炤宁失笑,“你可不像是发善心的人。”

韩越霖摸了摸鼻尖,微笑,“以前就认识,这次碰巧遇到了,就顺道带她到了京城。往后安排不了她的话,你帮我。”

“嗯!”炤宁自然是义不容辞。

韩越霖笑着凝了她一眼,“现在好看得要成精了。”

“…”他夸人也不肯好好儿说话。

他笑意更浓,说起何从云,难得耐心地叮嘱了炤宁几句。

炤宁亦是郑重点头,“你都发话要我当心的人,必然是有些分量,我诸事都会留神。”

“那我就放心了。”

“对了,晚间来这儿用饭好不好?燕王要请你喝酒。”

“一早就收到了帖子,这种好事我怎么会推辞。”韩越霖爽快应下,“我一定来。先去忙了。”

“好。”

炤宁回到房里,亲自拟了晚膳的菜单,唤红蓠送到厨房。她和韩越霖在一起吃吃喝喝的情形太多,知道他爱吃哪些口味的菜肴,另外又命人去了醉仙楼一趟,定了两道素菜。

当晚,宾主尽欢。随着炤宁出嫁,韩越霖对师庭逸的态度很自然地变得亲切随意起来,两个男人一面喝酒,一面说着朝堂内外的事,到后来,已是相谈甚欢。

炤宁无疑是最开心的那一个。

随后的日子,炤宁委实忙碌了一段日子:

张放进京之后,她与师庭逸连续数日亲自款待。因着江式序的缘故,加之炤宁清楚记得小时候的事情,张放与她好一番契阔,情分一如亲叔侄。

张放去年随师庭逸返京接受嘉奖之后,被委派到边关巡查防御情形,这次回来复命,皇帝很是满意,将人留在了京城,在五军都督府行走。如此一来,张放的家眷迟一些也要进京。

炤宁去看了看张放的府邸,帮忙布置了一番,将短缺之物一并送去。

这件事告一段落,到了周静珊出嫁的日子。炤宁和江佩仪去送她,吉日又去顾鸿飞那边喝喜酒。

之后,师庭逸一个月的假到了期限,恢复了日常早起晚睡的忙碌情形。

炤宁琢磨了几日药膳,开始悉心为彼此调整膳食,温补身体。没有师庭逸整日相伴,她也不觉得闷,带着吉祥找事由消磨时间。

芳菲四月,是最舒服的时候,她先后办了三次春宴,将与师庭逸、江府关系不错的官员内眷一并请来。佟家、何家,她也下了帖子。这种事,不好把心里的情绪做到实处。那两家人也应邀来捧场,面上也都是和颜悦色的。

何夫人被人问起女儿要嫁入东宫的事,面色不大好,只是讪讪的一笑。

这期间,关于佟家的是非,已经闹得满城风雨。佟家始终缄默,即便是被一向不睦的人当面问起,也不做解释。

有几个不曾站队的言官曾经上折子弹劾荣国公行径不检点,皇帝没当回事。

已经站队的官员们想闻风而动,却被大老爷、师庭逸、韩越霖等人及时阻止。

佟家这是想装可怜博得皇帝的同情,无疑与太子达成了默契。事情若是闹起来,他们的沉默不是不可以看做清者自清的。而眼下如此,必定还有后招。

师庭逸等人对这类事不感兴趣,对这局面却饶有兴致。对方不动,他们也不会有任何行动,僵持一段更有益处——流言只会越传越盛,事态迟早让佟家吃不消。

况且,韩越霖手里有康晓柔母女两个,他正琢磨着如何让她们发挥最大的作用。

韩越霖做事可不管手段好看与否,他看谁不顺眼,便会文的武的明的暗的一起来。

炤宁观望着局面,有心提醒师庭逸,防着太子搬救兵或是出幺蛾子,念头一起便打消。她不想干涉他,愿意相信他的才智,更乐得做他安享喜乐的妻——他对她的寄望,不过如此。

四月中旬,何从云嫁入东宫,成为太子又一位侧妃。

师庭逸和炤宁自然听说了,但是都当做没这回事。

当晚,何从云的陪嫁丫鬟为此嘀咕:“燕王府今日竟是不闻不问。”

何从云平静地道:“燕王大婚之日,太子也没前去道喜。”

“可是,太子妃不是去了么?”丫鬟小声道,“况且,燕王妃与太子妃交情甚笃,何家也不是小门小户…”

“换在寻常人家,我不过是太子一个小妾,这一点你要记住。”何从云的眼神忽然变得凌厉,“日后再说这等不知轻重的话,当心我割了你的舌头。”

丫鬟慌忙称是认错,之后噤若寒蝉。

过了好一阵子,何从云轻声吩咐道:“今日起,你们几个一定要打起精神,事事谨慎。这东宫里面,不知有几个妖魔鬼怪,别弄得还没收拾人,先被那些女人收拾了。”

“是。”

第069章 过招

第069章

佟念柔站在海棠花树下,与高文照说着话:“原本已经请示过太子妃,明日命人请荣国公过来一趟,真没想到他今日会前来赴宴。既是如此,你能不能帮我传话给他?我想见见他。”

