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问:“走不走?”

“你订了几间房?”她还在挣扎,“你可以住景区里,我住景区外。”

“两间。”他言简意赅,终结了她的犹豫。

小镇沿河而建,民居都在水上,潺潺流水,飘摇花草,夜色里灯火汇成海洋,与静水楼台相互依偎。

两人找了半天才找到他订的酒店。一人一间房是真的奢侈,屋子很大,床还是双人木架床,很有江南复古的味道。推窗往外,有一个阳台,上有一张小几、两把凳子。阳台就在水边,可以看见来往船只和蜿蜒向前的河水。

宋诗意说:“我的背包还在民宿。”

换洗衣物、日用品都在里面。

程亦川说:“冬天的衣服也不用每天换,你先凑合着吧。洗漱用品这里也有,比你那民宿高档多了。”

“……”

他还歧视低端消费。宋诗意白他一眼,把门关上了,心道这万恶的资本主义。

可住在街边的民宿,与住在水乡的河边,的确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体验。宋诗意洗了个热腾腾的澡,披散着头发去了阳台,坐在小几旁看河。

景区已经关门了,剩下的是为数不多住在景区内的游客,此时对岸的街道上人已经很少,但乌镇还亮着灯,夜色辉煌中又透着一丝寂寥。

这样寂静的时刻,心下却有一丝莫名的惶然,夹杂着等待与不安。

果不其然,没过一会儿,手机上来了他的消息:在干什么。

她低头看着屏幕,答:看风景。

他:一个人看风景这么可怜吗。来来来,我陪你。

宋诗意笑了,还没来及回答,下一刻,房门被敲响。她一顿,起身去开门,就看见同样顶着一头湿法的程亦川,手里拎了一只塑料袋,非常自觉地挤进了门。

他看见她时也明显一顿,因为她披散着一头湿漉漉的长发,只穿了件毛衣裙,小腿裸露着,下面是一双酒店的棉拖鞋。

“不冷吗?”程亦川皱眉。

“不冷,屋里开了空调,坐阳台上也挺暖和。”

程亦川拎着袋子到了阳台,把东西拿出来,竟然是一瓶红酒,两只高脚玻璃杯,最后还有一只漂亮的香薰蜡烛,和暖黄色的蜡烛罩。

“……”宋诗意匪夷所思,“你哪来的这些东西?”

“从家里带的。”

“你跑这么大老远,还带两只红酒杯???”

“嗯,你可以叫我精致boy。”

“……”

他把东西摆好,又把蜡烛点燃,罩上了罩子,回头命令:“把外套穿上再出来。”

呵,离了队里,他也变得很有气派了。没大没小,还端出了架子。

宋诗意还是把外套披上了,走到阳台坐在他对面,说:“你越来越没大没小了。”

程亦川很镇定:“我什么时候和你分过尊卑大小吗?”

她一想,卡住片刻,“你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叫我师姐的?”

“除了在日本遇见的那一次,我什么时候叫过你师姐了?”

桀骜不驯的少年打从一开始就不服她,表面上叫着宋师姐,实际上也没有半点师弟的样子。后来进了队里,就开始宋诗意宋诗意地叫起来。她因为他嚣张的态度,居然也没觉得奇怪。

如今一想,才觉得失算,因为没有师姐弟的距离,这关系转换起来好像也更容易。要是当初摆出师姐的架子,估计这小子也不敢造次了。

程亦川倒了两杯红酒,端起一杯示意,她顿了顿,也拿起了另一杯。酒杯与酒杯相碰时,发出叮的一声脆响,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明亮而动听。

潺潺流水,他们对坐着,很长时间里也只是懒洋洋说着话。她看着远方,回头时却发现他的目光一直在她身上。

那种惶惶不安的感觉越发汹涌。

夜深了,两人依然坐着没动。

宋诗意问他:“不参加比赛,会遗憾吗?”

