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一顿,下一秒,一巴掌拍上他的后脑勺。

“破纪录了就能中途溜号?破纪录了就能违反队里规定,擅自从大赛里离场?你要是出了什么事,谁负责?教练找不着你,飞机上十几个小时失联状态,你是想把袁教练他们吓死吗?”

劈头盖脸的骂声袭来,程亦川无措地站在原地,一一应了。

她骂也好,敲他脑袋也好,他都老老实实接招。

大概过去一个世纪那么久,他还从桌上拿了一罐啤酒,啪嗒一声拉开拉环,递给她,讨好地说:“口渴了吧?润润嗓子。”

宋诗意:“……”

纵然有天大的气,也没法对着态度这么良好的人发出来了。

她生硬地别开脸,说:“不喝。”

“不喝?”程亦川点头,仰头灌了一大口啤酒,“你不喝,我喝。”

宋诗意目瞪口呆看着他咕噜咕噜干掉了那瓶酒。下一刻,程亦川伸手擦擦嘴,把空罐子放在桌上,视线落在了她的面上。

酒壮怂人胆。

他直勾勾地盯着她。

宋诗意警惕地往后退了一步:“你要干什么?我警告你,不要乱来。”

雷克雅未克的那个黄昏,他从自行车上回头亲她的犯罪场景还历历在目。

程亦川撇撇嘴:“我不乱来。我就是想问问你,你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

宋诗意:“谁喜欢你了?没有的事!”

“刚才你还跟丁教练承认了。”他撇嘴,嘴角却可疑地上扬着。

“怎么,昨天还是丁俊亚,今天就成丁教练了?”

“那当然。是情敌的时候,直呼其名显得比较有气势。今天他是神助攻,我当然要恭恭敬敬叫他一声教练了。”程亦川一瓶下肚,马上就上脸了,小脸红扑扑地望着她,眼睛也水亮亮的。

“呵呵,我该说你能屈能伸吗?”

“谢谢。”他的眼睛也完成月牙。

“……”

这他妈犯规了!她根本没在夸他,他这么一本正经卖个屁的萌啊?

宋诗意骂了句神经病,说:“大晚上的,不想跟你发神经。明天上午我要去看孙教,回去睡了。”

说完,她扭头就走。

走了几步不见人追上来,也没听见声音,扭头一看,那家伙居然自顾自坐在了亭子里,又开了一罐啤酒,大口大口往下灌。

宋诗意气不打一处来,几步走回去,一把夺过罐子:“你干什么你?还喝上瘾了?”

程亦川用亮晶晶的眼睛望着她,片刻后,镇臂高呼:“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

楼上,谁家住户探了个头出来,忍无可忍地骂了句:“有病啊,大晚上的瞎闹腾啥呢?!”

宋诗意一把捂住程亦川的嘴,大气也不敢出。

手背却忽地被人覆住,下一秒,那人摁着她的手,在她掌心落下一个吻。

宋诗意浑身发麻,低头一看,就这么撞进程亦川亮如星辰的眼睛里。

他眨眨眼,松开了手,说:“是真的吗?”

“……”

“真的喜欢我,是吧?”

“……”

她大可以说不喜欢的。理由都不用想,脱口便能说出来。

是的,不喜欢。之所以那么说,是为了打消丁俊亚的念头,又不伤他的自尊。

你只是个幌子而已。

可宋诗意低头看着酒意很快上头的人,听见心底一声无声的叹息。面对程亦川,面对他纯粹透彻的眼睛,谁能说出伤人的谎话来?

她不知道别人是否做得到,但她做不到。

宋诗意坐了下来,顿了顿,说:“是真的。”

身旁的人眼睛唰的一下亮了起来,像是灯泡似的,虎视眈眈看着她。

可她抬眼对上他的目光,平静地说:“但我说不会在一起,也是真。”

“为什么?”程亦川的笑意凝固了。

宋诗意终于没再顾及时间晚,只对程亦川说:“你跟我来。”

他们在小区外坐上了出租车,一路来到医院。病房里亮着昏暗的灯,孙健平尚在沉睡,呼吸罩一起一伏。他的妻儿在一旁的沙发上打盹。

宋诗意没有敲门,也没有进去,只站在门外站了片刻,让程亦川看清了里面的场景。

片刻后,她拉着他的手臂,把他拎走了。

今夜他是一定要得到回答的,满脸写着“不罢休”三个字。而她既然耐着性子解决了丁俊亚,干脆一并与程亦川也说清楚。

出医院的路上,宋诗意说:“看到孙教现在的状况了吗?”

“看到了。”

“差点没命,心梗的原因是过劳。”

他动了动嘴唇,没说话,只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满眼都是安慰的神色。

宋诗意只看了一眼,立马收回了目光。

她怕自己心软。

天边有了乌云,飘飘摇摇遮住了一半的月亮。

宋诗意抬头看了眼,说:“我时间不多了。”

她停在医院门口,一字一句说:“为了我,我妈卖了住一辈子的房子,想圆我一个虚无缥缈的梦。为了我,孙教把自己为数不多的积蓄拿出来,绞尽脑汁成全我的自尊心,告诉我那是国家给的补助,让我安心去冰岛做康复训练。”

她的目光动了动,欲朝他看,最终却低头看着他的影子。

“你为了我,也付出了很多。”

程亦川哀怨地说:“你也知道啊?”

