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炤宁笑道,“等它把家底败空了,找你接济就是。”

韩越霖转到一旁落座,“它在家生闷气呢。你也是,也不带它出来转转。往后少不得变成个窝里横的主儿。”

炤宁不接这个话茬,转头跟听得一头雾水的莫心儿说了吉祥的由来,末了道:“等它再大一些,我带来给你看。”

“好啊。”莫心儿笑过之后又担心,“我养了两只猫,只怕你们家吉祥会不喜欢我。”

“不喜欢你就对了。一个女孩子家,牙尖嘴利的。”韩越霖倒了一杯茶,毫无预兆地岔开话题,“今日刚到京城?”

“嗯。”

“找到窝没有?”韩越霖放下茶壶,闻了闻茶香,有些嫌弃地把茶盏放到一旁,“我手里不少宅子闲着,敢住进去么?”

炤宁心说你就不能好好儿说话么?

莫心儿笑微微地反问:“你敢让我住进去么?”

“废话。”韩越霖睨了她一眼,“就这么定了?”

“行啊。日后惹麻烦上身的时候,不准怪我。这可是你求着我住进去的。”

韩越霖笑起来,“炤宁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肯定是跟你学的。”他指的是炤宁理直气壮地骗荣国公那件事,说着站起身来,“去看看宅子?今日得空,日后不好说。”

“那——炤宁呢?”莫心儿坐着不动,“我们还要说话呢。”

“她得回家,不是说了么,败家给她气得都打蔫儿了。”韩越霖有些不耐烦的样子,“去不去?”

“去。”炤宁将话接了过去,“心儿,快去吧。他难得有空。再说了,等你安顿下来,我去找你更方便。”

莫心儿则正被韩越霖方才的言语引得满脸的笑意,站起身道:“也是。改日再聚。”

炤宁知道,韩越霖这样做,既是为了莫心儿好,也是要避免她和雅端为莫心儿忙前忙后。他就是那样,每一句很中听的话,但所作一切都是为着身边的人。

见两人要走,炤宁才想起大夫人上午提过的事情,忙唤住韩越霖,简单得说了原委,让他给个准话。

“我倚重的人,人品差不了。”韩越霖道,“让大夫人放心地嫁女儿就是,出了事找我。”

“出了事找你有什么用?”莫心儿斜睇着他,“你韩统领管天管地,还管得了人家小夫妻闹意气?”

炤宁笑不可支,匆匆忙忙往外走,“你们两个继续斗嘴,我先走一步。”

江佩仪和夏泊涛的亲事就这样定下来。

第二日,江家正式应了夏家的提亲,随后自然是三书六礼,照着嫁娶的章程一步步进行下去。

随后两日,莫心儿在韩越霖名下的很多宅子间游转,最终听从了韩越霖的建议,住在了什刹海。炤宁在那边就有别院,何时团聚很方便。

又过了一日,师庭逸和江予莫回来了。

江予莫兴冲冲地回到府中,找到炤宁的书房里说话:“…你要是能去就好了,去了才能知道,燕王在军中的威信,唉…在他身边的人,在那种环境之中,真会有与有荣焉的感觉。”

炤宁站起来,把手里的书卷起,敲了敲他的头,“你变脸倒是快,这么快就开始说他的好话了?”

“咦,他以后要做我姐夫,我夸他两句怎么了?”江予莫笑着夺过她手里的书,“这不是为你高兴么?他在外面可是顶天立地的人物。”

“得了,我才懒得听,你还不如当面去夸他几句。”炤宁敲了敲手指,“他人呢?东宫的事情,我要跟他说道说道。”

“等会儿就来了。”江予莫瞧着她皱皱巴巴的衣衫上有几个小爪印,牵了牵唇,“快去换衣服,我回宫当差。”往外走的时候还在嘀咕,“哪儿有个要嫁人的样子?守着吉祥过得了。”

“反了你了!”炤宁低头找书要砸他,才发现他拿着书走了,别的她又舍不得用来砸人,只能干瞪眼。

吉祥看看走出门的江予莫,又看看炤宁,一脸懵懂。

炤宁走过去捞起它,出门的时候道:“快点儿长大,长大之后帮我修理他,抓他个满脸花。”

红蓠、白薇、紫薇几个听了,都哈哈地笑了。

过了多半个时辰,师庭逸果然来了。炤宁到垂花门外迎他,吉祥颠颠儿地跟在她身后,神色无端地透着点儿不高兴,应该是以为炤宁又要出门的缘故。

“吉祥。”师庭逸弯腰招了招手,“过来。”

在他和炤宁一起造房子的时候,吉祥就跟他很亲近了,此刻立时高高兴兴地跑向它,身形立起来,扒着他的腿。

“又肥了一圈儿。”师庭逸毫不介意它爪上沾着的灰尘,把它安置在臂弯间,这才对炤宁一笑,“去后园走走?”

