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们凑在一起,三言两语就能掀起风浪来。加之罗雪性格太孤傲,又长期占据队内第一的地位,看不惯她的大有人在。

郝佳压低声音说:“好了,都别胡说八道了。”

程亦川侧头一看,看见罗雪端着餐盘走了过来。姑娘们立马嘻嘻哈哈岔开了话题,仿佛刚才什么话都没说过,还有人招呼她:“罗雪,坐这儿。”

罗雪坐了下来。这半年她和郝佳的关系有所缓和,平日里也说得上话了,所以看似也融入了集体。

姑娘们七嘴八舌讨论着谁的发型,谁的衣服,谁过年要去日本,谁胖了谁又瘦了。

程亦川吃完饭,和另外三人一同往雪地里走时,看见郝佳和另外一个叫李韵姑娘走在一处。

郝佳说:“其实罗雪也挺不容易的,一直想要当冠军,结果已经这么努力了,偏偏宋师姐回来了。”

李韵说:“所以我觉得她才最有可能把师姐的名额给弄下来啊。不是说是因为送红包的事吗,谁知道是不是她陷害的?”

忽然想到什么,李韵侧头问:“哎哎,你俩一个宿舍的,你没发现点什么?”

片刻的岑寂。

“就算是她——”郝佳避而不答,只是迟疑着,轻声说,“也情有可原吧。”

“那就真是她了?”

“你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郝佳别开脸,快步走了。

很快,程亦川目送李韵钻入人群里,把这个消息分享给了大家。

他在雪地里站了片刻,看着对此事一无所知的罗雪,她还在穿雪板,望了眼雪山,很勤奋,吃完饭还没休息一会儿,就又往缆车处去了。

第84章 第八十四个吻

当天晚上,消息就跟长了脚似的,几乎在各个项目都传遍了。

“哎,速降队的老将宋诗意这回被取消了全国赛资格那事儿,好像水落石出了。”

“怎么回事?”

“听说是那个罗雪心高气傲,不服气宋诗意后来居上,所以抓了她的把柄送李主任手上了。”

“不是说宋诗意给她教练送礼吗?”

“是啊,就是送红包的照片,罗雪不知道怎么给拍下来了,就这么交给了李主任。”

“依我看,两个都不是什么好人。一个送红包贿赂教练,一个心机重,还能跟狗仔似的跟拍抓把柄。”

“但是罗雪明显更恐怖一些啊,她要不是时时刻刻盯着人家,怎么会这么巧就抓住了这次机会?”

“说的也是。还好我不在速降队,要不跟她做了队友,真是一天到晚心惊胆战。”

罗雪一整天都察觉到有人在指指点点,转背一看,众人又泰然自若移开了视线。她在下午的专项训练时问郝佳:“大家都怎么了?我错过了什么事情吗?”

郝佳摇头,侧脸看着山下,说:“我也不清楚。”

结果当天晚上回了基地,罗雪在食堂吃饭时,终究还是听出了一点苗头。当时技巧队的队员们正在边吃边谈这事时,叫罗雪听到了只言片语,虽然很快有人提醒:“少说两句,她就在你背后那桌。”

但罗雪已经站起身来,走到了这一桌,问那个男生:“你刚才说什么?”

男生也是随口提了提,忽然看见了绯闻女主角,吓一大跳,赶紧摇头:“没什么没什么——”

“你从哪听来的消息?”罗雪冷冷地看着他,“谁告诉你是我举报的宋诗意?”

“我就是瞎听听,你别误会——”

“从哪听说的。”罗雪一字一顿追问。

男生目光微动,视线越过几排桌子,落在了速降队的那一桌,咳嗽一声,小声说了:“是李韵说的。”

罗雪二话不说往李韵那桌走,几个姑娘坐在一起,郝佳也在。

“劳驾,让让。”罗雪看似礼貌实则不太客气地对李韵对面的姑娘说。

那姑娘一愣,下意识起身让出了座位。

罗雪坐了下来,平静地对上李韵的目光,问:“你为什么告诉大家是我举报的宋师姐?”

