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二姨夫不会开除赵卓,钟淑仪的争吵对象会直接变成二姨,在丈夫和穷姐姐之间,二姨的选择再清楚不过。

宋诗意当然也知道,以钟淑仪的性子,一旦得知此事,绝不会善罢甘休。所以更加不能说。

她疲倦地坐在沙发上,说:“妈,年后我会重新找份工作的。”

“什么工作能比这个好?你也知道你学历不够?学历不够还不好好珍惜这饭碗,怎么,打算去扫大街吗?你以为五百强的工作是天上随随便便就能掉下来砸你头上的?”

……

一波又一波的怒火,一句又一句的争执。

宋诗意累急了,起身往外走,说:“妈,您消消火,我先出去一趟,免得您看着我心烦。”

心烦的不止钟淑仪,还有她。

*

离春节还有两周的时候,国家队放假了。

同志们欢欢喜喜收拾行囊,回家过年,程亦川也不例外。

在这两周里,他总是接到魏光严的电话,那家伙在贫困山区里成天叫嚷着:“我妈舍不得开电热毯,这日子没法过了!”

“肉都不给我吃饱,我还不如回基地!”

“我讨厌过年!我不想回家!”

……

程亦川过得不太好,回了家和爷爷奶奶待在一起,隔了两代,话说不到一处去。他偶尔上上网,偶尔出门转一圈,后来干脆开始上网查,打算去欧洲找爸妈,然后一个人旅游。

他是如此严于律己,没有再和宋诗意联系,偶尔盼着她主动找他一次。

可她没有。从来没有。

他的日子过得焦头烂额,有了什么值得说道的事,竟也只能对魏光严和薛同等人说。后来他灵机一动,开始发朋友圈。

某日见到路边一只仰躺着晒肚皮的狗,他拍照,发朋友圈说:是我本人了。

她看见,一定会哈哈笑吧,也许会发来信息说:“哪有人说自己是狗的?”

可令人失望的是,她毫无动静。

某日爷爷奶奶去参加书法协会的聚餐了,他一个人出门解决午饭。途经一家日式拉面馆,顿了顿,抬腿走了进去。

他替那碗拉面拍了照,说:“这种分量的,至少要来两碗。”

她看见了,一定也会想起去年在日本的那一次共进晚餐吧?也许会发来信息说:“哪天再请我一碗?”

可她没有。

他开始把一些琐碎小事发在朋友圈里,盼她能看见,可她从来没有评论,没有点赞,也没有再找过她。

他想,真是个绝情的女人。

再一想,他干嘛老惦记着她?他对她又没意思。

反正生活莫名其妙就过得不太好。看什么都不顺眼。程亦川像是来了大姨妈的女人,动辄唉声叹气,哪儿哪儿都不顺心。

直到离春节只有几天时间了,街上挂起了大红灯笼,自家也贴上了倒着的福,他百无聊赖地在房间里逛国外论坛,又一次接到魏光严的电话。

本以为又会是一通来自贫困山区的吐槽,却没想到魏光严语气严肃地说:“你听说没,师姐遇到事儿了。”

“哪个师姐?”

“还能有哪个?宋诗意啊!”

程亦川一顿,腰都挺直了:“她怎么了?”

“她被她上司性骚扰,然后辞职了。”

书桌前,有人噌的一下站起来,椅子都带翻了,“你说什么???”

魏光严重复了一遍从陆小双那听来的消息,然后莫名其妙被挂了电话。

“程亦川?”

“程亦川????”

“操,挂我电话也不说一声!!!”

另一边,挂他电话的人拎起大衣就冲出了门。

他在小区外打到了计程车,上车后气息不稳地说:“师傅,去机场。”

第53章 第五十三个吻

上飞机前,程亦川给宋诗意打了无数通电话,对方始终处于关机状态。

到了北京,他还没下飞机就又开始打,可宋诗意仿佛人间蒸发,回应他的永远是冷冰冰的关机语音。

“有本事一辈子不开机。”他咬牙离开机场,招了辆计程车,“去国子监大街,箭厂胡同。”

别无他法的程亦川只能找魏光严求助:“把陆小双的电话给我。”

魏光严的声音听上去很警惕:“你要她电话干嘛?”

“少废话,快给我。”

“我不。你不说清楚找她干什么,我是不会把电话给你的。”

程亦川骂了句脏话,忍无可忍说明原委,总算让魏光严松了口,顺利要来陆小双的号码。

两人在胡同口碰头,陆小双穿了身单薄的机车装,他也两手空空,压根看不出是出远门。

“到底怎么回事?”他开门见山。

“进去说。”陆小双带他走进胡同口旁边的咖啡馆,避一避外头的北风和寒意。

都是干脆利落的人,做事情也不拖泥带水,一个问,一个答,很快有了眉目。

程亦川听了郝佳的话,还亲自来了趟北京进行实地调查,也听宋诗意亲口保证了无数次她过得很好,也不打算再归队,他这才死心。哪知道千算万算,没算到一切都是她安慰人心的谎话。

“她过得好?哈,每天在办公室里焦头烂额,被人呼来喝去,一天下楼三次买咖啡,当牛做马送外卖。”

陆小双冷笑着往椅子上一靠。

“她那二姨夫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表面上是姨父,其实就是只大尾巴狼。一边装腔作势当个好长辈,一边知道侄女被人性骚扰,还反过来劝她忍气吞声别说破。最要命的是什么?他劝完之后,假惺惺拿了只红包出来,想给钱打发人。这种操作你敢信?”

