。”

他又告诉了她一些胡佛同他说的话。

比如哈罗德与阿瑟已经聊过一次,比如阿瑟与他在他们在华盛顿注册结婚当天下午就知道了这件事。阿瑟虽然不说,但还是希望他能到场凯瑟琳的婚礼,所以他代为传达这件事。

她慢慢地听完,问他,“这有什么不愉快的呢?”

他说以阿瑟的做派,他并不认为哈罗德能在两周内将阿瑟搞定,只要看看哈罗德这二十年的生活就知道。

并且他们前脚离开三藩市不到一周,安德烈就被调任去了华盛顿。订婚至今一年,安德烈一直因为个人原因没有再短期内的结婚医院,为什么在他调任华盛顿之后立刻登报公布婚讯,婚礼匆忙在半个月后举行?

他不觉得这一切都是巧合。一定有人因为什么原因,在向安德烈施压。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大概还有七章,会有个过山车,给大家一点预警。

很多人都还没出场大显神威呢,就这么完结真成烂尾了。正文会结束在一个奇怪的地方,保证爱情故事的完整度,番外会从这个奇怪的地方连续下去。所有闲杂人等副cp视角的故事是不会在正文出现的,包括阿琴和哈罗德。

·

金山是指美国,不指旧金山。金门是指旧金山,蝴蝶从金门飞出去,飞跃整个金山。

蝴蝶对西泽而言就是淮真,但这个故事里的蝴蝶不是指淮真,指爱情。它必然是脆弱,但无疑是美的,五彩斑斓。

当然这是写作初衷,不影响各人有自己的理解。

第136章 华盛顿7

预展结束的最终竞拍上, 有两位商人将作坊提琴最终价格成交抬高得极高,几乎快和一旁日裔藏家的刺绣屏风价格相当。中年人大抵从未了解过欧洲作坊对大师乐器的复刻品, 对于这只翻新的仿品提琴成交价格惊愕之余,仍不太能理解:为什么一个破破旧旧的赝品竟与一些孤本媲美。于是主动搭话,委婉询问西泽为什么会相中小作坊乐器, 因为很少有人会懂得其中商机。

他讲英文时口音很重,不像美国日裔那种口音, 大抵是从日本过来时间不长。

她回答说,“好的文明是经得起复制的, 尤其是乐器书籍,不能繁衍自然也不会获得新生命。”

日本人对此略显诧异。

西泽微笑, 矜持的语气藏着点得意, 仔细是能听出来的:“我太太对此很了解的。”

她花了好长时间才搞懂他嘴里的“太太”是自己,陡然听他这么介绍自己,险些还以为他在形容别的什么人。

西泽没看她, 也知道她半天没回过神来,脸上笑容经久不散。语气很淡,但明显很臭屁的说:“你适应一下。”

她说, “我从没有想过这么早结婚。“

他问, “是觉得太快了吗。”

在一起差几天才一个月,婚都结了,确实够快。

认识却是在醒来第一眼, 已经一年,时间也过得很快。

好神奇, 但什么都刚好,一切都值得。

小提琴最终成交价格是一百九十美金,扣除佣金一百七十一美金——即便没有接受两百美金的提议,这笔钱却远远超过他们所有预期。因为决定不去参加婚礼,淮真思索起该送什么礼物以表心意与歉意:后来想起拍卖会上那只多宝项链,最终她打算用竞拍赚得这笔钱,去乔治城的Paul Follot做了一只项链配领带夹,嵌了祝福婚姻幸福长久的坦桑蓝与金发晶,一共花掉一百美金。

取到Paul Follot的礼盒那天是礼拜三,两人本打算交给邮局寄到市政厅给安德烈,但邮局礼拜三下午不上班,没法及时在婚礼之前寄送到新人手里,最终还是淮真还是让西泽在五点钟去见一次安德烈,于情于理都的去一次。

总不至于有人光天化日在特区市政厅大门外把人给劫走。

西泽答应了。他应该也很想见见安德烈。

因为决定不去参加婚礼,两人打算乘坐二十九日的灰狗巴士前往大西洋城,在赌城里玩两天,再转乘联合太平洋铁路公司的火车回到三藩市。因为一早就已商量过,离开东岸之后,菲利普周末来华盛顿开回纽约替他将车转售掉,于是前一天下午去Greyhound巴士站买好车票,西泽将那辆四缸普利茅斯停放在菲利普位于第三街的公寓门外,两人再步行前往市政厅。第三街临近市政中心的十字街边的咖啡馆附带了一间小电话室,淮真就在那里等他出来,顺便给家里打个电话。

阿福接到电话就叹气,“你姐姐都告诉我了。”

淮真小心的说,“下礼拜末就能到家。”

阿福就气笑了,“是想回家当面挨骂吗?”

