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人满意了,回了正房。

炤宁回府之后,去往江佩仪房里。

江佩仪不同于她,婚事定下来之后,一直闷在房里做针线。京城寻常的大家闺秀,出家之前,都会给婆家的人做些鞋子荷包之类的物件儿,认亲当日能拿出来表示自己的一番心意,也能让人知道自己做的一手好针线活。

炤宁不会遇到这种情形。她对外从来都说自己不会针线。不要说嫁的是师庭逸,便是寻常人,也是一声不会便能免却烦恼,用银票、物件儿敷衍世俗人情。

部分女子的烦恼,在于自己是真的不会很多事,另一部分女子的烦恼,在于自己会的太多,稍有顾及不到的事儿便会被人指责。

——小时候,炤宁就听母亲说过这些话,记在了心里。所以,她长大之后,所擅长的要么就是男子都不及的,要么就是明明擅长但是不告诉外人。

会的太多,就有太多麻烦。

她不喜麻烦。

此刻的江佩仪,正坐在临窗的大炕上做针线。

心里想的,是自己与夏泊涛的婚事。

夏泊涛在提亲之后,又与她见过两次,一次是大夫人安排的,在那次之前,夏泊涛其实就特地安排见了她一面。

他说我每次去江府赴宴,都是为着看见你。提亲之事,只望你不要起了反感。

论样貌,他当然是比不上长时间在她眼界内出入的几个男子,但是…他这样深远漫长的心意,她很感动。

其实,她打心底都没敢指望过谁能真心喜欢她——四妹太出色了,谁都比不得,相较之下,她有什么可取之处?

怎么也没料到,他说喜欢她的书卷气和端庄大度。

前者她有些啼笑皆非,心说炤宁也是通读诗书的人,只是人家兴趣广泛,气质里看不出书卷气罢了。

后者她仔细想了想,云里雾里的。还是丫鬟无意中说她对长辈手足自来谦和恭敬体贴,能帮衬照顾的都是不遗余力,这才自觉真有点儿可取之处。

所谓对手足体贴,不过是因人而异罢了。

她瞧不上的,从来都不给予哪怕一丝关照。

但愿,夏泊涛也赞同。

时时想到他那次对吉祥的温柔脸色,想到他在那时的言语,便让她心头微微起了涟漪。

这样,已经足够,该知足了。

思及此,江佩仪由衷地弯唇微笑。

听得炤宁过来,她连忙放下手里的活计,出去相迎。

吉祥先一步带着一脸的喜气洋洋跑进门来。

“吉祥也来了啊。”江佩仪笑着弯腰,对它拍拍手,“来,给我抱抱好不好?”

吉祥是很拧巴的性子,除了没来由或有来由认定的人,对别人总是存着一份怀疑和迟疑。犹豫了一小会儿,它才慢吞吞地晃着肥肥的身形蹭到了江佩仪近前。

“唉,你怎么这么讨人喜欢呢?”江佩仪满心满意地笑开来,把它捞起,抱在怀中,温柔抚摸,“一天一个样子,也不知道炤宁平日给你吃什么,长得也太快了。”

吉祥可不管她说什么,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尾巴,盯上了她腕上的珍珠串,它凑过去,兴致勃勃地用爪子拨弄,上嘴去啃。

江佩仪笑不可支。

这时候,炤宁过来了,一面解下斗篷一面咕哝:“吉祥可真是,瞧着是往你这儿来的方向,不顾头不顾尾地一通跑,也不知它是急什么。”

江佩仪又被引得一番笑,将炤宁让到里间落座。

炤宁看到她在做的针线,拿起来夸赞几句,又建议道:“三姐,你就别那么辛苦了,别做这些。认亲的时候全拿上得了台面的物件儿或是银票应付就是了——现在这个风气,谁还管你针线做的怎样?说句不好听的,针线活的好坏,只要让你婆婆知道就好。那么长的日子呢,会不会什么,瞒不住别人。”

江佩仪当然是认可她这番话的,只是有点儿犹豫,“对同辈小辈的人,都用银票打发的话,会不会落人口实?”