李韵表情一僵,没说话。

“背后嚼舌根有趣吗?”罗雪问。

周遭的人都看了过来,本来今天罗雪就是大家瞩目的焦点,如今战火一触即发,看热闹的不少。

李韵也不是省油的灯,当下反驳:“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你敢做还不敢当了?”

“你有证据吗?”

“我又不像你,成天盯着队友,时刻准备好拍照举报人,我可没照片为证。”李韵牙尖嘴利。

罗雪二话不说,把她面前的汤往李韵脸上一泼:“没证据就管好自己的嘴。”

李韵尖叫起来,一桌的姑娘都乱了阵脚,拿纸巾的,指责罗雪的,问李韵有没有事的。

而李韵不可置信地抹了把脸上的油和汤,尖叫着说:“你自己做了缺德事,还不许人说?我要去教练那告你,你根本没资格参加比赛!”

“你去啊。”罗雪冷冰冰地说,“就算参赛的不是我,也轮不到你这种只会瞎逼逼的人。”

“你凭什么看不起人?”一旁有人帮李韵说话了,“你以为自己是第一名,以为自己无人能敌是吧?笑话,这下不是马上就要被人碾压了?”

“就是,你要不是心急了,何必去举报别人,让人参加不了比赛?”

食堂里混乱而热闹。

罗雪看着一桌帮腔的人,和始终沉默不语、一脸无措的郝佳,直截了当地问:“是你说的吗?”

李韵冷笑:“不是她说的。我们要她指认你,她还护着你,说她什么都不知道。”

郝佳嗫嚅道:“我真的不知道啊。”

罗雪笑了笑,转头看了眼众人:“她说不知道,你们就确定是我了?这理解能力超凡脱俗啊。就没想过这事也可能是郝佳做的吗?”

郝佳脸色一白,不可思议地叫她:“罗雪?”

李韵把郝佳扯到身后:“你少血口喷人。这个时候人品怎么样就可见一斑了。我们怀疑你的时候,郝佳一心帮你,只字不提你的事,你倒好,事情一败露,第一时间把郝佳拖下水——”

“你说话做事之前,能不能动动脑子?宋诗意被取消参赛资格,我能得到什么好处?最直接的受益人是谁?又是谁顶替了那个名额?”

“你少转移视线,你就是怕拿不了第一名,还在这种全国大赛里丢人现眼!”

宋诗意踏进食堂的时候,程亦川就在她旁边。今日周一,一三五可以偶遇。

她远远地看见了那一桌争执的人,看见罗雪头也不回与郝佳擦肩而过,径直朝自己走来。

很快,罗雪走到了她面前,脚下一顿,侧头说:“不是我做的。”

宋诗意也一顿。

“我是想当第一,也的确很讨厌被你超过甚至碾压,但我不屑用这种手段打压你。即使你不参加这次比赛,也迟早会赢过我,不是吗?”罗雪问。

宋诗意笑了,点头说:“是。”

“那就是说,你信我?”

宋诗意与她对视片刻,莞尔:“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

这次换罗雪愣住,“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宋诗意看着比自己年轻好几岁的姑娘,低声笑道,“只是我常常觉得,看见你,就好像看见曾经的我。”

罗雪似有些动容,目光一动,片刻后,仍是头也不回地扔下一句:“我才不是你。至少我不会一时冲动,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在赛场上栽个大跟头。”

宋诗意看她冷淡离场,失声笑了出来。而罗雪这一番话也立马叫她明白了刚才食堂里出了什么风波。

另一边,郝佳一路跑了过来,双眼泛红地叫了声:“师姐!”

宋诗意抬眼看她:“哟,这是怎么了,谁欺负我们小师妹了?都快哭了呢。”

郝佳拉住她的手臂,哽咽道:“我这就去找孙教,告诉他我不想参加比赛,让他把名额还给你。”

宋诗意笑了:“说什么傻话,名额还能让来让去吗?”

