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煜当即黑了脸,气冲冲去找太子妃。他不明白,妹妹最近怎么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非但不为家族筹谋,反倒处处拆台。这也罢了,怎么沦落到了给侧妃使绊子的地步?一丝宽容大度的做派也无,来日做了皇后,也只能是个被嫌弃被废的下场。

等了好一阵子,太子妃才施施然回来,落座时道:“明日要请燕王妃过来小聚,总要安排一番,便让你久等了。”语气很疏离。

佟煜一听更生气了,寒着脸沉声问道:“燕王妃?你到现在还要与她来往?”

太子妃一笑,“这倒是奇了,我不跟她来往跟谁来往?太子与燕王是亲兄弟,我和燕王妃便是最亲近的妯娌。这个还用我说么?”

“你!”佟煜按捺下火气,压低声音,“你知不知道,爹那次半夜遇袭,就是燕王妃做的好事?”

“是么?”太子妃慢悠悠吐出这两个字,笑容徐徐绽放,“那可真是大快人心。”

“你是疯了不成?!”佟煜忍无可忍,眼含怒火地看住她,“你到底还能不能分清亲疏、轻重?!”

“这些话你别问我,去问荣国公就好。”太子妃歉然一笑,“我一定忘记跟你说了,我跟荣国公,早已恩断义绝。往后事关佟家的琐事,你不要来找我,我想让他身败名裂,你最好离我远一些,不要被无耻之人连累。”

“疯了…你真是疯了…”佟煜满脸震惊地凝视着她,之后缓缓退后,夺门而出。

这已不是他熟悉的亲近的妹妹,她俨然就是佟家的仇人,不然怎会说出那样大逆不道的话?

他根本忘了林千惠的事情,提都没提。

林千惠回到房里,眼巴巴地等消息,等来的却是佟念柔。

佟念柔自顾自落座,仪态万方,“方才你去见佟煜了?”顿了顿,语带轻蔑,“你怎么会那么傻?”

连一餐好饭都吃不上的人,终归是没有底气。林千惠上前恭敬行礼,随后才回话:“佟姐姐,你也看到了,我近来的情境实在是拮据不堪。是以,听闻佟表哥过来,我便去见了见他,看他能不能接济一二。”

佟念柔凝着她,笑意深沉,“你的心思,哪一个不知道?何须当着明人说暗话?”

“那…佟姐姐的意思是…”林千惠不知如何应对,只好这般含糊其辞地敷衍。

“你想要太子垂青可是?”佟念柔缓缓摇头,“这念想你还是断了吧。在他眼里,很多女子不过是个随意拿放的物件儿。”她忽然岔开话题,“我以前其实想对你的饭菜动手脚,后来发现,这倒不需我劳心劳力。”

林千惠茫然地睁大眼睛,“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你到底想要说什么?”虽是这样责问着,她脑海里却浮现出有一段日子太子每日都会赏给她的“补药”。

佟念柔嘲讽地一笑,“太子殿下不希望你为他生儿育女,那些侍妾就更不需提了。他时时去你那儿就寝,为的不过是一时的快活。你啊,除非自己会变戏法,不然便是日日侍寝,这辈子也生不出孩子。”

“…”林千惠禁不住踉跄后退,“不可能…你胡说八道!”

佟念柔的神色转为柔和,眼里尽是同情,“我就猜到你是这反应。太傻了,几乎与当初的我不相伯仲。太子那样的人,最是阴损无情。你要是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还不如做一场春秋大梦。”

林千惠嘴角翕翕,根本无法言语。她不能相信,更想不通——为什么?

“就算是你哪一日重回到以前较为风光的情形,也不需跟谁耀武扬威,更不需担心有人跟你争宠。侍妾争不起,我和太子妃不屑争。要那个禽兽碰自己,还不如给人抡一通鞭子来得好受。”佟念柔站起身来,款步向外走去,“你要是识相一些,还不如指望太子妃或是我照顾你一二。”

“可是…”林千惠终于能够出声了,“为什么?他为何如此?”没个拿得出手的理由,她还是可以选择不相信佟念柔所说的一切。

“为什么?”佟念柔笑出声来,“兴许是他只喜欢看的着得不到的女子,兴许是他从最初就看不上你,又记恨太子妃与我强行将你送到他床上。该享受的他享受,该避免的他避免。不过我也真是没想到,他对你竟然也是这么狠。”她挑了挑眉,“由此可见,你在他心里到底算是个什么东西了。”

说完这些,佟念柔心头敞亮了不少。

她说的都是实话,林千惠迟早会证明这一点。

多好啊,又多了一个恨太子的人。他如今应该是有意洗心革面,重新得回皇帝的看重,但是,有些隐患已经埋下。他想揭过去不提,别人却做不到这一点。

第二日,炤宁到东宫来见太子和莫心儿。

两个都是她欣赏的朋友,最近同在东宫,她不免挂心。

成婚到现在,她起初两日觉得特别好,现在却是每日又气又笑的,并且作息时间上总是有些混乱——该睡的时候,那个人不叫她睡,该醒的时候,她正乏得厉害。

师庭逸所有的温柔耐心,似是都在最初两日用尽了,之后是越来越放肆,越来越需索无度。

难为她了,最初还以为往后的岁月他都会那样的温柔耐心体贴,现在呢?

