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我知道。”宋诗意赶紧打断他,赔笑说,“下次再也不敢啦,您老人家快别气了,啊。”

她是笑着说这话的,可那笑里满是不甘,还有无论如何藏不住的落寞。

孙健平想说什么,最后也只能叹口气,说了句:“你呀。”

曾登过顶,离天下无双的位置仅一步之遥,对冠军的渴望绝非常人能懂。

可他懂,他懂她的不甘心,也懂她的不能不甘心。

因为不甘心,所以又一次站在这雪地上,胜负输赢都不要紧,只要能够站在这里。

却也因为一身伤痛,不能不甘心,屈居人下,再难登顶。

孙健平看着爱徒,有那么一瞬间,喉头酸楚。他忽然有些怀疑,自己让她归队这个决定到底是对是错,是真对她好,还是叫她活得更不开心了?

他在这愁肠满肚的,那没心没肺的徒弟却拍拍肚皮,毫无尊师重道之心,把雪板往他怀里一塞:“嗨呀,饿死了。来,孙教,帮我扛一下。咱们多久回基地啊?该开饭啦。”

孙健平:“………………”

瞧瞧他,这是造了什么孽,尽往基地招些什么东西!

一个两个都是没良心的孽徒。

他一边骂,一边扛住了雪板,也没见真把这沉甸甸的玩意儿给塞回徒弟怀里。末了只能叹口气,认命。

一物降一物,能降住他的,这辈子也就这些傻徒弟了。

山顶,一声枪响,那位身负重任的孽徒二号,终于意气风发地开始了最后一次速降。

孙健平赶紧收起心神,抬眼去看。

身侧,孽徒一号喃喃地说:“这家伙脚上安了风火轮吧?怎么又快了!?”

训练时间已经结束了,所有人都站在雪地上,就连隔壁的技巧类项目队员也聚了过来。大伙只等孙健平一声召唤,大门外的巴车候着呢,这就打道回府。

也因此,所有人都看见了额外加训一轮的程亦川。

无数道目光聚集在半空中的红点上,有惊叹,有迷茫,有无所谓,也有很在意。

在意的多是速降队的人,旁人不过看看热闹罢了。

魏光严只觉一口气堵在喉咙里,上不来下不去,难受至极。

身边的卢金元使劲儿踹了脚雪地,积雪四溅。

他恨恨地说:“混账东西!混账东西!”

可到底无处发泄,只能翻来覆去骂着这四个字。

魏光严回头,瞥他一眼:“技不如人,你也不过是个混账东西。”

“嘿,你怎么说话呢你?咱俩难道不是共同阵线的?”

“共同阵线?”魏光严心里有气,笑了两声,说话越发尖刻,“你也配?”

“呸。你可别假清高了,咱俩用不着狗咬狗,一嘴毛!”可不管卢金元怎么叫唤,魏光严头也不回往大门外走了。

他不想看见那小子滑完全程。

程亦川的出现仿佛时刻提醒着他,他在这坐以待毙,而后来者就要居上。

作者有话要说:程亦川:所有人都嫉妒我人帅活儿好技术棒。

师姐:技术……?

程亦川:滑雪技术!!!!!

第11章 第十一个吻

大巴车就停在雪场大门外。

已近黄昏,运动员们陆续上车,准备返回基地。

程亦川由于比别人多练了一次,出来得晚,扛着雪板、背着双肩背包上车时,前半个车厢都坐满了。

袁华和孙健平在他身后。见他停在原地不动,袁华拍拍他:“傻站着干什么?后面还有座位啊。”

倒数几排的薛同和陈晓春,齐齐伸手朝他挥了挥。

陈晓春猴子似的上蹿下跳:“这儿这儿这儿,来这儿坐啊兄弟!”

程亦川扫视一圈,目光定格,嘴角轻轻一扯。

“我坐这。”

说完,他径直走到第三排,指指某人身旁的背包,笑容可掬:“师姐,挪一下包呗。”

正在调整姿势准备打盹的宋诗意表情一顿,指指身后:“后面座位不挺多的?”

而且还有俩猴子在迎接他。

“走不动了。”

他二话不说拎起宋诗意的包,一屁股坐了下来,把她的包挂在了前座椅背的挂钩上。

“……”

宋诗意:“咱俩很熟吗?”

为什么非得坐这儿?

“不是很熟。”程亦川答得老神在在,“不过这车上也就跟你熟一点,勉为其难挨你坐一下吧。”

嘿,这小子,居然得寸进尺。

神他妈勉为其难。

宋诗意瞪他一眼:“你还勉为其难?呵,也不问问我乐不乐意你坐这儿。”

“那你乐意不乐意?”

“不乐意。怎么,你要换座位吗?”

“并不。”

“……”宋诗意无语,“那你问我干什么?”

“不是你让我问的吗?”他还理直气壮反问她。

宋诗意:“…………”

臭小子,这对话没法进行下去。

她瞪他一眼:“坐也行,你给我安静一点,别影响我睡觉。”

说罢,一副“敢吵我我就揍你”的表情,往椅背上一靠,阖眼睡觉。

可某只程姓蚊子偏偏不遂她的意,没一会儿就凑了过来,悄悄问:“师姐,最后一次,你加速了对不对?”

