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竟是侧身避开了她的手,似是怕被她碰触,之后站起身来。思忖炤宁震怒的原因的同时,他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思虑得出的结果于他而言更重要,便没心情理会眼前事。

夏泊涛可没心情跟东宫两个人啰嗦,拱一拱手,便要离开。

“你等等!”太子妃真急了,因这焦急完全清醒过来,迅速地看清局势分出轻重,对夏泊涛道,“稍后我自会随你进宫,向皇上、皇后禀明此事,认罪受罚。劳烦你稍等片刻,容我换身衣服。”

“也好。”夏泊涛颔首,“下官到府门外等候。”

太子还是不说话,只静静地凝视着发妻,眼神变幻不定。

太子妃心里七上八下的。他这是怎么了?没错,话都是她说的,可她如何料得到会惹出一连番的麻烦?再说她不是已经将过错揽到自己身上了么?还要她怎样?话说回来,他就没责任?他是自幼习武之人,为何没能及时察觉到里间有人?难不成他的武功比之师庭逸、夏泊涛来说,不过是绣花枕头?

太子无声地叹了口气,走到炤宁近前,“我知道了,不是你。”

这时候想通了,又有何用?炤宁语气漠然:“你以为韩越霖有软肋,想利用那件事控制他。不如省省力气。”

太子瞳孔骤然一缩,险些脱口询问她是如何得知的。

炤宁继续道:“太子妃要利用爱慕她的男子,布局坏我名声。”

太子妃心头大震,身形晃了晃,勉强驳斥道:“胡说!”

炤宁看住太子,唇畔逸出笑容,“风水轮流转。你们步步为营的光景,再不会有。”

太子瞥过太子妃,一看就知道炤宁说中了她的心事。

只是,炤宁是如何得知的?

几乎不可能的事情,可是炤宁做到了。这认知叫他恐惧地胡思乱想起来,某一刻几乎怀疑江式序英魂不散,还留在江府保护着爱女。

“还不快进宫请罪?”太子冷声吩咐太子妃的同时,快步出门。

太子妃抬手抚了抚鬓角,理了理发髻,举步往外的同时,目光阴毒地看着炤宁。一言一语这般诡异,连别人深藏于心的打算都能知晓,害她小产岂非轻而易举?这妖孽,一定要除掉,绝对留不得。

炤宁站起身来,举步相送,“你还是想我死。”

太子妃冷哼一声,默认。

“这样也好。”炤宁一笑。如此,她做什么都能心安理得。

她回到房里的时候,师庭逸已经从里间拿来一个黑漆描金上了锁的小箱子,“韩越霖命夏泊涛交给你的。”

炤宁接到手里。

“我也得进宫,看看父皇是何态度。”

“好。”

师庭逸捧住她的脸,轻轻揉了揉,“别生气了。”

“不气了。”炤宁道,“况且这次生气很划算。”

她说穿太子、太子妃的心事,师庭逸以为是她埋在东宫的眼线办事得力。此刻她的话,他以为指的是夏泊涛适时现身的事,便没多想,只关心她的情绪,故意逗她,“亲一下是不是就高兴了?”

炤宁立刻笑了,瞥一眼门口,之后踮起脚尖,飞快地咬了他下巴一下,“的确是。”

她咬他从来不会客气的,小兽一般给他一口。师庭逸用手揉着下巴上的咬痕,笑道:“这两日不洗脸了。”

“你敢。”炤宁心头大乐,眼角眉梢都有了笑意,“等我写封信,你回府拿给陆骞,好不好?”

师庭逸想了想,会过意来,“我吩咐他即可。”有些话,是不能随便说的。如果不让太子和太子妃尝到苦头,她便不是他认识的炤宁了。

“一同施压,他办事会更麻利。”

“倒也是。”师庭逸想到陆骞怕她怕得要死的样子,便欣然同意,走向书案,“我给你磨墨。”

太子往外走的一路,脸色越来越难看。

前世今生,都不是炤宁害得太子妃小产。

完全想通了。

没有炤宁不敢揽到身上的罪名,只有她厌恶的绝不肯沾染的罪名。

这种事是江式序深恶痛绝的,而炤宁的性情做派,遇事与其父相仿,断然做不出这等龌龊之事。

不是炤宁,又会是谁?