现在她总觉得自己简直是一只送到狼爪下的兔子,每日累得气喘吁吁或是倒头就睡。

但是,偶尔也会反过头来比较一下,想着真是难为他了。居然没忍出病来,已是不易。一次她问他:“现在凶得似头狼,新婚夜怎么一点儿都没看出来?”

他就说:“在新婚夜逞能的人算是怎么回事?你瞧得起?”

她想了想,瞧不起是真的,但是受不了也是真的。由此也就释怀,随他闹腾去,她早晚会习惯…吧?

至于他们的吉祥,总是呼呼大睡的时候被他小心翼翼地送到窝里。小家伙醒了不免气闷,又回床上睡,他就等它睡熟之后再送到窝里。

她还没看过瘾,吉祥先没了耐心,不跟他较劲了——这两日已经自动自发地去自己窝里睡觉了。

真是一物降一物。

太子妃专设了春宴,请了不少命妇、闺秀前来。

炤宁到场的时候,莫心儿正坐在设于花厅的琴案后抚琴。

悠扬婉转、哀而不伤的音调从她指尖倾泻而出,满堂宾客俱是侧耳聆听。

“我每日都要请她演奏几曲,听不够。”太子妃轻声道。

炤宁亦是轻声回道:“心儿各方面的造诣都很好。”

“可我只爱这一样,且是这一样只有她能打动我。”

二人都没想到,莫心儿抚琴并非专心致志——她望向炤宁,抿唇微笑,眼神慧黠、愉悦。

炤宁回以一笑,又对太子妃道:“别只顾着招呼我,等你闲下来了,我们再说话。”

“也好。”太子妃是东道主,不能顾此失彼,楚王妃、晋王妃也需得去寒暄一番,临走前叮嘱一句,”等会儿佟念柔会找你,她说的事情,你要是有法子,不妨告诉她。”

炤宁颔首,转身落座,与相识的人颔首一笑,不去破坏氛围。

过了一会儿,佟念柔坐到了她身侧,面无表情。

炤宁见她不说话,也就当做没这回事。

佟念柔啜了几口茶之后,轻声道:“我想将荣国公的事情散播到民间,燕王妃可有见效快的法子?”

炤宁想了想,并没直接回答,而是闲闲道:“佟侧妃闲来有什么消遣?”

佟念柔唇畔浮现一丝苦涩的笑,“我的消遣,不外乎是做做白日梦,想尽快看到太子被废、荣国公身败名裂。”

炤宁只当做没听到,自顾自地道:“平日去街头转转,好些唱曲的、说书的妙人,尤其说书先生,引得很多人每日都要去茶楼听他讲述下文。”大家闺秀遇事想到的,是宅门之内或自己擅长的,对坊间卖艺之人能不轻视已是不错,遇到事情想不到他们头上。而她不同,她不做大家闺秀的日子太久,满脑子都是宅门外的事。

佟念柔思忖片刻,颔首道:“明白了。多谢。”随即离炤宁近一些,微声说出自己的打算,末了又问是否妥当。

炤宁颔首一笑,心里却不免叹息:好端端的姐妹两个,都被生身父亲毁了,任谁又能怪她们如今的残酷毒辣呢?

这类事,她不能做——不管是大老爷还是师庭逸,知情之后都少不得训斥她自降身价,凭这法子再见效,他们也是不以为然。为此,她只能收敛起这种打算,到底是担心因为自己给家族和师庭逸脸上抹一把灰。

她没做,但是她不会阻拦佟念柔去做。

炤宁只希望佟念柔的打算完全付诸于事情,那样的话,佟家父子三个都会陷入流言蜚语,阵仗大一些呢,便会引得言官弹劾。太子想要提携佟家二人的心思,注定落空。

自己或看重的人不陷入流言,人就不知道流言蜚语的伤害性攻击性有多大。以前,经常遭人冷眼或是回避的是江炤宁,现在轮到了太子的人,他就算不能全然感同身受,也能领略一二。