“不会。”他唇角含笑倚在那椅子上,像个懒散的富家公子哥,今夜只穿了黑色毛衣,越发显得温和无害起来,“不参加比赛就能换来这么一个晚上,我赚大发了。”

宋诗意笑出了声来,“我还怕你哪天醒悟了,后悔因为我耽误了你的运动生涯。”

程亦川还是那么懒洋洋地笑着,说:“运动生涯很短,五年,十年,不会更长了。滑雪可以陪我很久,但竞技陪不了我多久。所以这笔账该这么算,有的人能陪我一辈子,耽误一点运动生涯的时间把她留住了,就是赚了。”

“你才多大,就拿一辈子说事。”宋诗意有些嗤之以鼻。

“好,那我不说一辈子。不管将来后不后悔,至少今天不来,会后悔。”年纪是他的弱点,他也不以此取胜,未来的事谁也说不准,但时间会证明。

也许是红酒也醉人,话题东拉西扯,也变得很不矜持了。

“程亦川,你喜欢我哪一点?”

“每一点。”

“我麻烦你具体一点。”

他思索片刻,笑道:“可能是凶巴巴敲我脑袋的那一点,也可能是明明很伤心但每次都会笑着假装潇洒走人的那一点,可能是自己一堆烦心事还总有功夫替别人操心的那一点,也可能是和我一样看着雪山的时候眼里好像有太阳的那一点。”

年轻的他说着略显天真浪漫的话,漆黑透亮的眼睛很专注地看着她。

宋诗意忍不住挪开视线,心道,你现在的眼睛里就有太阳。很烫。

“那你呢?你又看上我哪一点?”

她很不客气地说:“看上你不要脸,刚好我脸皮薄,可以互补。”

程亦川:“开玩笑,我脸皮是出了名的薄。”一边辩驳,一边伸手捉住她的手腕,“你再摸摸看,仔细感受一下。”

于是猝不及防的,她的手心贴在了他的面上。

那一个瞬间,他身体前倾,离她很近很近。她看见他亮如星辰的眼,也看见他润泽漂亮的唇。手心相触的是他清俊好看的面容。

辉煌夜色照耀着他。

风还在吹,带起她的头发,吹动了罩子里的蜡烛。波光摇曳,人影晃动,她的眼前也花了。

他还在低声问她:“厚吗?”

她已然分辨不清他在说些什么,只看见他一开一合的唇,顿了顿,她凑了上去,主动伸手攀上了他的肩。

到底是谁更主动,其实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红酒杯被带倒了,残余的红宝石似的液体流了一地。蜡烛的罩子被谁的外套蹭歪了,风一吹,蜡烛就灭了。

唇齿相依,舌尖纠缠,气息不稳,理智全无。

她像溺水的人抱住浮木,攀附着他不松手。而他从未如此鲁莽过,仿佛用尽全力将她摁进怀里,死死掐住她的腰。

“进,进屋去。”她气息不匀地低声道。

下一秒,天旋地转,她被人抱起,远离了这辉煌夜色。屋内的灯光被人关掉,偌大的木架床原来是如此柔软,身体一坠上去,就陷入一片梦一样轻盈的漩涡里。

衣衫散落一地,他年轻的身体滚烫如热碳,令人战栗。

窗外有朦胧的光影透进来,她隐约看见了他的轮廓,漂亮而硬挺,运动员的体魄在此刻是如此完美,紧实修长,仿佛古希腊的雕塑。

他们纵情亲吻,从眉眼到鼻尖,从唇畔到下巴。他的唇柔软而滚烫,一路点燃了她。

眼前的女人是白日里温暖如朝阳的师姐,却在夜里化身女妖,连那散落一枕的黑发都是致命的诱惑。

他低头吻她,甚至是轻轻地撕咬,不痛不痒,却又要了她的命。

夜色温柔,木架床咿咿呀呀发出细微的声响,窗外流水潺潺,仿佛窃窃私语着屋内的缠绵春意。

第86章 终章

一夜突破十八禁,可以说是超速了。

彼此都未经历过这种事,一个按捺不住,迅速交代了,另一个不适感仍在,结束后半是松口气,半是眩晕。

宋诗意低声说:“我去洗个澡。”起身时,腿还有些软。

她打开卫生间的灯,回头看见程亦川一动不动趴在被子里,像是要把自己埋了,忍不住想笑。

可澡洗到一半时,门被人打开。

她一惊,回头就看见一脸不服输的人。

“我要证明一下我自己。”

……

他的确证明了。

入睡前,他把她圈在怀里,低低地笑出了声。

“宋诗意。”

“嗯。”

“谢谢你。”

她一顿,“谢谢我?谢我什么?”