太子妃快步跟随,与他上了同一辆马车,总要在路上商量出相对于而言较好的对策。

太子仍是不语,想着炤宁怎么会得知他的打算?难道某个心腹是她的眼线?不然无法解释,她总不可能有读心术或是未卜先知的本事。

太子妃可没闲情由着他神游天外,轻咳了一声,道:“等见到父皇,我们就推出个下人顶罪,是下人言之凿凿地说害我小产的是江炤宁买通太医所致。我们到江府,只是询问一声,却不想,江炤宁竟以下犯上…”

太子蹙眉,“谁看到了?燕王么?”

燕王已经说了,是他们跑到江府吵闹,那茶水自然是他们按捺不住火气泼到对方脸上的。太子妃哽了哽,很不甘心地道:“那就算了,今日先放她一马,不提这档子事。”

太子对她的打算不置可否,深凝了她两眼,忽然问道:“爱慕你的人,是哪个?”

太子妃讶然,不明白他怎么会有闲情关心这些。

太子加重了语气:“哪个爱慕你的人,在你成婚几年后还为你效力?”

太子妃恼羞成怒,冷笑道:“为着那个妖孽的三言两语,你就疑心我?是啊,我又没有倾国倾城的姿容,有人爱慕可不就是稀奇之事,哪比得了第一美人,半个京城的男子都为她神魂颠倒。”想到之前他不愿意让自己碰触那一幕,她伤心至极,泪水猝不及防地掉下来,“我自十多岁到现在,对你从无二心。两次小产,我从没怪过你,可你真就没有一点儿责任么?若是府中防守没有纰漏,我怎么会遭了那妖孽的毒手?!”

太子惊讶地看着她。到现在她还认定是炤宁,是太蠢还是疯魔了?

太子妃积压太久的怨念在此刻全然爆发,“还有今日的事,是因我而起,可你就没错么?你是习武之人,应该万分警觉,因何没有察觉到燕王、夏泊涛藏在里间?人家燕王帮着意中人出了口气,可你做过什么?我跟你成婚这么久,落到过什么好处?!”

太子脸色发青。他最大的忌讳,便是有人将他与师庭逸放在一起论长短。

太子妃越说越气,放了狠话:“你要是实在看不上我,我自请下堂便是!”

太子神色暴躁地看着她,“滚下去!”

第036章 反目

第036

太子妃哪里受得了他这般呵斥,当即扬声吩咐停车,泪却掉的更急了。

她要起身下车的时候,太子握住了她的手腕,吩咐车夫继续前行。他不能与她生出无可弥补的裂痕,更不能失去佟家的鼎力扶持。

太子妃泪水涟涟地看着他。

到底是有着多年的情分,太子觉得此刻的她也实在是够可怜的,长长地叹息一声:“我们若是反目,得益的是他们。今日连连受挫,我难免心火旺盛,你别生我的气。”

太子妃吸了吸鼻子,别转脸。

“害得你小产的,不是江炤宁。”太子将她揽到怀里,给她拭去满脸的泪痕,温声诉说由来,末了又耐心地道,“江炤宁势必要除掉,但是这件事情,真不是她做的。于情于理,她认下来又有什么坏处?不外乎是让我们气急败坏。若真是她,她不会气成那样,燕王也不会纵着她以下犯上。你仔细想想,是不是这么回事?”

太子妃不想却必须承认,他说的在理。她现在对江炤宁无法做出理智客观的分析,但是江式序、燕王不同,他们的为人、品行众所周知。即便是站在他们的对立面,优点、长处亦是她无法否认的。而江炤宁这么久以来,是在这两人的宠爱、照顾之下成长,长期的耳濡目染,应该不会下那种毒手。

但是…不是江炤宁,还能是谁?

