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庭逸心绪很是复杂。他的舅舅竟是那样的一个人,风骨傲骨全无。总免不了恼恨自己,那么多年怎么都没察觉到端倪?

炤宁倒是想宽慰他几句,可又如何宽慰,不在他面前对陆家冷嘲热讽已是大度。沉默片刻,她再次岔开话题,说起遇见顾鸿飞的事情,“你听说过他再和离、再娶的事情没有?”

师庭逸只是道:“世风日下。”

“可不就是么。”炤宁揶揄兼自嘲地道,“皇室子嗣和官家闺秀都能夜半私会,别人便是再出格,又有什么稀奇。”

师庭逸放下手里的颜料,夺过她手里的画笔,随意扔在画纸上,末了双手探向她腰间,“我看你今晚是不想好了。”

炤宁先是对着画纸张了张嘴,随后才意识到他要做什么,慌忙笑着闪躲,“我错了还不行么。”

“总是勇于认错,如何都不改。”师庭逸把她揽到怀里,额头抵着她的额头,笑着问她,“你这有一句没一句的,是在宽慰,还是在折磨?”

炤宁的笑容愈发璀璨,“笨。明明是在勾|引你。”

“目的为何?”师庭逸亲了她脸颊一下,“是要心,还是要人?”

炤宁抬手掩住他的唇,“要心,还要没事讨你点儿便宜。”她眯了眯眸子,手游走至他颈部,一点一点游移,“答应么?”

“答应。”他笑着应下,将她的脸按在自己胸膛,把她那只手纳入掌中。

“这是做什么?”她轻微地挣扎着。

“江宝儿!”师庭逸低下头去,在她耳边吹了吹气,“你是个女孩子,给我矜持点儿。”

炤宁轻轻瑟缩一下,这才老实了,慢吞吞地侧了侧脸,耳朵贴着他胸膛,聆听他强劲有力的心跳声。沉了片刻,想到那声“江宝儿”,不由又笑了。每次他被她闹得没法子的时候,便会故作凶狠地将她姓氏和乳名连在一起唤。

师庭逸用双臂圈着她,唇吻了吻她的发,手则抚了抚她瘦削的肩。

这样就很好。

她此刻的妩媚,不是他能够长久面对并且把持得住的。他的女孩,以前是养在花房里带刺儿的玫瑰,如今则是生于天地间妖冶至极的罂粟。那样的美与媚,顾盼之间的风情,非他能够抵御。

过了一会儿,炤宁抱怨道:“画就这样前功尽弃了。”

“等会儿我走的时候,把原画带上,不用你动手。”

“等会儿就走么?”炤宁语带笑意。

师庭逸诚实地道,“你这小混账不安好心,我怎么敢久留。”

“那好吧,不折腾你了。”炤宁退后小半步,帮他整了整衣衫,“我送送你,站久了,活动活动腿脚。”说着转身,去三围罗汉床上拿起斗篷。

“也行。”他将原画收起来,拿在手中。

“明日午后你真能带我去晋王府么?”炤宁抱着斗篷,寻找他的,过一会儿才想起来,他根本就是只穿着锦袍进门的。习武的人完全不知道什么叫做冷,这一点她可比不了。她扯扯嘴角,转身向门口走去。

“当然,等我。”师庭逸答完,看着她脚下,“站住。”

炤宁下意识地站住,转头望向灯光影里的男子。

他走过来,蹲下去,拎起她的棉裙下摆,抖了抖,示意她往上提着。

炤宁照办,低头看去,这才明白他在做什么。她羊皮靴子上缀着用丝带编织而成的穗子,末端又有宝石点缀,这会儿装饰不知何故松掉了,拖在地上,而她并未发觉。

“嗳,”她开玩笑,“吓得我,以为你好端端给我下跪呢。”

师庭逸慢条斯理地道:“早晚都要跪你一次——成亲的时候要行对拜礼。”

“…”炤宁垂眸,看到他眉宇平静,长长的睫毛静静垂下,似是在做再自然不过的事。

她曾经用了一段时间才明白,习以为常的他给的照顾,之于别人,只听说便要惊掉下巴。

他总是让她忽略掉他的身份。

如今是征战三年威慑敌国的男子了,小事上,待她一如当初。

师庭逸琢磨了一会儿,才勉强将那琐碎的物件儿系上,心里对她这双极为考究的小靴子很是不以为然,再漂亮又怎样,别人只能看到鞋尖。

“明日换双样式简单的穿。”他站起身来,从她手里接过斗篷,给她披在肩头,“听到没有?”