淮真嘿嘿笑。

阿福又问,“他家里人如何想,你跟着恒慕义博士念书,不在麻塞诸塞,也得跟着燕京学社回远东,未来又如何打算呢?”

淮真说,“麻省是不能一块呆在那的。他想做什么,可以等回到三藩市再慢慢打算。念书时间也不长,一切等毕业再决定也都不晚。”

阿福说倒也是,“年轻人,只要不犯懒病,总不会缺一口饭吃。”过了又气得不行,说,“家里两个小的,简直一个比一个厉害。大的那个,日本人上门来说婚,她不肯;叫她和日本人分手,又偏不。赌咒发誓,说满洲不还,这辈子绝不嫁他,还叫我们别替她担心。”

淮真哎呀一声,心想云霞可真是牛脾气。还三省胶州,不得等上十四年,等美国日裔从集中营里出来?不过想想,倒也好。

阿福又说,“另一个啊,倒活成反对排华法案的先锋……你两个丫头,亏得是在美国,要是在国内,我和你季姨还不得在街坊四邻指指点点里活活气死过去。”

话音一落,远远听见罗文急切的问,“小的几时举行婚礼?我得去上海饭店或者广东饭店订酒席呀——”

阿福责怪她:“什么酒席不酒席!”

淮真笑了,说,“回加省还犯着法呢,不好那么张扬,至少也得等从学校毕业。”

今天云霞在学校念书,没法同她讲话,她特意问了家里有什么需要买的,罗文远远说,想要一支香水洗发香波,陈家妈妈说在华盛顿买便宜,省的去白人理发店花冤枉钱钱;有便宜的抹发淡油或者膏子,也可给阿福带一只,最近他外出和白人说生意,不能叫人觉得咱失了派头。淮真一一都记下来,等到了大西洋城再去商店里找找。

凯瑟琳差不多就是那时候走进来的,见她接听电话,冲她夸张一笑,在咖啡店深处靠窗寻了一张圆桌坐下来。淮真不好叫她久等,很快挂断电话,取走投币口滚落的硬币,撕下电话机旁便签,走到她身旁落座。

凯瑟琳笑着说,“你果然在这里。”

淮真问,“西泽告诉你的吗?”

她说不是。但没仔细讲,只说她时常在这家咖啡馆等安德烈下班,搞不好淮真也在这里。

凯瑟琳也学起华盛顿女郎的衣着风格,白色连体长裙,白色丝袜与白靴,搭一只白色小圆帽,一身白的点缀是金色长发、蓝色眼睛与大红唇。除了稍稍消瘦了一些,准新娘看起来一切都好,并且对淮真格外的友好。比起从前那一种社交礼貌性的友好,这一次是发自内心的,甚至带着一点讨好。

凯瑟琳本性不坏,偶尔会流露出一种颟顸气质。淮真猜测她应该是继承了父亲的相貌与友好,而更多的那种西泽身上所没有的娇憨可爱,是来自于母亲的遗传与教养。

淮真当然知道她为什么想来找自己,她也不希望哥哥缺席自己的婚礼。

她只夸奖凯瑟琳气色很好。

凯瑟琳很开心的解释说,两个礼拜前知道要来华盛顿举行婚礼时,她便开始在家庭医生的指导下进行节食与摄入维生素。

淮真看了一眼她随着拿铁下午茶套餐一块的一碟樱桃蛋糕。

凯瑟琳尴尬的笑了笑,用手把它推开,说,“我只尝了一勺。”

淮真说,“没关系,你一定会是大西洋地区最美的新娘。”

她高兴了好一阵,滔滔不绝与淮真描述自己那几套举行婚礼的礼服的款式与设计。当她发现淮真压根不认识任何一名著名设计师的大名时,这种热情急速减退了。

即便这样,她也讲了足足半个小时,临近六点钟才想起自己的来意,从方形羊皮小包里递出两张邀请函,放置在淮真面前的桌上。

“他是我唯一的哥哥,安最好的朋友。爷爷最疼爱他,怎么舍得他不在场?他离家这么久,再生气也该消气了。况且,我问他,是否可以邀请哥哥的女友——华人妻子一起到场时,他也没有拒绝。爷爷都不生气,西比爷爷还强硬是不应该的。”凯瑟琳无比戚戚然的说着这番话,宛如某个悲剧女主角,“如果这样他都不能到场的话,这会成为我们最大的遗憾。”