思及此,她又对太子的结论半信半疑起来,烦躁地摆一摆手,“得了,这件事等会儿就要捅到父皇面前,他便是严惩于我,也会让你详查原委。既是能大张旗鼓地查证,总会有水落石出的一日。”

太子听出她仍有疑虑,心里大为不悦,面上则是不动声色,“你能这么想就好。”

要是早知道以这种局面闹到父皇面前,之前就该和前世一样,不隐瞒她怀胎、小产的消息。

前世父皇得知之后,吩咐皇后委婉地敲打他要以子嗣为重,挑选侧妃。如今便是恼火,这一点总不会变。

他不会再像前世那样婉言谢绝。

太子妃在这阶段的满腹经纶都是纸上谈兵,用不到实处。她需要一再的在炤宁手里吃亏才能变得精明干练,他不认为自己有耐心等待。

最重要的是,他们如今对于炤宁而言,是永世不可宽恕的仇人,太子妃一旦栽到她手里,便要落个半死不活的下场,他丢不起那个人。

既然苍天眷顾,让他重活一世,便该有个新的活法,心,也要如炤宁一般的残酷狠毒。

皇帝今日心绪颇佳,唤韩越霖到跟前说完正事,拉起了家常,“早间朕听皇后说,和你一般年纪的人,都有好几个孩子了,你却还是形只影单。给你挑个门当户对的贤妻,如何?”话说的很是委婉,其实是意欲赐婚。

韩越霖摇头,“多谢皇上、皇后娘娘隆恩,只是,臣不能娶妻。”

“哦?”皇帝讶然挑眉,“什么叫不能娶妻?”

“臣想过些年落发为僧,做个闲云野鹤的老道也成。”

“…”皇帝黑了脸。这是从哪儿跳出来的怪物?无心娶妻也罢了,怎么还是一副僧道由他随便挑着做的意思?那佛家道家是一回事么?

韩越霖眼观鼻鼻观心。

皇帝消化掉火气,审视着近前的年轻人,“你是不是有过意中人,而她嫁人或是不在了?”

“不是。”韩越霖又摇头,“娶妻生子太麻烦,孑然一身最是逍遥自在。况且臣的二弟已娶妻,生了好几个孩子,韩家后继有人,能继续效忠皇上,是以,臣只愿随心度日。”

皇帝又气又笑,“平日寡言少语,一说起这些,你倒是一大堆歪理等着我。罢了,你既然无心,谁嫁了你也是活受罪。退下吧。”

韩越霖现出难得的笑脸,谢恩退下。

皇帝看着他的背影直摇头。多出色的一个年轻人,不少闺秀都惦记着他,偏生一早生出遁入空门的心思,听着都怅然。一定是不为人知的伤痛所致,偏生他就是锦衣卫指挥使——只有他查别人,别人可没法子揭他的底。

这时候,崔鑫走进来,禀明太子、太子妃、燕王、夏泊涛求见的事。

“传。”

四个人进门来,行礼之后,太子妃上前两步,跪倒在地,垂首道:“儿臣言行不当,损了皇室颜面,特来请罪。”话到末尾,已然哽咽。

皇帝瞥了她和太子一眼,见两人衣襟上有水渍,神色颓败,还以为吵架吵到他面前了,懒得理,转头问夏泊涛:“你为何事前来?”

太子妃心一沉。让夏泊涛先说,她还能有个好?可是没法子,抢话说的结果更糟,只能听之任之。

夏泊涛上前一步,恭声讲述在江府的所见所闻,当然,完全略去了炤宁的言行。

皇帝越听面色越冷,末了用询问的眼神看向师庭逸。幺儿也在场,也是人证。

师庭逸颔首。

皇帝的视线在太子、太子妃之间梭巡,良久不语,眼里的失望无从掩饰。

殿内一时间陷入令人不安的寂静,落针可闻。

太子妃跪在地上,心里越来越紧张,额头慢慢沁出了汗,本就虚弱的身体微微发起抖来。她有心为自己辩解,可是又能怎样呢?不能否认的事,说多便是错多,只得听天由命。

皇帝终于开口了,语气温缓:“朕有一名心腹,自炤宁离京后,便跟随在她左右。炤宁流离在外的日子,不曾行差踏错。谁若是想借着她只身在外的由头做文章,先来问问朕便是。”

太子与太子妃俱是心跳加快,要竭力克制,才能让气息如常。皇帝所说的,是他们从没想到的事情,那么久都以为皇帝是通过韩越霖向炤宁传旨。

太子妃在害怕,怕得要命。因为皇帝的性情很奇怪,他越是疾言厉色训斥谁的时候,越是不会深究敷衍了事。该生气却不动声色的时候,意味的是他已经动怒,惩戒是不可避免的。

她膝行两步,身形伏在地上以示知错,一个字都不敢说。

“你们太叫朕失望了。”皇帝这样说的时候,凝视着太子。

太子明白这句话的意思,父皇此刻想起了江式序对他毫不藏私的教导,责怪他竟没能及时阻止太子妃这般行事。他跪倒在地。

皇帝慢悠悠地喝了半盏茶,疲倦地摆一摆手,“罢了,你们自行斟酌如何了结此事。都退下吧。”