“不会。谁敢胡说八道呢?”炤宁笑道,“定亲到成亲才几个月光景?你要是日熬夜熬的做到面面俱到才是不妥。”

江佩仪想了想,“可不就是么?看我,先前都为这等无谓的事情着急上火,唉,真是…”

吉祥玩儿够了江佩仪的手串,这会儿挣扎着逃出,跳到炤宁怀里。

“小没良心的。”炤宁笑着点了点它的鼻子,继续对江佩仪道,“你就把心放下来吧,我跟三叔提了一嘴,他跟我一起选出了一些物件儿供你认亲的时候用,别再做针线熬眼了。”

“嗯!”江佩仪笑着点头,“四妹,谢谢你。”

吉祥这会儿正用稚嫩的牙齿专心致志地啃咬着炤宁的大拇指,引得她哭笑不得,“哪儿的话。”之后便忍不住拍怕吉祥的头,“你瞎啃什么?我就吃了两块小排骨,你鼻子怎么这么尖?”

江佩仪就笑眯眯地猜想,四妹吃排骨的时候怕是形象不佳,甚至直接用手抓了,不然手上才不会留下味道,惹得吉祥注意。

如此的不拘小节,还叫人觉得可爱亲切的,唯江炤宁办得到。

腊月二十七,江素馨和江和仪回到江府,终是结束了被放弃的忐忑挣扎的岁月。

本就是自己同意的事情,炤宁自然是安之若素。

她们回来之后,大老爷便不轻不重地敲打了她们一番,话里话外的意思,只要不是傻子都能明白:日后安分守己,再做出莽撞无理取闹的事情,便不是暂时逐出家门那么简单了。

由此,江素馨和江和仪回到家中之后,俱是夹着尾巴做人,只是偶尔遇到单独与炤宁相处的时候,眼神不善。

炤宁不以为忤。她们从来不是她认定的对手,以前不行,日后要争气一雪前耻根本是不可能,这样的人,她连不屑的眼色都懒得给予。

与女子斗,没什么意思。

炤宁比较感兴趣的,是与男子斗。

腊月二十九,这个特殊的日子的上午,莫晨邀她到醉仙楼。

炤宁欣然赴约,心知他是有要事相告。

那一贯清雅清冷的男子,有些尴尬地啜了一口茶才道:“太子那几个侍妾,都被佟侧妃动了手脚,不可能为太子开枝散叶。至于林侧妃,就更不需提了,她自己不知情,但是早已着了佟侧妃的道。”

“…”炤宁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要告诉你的是,”莫晨看住她,“这样下去的话,太子注定是断子绝孙的命。”

“那我该怎样?”炤宁深缓一笑。

莫晨也笑,“不需要怎样,那又不是你该干涉的事儿。”

“这倒是。”

太子有无子嗣,关她什么事儿?

