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等到他讲完电话,方离敲响徐海城办公室的门,隔一小会儿听到回应:“进来。”她推门进去,徐海城看到是她,很惊讶:“哟,你怎么来了?”

“专程来找你的。”方离笑着走到他桌子前椅子坐下。徐海城的桌子上撂着几本书,最上本赫然就是《中国五大消失民族探秘》,方离拿过随手一翻,就到了曼西族这页,看来徐海城这段时间没少看这本书。

“钟东桥的案子怎么样了?”

“毫无进展,目前来看,自杀的可能性比较大。不过别跟我提案子,我正一肚子火呢。”徐海城脸色一沉。方离微微一笑,说:“大徐,看来你的脾气还跟以前一样呀…”顿了顿,她慢腾腾地吐出两个字,“火爆。”

“方离,你专程来嘲笑我呀。”徐海城佯作恼怒地瞪她一眼。

“当然不是了。”方离一肃脸容,“其实,这几天发生了好几件奇怪的事情,我想跟你说说…”她略作停顿,寻找合适的措辞,郭春风的死与钟东桥送花圈,还有那上楼梯的半截小腿和美叶桉树阴影里的傩面具…这几天的事情真是千头万绪。

徐海城饶有兴致地看着方离:“说呀。”

“是这样子,前几天,我们基金会…”方离刚起了头,门外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跟着门被啪地推开,小张警察扶着门把,唤了声:“徐队,头找你。”

“靠,有完没完?”徐海城烦躁地骂了一句,对方离说,“你的奇怪事情,改天再说给我听吧,今天我得先把钟东桥家的房子给先保住,那帮施工队的真是野蛮人。”他边说边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

方离迟疑了一下,也只得点点头。“这样子吧,大徐,你一有空就打电话给我。”

徐海城连声答应:“行呀,一定找你,只要你不觉得烦。”他说最后一句时,别有深意地凝视着方离。

方离微哂,低头从他身侧走过,他的这句话,让她想起了一件往事。她上大学时,徐海城已经从警校毕业,分配到本市郊区的派出所工作。郊区到南浦大学距离远且不方便,他又新来乍到不可能随时调到车,但他还是隔三岔五到学校来看方离,买东西给他请她吃饭。方离却对他不冷不淡。

终于有次徐海城问是不是烦着她了?如果不是,就摇个头。方离始终没有摇头,他很失望,渐渐地也就不来看她了。

刚走出公安局大门,梁平教授打来了电话,兴奋地说:“方离,你快到我办公室来一趟,你从钟东桥家拍的那个傩面具,我们有重大发现。”

方离低落的情绪因为这句话而欢欣起来,连忙拦了一辆出租车赶到南浦大学办公楼。在梁平的办公室除了他本人,还有他手下的研究生卢明杰,他正在电脑前面忙乎着,而梁平就站在他身后,盯着电脑屏幕看得入神。

“教授,发现了什么?”方离一口气爬了三层楼梯,还没有缓过劲来,气喘吁吁地说。

梁平冲她招招手,说:“过来,过来。”

方离快步走到梁平身边,看着他面前的电脑,只见屏幕上几座青翠的山峰。“教授,这个山…”

“方离,你不认得吧?这是瀞云群山最出名的五座山峰呀。”

方离还是不解,问:“可是这跟傩面具有什么关系呀?”

梁平微微一笑,卖关子地说:“等一下,你就知道了。”听他这么说,方离不好再问,盯着屏幕看着卢明杰把几座山峰截了下来,用线条打出轮廊,然后用简单的方式部分重叠地排列起来。现在屏幕上出现一个奇怪的三角与类三角重叠造型,方离看着它,闪过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觉。

“看出来没?”

方离摇摇头。

梁平不无得意地说:“等一会儿你就明白了。”他这样子说,虽然方离很好奇,但不好再问,也盯着屏幕看。

卢明杰将这些三角或类三角尖端部分全部镶接上火焰头。方离忍不出“啊”了一声,这个正是钟东桥家的傩面具的头部造型。卢明杰将拼接出的图与傩面具重叠,额头以上部位完全重吻。“教授,这是怎么回事?”

“我前两天查资料,其中有本古籍中的一段话给了我很大的启发,说的是曼西族的本神○3阿曼西:慈眉善目,戴山冠,环日纹○4。”

方离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阿曼西神,忍不住重复了一句:“阿曼西?”