顿了顿,她拍拍郝佳,抽回了自己的手,“再说了,不就一个全国赛吗?我还没看在眼里。你好好准备吧,是你的终归是你的——”

她停在了这里,没有说下句。

郝佳心跳一顿,抬眼看她,总觉得她话里有话。可当她对上宋诗意的眼睛,却只看见淡淡的笑意。

师姐似乎一如既往的平常心,友好而和气。

她扭头问程亦川:“吃什么?”

端着餐盘坐下来后,食堂里的风波趋于平静。她察觉到程亦川一直在看她,抬头睨了一眼:“你再这么盯着我,一三五也别偶遇了。”

“为什么?”

“你照照镜子,看看自己什么表情,叫人一看就露出马脚。”

“我什么表情了?”

宋诗意思索片刻,终于找到了一句合适的歌词:“就忽如一夜春风袭来满面桃花开。”

“…………………………”

程亦川面无表情说:“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差点跟着你唱了起来。”

吃到一半时,程亦川还是问了句:“你真相信罗雪?”

“嗯。”

“对郝佳还是这么友好,看来你也没怀疑是她了。”

宋诗意没说话。

程亦川似笑非笑:“所以,这是心里有谱了?”

宋诗意扒拉着米饭,笑笑:“程亦川,有的事情,太认真就不好了。”

“哪点不好?”

“会伤心。”她没抬眼,平静地说,“所以视而不见吧,别深究了。”

程亦川一顿,没了笑意。

全国赛开始那天,队里放了假。

体委是主办方,国家队也被抓了壮丁,孙健平等人忙得焦头烂额,教练组要么带队,要么去当裁判,基地成了空城。

孙健平对宋诗意说:“走远些,越远越好,省得看着糟心。”

“不是说放假只是休息休息,不可以走远了,随时准备归队吗?”

“你例外。”

宋诗意笑了:“好啊,您开小灶,区别待遇。”

孙健平瞥她一眼:“那你去告我啊,让队里也给我放个假,正好我陪着你,师父徒弟一起取消参赛资格。我才真是喜闻乐见。”

“您想得美,我才不想跟您一起放假。给您机会盯着我刻苦训练,我吃饱了撑的给自己找罪受?”

“所以你走远点,别待在哈尔滨,该回北京回北京,该出去晃晃就出去晃。”孙健平想让她最近几天都别留在基地,成天听到全国赛的消息,心里不会好受。

宋诗意笑了,说得令,转眼买了高铁票,当天下午就动身去了嘉兴。

生于北方,长于北方,她对江南水乡常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想往。既然要散心,干脆说走就走,去了江南。

这个季节是淡季,车票便宜,民宿更是低价。她先入住了民宿,把东西往里一放,背着背包去逛了圈南湖。

说来也巧,当天下午下了场雨,那时候她恰好在烟雨楼。亭台楼阁,乱石假山,她站在二楼眺望南湖,远方烟波浩渺,近处檐下飞雨。

宋诗意给程亦川发去图片,说:“等我退役了,我就来江南找个古镇打工,洗碗端盘子都行,只要晴天雨天都能抬头就看见这种美景。”

程亦川回了俩字:“端盘子?会嫌弃。”

宋诗意:“我不歧视低端行业。”

程亦川:“我说的是我,我嫌弃。”

“嫌弃就分道扬镳。”

“分道扬镳是不可能了,这辈子都不可能。嫌弃就要加倍努力,赚钱养家,让你不用端盘子也能每天出去看你的江南烟雨。”

“快停止你的幻想,毛都没长齐,就开始想着齐家平天下了。”

说了没几句,雨停了。江南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宋诗意说:“你好好准备你的比赛,别跟我说话了。”

“那你先告诉我你的行程,免得我操心。”

她失笑:“你操什么心?”

二十岁的臭小子,谈起恋爱来还能假装老父亲。她一边笑话他,一边还是把行程告诉了他。

夜里逛了逛酒店附近的花草虫鱼市场,她亲手捏了两个小陶器,一只是口哨,一个是只粗糙简陋的杯子。烤干了,第二天清晨去店里取走,然后踏上了大巴车,赶往乌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