“谢你迷人又可爱,气势汹汹闯进我的世界里。”

她也笑起来,说:“那我也谢谢你。”

“你又谢我什么?”

“谢谢你冲动又莽撞,即使我拒绝,也义无反顾抓住了我。”

困倦袭来,他们好半天没有说话。程亦川低头碰了碰她的额头,温热的触感,说不出的柔软。

宋诗意懒懒地缩在他怀里,越过他的肩膀,看见了轻纱窗帘外的景致。世界都黯淡了,可乌镇还亮着。而这一路她风雨兼程,跌倒又爬起,错失很多,抱憾不少,所幸还有意外之喜。

“程亦川。”她叫他的名字。

“嗯?”

她闭上眼,抱他的手臂又紧了几分,头埋在他胸前,听见了安稳的心跳声,然后喃喃地又叫了一声:“程亦川。”

是安心的,释怀的,平和的,欣喜的。

她叫着他的名字,听着他的心跳,坠入了温柔的梦里。

乌镇其实很小,两天的游览时间已经绰绰有余。余下的时间里,他们漫无目的地在水边游荡着,抬头是温柔的太阳,低头是晃动的水波。

镇上还有个月老庙,毫不迷信的两人为了应景,前去观光了一波,即兴抽了个签。

拿着签去庙祝那里解签时,庙祝说宋诗意是上上签,程亦川是上签。解读的大意基本上都是,男女双方面容姣好,只要好好相爱,未来一定能白头偕老。在一起的第一年不适宜要孩子,等到第二三年,再考虑下一代的问题最好。

程亦川还挺高兴的,得意洋洋说:“我就知道我们是绝配。”

话音刚落,又有一对情侣拿着签去找庙祝了。庙祝说的话与刚才对他们说的别无二致。

程亦川:“……”

对上宋诗意忍笑的脸,他说:“可能是巧合,他们抽的签刚好和我们一样。”

宋诗意:“要不再看看下一对?”

月老庙的香火毕竟是很好的,来来往往总有有情人进来看看。几分钟的时间里,他们一共等到了五对情侣,在一旁悄悄地听完了庙祝解签全程。最后的结论是,如有雷同,这绝对不是什么巧合。

庙里全是好签,绝无坏签,庙祝的台词永远是祝福的话语,令人听了心情大好。

可程亦川也不去计较了,只挥挥手,表示自己很大度。

“坏的不灵好的灵,我倒是宁愿相信他的话。”

求完签的人们听了自己的上上签,都开开心心地跪在蒲团上给月老拜了拜,祈求爱情顺遂、婚姻如意,希望伴侣始终如一、相伴到老。

程亦川问:“你去吗?”

“去,怎么不去?”宋诗意干脆利落跪在了蒲团上,仰头看着月老,双手合十,闭眼许了个愿。

这世间到底有没有神明,她一概不知。也许她的心愿没法被老天听见,也许老天这种东西根本就不存在。可是虚无缥缈的是神话传说,真心实意的是人的情感。

她闭眼,默默说完了想说的话。

程亦川花了二十元从庙祝那里买了一个红色许愿牌,郑重其事写下两人的名字。牌子上写着永结同心,被宋诗意笑话说像是结婚誓词。

程亦川没反驳,兴冲冲跑到庙外的大树上把它挂了上去,还趁着身高的便利,踮脚挂在了顶端。

他说:“越高离神仙越近,万一被看到了呢?”

宋诗意哈哈大笑。

从月老庙出来,一路都是挂满红牌的树。这世上有情人如此之多,芸芸众生皆不相同,但陷入轰轰烈烈的爱情里时,心境却是一模一样。

程亦川在日光下拉住了她的手,也没说话,就是懒洋洋地勾起唇角,一脸开心。

宋诗意侧头看看他,低头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