梁平点点头,说:“阿曼西是曼西族是保持神,传说它是一条大蟒蛇,在洪水时期,浮出水面将人类送到了安全地方,并化为山脉挡住洪水。瀞云群山据说就是它化身而成的,所以阿曼西神的山冠是瀞云最出名的五座峰构成的,刚才我们都看到了,确实没错。”他说的兴奋,两眼放光,看着电脑屏幕上的瀞云群山与阿曼西神傩面具,说:“真是一个杰作,我只是想试试,没想到完全吻合。”

“这个傩面具糅合大山崇拜、太阳崇拜、祖先崇拜于一体○5,由此可见,曼西族以及曼西文化形成很早,只可惜没有相关的文献记录。”方离惋惜地说。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在中华大地上,中原文明是主流,在长期的历史发展过程中,那些旁支文化都被它的光芒所遮掩,然后民族凋零、文明失落。我们的工作就是寻找与发掘失落的文明,重现它们的独特魅力。”

这番话说得方离与卢明杰心情激荡。方离莞尔一笑,说:“教授,感觉又回到了课堂。”

梁平哈哈一笑,说:“好个方离,嫌我说教是吧?”

“哪里?教授,你是知道的,我一向最喜欢听你的课。”

梁平收敛笑容,正色说:“方离,如果这个傩面具真的是阿曼西神,那它就是首次发现的与曼西文化相关的物品,这对我们研究曼西文化十分十分重要,你确信这个面具失踪了吗?”

“据我所知,不在原先的墙壁上,有可能是凶手拿走,但也有可能是钟东桥临死前收了起来。如果他收起来,现在应该还在他家里。教授,你能否通过学校跟警察局联系,让我们进入钟东桥家里查看一下?”

梁平沉吟片刻,说:“听起来不太实际,不过我试着去找校领导商量商量。”

三人就面具的象征意义与用途讨论了一番,可惜对曼西族及阿曼西神所知有限,不能推出钟东桥在家里墙壁上挂着阿曼西神傩面具的用意。

方离离开梁平的办公室时,天色已晚。巷子里飘出做晚饭的香气,她慢慢地走着,越走越饿,越走越馋。这两天低落的情绪,被发现傩面具奥秘的兴奋大大抵消。但转念想起郭春风葬礼上的神秘花圈,她的心又开始不安。

刚走进办公楼一楼,从椅子上霍然站起一人,轻声唤她:“方离姐。”

方离定睛一看,原来是何桔枝。她是南浦大学人文学院文艺系的大四学生,在南绍民间文化基金会做了一年多的兼职工作。

“桔枝,你怎么来了?”方离偏头想了想,今天并不是周末。

何桔枝双手揪着衣角,用恳切的眼神看着方离,说:“方离姐,你能不能留我在你这里住两天呀?”

“没问题。”方离爽快地答应了,她也正想要个人来陪,最近发生太多古怪的事情了,一个人住在冷清的办公楼里,常常心神恍惚。顿了顿,方离关切地问:“怎么了?又有人欺侮你了?”

何桔枝是瀞云山区贫穷桔农的女儿,生性温和朴实,常受同寝室的室友排挤与捉弄,以前她还为此在方离面前哭过。当时方离心颇戚戚然,不可避免地回想起自己在孤儿院里受欺侮的情景,也因为这个原因,一惯与人疏离的她待何桔枝甚为亲近。

“没有啦,方离姐,你还当我以前那样子呀。嗯,那个蒋屏儿带了男朋友回宿舍。”何桔枝打住不语。

言下之意方离自然明白,她嘴角微哂,心道:现在的大学生呀。她笑着揽住何桔枝的肩膀,两人相偕上楼。热了剩饭,又炒个几个鸡蛋当菜。两人都出身艰苦,丝毫不以此为苦,吧唧吧唧地吃得津津有味。

吃完饭,方离先去洗澡了。何桔枝则打开电脑上网。这是她每次到基金会办公室的闲兴节目,她平时节省,从不进网吧。但年轻人对上网都是乐此不疲的,她也不例外,是以每次都到基金会办公室解馋。

洗完澡,方离坐在卧室里看书,但是思潮起伏静不下心来,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在脑海里翻江搅海,特别今天下午那个神秘的傩面具频频从眼前闪过,似乎在说着什么。忽然,听到何枯枝的一声惊呼:“啊。”