“好啊。”炤宁笑笑地打量着他。他神清气爽的,容颜似是焕发着无形的光辉,俊朗得不像话。

他闲闲地走在她身侧,抬手摸了摸下巴,轻声道:“这样子不给你丢人吧?”

“当然不。”炤宁亦是轻声说道,“现在我要担心的是你被人抢走。”

师庭逸轻轻一笑,说起荣国公的事,“你可真是什么事都做得出。”

炤宁淘气地笑了笑,“你怎么就能看准是我?”

“别人没那么大的胆子,韩越霖没那份闲心。”师庭逸笑道,“再说了,常洛看得一清二楚。”

“觉得我做错没有?”她问。

“没有。”师庭逸道,“别说做得对,便是做错了,我也不敢这么说。”

炤宁笑得眸子微眯。

两个人一路说着闲话,走进月洞门,转入梅林。随行的丫鬟自动留在梅林外说说笑笑。

师庭逸这才让吉祥去玩儿,陪她游走几步,道:“你三姐的亲事定下了?”

“嗯。”

他又问:“我请父皇赐婚如何?”

炤宁侧头看着他,“先前不是说明年春日再说么?”

师庭逸携了她的手,“那时候怎么能料到太子、林璐等人居然敢做那种出格的事。”他的手微微用力,“你当我吓怕了行不行?”

炤宁甜甜地笑了。

“我不能在你遇到事情的时候,都不能命人出面帮衬你。”师庭逸停下脚步凝视着她,目光温柔似春日烟波,“好不好?”

炤宁点了点头,“好。”

师庭逸得到她肯定的答复之后,先是由衷地笑,随后又底气不足地道:“我要是此刻告诉你已经跟父皇说了此事,并且赐婚旨明日就下来,你不会生气吧?”

“…你什么时候学得这么无赖的?”炤宁睁大了眼睛,抬起手来,食指中指用力钳住他高挺的鼻梁。居然跟她来了一手先斩后奏,说他什么好?

第061章 待嫁

第061章待嫁

师庭逸理亏地笑着,握住她发力的手,“你若实在不愿意,我就好生求你一番,还不行的话,便请父皇暂缓此事。”

炤宁终究是拿他没法子,睨他一眼,抽回手,“懒得跟你计较。”

“我知道,若是要完全挽回你的颜面,我该好生等你三二年——便是明年成亲都嫌早。”他温言解释着,“但如今情形不同当初,你遇到的尽是些牛鬼蛇神,不将你放在眼前照顾着,我真是噩梦连连。”

“算了。”炤宁抿唇微笑,“面子上的事儿,我并不在乎。到底成亲前后情形不同,你对我好不好,别人日后自然看得出,辨得出我是否表错情选错人。”

“没错,岁月会证明一切。”师庭逸将她拥到怀里,紧紧地抱了一下就松开,“你答应了就好。我等会儿就回去跟父皇说一声。”

“不是定了么?怎么还要回去说?”炤宁觉得他做事好似又没了章法,顾前不顾后的,有些好笑,又有些失落——才刚来,就要走。

师庭逸解释道:“父皇要我来问问,你三姐的亲事是否板上钉钉——我们清楚,他却是顾不上打听这些,说要是还没合适的人家,那他明日一并赐婚就是。再有,他也要做做表面功夫,问问你大伯父的意思,我得给他把人带过去。”

皇帝居然一副眼巴巴盼着她嫁入皇室的样子,炤宁由衷地笑了,低头拢了拢他玄色的大氅,“嗯,那你快回去吧。”

师庭逸却低头,在她耳边问道:“宝儿,想我没有?”

“嗯。”她轻轻点头,“可是,等赐婚旨下来,更不容易见你了吧?”