“知道。”她看着他的影子,低声笑了,慢慢地说,“程亦川,我已经二十五岁了。在这个年纪追回过去几年的差距,然后重返巅峰,很多人都觉得是不可能办到的。但我一定要办到,为了我自己,也为了所有为我付出的人。”

最后,她抬眼看他:“你也一样。在最好的年纪,该追梦就去追,不要浪费哪怕一秒钟。不要辜负自己的天赋,也不要辜负所有期待的目光。”

她抬手轻飘飘拦住路边的车,拉开门,对师傅说:“去富锦路的七天酒店。”

回头把程亦川拉上了车,自己却留在了外面。

“你去哪?”

“我去师哥家。”

“你还要去他家???”程亦川惊了。

“他钥匙还在我这里,床铺好了,被子枕头都换过了,也不能让他白忙活。”她从容地把车门合上,冲他挥了挥手。

程亦川的酒以及醒了一大半,摇下车窗回头冲她叫:“我没同意呢!你的理由说完了,我还有我的理由!”

“你说什么都没用了。”

女人站在原地,双手插在运动裤的兜里,失声笑出来,最后又想到什么,双手卷在嘴边作喇叭状,喊了声:“等我拿到世界冠军那天,再来和我谈理由!”

程亦川大半个身子都快探出去了,不可置信地吼:“万一你一辈子都没拿到冠军,那我怎么办?!”

宋诗意:“……………………”

可以了,就冲他这话,拿不拿冠军都没他什么事了。

再见。

第77章 第七十七个吻

程亦川半个身子都探出车窗,张扬舞爪对着越来越远的女人嚷嚷着,把司机吓坏了。

“小伙子,赶紧坐好!你这样子太危险了!”

车开过街角,终于看不见宋诗意的身影了。

程亦川垂头丧气地坐端正了,残余的酒精令他思维异常活跃。

于是司机从后视镜里不时看看他,就看见后座的年轻人时而露出沉醉的笑,时而焦躁不安地啃手指,更多想不通的时候还会拼命抠脑袋。

想了想,司机小心翼翼地问他:“乘客,你是有虱子吗?”

程亦川一顿,抠脑袋的手指停了下来。

司机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出了口:“我的坐垫是羊绒的,你悠着点儿抠……”

“……”

三天后,在瑞典参加世锦赛的运动员和教练组一同回国了。

袁华气炸了。

程亦川走的当天,只有助教和魏光严在场,没人拦得住。等到袁华带人回到车上,才得知程亦川自行离队,坐飞机回国了。

电话打不通,人联络不上,袁华急得脸色都变了。

运动员身在国外,一旦出了什么岔子,谁付得起这个责任?更何况国家培养一名运动员非常不易,并不单单是钱能解决的事。

魏光严替程亦川圆场,“他就是听说丁教练家里出了事,心里着急,想着反正速降项目都比完了,干脆跟回去帮帮忙。”

袁华眼珠子一瞪:“丁教练家里出事了,跟他有什么关系?”

“这,这不都是一个队的吗?男子速降,女子速降,反正都是速降。一日师徒百日恩,他关心教练,顾不上担心自己……”魏光严越说越心虚。

袁华呸了一声,指着他的鼻子:“你给我住嘴,再胡说八道,回去了以同谋罪处置你。”

魏光严立马噤声,在嘴上比了个划拉链的动作。

袁华黑着脸点完人数,嘱咐司机开回酒店。

车行一半,魏光严又偷偷摸摸跑了来,问:“您会怎么处理他?”

“我?我不会处理他。”

魏光严松口气:“我就知道您心地善良——”

话音未落,袁华冷冷道:“这事会上报,处理他的自有领导,教练组都护不了。”

魏光严一惊,心头飘过三个字:完蛋了。

比赛期间,孙健平的事一直瞒得死死的,除去教练组,没有一名运动员察觉到哪里不对。就连魏光严也被蒙在鼓里。

程亦川回国后,第一时间向他打听丁俊亚家中住址,毕竟他所知道的是丁俊亚家里出事,上门找人就对了。

魏光严心急火燎地说:“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功夫去找丁教练?袁教练说等我们回国,这事要上报,你死定了!”

程亦川顿了顿,说:“回都回来了,横竖都是死,死之前让我把事情解决了,不然我死不瞑目。”

最终,他从国家队百晓生陈晓春那里打听到了丁俊亚的住址,就这么杀上了门,深更半夜在楼下的亭子里发现了那对“对月当歌、人影成双”的师兄妹。

三日后,前去瑞典的一行人班师回朝。

比赛顺利结束后,袁华才在回程的航班上告知了大家孙健平突发心梗的事,众人回到队里,把东西一放,又往医院赶。

孙健平已经醒来了,手术很成功,术后也没有什么并发症。

医生说他将来不能再继续高强度的工作了,心脏原本就不好,须得一日三餐按时吃,作息规律,且不可操心过度。

这几天陆续有队里的运动员来探望,从瑞典回来的这一批已经是来得最迟的了。

孙健平坐在病床上,吃着妻子削好的苹果,纵使脸色有些苍白,但听说这次世锦赛的成绩后,还是笑得很欢快。

技巧队在自由滑雪项目拿到了一个第二名,在跳台滑雪拿到了一个第三名。其余人发挥也不错,虽未能夺得前三,亦不乏名列前排者。

速降度仍然未能夺得奖杯,但程亦川和魏光严分别位列第七、第十的位置,已经缩小了这些年与国际的差距,拿到了队里所能拿到的最好名次。

袁华很快招呼大家:“走了走了,别老在这儿影响你们孙教练休息。没听医生说他要静养吗?”

他把人吆了出去,自己留了下来。

转头就问:“程亦川的事,咱们怎么处理?”

按理说,擅自离队是大事,通报批评算轻的了。这种事如果情节严重,就算是除名也不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