方离坐直身子,隔着房间问了一声:“怎么了?桔枝。”

何桔枝没有回答,但她的喘息很急促。方离放下书本,披衣起床,走到外间的办公室。办公室里装着日光灯,白色的灯光照着宽敞的办公室和原木色的桌椅,一室的冷清,特别是在这种寒冷的天气里。何桔枝坐在电脑前,缩着身子,屏幕上的光映着她年轻油脂丰沛的脸,T字区发亮。她的胸口起伏不定,两眼盯着屏幕,眼神里有着迷乱与痛苦。

方离满腹疑问地走近她,探过头去一看,屏幕上赫然是那张傩面具的照片。郭春风出事后,方离总觉得心神不安,所以取消傩面具的墙纸设置,只有图片收藏夹有这张照片,不知道何桔枝怎么发现了?

“桔枝,你怎么了?”方离一手按在她肩膀,关切地问。

何桔枝浑身一震,迅速地转动着眼珠打量着方离,但似乎是在看着陌生的人。方离看到她额角汗水晶莹,有点害怕,抓住她的肩膀晃了晃,说:“桔枝,你是不是生病了?”半晌,何桔枝吐出一口长气,虚弱地叫了一声:“方离姐。”

“你没事吧?”方离伸手搭在她额头,冰凉凉的汗水。

“我没事。”何桔枝的声音依然虚弱,眼睛里有着掩饰不住的痛苦。

方离判断何桔枝的异常与电脑上的照片有关,于是问:“这个面具你认得?”

“是,小时候看戏时见过类似的,当时我觉得好玩,还伸手去摸,结果被打了一下。他们说,面具上是有神灵寄居的,只能拜不能摸。”

听到何桔枝的这番话,方离顿时兴奋起来,毫无疑问何桔枝看的戏是傩戏,而她是瀞云山区一带的人,那么这个傩面具是阿曼西神的可能性又增加了一分。“真的吗?桔枝,你家具体是在哪里?”

“蟠龙寨。不过不是在我们家里看的。”

“哦?那是什么地方?”

“我记得很小很小的时候,我爷爷背我去的,要翻过一座很高的山。爷爷说我们祖辈就是住在那里的,后来迁出来的。后来爷爷走了,我也不知道究竟是哪里。”

方离微感失望,但随即又高兴起来。“桔枝,你说说当时看到的戏都演些什么?”

何桔枝身子一抖,眼睛微微眯起看着远处,牙关紧咬,又是一个痛苦的表情。方离连忙摇着她肩,说:“算了,桔枝,改天再想。时间不早了,我们睡觉吧。”

何桔枝恍若未闻,握着鼠标的手持续地颤抖。方离伸手去拨她拿着鼠标的手,想把电脑关掉,但她抓的很紧,下意识地抗拒着方离的手。方离一使劲,鼠标连按了几下,屏幕上的图片不断地放大,很快地点据了整个屏幕,图片变虚。

“有人死了。”何桔枝忽地冒出一句话,把方离吓了一大跳,问:“什么?”

“那个戏里有人死了。”何桔枝依然两眼直直地望着前方。

方离有点吓着了,感觉何桔枝整个人阴气重重,于是直接关了电脑电源,说:“好了,不要再说这些了。”她拉起何桔枝回到卧房,两人并头躺在床上,何桔枝目光直直地盯着天花板。方离努力逗她说话,她有一搭没一搭的。后来方离实在困得不行,也就不管她,自顾自地睡了。

只是这觉并不安宁,许多白天的情景拼凑在一起,变成乱七八糟的梦境:钟东桥揪着她衣领大吼大叫;然后忽然变成了自己站在墙壁前,跟傩面具几乎脸贴脸;旋即又变成了黑衣白花的葬礼,她四周张望,寻找着一张可疑的脸…一堆黑压压的人头散开,可疑的人背对着她,然后忽然转过身来变成何桔枝的脸,她喃喃地说:有人死了…

方离顿时惊醒,浑身汗水如雨。她摸着凉凉的额头,嗬哧嗬哧地喘着粗气,身体犹有余悸,阵歇式地颤抖着,被子也跟着她的身体一起抖动。隔了半分钟,方离忽然觉得不对,怎么床上只有她一个人呢?何桔枝去哪里了?