“怎么会。”他整颗心都因她的言语变得暖烘烘的,“公是公,私是私,说起来,父皇交代的差事,我们一直没正经着手,往后我们摆足架势,正大光明地私会。”

“没正形。”炤宁笑着戳了戳他心口。

他捧起她的脸,“父皇那边的事情了了,我给你收拾收拾余下的虾兵蟹将。”

“好啊,那你快回去吧。我送你。”

他飞快地在她唇上印下一吻,随后与她一起走出梅林,由她送到月洞门。

翌日,赐婚旨下来,炤宁与师庭逸的婚事提上日程。

江家众人又添三分喜色。

皇后算着炤宁的年岁,顾及她一向身子羸弱,再加上看得出皇帝对此事的看重,便知道自己该如何行事。

燕王大婚的日子,自然是越早越好。炤宁嫁入皇室,她便能亲自吩咐太医给她调理着身体,早一些开枝散叶——

太子那里乱糟糟,便是有了子嗣,先得的也必然是庶出,虽说都是他的骨血,到底是让人心里有点儿不舒坦。晋王、楚王就更不需提了,本就是庶出,皇帝对他们的儿女根本不看重。这样一来,皇帝一定是打心底指望着燕王让他早早抱上皇孙。

这心思,皇后又何尝没有呢?若有个粉雕玉琢的孩子装点着岁月,日常便不会那样沉闷。若是没有炤宁赠画的事,她一定会担心那孩子难相与,眼下却是不同,她满心都憧憬着有个贴心的儿媳妇与自己作伴。

这些念头在心里萦绕了三两日,皇后分别唤了夏夫人、江府大夫人进宫说话,话里话外,不外乎是盼着燕王尽早成婚。夏夫人和大夫人如何听不出话中深意,笑着请皇后尽管放心。

至于别的,皇后便不需管了——皇帝一句话的事儿,全不需她这深宫里的妇道人家多事。

至腊月中旬,夏家屡次请人到江府说项,意在将婚事定在明年春日。

江家推脱几次,觉得是那么回事了,便答应下来,吉日选在二月十三。

礼部尚书闻音知雅,又一直记着礼部给燕王选王妃时自己被当场驳斥的一节,这会儿少不得站出来送个人情。

他选了二月二十七和三月初六这两个吉日,还拉上了钦天监的人,特地去与皇帝禀明此事,大言不惭地说之于皇室嫁娶,明年整年只有这两个大好的吉日——横竖皇帝早些年就绝了选妃的心思,燕王又是皇室中最后一个成亲的人,两个公主不是病歪歪不得出嫁,就是年纪太小,皇子添侧妃也不能算在嫁娶之列,是以,这话说出去也不会得罪谁,故而理直气壮。

皇帝挺高兴的,笑呵呵地细问了几句,思忖片刻,选了三月初六为燕王大婚吉日,着礼部与燕王府抓紧操办。两个日子相隔没多久,头一个日子却与江氏三女的婚期在同一个月份,他自然要选择后一个,于谁面子上都好看。

一切看起来都是合情合理。

炤宁闻讯之后直撇嘴。整个正月都算是过年,婚期定在三月初——合着她是过完年喘口气就要嫁给师庭逸。

师庭逸说过,要摆足架势应付那个差事,也真是这么办的。他特地从工部选了两个人供他随时差遣,在燕王府、江府花园中各选了一个打造模型的敞厅,又寻来两名能工巧匠,帮他和炤宁一起制作江南风格的亭台楼阁屋宇的模型。

他通常是上午上大早朝,下朝后在前殿处理公务,要到下午未时前后才得空,偶尔甚至没空,那几个人为着配合他的时间,便在燕王府暂且住下,这样便能随时供他差遣随他去江府。

炤宁其实只负责绘图,在一旁看看,偶尔说说自己的建议,真正出力做事的是几个男人。大多数时候,是站在一旁的大画案前对着几幅画犯愁——皇帝一日得空,去了他自己的藏书阁,真翻找出了几幅画面有损的古画,转头就让师庭逸拿给她,看能不能依照旧作把画面临摹之余补充完整。

古画有的是存放不当被虫蛀了,这好说,有的则是不知道怎么弄的残缺一大块,又无范例可参照,要补齐谈何容易。

炤宁为此事哭笑不得,问师庭逸能不能跟崔鑫讨个人情——皇帝要是再去藏书阁的话,能拦下最好拦下,改天再扔给她几本残缺不全的书,还不得让她头疼死?