若是他真切的在意身边哪个女子,就不会让在意的人陷入别人的算计之中。

太子那个人,从来不知道看重尊重女人是怎么一回事。

若非如此,太子妃现在不会是这个样子。

年节来临,大老爷和三老爷始终都不肯去见太夫人,但是,很多人都知道了:太夫人也不知是得了什么怪病,竟是偶尔胡言乱语,明显地神思恍惚到了令人惶恐的地步。

为此,大老爷请了护国寺的高僧率众前来驱邪,一直无果,只得作罢。

太夫人的下场已成定局:半疯或是疯了,只看她想怎样。

江家二小姐——现在的江家二姑奶奶在初二回府点卯似的偕同夫君回来拜年,态度一直特别古怪,仿佛整个江家都欠了她。

没落到什么好处,倒是惹得大老爷分外不快,连续几日脸黑黑的。

炤宁只当没看到,顾自过着自己的日子。

整个正月,她私下去了程家,拜谢程大老爷与程府大夫人不遗余力地相助,得空便与程雅端、莫心儿时时团聚一番。

二月里,为着江佩仪即将出嫁,炤宁与师庭逸相见的机会都少了,全心全意地帮大夫人与三夫人打理一切。

江佩仪顺风顺水地出嫁。

太夫人因为染病的缘故,不曾露面。

真实情形如何,因着八面玲珑的大夫人解释的缘故,也没人去真的在意、追究,不过唏嘘感叹一番。

这种日子里,炤宁并没闲着,她和师庭逸一同去看了看“病重”的荣国公。用的理由,是有些字画古籍上的事情需要请教荣国公。

比起上次相见,荣国公消瘦很多,看到师庭逸和炤宁的时候,并不掩饰眼底的愤懑。

炤宁算是惯于没心没肺了,笑微微地道:“国公爷这般憔悴,看起来真是传言非虚,病得不轻啊。”

荣国公双眼冒火地看着她,“你骗了我。”

他所指的,是康念柔的事情。炤宁当然一听就明白,促狭一笑,“嗯,我骗过的人可多了,你指的是那件事?怎样?便是骗了你又怎样?你不该被捉弄么?”

“…简直是蛇蝎心肠!”荣国公怒道。

炤宁笑意更盛,“这多亏了你与太子殿下的耳濡目染。不过,你可要防备着,我他日说谎,来日若再提及,必是有凭有据。”

荣国公回以一个不屑的眼神,“偶尔失策,已是我此生耻辱,绝无可能让你这等…这等人得逞!”他想说决不能让江炤宁那等奸诈之辈得逞,只是碍于师庭逸森冷的眼神,才没敢把话说到重处。

“瞧你这样子,没个一年半载是下不了地的。”炤宁笑笑地道,“安心将养吧,别的事情,要看我愿不愿意、需不需要把人证物证亮出来。”她眼神已有些许不屑,“我是懒得搭理你,你可别自以为是,想的太多。”

又是难辨真假的态度,又是难辨真假的言语!病中的人,心魂也与身体一般,很脆弱,经不起她这样的挑衅。气急败坏片刻,他才意识到炤宁的意图,不由冷笑:“你若是以为,单凭那些事就能扳倒我,未免太天真!”

炤宁失笑,扬眉,“你怎么会这么想?这是傻子才会想到的事儿,我虽然不才,也不至于糊涂到那个地步。”

“你就别试图跟江四小姐争辩了,我真是担心你会被气死。”师庭逸笑笑地在荣国公床前的座椅落座,“你还是跟我说点儿正经事为好。”

第063章 出嫁

第063章出嫁

荣国公慢慢坐起身来,眸色深沉地看着师庭逸,“殿下有何指教?”

师庭逸道:“想跟你商量一下,佟煜和佟烨的去处。”

“去处?”荣国公蹙眉,“此话怎讲?难道官员的调遣,也是殿下可以干涉的么?”

师庭逸微笑,“我只是有耳闻。送你个顺水人情,或是谈谈条件,都可。”

荣国公思忖片刻,眸色冷凝地看向炤宁。庆国公一案中,吏部尚书没少出力——他不可能主站到到燕王那一边,他是江式序生前的好友。这样,就难怪师庭逸会这么说。

是那个死丫头背后做的好事!

兴许还有江式庾那个吏部侍郎。

他们想让他的两个儿子外放,离开京城。

炤宁嫣然一笑,自顾自端过一小盘樱桃,每拿起一颗,都要看一看、闻一闻,再用帕子擦拭一下,送入口中。

荣国公斟酌轻重之后问道:“殿下与江四小姐想要我做什么,才能不干涉犬子仕途?”