方离抬高上身,环顾着四周,卧室很小很黑,感觉上并没有人。不过门外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隐隐约约,但叫人寒毛耸立。

似是嘤嘤的哭泣声。

“桔枝。”方离大着胆子喊了一声,那声音忽然没了。她披衣起身,推开了通往办公室的门。办公室里没有开灯,何桔枝坐在电脑前,电脑屏幕的荧光映着她的脸,像是抹上一层浅蓝色的釉色。

“桔枝。”

何桔枝缓缓地抬起头,瞳孔深处折射着电脑的荧屏光,蓝汪汪的一点。隔着远,方离看不清楚她是否在哭,她的神态也似乎没有异常的地方。

“桔枝你怎么不睡觉?”方离话里不无责怪,三更半夜被人如此惊吓,再好的脾气也会受不了。

“对不起,方离姐,我只是睡不着。”何桔枝关掉电脑,站起身往方离这边走来,依然是平常那副怯怯的小女儿神态。电脑一关,整个房间一片黑暗,在黑暗里方离感觉到走近自己的何桔枝,散发着一股陌生的气息。

注○3:本神是某个地区或是某个民族的保护神,掌管着某个地区或是某个民族的生死祸福,起源于原始社会。

注○4:在远古的太阳神崇拜,太阳有着各种各样的表现形式,主要的不同体现在日芒上,有认为日芒是射线型的,也有认为是象牙状的弧形旋转芒,还有认为大阳是一个大火球,围着一圈火焰状的日芒。

注○5:大山崇拜与太阳崇拜属于自然崇拜,起源于洪荒时期。祖先崇拜稍晚,这三者都属于原始崇拜。

第四章 死亡符号之二

剩下的夜晚时光变成一种折磨,方离没有办法让自己安睡,一小会儿便会惊醒,总疑心身边的何桔枝又不在了。到了临近黎明时分,却又累得不行,睡死过去。再醒来时大脑一片空白,窗外的雨声嘈嘈切切,像筛子在筛东西。这种声音让人觉得安详,夜晚的噩梦总算退去了。

方离伸着懒腰,不情不愿地离开床。何桔枝已不在办公室里,估计是去学校了。其实她的课程大半都结束了,但因为她有心想留校任教,所以平时也会到系里替系领导跑腿,增加印象分。

洗漱过后,方离简单地弄了早餐,吃完坐到电脑前已近午时。她感觉自己精神倦怠,不想干活不想思想,只是对着窗外灰色的天空发呆。一眼瞥见打印机的电源灯亮着,她有些意外,这几天自己都没有动过打印机,打印机一直是关着的。看来是何桔枝动过,昨天晚上她半夜起来就是为了打印东西?

这真是一件奇怪的事情,方离感到不安,连忙翻出最近打印文档:傩面具200.jpg,这正是钟东桥家里的傩面具照片。何桔枝打印这张照片干什么?她随即想起何桔枝昨晚的异常反应,她看到傩面具后的反应实在是太诡异。虽然何桔枝解释是因为年少挨打的不快记忆,可是孩童时代碰到不该碰的东西挨家长的打骂都是正常事,实在没有理由记上十来年,而且反应如此痛苦。

方离打开图片收藏夹国,收藏夹里有着几百张图集,都是关于民间文化,其中傩面具与傩戏傩舞的照片占大多数。钟东桥家里的傩面具混在这里,不过是苍海一栗,如果不注意,谁也不会发现它承载着远古曼西族的深厚的文化含义。

显然,这个傩面具让何桔枝想起的不仅仅是挨打,一定还有其他东西。可是,是什么呢?

正沉思间,门外传来重重的脚步声。如果从脚步声可以判断一个人的性格或工作类型的话,那么来人要不性格急躁,要不从事着争分夺秒抢时间的工作。方离微微一笑,已经判断出来人的身分,她快步走到房门口,没等对方敲门先开了门。

果然没错,来者是徐海城,他举着手正准备敲门,怔了怔,说:“咦,你怎么知道?”

方离做了个请的手势,说:“这层楼只有我们一家在办公,你不是找我会找谁?”

徐海城哦了一声,走进来到沙发上坐下,说:“我正好路过这里,想起你昨天找我有事,就顺道上来看看你。昨天找我什么事?”