到底是他的儿媳妇,如何惩戒才妥当?这会儿发了话,等会儿荣国公就会跑来磨烦多时,想想都头疼。思来想去,还是让她和太子看着办的好,还没个体统的话,再让皇后找个由头处置了她。来日要母仪天下的人,只得太子的看重可不够。

师庭逸遣了附近的宫人,等在路旁,看着太子一步步走近。

藏的这么深的一个人,手段这般卑劣的一个人,竟是他一母同胞的兄长。

幸亏那日庆国公撑不住了要跟他和盘托出,他因此没能见到太子诉说陆府的种种过错。不会酿成错误,却会让太子、自己在事后耻笑。

太子站定身形,“早料到你定要找我说几句。说吧。”

师庭逸牵了牵唇,“你我二人所学的精髓,都是江式序言传身教,可他辞世后,我伤了炤宁的心,你则要她的性命。”

“那有什么法子。”太子浑不在意的笑了笑,“像他那样的权臣、名将,能得善终已是不易,焉能指望后人也如他的运道。”

师庭逸心头火起,笑容消散于无形,“为何?”

太子笑意更浓,“因为她该死,她是我的心腹大患。”

师庭逸缓缓吁出一口气,“真奇怪可是?你这卑劣无耻的小人,居然也是母后所生。”

太子面上一寒,“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谁不是如此?你又有何可取之处?方才为何不据实禀明父皇让他废了我?”

师庭逸眼神讥诮,“这一点你大可放心,便是我手里证据能将你活埋那一日,我都不会禀明父皇——这笔账,我要亲手与你清算。”

“凭你?”太子冷笑一声,故意挑起师庭逸的怒火,“知不知道?炤宁在外几次死里逃生,两次受伤,第一次没有大碍,只是手伤到了;第二次则很是严重,伤在后背。没法子,她有时聪明得吓人,有时笨得可怕——后背的伤,是她帮丫鬟挡刀落下的。她能活下来,实在是出乎我的预料。她九死一生的时候,你在做什么?你帮过她什么?如果换做是你,现在还需要谁帮忙么?”他一边眉毛挑起,“帮忙?别给她添乱就不错了…”

他的话还没说完,眼前寒光一闪,几乎是在同时,觉出头上一轻,听到发冠落地的声响。

师庭逸收回匕首,仍是负手而立,仿佛方才什么都没做过。但是,心头锐痛不已。炤宁受过重伤,但是从未与他提及。为何不说?不屑诉苦,还是真如太子所说,并不需要他为她报复?

太子已是披头散发,狼狈不已。怕么?没觉得怕。瞬间发生并结束的事,来不及有情绪。

师庭逸踱出两步,鞋尖在地上碾磨。

太子敛目看去,惊见师庭逸踏在脚下的,是他衣袖一角。

师庭逸唇角微扬,勾出一抹悲喜难辨的笑,扬长而去。

就此恩断义绝。他没说出口,已不需言明。

太子看着他走远,在原地站立良久,唇角缓缓上扬。

他并不知道,此刻自己与师庭逸方才的笑容一模一样,透着悲伤、自嘲。

他是故意激怒师庭逸,他需要看到四弟当场翻脸,从而让自己最为清晰地意识到:回头路已断,别无选择。

二十二年的手足,情分一朝斩断,他又如何能做到无动于衷?

走到这地步,很好。归根结底,四弟为了一个女人与他敌对,甚而不曾试图给彼此一个转圜的余地。

这理由足够了,足够证明错不在他。皇室之中,本就容不下亲情。

他扬声唤人来打理了仪容,随后从速回到府邸。当务之急,是追查太子妃小产之事。若是炤宁,没得查。幸好不是她,这样一来,不论是谁,他都能尽快查个水落石出。

第037章 错怪

第037章:错怪

韩越霖离开皇宫,径自到江府找炤宁。

炤宁还在江予莫的书房,见了他,笑问:“夏泊涛跟你说了没有?”

韩越霖颔首,问道:“气坏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