这算是一石四鸟,而她只是个看戏的。由此,她神色愈发惬意。

第067章 意浓

第067章

莫心儿一曲终了,起身对众人行礼。

众人无不拍掌称赞。

莫心儿挂上笑容,再行一礼,缓步转到屏风后稍事歇息。

这时候,佟念柔起身离开。

晋王妃走到炤宁面前,笑道:“你怎么也来的这么晚?早来的人都听了好几个曲子了。”

炤宁笑着起身见礼,“若是一早知情,我怕是一大早就来了。”真实原因是她起晚了,到辰时还赖在床上跟瞌睡打仗。

“可不就是,跟我想到一处去了。”晋王妃因着晋王得了赈灾的差事之后,对燕王与韩越霖存着感激,现在连带的便存着真心与炤宁和睦相处。

二人落座,笑语盈盈地寒暄几句,随即,晋王妃低声问道:“佟侧妃来去匆匆的,神色叫人瞧着总有些不对劲。她这是怎么了?”

炤宁只好给佟念柔编排理由:“佟三夫人故去时日尚短,她自然是郁郁寡欢。”太子妃都无意折损佟念柔的名声,她自然更不会出言诋毁。

“也是。”晋王妃想了想,叹息一声,“丧母之痛,加上在东宫也不得宠,换了谁也高兴不起来。偏生嫁入皇室的人,连守孝的言行都不能有。”

炤宁附和地颔首。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晋王妃说起自己的烦心事,“我那个妹妹,偏要嫁个风流种子,这是何苦来的?日后别把日子过得鸡飞狗跳出尽笑话才好。”

炤宁笑道:“这就需要你和晋王殿下为她撑腰了。”

“那是自然。可这种事,女子怎么都是吃亏。”晋王妃说着,就想起了自己的夫君。那厮离京前总算是老实了不少,不敢再张嘴闭嘴地拿她跟炤宁比较——她一次跟他放了狠话,说你要是再敢说这种话,我就去告诉韩统领和燕王,你要是被他们弄得凄凄惨惨可别怪我。

日子清净了,心思才明朗起来。那种事,哪里能怪女子呢?是她遇人不淑,又曾糊涂地去嫉妒别人有着自己不能拥有的,实在是傻气。

楚王妃走过来,妩媚的丹凤眼似笑非笑,“你们倒是说得热闹,只把我晾到了一旁。”

晋王妃笑吟吟回道:“瞧你说的,这是哪里话。”

炤宁心里叹气,再度笑着起身见礼。这种场合就是这点烦人,总要拿着架子随时准备与人寒暄,一半日下来,几乎叫人散架。

楚王妃笑着细细打量炤宁,“往后见到你要容易得多,时时看到这般悦目的容貌,实在是一桩美事。”又凝了一眼炤宁纤细的腰肢,自我嫌弃地拍了拍腰身,“唉,你那把小细腰,看得我真是要妒恨了——同你一比,我这腰身粗壮得似水桶。”

这话一说完,妯娌三个都笑起来。

楚王是皇室中侧妃侍妾最多的一个皇子,可也不曾冷落正妃。楚王妃这几年育有两子一女,小女儿去年冬季才出生,她的身形还没完全恢复过来。

平心而论,楚王妃亦是个标致的美人,大大的凤眼,鹅蛋脸,身形高挑。祖籍是安徽,现在的一口官话带着安徽人少许口音,加上语声低柔,很动听。

随后,一众命妇循序走过来,各自带着自家闺秀与三位王妃见礼。

这时候的太子妃,去忙别的事情了——林千惠今日一早称病,请了太医把脉,不知道太医说了什么,惹得她发了疯,把室内的东西全砸了,又喝令侍女将太子与太子妃请到她面前。

太子妃担心林千惠到宴席之上胡闹,闻讯后只得前去看看。

室内一地狼藉。

太子妃小心地避过地上玉器瓷器的碎片,转到宴息室,见到了脸色苍白、眼神异常的林千惠。

“太子我是请不来的,平日我鲜少见到他,你该清楚这一点。”太子妃建议道,“要不然,你穿戴齐整去书房见他?”

林千惠狂躁的情绪已经宣泄出去,此刻显得木然呆板,喃喃地道:“佟侧妃说的是真的。他不要我给他开枝散叶…”

太子妃一听就明白过来,佟念柔把了解到的事情告诉了林千惠。她牵了牵唇,“在东宫的这些女子,就没一个过得顺心。”

林千惠此刻的万念俱灰,她了解,更体会过,但是不能生出同病相怜之感。

她之前要林千惠进到东宫,只是避免林家与江家结亲的任何可能,一丝可能都不能有。江家当家做主的不是炤宁、江予莫姐弟二人,谁知道江式庾会不会因为结亲之故有了顾忌,甚至会与佟家过从甚密?