方离给他倒了杯水,然后在他对面坐下,说:“是跟钟东桥有关的…”她简单地把郭春风离奇的死亡,葬礼上出现钟东桥送的花圈,以及钟东桥临死之前定了三个花圈的事情说了一遍。

不待她说完,徐海成迫不及待地开了口:“靠,方离,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方离委曲地说:“昨天去找你,你不是有事吗?怎么又…”

徐海城摆摆手,试意她就此打住,他点燃一支烟,思忖了一会儿,问:“方离你说在郭春风出事现场曾看到钟东桥家的傩面具?”

方离迟疑着说:“应该是的吧,但也有可能不是,而且这段时间我…”她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说自己最近常有幻觉。

徐海城问:“这段时间你怎么了?”

“这段时间我…天天想着这个面具,也有可能是错觉。”方离抬头看着东面墙上的傩面具,全涂着绚烂的色彩,晃眼间都十分相似。

“我还从来没有碰到这么离奇的案子,钟东桥他究竟想干什么?”徐海城深深地吸了口烟。一般犯罪者的心理都是要掩饰罪行,钟东桥却反而要定个花圈广而告之,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

“查一下昨天通知鲜花店给郭春风送花圈的电话是从哪里打出来,也许能发现什么吧。”

徐海城失笑,说:“方离你想得太容易,我可以肯定,这个电话不是从公共电话亭打出来的,就是从神州行之类的手机打出来。”他偏头看着对面的办公室,“这间就是你们会长办公室吧?你有钥匙吗?”

“没有。”方离摇摇头。

徐海城把香烟掐灭在烟火缸里,大步走向对面的办公室,边走边说:“那接下去的情景你就当没看到。”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万能钥匙,拨弄一下,会长办公室的门无声无息地开了。方离倚着门口往里看,凌乱的一片,好像抄过家。

徐海城掏出手套戴上,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左摸一下右瞄一眼。

“你说当时听到郭春风在翻箱倒柜,以你对他的了解,你想想他会找什么?”

方离想了想,说:“首先,他肯定不会把什么贵重的东西放在这里;第二,那东西可能体积不大,放在抽屉里的;第三,那东西应该是他拿出来把玩过,而不是固定放在某处的,所以他才会以为自己放错地方,一个个抽屉地找。”

徐海城惊异地看着她,说:“行呀,方离,看不出来嘛,还挺有脑袋的。”

方离乐了,说:“你就别嘲笑我了。”

徐海城笑了笑,环顾着四周,边看边问:“郭春风经常来这里吗?”

“白天我上班时他很少来,听楼下保安说,我下班后他会隔三岔五来坐坐,不过自从两年月前我搬到这里来住后,晚上他就没有来过。”

徐海城忽然停住脚步,视线定定地看着垃圾篓,片刻他弯腰捡起一样东西扬了扬,说:“你能告诉我这东西是干嘛用的吗?”这是一个四方盒子,外面包着红色丝绒,有点旧。大概男男女女都会认得,这是个装戒指或是项链一类的首饰盒子。

方离一愣,说:“当然认得,可是怎么会有这个东西呢?”

“郭春风经常会把弄这条项链,你看边角的丝绒全磨掉了。”徐海城打开盒子看了一眼,说:“这个盒子曾经装着一条项链,时间太久,中间都留着印子,好奇怪的造型。”

“怎么奇怪了?”方离好奇地问。徐海城走过来,将项链盒子递到她面前,盒子中间的丝绒被项链坠子压出一个模糊的印子,依稀是口口口口。

“富有的郭春风在自己不常来的办公间,放着一条价值不高的项链,还会常拿出来看看。这说明什么呢?”

方离说:“这条项链对他来说有着不寻常的意义,可能他在睹物思人。”

“没错,方离,你对郭春风了解吗?”

方离摇摇头,说:“他是于叔的朋友,就知道这么多。”

徐海城来来回回仔细察看一番,确定再无异常状况才作罢,他把项链盒子放进口袋,说:“这个我带走了。我会去调他车祸报告出来看一下。”他边说边走出会长办公室,并不进方离的办公室,“我先去春天鲜花店看看,你有什么发现,立刻通知我。”

方离将门锁好,点头说好。

“对了。”走了几步,徐海城似是想起什么,回过头来深深地看着她,说,“孤儿院的老宿舍楼快要拆掉了,你要不要回去看看?”