“这容易,只是一句话的事。”高文照知道太子在东宫之外的不少隐秘之事,这东宫之内,尤其这些女子的事情,他所知甚少。对于佟念柔,他所知道的是她进门之后就被太子冷落,被太子妃狠狠收拾了一番。眼下,这女子消瘦许多,看来真是没少受罪。太子对女子的态度没个谱,谁知道他何时又会转头宠爱她?是以,以礼相待最为妥当。

佟念柔弯了弯唇,“那可要多谢你了。”

“客气了。您回房等着就好。”高文照行了个礼,转去筵席上找到荣国公,低语两句。

荣国公神色一滞,随即颔首起身,急匆匆离席。

今日他本不想来的,可是佟煜说还是赴宴去更妥当,躲着不见人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在筵席上露个面,既能让人知道他身子已见好,兴许还能给人清者自清的感觉。

他想想也是,虽然对这件事情膈应,还是来了。

倒是没想到,念柔会在这时提出想见他。

他这段日子,经常记挂着她,也不知道她身子好些了没有。

佟念柔坐在院中的石凳上,看着荣国公一步步趋近。

她抬手示意,下人齐齐退出院落。

荣国公走到她近前,张了张嘴,想唤她名字的同时,意识到长女一定没少跟她说他的是非,忙将那两个字咽了回去,转而问道:“你还好么?”

佟念柔反问:“你觉得呢?”

荣国公环顾周围,没见到下人,还是有所顾忌,低声道:“我知道你怪我,我也不会推脱罪责。可如今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你说是不是?可曾为来日打算过?你只管告诉我,不论怎样,我都会成全你。即便是你想离开东宫,我也会帮你。”说到这儿,语气变得关切,“你姐姐可曾继续刁难你?”

佟念柔想到太子妃说过的话,讽刺地笑了。

是真的,荣国公对长女并无愧疚,他都无心为太子妃计较身子受损不能有喜那笔账。

对她却是这个态度…她心念数转,明白过来。

这情形是因为母亲。母亲去世之前,定是百般开脱过太子妃指出的罪名,而他,应该是相信几分的。后来,母亲自尽,又让他心生愧疚,便全然相信了。

母亲会怎么跟他解释呢?应该是告诉他,太子妃有江炤宁、韩越霖相帮,早就知道了他年轻时那些事,因为不屑、不齿,替荣国公夫人不值,将小产的罪责推到她们头上,玉佩也是太子妃栽赃的。

至于太子那边,荣国公根本没脸提及与她相关的事,无法了解详情。太子起初是痛恨她,恨不得杀了她,之后便是为着她可耻的身世嫌恶至极,处死她都嫌脏了手。这种情形,他才不肯跟任何人提及与她相关的事。

荣国公对她这点儿感情,只是为着母亲。

母亲到死还是狠狠地算计了他一把。

他活该如此。

在他心里,顶门立户传宗接待的儿子最重要。至于女儿,不喜的女人生的,便连带的不喜;亏欠的女人生的,便连带的心怀歉疚。

这哪里是个人。

忘记了曾听谁说过,风流的男子其实最是无情。眼下看来,果然不假。

这些念头在脑海飞快略过,她淡淡问道:“我娘临终之前,可曾留下什么?”

荣国公低声答道:“留下了一封信。字字泣血,要我照顾你。你便是为了她,也要好好筹谋前程。”

“为她?”佟念柔扯扯嘴角,“人死大过天,我就不数落她了。只是,她真不该生下我。”

“你怎么能这么想?…”

佟念柔打断他:“知道坊间流言是谁散播出去的么?是我。”

荣国公如遭雷击。

“我已没有前程了。”佟念柔一笑,“我的前程,在出生时便已断送在你们手里。我不会去祭拜她,你死之后,我要将你从坟墓里挖出来鞭尸。千万要保重,别死在我前头。”

“你…你们怎么都是这样!为何就不能…”荣国公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弯下腰去。

佟念柔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等他站直身形,她留意到他唇上有血迹,由衷地绽放出快意的笑容。

她一面希望他即刻死在自己面前,一面又希望他尝尽诛心的滋味。

她是没有盼头的人。犯过的错,无从弥补,受到的惩罚,是罪有应得。

生养她的人,只要她活着。

可是,她情愿从未出生。

这般的悲惨生涯,这般的自我嫌恶,不能支撑任何人苟延残喘。

她早就想死了。

只是,不甘心。

任这条命再轻再贱,也该在最后有点儿用处,叫那无耻之人为他的错误付出代价。

这晚,太子妃歇下之前,听说了佟念柔那边的事情,只是笑了笑。连翘想要告知荣国公与佟念柔说了什么,她摆一摆手,“算了,听了也是生气,我还想好好儿睡一觉呢。”

她还能指望荣国公能说出叫人高兴的话不成?