她不要荣国公得着好处,她一辈子的寂寥、孤苦,该由他负责。

只是没想到,林千惠之事放到太子那里,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情形。

太子妃无意逗留,只是警告道:“不要犯傻闹事。眼下你虽然过得凄惨,但是好歹还有个太子侧妃的身份。若是当众出丑,便连这身份都要失去。你要你的付出一丝回报都得不到么?”

林千惠垂眸看着脚尖,也不知听进去没有。

太子妃管不了那么多,回到宴席之上。

午间宴席之后,佟念柔专门请来的戏班子派上了用场,搭台唱起戏来。一干命妇大多留在花厅看戏,闺秀们则四处游玩。

正是春日,东宫繁花似锦,处处皆是美景。桃花林倒是没几个人前去——哪里都能看到桃花,人们大多乐得看一些自己平日难得一见的奇花异草,而这些,东宫应有尽有。

炤宁与莫心儿都得了空,坐在一起说话。

莫心儿把太子曾经说过的话当做笑话跟炤宁说了,末了撇一撇嘴,“男人的脑子也不知道是怎么长的,总把女子当傻子。我便是再笨,也知道自己的尽量,更知道他身边的女子处境一个比一个艰辛。那么累的事,傻子才会动心。”

“你是太聪明了,看得太透彻,很多人都不会这么想。”

莫心儿扬眉轻笑,“我一年的经历,能抵别人两辈子,我一个月所见的男子,能抵很多人一辈子所见的。这样还不能看穿看淡一些事,可真就要命了——我得蠢到什么份儿上?”

炤宁轻轻地笑出声来。

“太子妃这个人倒是不错。”莫心儿道,“每日命人好吃好喝地照看着我,存在手里的古琴都赏了我,每每心烦想听听曲子,总要先问我一句有没有抚琴的兴致。如此一来,我倒是愿意多住一段时日,好歹有个事情做,还能帮她排解愁闷。”

“这些都随你。”炤宁笑微微地道,“不管怎样,我只是想你过得顺心如意。遇到棘手的事情,千万要知会我和越霖哥,我们总会尽一份心力。”

“这不用你说,我要是遇到坏事,第一个要找的就是你。”莫心儿说到这儿,打了个呵欠,不好意思地道,“每日这时辰都要睡一觉。”

“那你去歇息,我去找太子妃说说话。”

“好。”莫心儿是真乏了,自知这样的状态与人说话,只能让彼此都尴尬,也便起身回房歇息。

太子妃在桃花林中漫步。

炤宁寻了过去。

太子妃先说起莫心儿,“心儿的事情,我是担心太子一意孤行,弄得你我夹在中间都为难,便将她请到了东宫。只是没想到,与她很投缘。”随即自嘲一笑,“说心里话,以往我对风月场中的女子存着一份轻蔑,听了她的琴声,却是极为洁净、清澈,给听者这种感觉,绝不是寻常人能做到的。”

炤宁颔首道:“心儿是说起话来让人觉着口无遮拦,实则是心思透彻清明。”

“可见各个行当都有例外,那例外大多是人才。”太子妃笑了笑,“因为你得遇这个妙人,实在是意外之喜。”

炤宁笑道:“这话我可担不起。”

太子妃踌躇片刻,带着几分尴尬,说起了太子曾误会她与莫晨的事情,“太子那种人…唉,也不说了。我之前还担心他会对莫晨下手,提醒他处处防备着。这几日观望下来,倒是我多虑了,太子将东宫与我有关的人与事全部搁置不理。也不错,都自在些。”

炤宁则是在想:太子到底在憋什么坏呢?他这样的状态,委实反常。

反常即为妖。

随即,炤宁温声道:“眼下你所做的这些事,在来日都可能为你带来灾难。你真的想好了?”

太子妃种种行径相加,诠释的只是四个字:破釜沉舟。她将自己的安危都赌了上去。

香风之中,米分白桃花瓣纷纷飘落。

太子妃微扬了脸,看着在风中辗转飞舞的花瓣,唇角牵出一抹坚定冷冽的笑。着湖色衣裙的身形纤细,站姿却是挺直如松。

炤宁微眯了眸子凝视。这一刻的太子妃,牢牢地印在她脑海。

“来日?”太子妃语气清浅,“若当下不能诸事遂心,谁会展望来日。”

申时左右,炤宁回到燕王府。换了身轻便的家常衫裙,没见吉祥和师庭逸。

“去哪儿了?”她问。

红蓠道:“在书房,跟徐叔一起合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