师庭逸笑着让她放心,说就是父皇好意思,他也坚决不领那种差事。他们家宝儿,在作画上天赋异禀,可从没著书的闲心——古籍要想补全,比写一本书还吃力,谁想让她那么辛苦他跟谁急。

两人一同在江府忙碌的时候,师庭逸一直专心忙碌手边的事,只有炤宁去他那里的时候,他才会同她一起偷个懒,带着吉祥四处游转,意在让它先一步熟悉新的环境,等到了吉日跟过来的时候,不至于会烦躁不安。

吉祥与炤宁相同,最喜欢红叶林畔的居室。对燕王府熟悉之后,每次随着炤宁抵达后园,便自顾自跑去那里,在红叶林里玩儿一阵子,转到室内喝点儿水,吃点儿常洛特地给它准备的肉粥或是小排骨,便躺在软垫上呼呼大睡。

它到京城之后,这里本就是它第一个落脚地,眼下已经先一步把这儿当成自己又一个家园了。

或许,吉祥更喜欢这里吧?炤宁猜测着。燕王府的府邸比江府更宽敞,但是日常行走的以侍卫居多,白日里四处走动的人很少,吉祥可以由着性子玩儿,不需因为见到陌生人而不高兴或是紧张。

这样最好。

吉祥的喜乐,是她很看重的一件事。

太子得知师庭逸与炤宁的喜讯之后,脸色就没好看过。

燕王府喜气洋洋的,他的东宫却始终笼罩着一层无形的阴霾。

林千惠到底是以侧妃的身份到了他身边。不过纳个侧妃,他又是一想起来就恼火暴躁,只摆了几桌酒席做做样子,从本心根本就愿意她跟那些身份卑贱的侍妾一般,悄无声息地进门。

林千惠的事情,是太子妃与佟念柔给他设了个套而已。

他原本以为,各不相干的度日就好,在那一件事情之后,才知太子妃无意于此。

他日后得防着她。

那晚,炤宁带人离开之后,将万般狼狈的他和荣国公扔在寒冷的夜幕之中。他颇费了一番功夫才挣开绑住四肢的绳索,又将昏迷不醒的侍卫弄醒,亲自把荣国公送回佟府,唤人请大夫来医治。

荣国公断了三根肋骨,内脏受伤之故,壹夜间呕出了几大口鲜血。

这人到最终便是能将养得痊愈复职,也会落下一辈子的病根,怕是难得长寿。

她是那么狠,那个嚣张跋扈残酷轻蔑的样子,是那样的叫人恨。

佟煜和佟烨闻讯赶到父亲的床前侍疾。荣国公昏迷不醒,兄弟二人便焦虑地询问他是怎么回事。

他整晚坐在灯火通明的厅堂,看着窗外夜色出神。

他觉得前所未有的疲惫,曾有那么几刻,他想放手。

放弃需得继续争斗斡旋的局面,放弃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贵身份,放弃来日的荣登宝座俯瞰天下。

可是,谁给他这种权利?

谁能允许他在放手之后善终?

前世的狼狈、绝望、羞辱,他还有勇气再承受一次么?

没有。

所以,只能继续。便是再觉得吃力,便是要时时刻刻陷入挣扎,也无回头路。

天色将明时,他站起身来,拍拍佟煜、佟烨的肩,回往东宫。

早间清冽寒冷的空气让他精神一振,斗志、勇气一点点回到他体内。

前世很多年,佟家兄弟二人并不曾时时出现在他面前,他有什么事,都与荣国公商量,他们按照父亲的意思办事即可。

后来很多事证明,他们的才智城府不在荣国公之下。由此,在他被逼禅位前两年,他对他们刮目相看,有事无事都与他们聚在一起,议事或是闲话家常。

今生,对于他们,他倒是想早一些年与他们交好,碍于荣国公生怕子嗣行差踏错,总是叫他们明白自己的身份,不要逾矩,两个人只得与他保持君臣关系。

到这当口,荣国公有心无力,能指望的只有两个儿子了,他逐步委以重任,也在情理之中。

但是兄弟两个的官职实在是低微,他要想法子先抬高他们的职位,最好是官职低但有实权的那种,不能让谁都一眼看出他意在大力提携他们。要做到,不容易,免不得费一番周折。最可恼的是,他现在一身是非,父皇对他很是光火,这事情少说也要明年春日才能开始进行。

想想炤宁说过的话,是以为佟家能为他重用的只一个荣国公的意思。但他不能完全相信。那个狡诈至极的丫头,说话的态度总是真假难辨,不到一定地步,谁都不知道她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他只能希望,炤宁从没将佟家兄弟二人放在眼里。这样的话,他才能在来日给她一些“惊喜”。

回东宫的一路,他都在斟酌着这些事情。下了马车,才觉得疲惫不堪。

进到寝室,却见林千惠神色忐忑地等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