“显而易见。”师庭逸道,“蒋家。”

等到他与炤宁大婚,江府便是她的娘家、他的岳家。蒋家随时可能与江家窝里斗,这是他们不能允许的事情。

而对于荣国公来讲,蒋家只是他手里众多人脉中的一条,众多棋子中无足轻重的一颗。

蒋家多年远在边疆,不论是炤宁还是他,都不可能迅速找到那一家人的软肋,由此,才想试试能否走捷径。

没错,他们这一次有恃强凌弱的嫌疑,但是,手里有权利有优势可以利用,为何舍近求远?

不用才太傻。

荣国公沉默良久,半晌无力地叹息一声,唤来小厮,吩咐几句。

小厮匆匆而去,过了一阵子,将几份卷宗送回来。

荣国公将东西交给师庭逸,“还望殿下守诺。若是犬子前程不明,那么…”他阴测测的一笑,“人若是没了指望,不定会做出怎样的事。”

“明白。”师庭逸颔首一笑,继而起身。

炤宁随之站起来,“告辞。”

往外走的时候,师庭逸把手里的东西交给她,道:“便是他没有全部交出也无妨,有了线索,别的事便容易着手。”这事情是她提及,他只是闲来无事帮个忙。

“知道。”上马车之前,炤宁道,“我直接回府。出来太久不合适。”

师庭逸给了她一个温柔的笑,“嗯。”

炤宁回到玲珑阁,吉祥兴高采烈地迎出来,围着她转了好几圈儿,随后立起身形,扒着她的衣裙,要她抱的意思。

“我们吉祥想我了?”炤宁把手里的卷宗交给红蓠,将它抱起来,抚着怀里那圆圆的头、肥肥的身形,径自去往小书房。

在大画案后落座,炤宁和吉祥腻了一会儿,凝神阅读带回来的卷宗。

卷宗上所记载的,是蒋家涉及过的几宗大案——蒋家大老爷贬职外放之前,在刑部行走。他曾利用职务之便,在刑部尚书与罪犯之间斡旋。其中两件案子的罪犯,与蒋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蒋家大老爷设法将罪犯子嗣搭救,另行安置。

这种行径若是深究,蒋家轻则被逐出官场永不叙用,重则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

让炤宁分外注意的是,卷宗上有几处指出,哪年哪月哪日,他或发妻曾到江府,与江家人叙话多时。

与江家人叙话,说了什么?若与案情无关,何必单独指出?

这些如果有一日上交朝廷,蒋大老爷少不得会针对这几点做足文章。

原来,他们早就下了狠心,打定主意破釜沉舟——如果重振门楣注定无望,他们宁可让荣国公用这些作为把柄,让江府陪他们一同落难。

他们恨江家,也在情理之中——兴许他们这些年都觉得委屈愤懑,这些年都在憎恨江家不顾姻亲的情分,让他们陷入漂泊艰辛的岁月。

可是,蒋家怎么会这样信任荣国公呢?

这一点,炤宁思忖大半晌,也理不出个头绪。

随后才觉出自己是瞎耽搁功夫——她对蒋家根本算是一无所知,好像是几岁的时候吧,那家人便离开了京城。

要是想弄清原委,少不得请韩越霖把蒋家一切消息整理出来。

但是?这重要么?

炤宁不大确定,索性暂且将这件事情放下。韩越霖的日子真不清闲,自己还是少给他找事的好。

红蓠笑盈盈走进来,手里端着的托盘中一个荷叶碧玉盘,盘中放着鲜红的樱桃,“燕王殿下命人送来了一筐樱桃,各房都能分一些,咱们这儿自是多一些。”

“是吗?”炤宁心念一转,知道他是留意到了自己在荣国公那儿吃樱桃的一幕,不由莞尔一笑。

“应该是宫里头赏下来的,”红蓠把盘子放到炤宁手边,“比寻常买到的好吃。”

“一起吃。”炤宁指了指一旁的座椅。

“好啊。”

一直窝在炤宁怀里玩儿衣角的吉祥精神起来,立起身形,前爪扒到桌沿上,之后发力,勉勉强强站到了桌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