但淮真认为,凯瑟琳其实更想说的是:否则我将成为我那群女朋友们未来一年的笑柄。

凯瑟琳接着说,你知道我们家有排华的立场,但是因为西泽,几乎为你开了特例,许多人都由衷希望你不要缺席……但如果这会使你感到不愉快的话,你可以悄悄的来,再悄悄离开,我保证不会有太多人注意到你的存在,但你与西泽的到来,对于我和安德烈来说却是不可或缺的。

她动用了那种美国人独有的真挚语态盛情邀请她,这种饱满的情绪流露几乎令人无法拒绝。

淮真也很诚恳的告诉她:她和西泽会好好考虑这件事的。

司机等在咖啡馆外,临走前,凯瑟琳也给她一个拥抱,并表示,倘若缺了西泽与她的祝福,她绝无可能成为幸福新娘,希望他们不要这么吝啬。

听起来像是举家都怕淮真霸占着西泽,生怕有人来抢走,绝不肯回去告诉他似的。

这当然不是淮真。那是他的亲人,她不能替他做任何决定。

只要还在美国大陆,现在躲开,总不至于要在暗处躲上一辈子。

·

凯瑟琳当天自然没能等到安德烈,因为这位准新郎婚礼前夜工作时间仍被延长了。所以在淮真告知西泽,凯瑟琳有来找过她以后,他借用廷伯旅店电话机又向他确认了一次。

安德烈并不知道未婚妻子来找过淮真,立刻说他致电问问哈罗德,五分钟后又回电来说,但只要安德烈告诉凯瑟琳明天他们不会来参加婚礼,就不会有人知道你们来到过。不过究竟婚礼到场与否,一切由西泽自己决定,但哈罗德希望他们能来。

淮真自然是希望去。

西泽也觉得,既然上午的婚礼是在市政厅举行,又地处哥伦比亚特区,许多记者与警察都会到场,阿瑟不会拿他有什么办法。

淮真问他,会不会在我身上想办法?

西泽笑了,问她,你有什么把柄在他手上吗?

她说,比如说我偷渡的事实。

他说,每一笔资料都是我亲手鉴定的,绝不会有任何失误,除非他找到带你偷渡来美国的人指认你。

她仔细想了想:姜素是不会的,对于唐人街与自己的命,她多少还是有点分寸。

叶垂虹也不会,她过得正风生水起,除非不想在美国继续呆下去了。

加拿大的温先生呢?

她觉得也不至于。在堪萨斯没有追上来,追到密西西比也没有追上来,何至于在这个时候站出来帮助阿瑟?她实在想不出理由。

不过她仍告诉西泽,“我能想到的最坏的可能,是……”

他没听到后文,稍稍等了会,见她艰难思索,并没有追问,耐心等她。

她说,“中国女孩都会强迫接受来自父母与媒人婚配,通常在在十五岁之前强制许配给别人家的儿子。”

他笑了,说,“你也有吗?”

她点头,“现在说起来,是怕有人刻意为之,以此作把柄令你觉得生气。我不是刻意隐瞒,而是觉得这件事对我而言并不重要。”

西泽说,“我在唐人街见到你时,你也差点被许配给别人家的儿子。”

他讲话时面无表情,用词却是特意调侃她的“allocate”。

她知道自己又乱用词汇了,但也知道他并不生气。

他接着说,“这是你来美国的原因吗?”

她说,“这几乎是绝大部分原因。被迫,并不得不接受。因为传统的中国家庭,没有一个男人会接受一个经由人贩子手的,坏了名声的女孩。如果那时我没能留在美国,回到中国,或者去父母约定的婚配对象那里,那极有可能会是我最坏的命运。”

幸好啊幸好。

淮真讲这段话时,盯着和自己一起趴在床上的西泽的侧影,感动得差点流下眼泪来,自己也不知道因被什么触动到。

他安静地听完,安静地问她,“That’s all?”

她微笑了一下,说,“That’s all.”