“嗯。”炤宁应着,一瞬不瞬地凝着他。

白日里是心疼,现在是心软还是感动?不管是什么,都是情有可原吧?

师庭逸对她一笑,“好看么?”

“嗯。”炤宁微笑。

师庭逸一臂拥住她,研读着她的眼神,“又想什么呢?”

炤宁抬手碰了碰他的唇,语气温柔:“在想你可以晚一点儿再走。”

师庭逸心头震动,惊喜、感动如浪潮一般涌动,“谁都不知道,你这心最是柔软。”

“那是因为谁都不知道,你曾对我有多好。”炤宁勾住他脖颈,认真地道,“不准这样对别人,我一想就恨不得杀人了。”

师庭逸用鼻尖蹭着她的,“那怎么办才好?赶紧嫁过去看住我才妥当。”

“想得美。”炤宁皱了皱鼻子,“及时行乐是一回事,嫁不嫁你是另一回事。”

“猜你就会这么说。”师庭逸吻了她唇角一下,“及时行乐怎么说?我忘了。”

炤宁扯扯嘴角,笑,“装的跟真的似的。”

师庭逸托起她的脸,双唇先落在她眼睑。

她睫毛轻颤一下,看着他的时候,是有些害怕的。怕那动人心魄的感觉丝毫不变,更怕那感觉已消逝不再。

他的吻落下来的时候,她闭上了眼睛,感觉到他身形战栗一下,和她一样。

唇舌交错间,已经寂灭的某种火焰复燃,轻缓地温柔地抚着悸动的心弦,愈燃愈烈,熨烫着心魂,有着叫人浑忘一切的力量。

恍惚间,炤宁在想,这样的感情,是福还是蛊?她与他注定无法挣脱。

热切之后,这亲吻变得极是温柔绵长。

他一口一口地亲着吻着她,似是将她当成了美味的糕点,要将她慢慢地吃掉。

他享有,亦珍惜。

第029章 荒谬

第029章荒谬

一早,江予莫到后宅来见炤宁。

炤宁自然少不得与他说起顾鸿飞,“那个人请你吃吃喝喝无妨,若是胡闹的事,你不要跟着凑趣。”

江予莫莞尔,“昨日我应邀赴宴的时候就想,你要是知道了,少不得提醒我离他远一些。果然。”

“跟你说正经的呢。”炤宁道,“记住没有?”

“放心。得了闲私下聚聚,都是逢场作戏,面子上过得去罢了。”江予莫笑道,“我是绝不会沾染他那些毛病的。”

“知道他品行有问题就好。”炤宁对着自己的弟弟,不免要说几句心里话,“他跟那些女子的事,摆明了是一点儿责任心都没有。他这种人,为人处世方面如何?”

“我只晓得公务方面,得势了便是小人得志,失意时便会怨天尤人。”江予莫道,“越霖哥横竖瞧不上他。”

“金吾卫指挥使,便是手中实权远比不得越霖哥,位置也是惹人欣羡。再娶了周二小姐,与晋王便是连襟了。”炤宁想了想,“你留心这个人,还有周家。”

“行。”江予莫应下之后才问,“怎么,他们有不妥之处?”

炤宁微笑,“不算是。我感兴趣的是晋王府。”

“明白了。”江予莫爽快应允,随后道,“下午得空么?骑马出去逛逛?”