程亦川的嘴唇紧绷成了一条线,没吱声,由于手攥得太紧,隐隐可见手背上的青筋。

陆小双别开脸去,隐忍着说:“那天晚上我在胡同口接到她,她浑身都湿透了,头发也结冰了,整个人抖的跟筛子似的。我留她在我家住,她怕她妈担心,回去了。后来我才知道,那天晚上她发烧到三十八九度,一整晚都浑浑噩噩的。我听了真想去把那畜生给打死。”

“你知道他有多嚣张吗?光明正大找上了她二姨夫,说自己对她动手动脚了,而那个所谓的二姨夫,合起伙来欺负人。我他妈气得要命,都叫了人准备上去干了,被宋诗意拦着,她说她要自己处理,不让我动手,动手就翻脸。”

……

陆小双显然也是憋急了,一口气说了一大堆,再抬头,才发现对面的人脸色难看,浑身紧绷,处处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杀气。

她靠在椅子上,说:“我说完了,现在轮到你了。”

“轮到我?”

“说吧,你来北京干什么?总不能就为了从我这儿听一遍事情经过,就大老远跑过来吧?”

程亦川顿了顿。

他并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来之前也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他没有清晰的规划和明确的目标,只是在听魏光严说了这件事后,大脑里有闪电劈过,整个人都空白了。

他像个无头苍蝇,联络不上她,却心急如焚地想要第一时间赶来见她。

可如今听陆小双说完了事情经过,想见到她的冲动被另一个念头压了下来。

程亦川抬头,问:“你找得着她公司在哪吗?”

陆小双一怔,睁大了眼睛:“你该不会——”

“找得着吗?”他干脆利落打断她。

“找得着。”

“那就走吧。”他风一样站起来,桌上的咖啡一口没动,转头推门而出。

门上挂了串风铃,被猛地带起来,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陆小双追了上去:“就这么杀上门去?让她知道了咱俩会不会死定了?”

程亦川脚下未停,只咬牙问:“我就问你现在还想摁着他往死里揍吗。”

“做梦都想。”

“计程车!”他抬手拦车,上车后,冷笑一声,“她不让你找人动手,那我们自己动手。”

*

午后的公司,人人昏昏欲睡。

冬日的室内开着暖气,空气不太流通,咖啡的香气也没法令人提神,反而催人入睡。

前台拨通了总经理办公室的内线电话,说是有人找。

赵卓问:“谁啊?”

“他说是您的客户,请您出来见一面。”

“叫什么名字?”

“我问了,他没说,说是您见了面就知道了。”

赵卓眉头一皱,靠在椅子上没精打采地说:“让人进来吧。”

挂了电话还嘟囔一句:“有病吧,找我有事还使唤我出去,神神秘秘的,什么玩意儿。”

两个所谓的“什么玩意儿”,等不来赵卓,对视一眼。

程亦川问:“进去吗?”

陆小双冷笑:“进去就进去,谁怕谁啊。本来想在外面解决,他自己不要这脸了,那就把事情闹大。”

她大步流星往里走,程亦川忽地扯住她的胳膊,说:“动手的事情交给我,你是女人,在旁边望风就好。”

“怎么,你看不起女人?”

程亦川的目光落在灯火辉煌的大厅里,一顿。

“我想亲自替她出口气。”

就像她为了我费尽心机去整治卢金元一样。

纵使她什么也不说,落难了也从未对他抱怨过一个字,仿佛压根不把他当朋友。可在他心里,她永远是那个独一无二、无可替代的师姐。

他的眼前一晃而过许多相处的场景,有她在小院里吃涮羊肉时泪光盈盈的眼,有她在老树下指着远方雪山轻快鼓励的笑,有她饱含怒气地在他问她为何不加速时要他少多管闲事的横眉冷眼,也有临别之际她温柔又孩子气地朝他挥手,用嘴型说着:“程亦川,加油。”

她是那样好的一个人,值得人生里最美好温柔的一切。

若是可以,他愿意将自己拥有的坦荡人生、优越条件倾囊相授,哪怕老天爷要分走他的一半运气给她,他亦求之不得。

可老天爷没长眼,让她这样好的一个人落难至此,受尽折磨。

程亦川的目光落在那一扇扇门上,终于找到了目标,门牌上写着总经理:赵卓。

他未置一词,大步流星朝那扇门走去。

午后的公司弥漫着懒散的气息,众人睡眼朦胧地抬头,看着两个来势汹汹的不速之客,就这么一路杀进了总经理办公室。

程亦川在进门的那一刻,想也没想,拎起访客椅子就朝着桌后砸了过去。

赵卓猛地一闪,避过了,惊恐地坐在地上:“你干什么你?你们是什么人?”

陆小双关上了办公室的门,“我们是什么人?”

她冷冷一笑,说:“我们是报应。”

天道好轮回,赵卓,你的报应来了。

*

宋诗意从家里出来后,一个人去了国子监里。

她需要透透气,这个时候谁也不要来打扰。见了钟淑仪只会争吵,而见了陆小双……算了,她这一阵子丧透了,每次见面就是一顿负能量的宣泄,陆小双那动不动提刀提枪要打打杀杀的性格,还是别折腾了。

她从国子监逛到孔庙,和零零星星的几位游客为伴,最后坐在大门内的树下发呆。

车辆从门外经过,她无意识地抬头看,某一刻,目光一定,仿佛从某扇一晃而过的车窗里看见了熟悉的脸孔。

蓝黄相间的计程车很快消失在眼前。

宋诗意一怔,揉揉眼,又笑自己头晕眼花。

这算什么?他都已经安心于赛场了,她还一个人在这瞎幻想。怎么,难道他还会像圣诞节一样,一声不吭跑来北京?

这些天来他没有只言片语,她只在朋友圈里看见他过得风生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