宋诗意闭眼不理会。

“我看见了,你就是加速了。”程蚊子很执着,从疑问句变成肯定句,异常笃定的语气。

宋诗意继续装死。

“喂,你别装死啊!”这回他不止动口,还动手了,小孩子似的拿手指戳她胳膊肘,“我问你,加都加了,干嘛半途而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你不懂吗?你——”

下一秒,宋诗意睁开了眼。

她不耐烦地拍开他的手:“我不懂,就你懂。”

那一下用力过度,啪的一声打在他手背上,异常清晰。她都能感觉到掌心火辣辣的滋味。

程亦川一顿,脸色微变。

这会儿后悔也来不及了,宋诗意迟疑片刻,那句对不起却说不出口。

她真不是故意的。

僵持了好一会儿,她最终看向窗外,低声说了句:“加不加速都是我的事情,你别管。”

少年没说话,只是轻笑一声,听在耳里有些嘲讽。

窗外是覆雪的路面,远处,泛白的山脉若隐若现,近处的半轮红日挂在光秃秃的枝丫上。天边泛着红,像是姑娘哭过的眼。

宋诗意心里不是滋味,也不再与程亦川多言,索性闭眼打盹。

接下来的一路,相安无事。

直到她迷迷糊糊睡着了,脑袋一下一下往玻璃窗那边垂。

程亦川坐在一旁,体会着这一路上的心路历程——起初是恨铁不成钢,一心想问明白她为什么才刚刚加速就放弃;然后是愤怒,他好意关心,这女人居然不识好歹;接着是不可置信,她狗咬吕洞宾之后,居然还他妈睡得着?最后……

最后他看见宋诗意睡迷糊后,脑袋一下一下往旁边偏去,眼看着就要撞上玻璃窗了。

以她这一顿一顿往下栽的势头,撞上去估计就是咚的一声。

他心想,活他妈的该,咬了吕洞宾,你看,这下报应就来了。

程亦川眯着眼,幸灾乐祸地等着看好戏。

这是继去年从日本回国那一次乘机之旅后,他第一次与她比邻而坐。那一次,她自比林青霞、王祖贤,他恼羞成怒,也没功夫细看,这一次倒是看了个真切。

听说这位师姐年底就要满二十五了,大他整整五岁。

皮肤倒是很白,像雪砌的,素颜之下也干干净净。

不是莫雪芙女士那种秀气的细眉,她的两弯眉像是远山似的,整齐、浓密,带着一星半点温柔的弧度。

呵,严重的表里不一。

他带着批判心态打量她,却在看清她眼睑下的青影时顿了顿。

肤白的人更易显出疲态来,看她这黑眼圈,和他宿舍里那魏光严快有得一拼了。所以,她整日里带着张嬉皮笑脸的面具,事实上也在为成绩辗转反侧?

……

程亦川想起了薛同在食堂里说的那些话。

她的脑袋还在持续下垂中,终于在某一刻与车窗的距离即将缩减为零,眼看着就要重重撞上去。

也就在那一刻,额头与车窗间猛然多出一只手来。

他顾不得多想,就这么下意识伸手替她挡住了玻璃。

那是一种奇异的触觉,手背抵着冷冰冰的玻璃,像触冰一样。可手心却挨着她温热的额头,隐约还能察觉到她光滑细腻的肌肤,绸缎似的……

程亦川一怔,却又在她迷迷糊糊睁眼的那一刻,猛地缩回手来,正襟危坐……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只有一颗心兀自砰砰跳着。

醒来的宋诗意左右看了看,稀里糊涂坐直了身子,“……到了?”

“你是猪吗?搁哪儿都能睡着。”他故作镇定,斜眼看她一眼,完全是下意识在损人,话连脑子都没过。

刚睡醒的人,面上还有两团浅浅的杏色,眼睛水濛濛的。

她打了个呵欠,没精打采地伸手,下一刻——砰地一下敲在他脑门上。

程亦川:??????

“没大没小,欠揍的小子。”她收回手来,捂住嘴,继续打完这个呵欠,然后开开心心地从背包里拿出一只香蕉来,一下一下剥开,三下五除二解决掉了。

“………………”

程亦川忍了又忍,忍无可忍:“你还打我?你知不知道刚才,刚才我,要是没有我——”

他卡在那里,说不出下文来。

宋诗意莫名其妙:“你什么你?”

他什么他?难道还能开口说:刚才要不是我,你就撞上玻璃窗,脑门儿起包了?

他说不出口。

万一那女人反问一句:“我又没让你帮我挡,谁让你自作多情的?”那他怎么办?

操,吕洞宾又被狗咬了!

吕洞宾总是被狗咬!!!

他一定是神志不清、心智失常,才会伸手替她挡那一下!

一念之差,悔不当初,程亦川咬牙切齿,反手给了自己一巴掌。哪知道那位师姐还斜眼看他,点头说:“早该有点觉悟了,你这孩子,一看就是小时候挨打挨少了,长大了才这么讨人厌。现在还懂得自我反省了,总算有点救。”

程亦川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算克制住掐死她的冲动。

冲动是魔鬼。

认真你就输了。

淡定一点,程亦川,你是要当冠军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