“不行。”炤宁解释道,“下午要跟燕王同去晋王府,我去看看能不能与晋王妃常来常往。”

提到师庭逸,江予莫审视她片刻,笑,“那就改日带你去玩儿。”他又询问了昨日的事情几句,便回外院了。

这时候,江佩仪给大夫人请安之后,被留下来说话。

大夫人迟疑片刻,决定还是不绕圈子,直言道:“我兄嫂那边,想撮合你与云起,我是觉着不妥,但是还没给他们准话,你是怎么想的?”见对方赧然低头,忙笑着解释道,“女大不中留,谈婚论嫁是必然,我是想着能让你嫁个合心意的,所以,这种话该不该说的我也不管了。”

江佩仪知道,大夫人在这件事情上,是为自己考虑的,由此,便低声诉诸心声:“表哥不合适吧…他的意中人是炤宁。”

大夫人笑起来,“原来你也看出来了。我也是为这一点才觉着不妥。既然如此,我便辞了那边。”问这一句,是想着女儿家的心思谁也说不准,万一佩仪不计较这些只看重门第,她岂不是好心做了坏事。

“多谢母亲。”江佩仪起身行礼,是由衷地感激。

“跟我还客气什么?”大夫人拍拍身侧,“坐过来说说话。”

江佩仪称是,走到大炕前,挨着大夫人坐下。

大夫人想了想,“炤宁那孩子,京城子弟里面,喜欢她的可不少。这种人日后就都不需考虑了。”

江佩仪小声道:“喜欢炤宁的多,不喜炤宁的人也不少…母亲,后者也不好吧?”若是有个人动辄在她面前数落炤宁的不是,她可忍受不了。

大夫人闻言笑道,“是啊,喜欢她的不能嫁,不喜她的更不能嫁。”她眼神柔和地看着江佩仪,这孩子最叫人欣赏的便是这份善良大度。想起昨日听的几句闲话,她又道:“闲来与人说说笑笑固然是好,可是别人说什么,你也别放在心里。”

江佩仪一听便知指的是周二小姐,认真点头,“母亲放心,各人有各人的路,我多看看别人的言行,日后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便有数了。”

大夫人满意地颔首一笑,“你能这样想,再好不过。”

说话间,丫鬟来禀:燕王府派人给四小姐送来了很多礼物。

大夫人与江佩仪相视一笑。

这时候,炤宁正坐在桌前摸骨牌,听红蓠说了,笑道:“你们看着收到小库房里吧。”

红蓠却道:“有几个小手炉,样式特别精致。您不是正愁没好看的么?拿来用吧?”

炤宁点了点头,“你说好的物件儿,自然差不了。拿来吧。”脚动了动,想起靴子的事,“针线房还没给我做好新鞋么?买的这几双不好,要换。”

“怎么也要过几日。”红蓠问道,“怎么穿着不合脚?”

“没。不喜欢这种花哨累赘的样式。”

“唉,可不就是。”红蓠拍拍额头,“您是打小就穿不了样式累赘的衣物鞋袜,动辄丢三落四,我竟忘了。可也没法子,今年时兴这种样式。”

“所以只能叫针线房给我做。”

“我去催催她们。”红蓠笑嘻嘻地打量着炤宁,“方才还想叫您去眠一眠,可现在细瞧瞧,容光焕发的,那就自己看着办吧。”语毕脚步轻快地出门。

炤宁摸了摸自己的脸,容光焕发?很久没留心照镜子打量自己,根本不知气色如何。

昨晚师庭逸逗留到很晚才走,与她说了很久的话。她是开心的,可他走后,还是不能入眠。

所思所想太多,心神总是绷得很紧,不知何时才能完全放松下来,夜夜安枕。

过了小半个时辰,红蓠才带着小丫鬟送来小手炉,又递给炤宁一个香囊,“这个也是燕王殿下送您的,可以助眠,您试试?他还说,申时前后过来接您同去晋王府——申时之前有事,不得空。”

炤宁接过香囊把玩,先看香囊的做工,又用手揉捏了一阵子,末了取出一把匕首。

“嗳?”红蓠赶紧拦下了她,“要做什么?”

“拆开来检查啊。”炤宁无辜地道,“万一是能害死我的毒香怎么办?”

红蓠笑不可支,“徐叔和五爷两个人一起检查过了,都说这香料很好,要您试试。您看不出是拆过重新缝起来的么?”