方离一愣,脑海里闪过那幢黑沉沉的老楼,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答。

“你应该回去看看。”徐海城说的话似是叮咛又似劝告,不待她回答,他大步地往楼梯口走去,再无回头。

方离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思潮如涌。她在那幢旧楼里住了十三年,据说它是民国初期兴建的,十分老朽。狭小的窗口令得外面的阳光只能在窗子一圈停留,即便是阳光灿烂的日子,房间里也有挥之不去的阴霾。楼梯总咯吱咯吱地响,方离两岁时就以为它会垮掉,结果到她离开孤儿院时也没有垮。

长长的走廊尽头,有一间很小的房子,大家都称它为黑房子,那是给不听话的小孩子关禁闭用的。方离是那里的常客。

徐海城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还能听到他蹬蹬蹬下楼的声音。方离收回视线,回到自己的办公室,背抵着房门,目光无意识地落在东面的墙壁上。

外面的雨停了,但依然乌云满天。太阳藏在云后,偶而地迸射出一缕阳光,照着东面墙上的傩面具,一墙的色彩斑斓、栩栩如生。有土地公,有雨师,有兽神…在先民时期,一到傩舞大祭,我们的祖先就会戴上面具整天整夜的聚会狂欢。透过这些面具,仿佛又回到那个牛皮鼓喧腾不息、万人癫舞的远古时代。

“叮铃铃…”办公室的电话骤然响起,打断了方离的遐思。她拿起话筒说:“你好,我是方离。”

“方离,那个傩面具已经证实是曼西族的阿曼西神。”电话另一端传来梁平教授兴奋的声音。

“真的吗?”方离的心也加速跳动,“教授,怎么证实的?”

“昨天晚上我把照片发给雷教授和甘教授…”

方离知道雷教授是指南浦大学考古系的雷云山教授,他也是曼西古墓考古队的主要组织者与领导者,她曾在学校里听过他的课程,相当的精彩。但是甘教授这三个字还是第一次听梁平提起,所以忍不住问:“甘教授?”

“甘国栋教授,他是中国傩文化研究中心的主任,这段时间正好在南绍地区考察。他看了图片,觉得我们的考证完全正确。雷教授他们最近整理了古墓里墓棺雕刻画,其中一幅雕刻的是新春大祭祀,巫师戴着傩面具扮成本神赐福众生,那面具跟你拍的面具比较相似。方离,你开着电脑吗?我刚把墓棺上的雕刻画发到你邮箱里,你看看。”

方离早就听说曼西古墓墓棺上的雕刻画十分珍贵,以图画形式记录着远古时期曼西族贵族平日里狩猎{奇.书。网}、宴会、祭祀等等场景。但因为曼西古墓还在考据勘测期间,许多资料未对外界公布,她无缘一睹。这会儿听梁平发了图片,顿时兴奋的满脸红光,端起电话绕到电脑前,打开邮箱。

“谢谢梁教授,我看到了。”

这幅墓棺雕刻画展示了南绍地区早期的简练艺术风格,画面简单,物品大多抽象,人物用简单的线条勾勒而成,但神韵自生。戴着面具的巫师站在高高的祭坛上,下面黑压压地跪着一群人,巫师平摊手朝着众人,好像是在施福。如此简单的一幕场景,却有一股凛然气势,叫人莫名地震动。方离小心翼翼地将巫师剪下,然后放大,他所戴的面具确实跟钟东桥家的傩面具相似,山冠但没有日纹,另外这个眼眶部位是镂空的。

梁平说:“小丫头,跟我客气啥。雷教授说最近古墓又有重大的发现,他希望我能去一趟曼西古墓,看看能否在学术上提供一些参考意见给他。如果你有时间,跟我一起去吧。”

“太好,我做梦都想去古墓里看看,教授你一定要带我去。对了,什么时候去呀?”方离很是雀跃,半年前考古队发现曼西古墓,她就一直期盼着能去古墓里看看,没想到机会这么快就来了。

“时间还没有定下来,要办通行证,我帮你把名字报上去了,我还邀请了甘教授。一办好,我们就去。”梁平的口气也与平时大不相同,透着一股掩饰不住的兴奋。

“那就麻烦教授啦,真是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