“Don’t worry. ”他微微支起身子,在她额头亲了一口,轻声说,“I love you. ”

第137章 华盛顿8

两人决定明早偷偷去一次市政厅, 这并不耽搁前往大西洋城,也不耽误折扣保留到明天中午的客房。

这趟旅途至今, 几乎一切都圆满得超过预期。一切都发生的自然而然。虽然偶有小挫折,但比她想象中要顺利得多。她有想过为什么。大抵她和西泽都不是那种怨天尤人的人,甚至将困难当作乐子消解掉。一路走过来, 带给彼此更多是惊喜,没什么比这更好了。他们正好又在一起, 没什么比这更好了。

今晚是在华盛顿最后的一夜,该解决的事都已经解决, 两人无事可做,也不想去lobby取杂志看, 索性一起躺在房间床上聊天, 说三藩市,讲唐人街,以及凯瑟琳与安德烈婚礼之后的旅途。

几个前来华盛顿出差的商人喝得烂醉, 在走廊上吵吵闹闹。西泽起身将收音机打开,随便调到一个旅游频道,里面正在讲全国各大灰狗巴士站的一些新增设施:比如候车间新增沙发躺椅与自助咖啡机, 所有长途巴士乘务与检票员更换为警察等等……

听到收音机里说起这个, 淮真格外的开心。比起大西洋城的赌场与糖果,她更期待和西泽一起乘坐灰狗巴士。她从没有坐过,但常常听去过东岸的唐人街华人提起, 也因此对灰狗巴士有着莫名的向往。

她说,“灰狗巴士不提供枕头, 我们是不是得提前买两只?”

他见她感兴趣,将收音机留在这一频道,调大音量,转回头说,“去大西洋城只需要三小时半,宝贝。”

“可以睡个午觉。”

“当然可以,不过巴士上也有售。”

“从华盛顿开往大西洋城方向的长途巴士……会开往哪里呢?渥太华?蒙特利尔?魁北克?”

他在她身边躺下来,顿了顿才说,“也许是从迈阿密开来,终点是纽约。”

她呆了呆,经他提醒才回过神来,“对呀。”

九点一过,旅游频道自动进入深夜模式,一个广播电台男主播在用性感又寂寞的腔调念着全国各州居民来稿,筛选出来用以播送的,大多是一些禁忌题材:孤单绝望想爬墙的主妇,暗恋已婚女舍监的寄宿学校男高中生,失散多年的亲人相认以后竟然坠入爱河,十七岁少女暗恋的俄勒冈二十五岁帅小伙家里有个小他十三岁(八岁订婚)的小太太……各类猎奇故事应有尽有,但有关混婚的故事一个也没有,奇闻吊诡但不犯法,混婚不止犯法还容易惹众怒。

电台男主播的性感腔吊诡文学让淮真成功从困倦进入精神抖擞的嘲弄大笑状态,叫她洗澡也不理人。十分钟后,西泽从浴室出来,看她穿着条T恤趴坐床上,听电台听得两眼放光,人困过头了通常是会有这种夜里在大街上偶遇的野猫一般清亮的眼睛。

他走过去在她身边盘腿坐下。

她咯咯笑着说:“……这位太太爱上了第一次□□massage的十八岁小伙,汤姆用女人的语气念这段忏悔真是又蠢又好笑。”

他也听了一阵,并没有听出什么趣味。念白的是个男人,但他莫名的从来信腔调里听出了奎琳的语调。仔细想想,搞不好真的是奎琳。他从不知道她有这种打电话叫Massage□□的癖好。但或许所有独守空房的绝望贵妇,讲话时都是这种怨天尤人的梦幻少女腔调。如果真的是奎琳,也不知道哈罗德会不会有点伤心?

想到奎琳,哈罗德与一整个家庭,他觉得讽刺又幽默:搞不好每个往深夜电台投稿的其实都是一群穆伦伯格,你看他们多么正当得体,其实精神世界却匮乏又凋敝,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也因此他更为此刻庆幸。

在他走神时,淮真注意力却成功被他吸引。

他洗完澡出来,只穿了条深橄榄绿的宽松四角裤,没有穿上衣。水没有擦得很干,在她身边坐了一会儿,洁净肌肤上仍挂着水珠,显得格外肌理分明。再过一会儿,被暖气烘干,应该会干燥又紧绷。淮真盯着看了一阵,突然心猿意马起来,莫名升起一种想给他抹润肤油的冲动。

起初伸手,只先在他脸颊上摸了摸,本想摸摸看有没有胡茬,见他不知因为什么发起呆,淮真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想要犯罪的手。

先用拇指摸索他微启的嘴唇。红润的,温热柔软。

又往下,指尖儿在锁骨与结实的胸部肌肉之间打圈,见他还没反应,在上面大胆的捏了一把……

手被他慢慢攥住。

她将视线从他胸口慢慢往上移。他盯着自己,在笑。

手仍被他握着,拇指轻轻揉着手背。

他声音也很轻,问她第一次什么感觉。

她如实回答,“很疼。”

他当然也觉得是这样,但依旧有点不甘心地追问,“只有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