“我那一手二把刀的针线活,哪里看得出这些。”炤宁笑着起身,“既然如此,我这就去试试能不能睡个好觉。”

“去吧。”红蓠还是满脸的笑,心里为师庭逸掬一把同情泪:别人防着他也罢了,小姐竟也是这样。小姐这心思,可真是谁都摸不透,兴许只有人在她面前的时候,才做不到防备吧?

炤宁回到寝室,把香囊悬挂在床头,宽衣歇下。并没抱什么指望,躺在床上想东想西。过了一阵子,眼睑有些发沉,进入了半梦半醒的状态。

这种时刻是值得享受的,可以利用所余理智回顾过往中的美好记忆,想想她最思念的爹爹娘亲。这样的状态,可以让回忆变得更美好,亦可抽离清醒时的怅惘哀伤。

不知过了多久,她翻了个身,睡沉了。

红蓠悄无声息地走进来,帮炤宁掖了掖被角,瞧着梦中人唇角噙着笑,不由欣喜地笑起来。

炤宁清醒的时候,吃饭大过天,而睡着的时候,吃饭是可以延缓时间的。玲珑阁上下都知道这一点,一个个都是放轻脚步、语声,给她一个相较而言最安静的环境。

过了未时,炤宁悠然醒来,缓缓坐起身,伸个懒腰,起身洗漱用饭。

饭后喝茶的时候,小丫鬟跑进来通禀:“三小姐和周二小姐来了。”

“哦?”炤宁即刻道,“请。”她做事总喜欢从边边角角入手,要是能通过晋王妃这边打开缺口,最好不过。

江佩仪和周二小姐相形进门来。

周二小姐生得一张小圆脸,大眼睛,唇红齿白,面颊白里透红。不知为何,此刻面带愁容。

炤宁上前相迎。

江佩仪不无尴尬地指一指周二小姐,“静珊早就想见见你,恰好今日你在家中,我原想着请你到我房里的,可是静珊说应该来玲珑阁见你。四妹,你得空么?”

炤宁笑道:“一个时辰之后要出门一趟,你们来的正好,正愁怎么打发这一段时间呢。”说着转身,与周静珊见礼。

见礼落座之后,周静珊一直盯着炤宁看。

江佩仪汗颜。周静珊与她常来常往,但绝非她密友,一来就这般失礼,实在是叫她坐立不安。

炤宁倒是处之泰然,给了江佩仪一个理解的笑容。

江佩仪这才松一口气,问周静珊:“静珊,你不是说有话要跟我四妹说么?你也听到了,我四妹等会儿要出门,我们不好叨扰太久。”

“哦,对。”周静珊这才回过神来,问炤宁,“江四小姐,你昨日是不是见过顾指挥使?”

炤宁颔首,“是。”她留意到对方神色很是忐忑,像是很怕得到肯定的答案。

周静珊咬了咬嘴唇,“他去筱园找过你?”

炤宁听着这话别扭,“去过,寒暄了几句。予莫在他跟前行走,是为这缘故。”

周静珊追问:“之后你请他在状元楼用饭了?”

怎么哪句话都是这样?确有其事,但是说辞叫人误会。炤宁玩味地笑,“我叫予莫请他那一餐。”

“你——”周静珊已是神色不悦,半月形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你不能不见他么?不能不跟他说话么?我跟你说实话吧,我们就要定亲了,你应该离他远一些!”她舔了舔嘴唇,“昨日他才见过你,今日态度就不对了,你说这算是怎么回事?”

炤宁不怒反笑。她反感顾鸿飞那种人还来不及,周静珊却当成了宝,竟以为谁都会惦记。真是。

江佩仪实在是听得生气,忍不住抢先接话:“静珊,你这叫什么话?胡思乱想什么呢?顾指挥使对你什么态度,是你自己的事,合着你是跑来质问我四妹的?再有,那个人到底跟你胡说什么了?这事情可大可小,你必须得把话说清楚!”

“三件事加在一起,换了你能不多想么?”周静珊又舔了舔嘴唇,盯住炤宁,“你倒是说话啊。”

炤宁瞧着她,蹙了蹙眉,“简直愚蠢得可耻。”

第030章 谜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