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双就在那束光下,一身黑色蓬蓬裙,一件铆钉闪亮的机车装。她穿着至少七八厘米的大红色高跟,妆容一如既往的朋克,烟熏妆点缀出的熊猫眼,正红色口红衬出饱满双唇。

她随意一笑,高举起一只手,说:“Weletomyworld.”

有些沙哑的嗓音,略带慵懒的味道,她抬眼看看现场,笑得像个女王。

“这首歌叫WhatdoIknow,送给大家。”

那是一首很轻快活泼的歌,歌词唱着:没有可供我站上去的演讲箱,但上帝给了我一个舞台,一把吉他,能把一首歌来唱。爸爸告诉我,不要卷进宗教、政治或其他人的争斗场。我便将我所想唱成调,当未来我有了孩子,他们定能明白我所想。我会将父母教导我的一点点传扬,关于爱,关于理解,和那些积极向上。

她很调皮地更改了一个词,让原本是男歌手唱的故事变成了自己的故事。

她唱我们能以一架钢琴改变这个世界,加把贝斯,一段吉他,再来些鼓点,去世界上各个地方。我只是一个女孩,只会单人表演,没上过大学,也没有学位经验。但我知道即使人们每天谈论着指数增长、股市崩盘和他们的业务量,我也还是会静坐此处,与我的歌作伴在旁,唱着爱在不经意间便能改变这个世界。

反复循环的那一句,是爱在不经意间便能改变这个世界。

烟熏妆的年轻姑娘,因造型缘故,硬朗又不羁,可她唱歌时的专注眼神却和这周遭一切格格不入,没有半点杂质。

魏光严怔怔地看着她,目光接触时,看见她一脸挑衅地竖了个中指。

程亦川哈哈大笑。

宋诗意一边笑一边对魏光严解释:“小双她很小的时候父母就不在身边了,所以性格难免有些带刺,其实没什么恶意的。”

魏光严一愣,“她父母怎么了?”

宋诗意看他片刻,心下微动,坦言:“她才几岁的时候,父母就出车祸没了,后来她颠沛流离的,没有什么童年,直接就这么长大了。”

几乎是刹那间,魏光严终于明白自己拂了她哪片逆鳞了。

他说她没家教,这就是问题所在。

*

酒吧里一片嘈杂,程亦川忽地侧头:“出去走走?”

宋诗意一顿:“听腻了?”

“有点闷,出去透透气。”

宋诗意认了命,跟他走了出去。

圣诞节这天,后海成了灯光火海,来往密密麻麻的人群里,十个人里四对情侣。他们一对师姐弟走在一起,颇有些以假乱真的味道。

不少小姑娘趁着圣诞来卖花和气球。

很快就有人上前推销:“帅哥,给美女买束花吧!”

火红的玫瑰忽然横在眼前,宋诗意赶紧摆手:“我们不是——”

“多少钱啊?”一旁的程亦川却忽然懒洋洋地打断了她。

“二十一枝。”小姑娘也挺会趁火打劫的,毕竟年轻人的浪漫总是奢侈的。

程亦川也不还价,还认认真真选了一枝开得最好的,又问:“气球呢?”

“气球五十一个,算你三十吧。”

看他人帅又干脆,小姑娘笑眯眯递了只粉红色的爱心气球给他,甜甜地说:“祝你们圣诞节快乐,百年好合!”

宋诗意:“…………………………”

程亦川笑了两声,也不解释,付了钱,看小姑娘又去向下一对情侣推销后,把气球和花递给了宋诗意。

“你干嘛?”宋诗意如临大敌。

“人大冷天出来勤工俭学,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吧。”程亦川说得自然,不由分说把东西塞进了她手里。

于是宋诗意拎着一只气球,拿着枝红艳艳的玫瑰,颇有些傻气地站在那。

程亦川笑话她:“怎么,长这么大,头一次收到玫瑰花和气球?”

宋诗意拿眼瞪他:“是又怎么样?”

少年哈哈大笑,坦诚地摸摸后脑勺:“不瞒你说,我也是第一次送女生花和气球。既然大家都是第一次,那不正好?”

“正好什么?”

“正好练练手啊,下回你谈恋爱了,收到花也不会紧张,我要追女生,送起来也得心应手了。”他永远有正当理由,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

宋诗意失笑,抬头看看那飘在空中的粉色气球,它是那样轻盈地飘荡在后海的夜空里。

起风了,天上飘起了小雪,可行人们热情不减,还纷纷说着好浪漫。

她收回视线,再看面前的少年。

他一身烟灰色大衣,双手随意地插在兜里,年轻的面容英俊好看,因为笑意染上了一星半点的温柔。

他说:“怎么样,这个圣诞虽然没有圣诞老人来送礼物,但有我这个圣诞帅比千里来作陪,又是鲜花又是气球。是不是很感动?”

她蓦地笑起来,点头,十分配合地说:“感动,特别感动。”

内心却升腾起一个奇怪的念头。

他将来要追的那个姑娘,一定会活在惊喜之中吧?这样一个真挚热情的少年,对待朋友尚且如此,若是真喜欢上谁,那人该有多幸运。

这样想着,她觉得自己都有些羡慕了。

走了一圈,两人找了个石凳坐下来。

程亦川问她:“真不打算回队里了?”

“不了。”

“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

“谈不上很满意,但也不差劲。”

“如果让你再回队里,你——”

“都说不回去了。”她的目光落在腿上,笑笑,“这样子,回去也没法子了。”

程亦川的笑意消失了,沉默片刻,忽然开口:“那要是你的腿伤能完全康复呢?”

宋诗意一顿,抬头看他。

程亦川郑重地问:“如果有机会东山再起,你愿意回来吗?”

宋诗意有些好笑。他总有那么多的歪点子,变着法子套她的话。知道他希望她回去,知道他对于梦想异常执着,巴不得所有人都在追梦的路上义无反顾。可她已经做出了选择,不能回头了。

她弯起唇角,抬头看着头顶的气球,说:“真的不回去了,程亦川,你用不着劝我。我现在过得很好,就是能东山再起,也不想去尝试了。”

说过的很好,也许是自欺欺人。

但迈出了这一步,就不可以后悔。

程亦川是满怀希望问出那句话的,听到这样笃定的回答,仿佛当头棒喝,蔫了。

“真的吗?”他还不肯死心。

“真的。”她笃定地点头。

于是那仅有的希望也被人掐断在摇篮里。程亦川泄了气,想摇着她的肩膀问她,知不知道为了联系上TomGilbert他费了多少心思。好不容易才争取到这个机会。

好不容易……

他张了张嘴,有一股脑的埋怨想咆哮而出,可最后出口的却是一句。

“那我就放心了。”

你过得好,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呢?

没有了。

他惆怅地看着宋诗意,看她含笑回望自己,有七分的失望,剩下三分却是欣慰。他知道她过得好,也该满足了。

可这样窝心的时刻,宋诗意的手机却忽然响了起来。

她把气球递给程亦川,拿出手机,他也趁机瞄了一眼……丁俊亚???

“我先接个电话。”

程亦川没来得及说话,就看见师姐接起了电话,走到湖畔:“师哥。”

下一句含着笑,语气轻快:“你也是,圣诞快乐!”

然后就开始旁若无人地说起话来,什么中午吃了烤鸭,你呢。什么待在基地干嘛,出去放放风啊。

他听得牙酸,气愤地想着,姓丁的怎么贼心不死啊?人都离队跑北京来了,隔着大老远的还能有非分之想。

直到他听见宋诗意那一句:“行啊,下回你来北京,我也请你吃烤鸭去。”

小宇宙彻底爆发。

他倏地从凳子上站起来,快步走到她身边:“别聊了,宋诗意。”

宋诗意一愣。

程亦川沉着脸,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别打电话了,外面冷死了,我想回去。”

她还有点愣,拿起电话说:“师哥,我先不跟你说了——”

“程亦川在你那儿?”丁俊亚的声音有些凝重。

“是。他来这边过圣诞,我——”

手机忽然被人粗鲁地夺了过去。

宋诗意诧异地看着程亦川,他却接过电话,言简意赅:“外面太冷了,丁教练,我先带她回去了。你有事之后再说吧。”

下一秒,挂断了电话。

宋诗意不可置信:“你在干什么,程亦川?”

“我冷。”他别开脸,拿着气球说。

“冷就可以随便干涉别人的电话了?”她皱眉,程亦川一向是个很懂礼貌的人。

“我大老远跑来跟你过节,你却把我抛下,一个人去打电话亲亲我我。”程亦川咬牙,“这说得过去吗?”

“说不过去也该我来结束通话。”

气氛一时凝滞。

片刻后,程亦川泄了气,说:“对不起。”

宋诗意没说话。

他烦躁地皱起眉头,踹了脚路边的石子,“我是真冷。”

说着,还缩了缩脖子,也不知道在骗谁。

宋诗意看看他,又看看他手里的气球,慢慢地呼出口气,说:“走吧。”

“你不生气了?”少年狐疑地抬头看她。

她把气球拿了回来,头也不回地往酒吧走:“看在花和气球的份上,勉为其难原谅你了。”

程亦川又笑起来,大步追了上去:“我就知道你最大方了。”

“没有下次。”她警告。

“好好好,保证没有下次。”他举手保证,傻乎乎的。

宋诗意没忍住,又笑起来。

第49章 第四十九个吻

小胡同住不下俩大老爷们儿,程亦川也不爱麻烦别人,来北京之前就订好了国子监大街的酒店。

周日早上十点半,接到宋诗意的电话时,他和魏光严都还在呼呼睡大头觉,迷迷糊糊从枕头下面摸出手机,喂了一声。

“还没起来?”宋诗意的声音倒是清爽利落。

“这才几点啊。”他嘟囔着翻了个身。

“十点半了,运动员同志。”

“谁让你拉着我们熬夜了?”床上的人嘀咕一句,揉着眼睛坐起来,“都是一起浪的人,为什么你起得这么早?”

“快起来吧,不然要错过午饭了。”她是特意早起,筹划着要请他们吃一顿好的。

已是周日,两个从哈尔滨千里迢迢来蹭饭的人即将失去自由身,只来得及匆忙感受一下北京的家常菜,就要心情沉重地踏上归途。

魏光严从早上起来就有些蔫了吧唧的,总是心不在焉。

程亦川问他:“你怎么回事啊?昨晚也就喝了杯自由古巴,一杯就宿醉了?”

魏光严长吁短叹,一再摇头:“没事。”

末了,准备离开酒店了,还是没忍住,搭在程亦川肩膀上:“那个,如果一不小心说错了话,怎么办啊……”

“道歉啊。”程亦川答得干脆利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