他要是肯说几句人话,佟念柔大抵也不会让他狼狈的失魂落魄的离开。

翌日一早,佟念柔、林千惠、何从云先后来到太子妃房里请安。

佟念柔是近期惯有的面无表情,林千惠看着何从云双眼中有愤恨之意,何从云倒是安之若素言笑晏晏。

有那么一刻,太子妃觉得这场面很是荒谬。

四个女人,三个都不大正常了,这何从云会不会步她们的后尘,谁也不知道。

何从云对太子妃的态度透着应有的恭敬,有问必答,但不多话;对佟念柔的态度,因着早先算得熟稔,是稍稍有些恭敬;对林千惠的态度则很是随意,因为虽然是后一步嫁入,何家的门第却比林家高了一截。

林千惠说话时总带着一点火气,语气硬邦邦的。兴许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那火气是因着太子的没心肝还是自己迟钝而起。无名火,最是折磨人。

太子妃完全理解,并不觉得林千惠失礼。受了那么大的刺激,肯出来见人已是不易,要是分毫反常也无,才让人觉着惊奇。闲话一阵子,她便端了茶。

之后的日子,四个女子自然是相互观望着,没有谁找谁的麻烦,也没有谁与谁攀交情。

慢慢的,太子妃与佟念柔发现,何家的人来东宫很勤。何寅时时来找太子谈论政务及刑部最近受理的案情,何寅的二女儿何盼云每隔三两日就来一趟东宫,跟姐姐说上一阵子话就离开。

太子妃唤来莫晨,让他派人盯着那姐妹两个,最好是能知晓她们坐在一起说些什么,哪怕只一两次就行。

莫晨称是而去,两日后有了回音:何盼云每次回到何府,都是先去找她兄长何峰,要么就是去何家别院处理些杂事。有那么两次,他叫手里的人冒险去听窗跟,发现姐妹两个坐在一起并不说闲话,说话时语声很低,很难听清,两次都提到了状元楼,其中一次则是何从云交给了妹妹一封信。

太子妃听完,琢磨之后笑起来,“看起来,何家是阴盛阳衰,两位千金才是当家做主之人。”

最后,让她不解的是状元楼这个地方。那里有什么稀奇的?怎么姐妹两个会提起那儿?

莫晨不等她发话,便先一步命人去打听了,这时候道:“听那里的老板说,等到夏季,状元楼便要关门一段日子,要将内部重新修缮一番,假如不出意外的话,便将酒楼转给别人。他如今在别处另有些生意,醉仙楼又完全压过了状元楼的风头,做着没什么意思了。此外还算值得一提的是,韩统领与燕王妃近几日都曾去过那里两次,韩统领爱吃那儿的笋片,燕王妃喜吃那儿的杭州菜。”

太子妃慢慢地点了点头,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一件她起过糊涂心思的事儿:不明真相、误会炤宁期间,她从太子那本小册子里看到炤宁应该在三年前盘下状元楼,又命人跟状元楼的老板打听过,确定此事有眉目,便想用这件事做文章,让炤宁吃个哑巴亏。

那时行事像个赌气又小家子的孩子——太子妃扶额,真是一想起就汗颜。

时间已经过去了几个月,还没见炤宁盘下状元楼,是歇了那份心思,还是燕王、韩越霖不赞同,所以搁置了起来?

她得提醒炤宁一声,到底事关自己一件曾经打过歪主意的事儿,要是日后那里真出了什么是非,她岂不是要心虚愧疚很久很久?

由此,太子妃命连翘去了燕王府一趟,请炤宁何时得空就过来坐坐。

当日下午,她在海棠苑里听莫心儿弹琴。

何从云赏花时经过这里,被那琴声吸引,含笑寻了过来。

太子妃依旧闲闲地卧在美人榻上,莫心儿依旧敛目弹琴。

一曲终了,何从云轻轻抚掌,“真是少见的好琴艺。”

莫心儿这才站起身来,屈膝行礼。

何从云颔首一笑,给太子妃行礼,继而道:“这位就是颇得赞誉的莫姑娘?”

“对。”太子妃瞥了她一眼。

何从云道:“在闺阁时,我虽然琴艺不佳,但还算懂得音律,最喜谱曲,见到莫姑娘,真是心痒难耐。她何时得空,能否去我那里小坐,帮我看一看、弹奏出以前谱过的几个曲子?”

太子妃道:“东宫那么多琴师,你随意找一个就好。”

“可是,琴师再多,怕也不能弹奏出一些曲子的意境,莫姑娘不同,琴声的意境特别通透干净…”

太子妃摆一摆手,缓缓摇头,“莫姑娘是我专门请来的,不管别人的事。”心里却在想,通透干净是真的,可那几个字跟你有什么关系?别人要攀附太子,还知道遮掩一番,你倒是好,跑到醉仙楼去跟他相见,弄出了劳什子的一段“佳话”,真是…

何从云见太子妃脸色已有些不耐烦,自然是识趣地打住话题,稍稍尴尬地笑了笑,转身去了别处。

太子这些日子一直歇在何从云房里。

这晚,何从云问起了莫心儿的来历,太子则反问她为何提及那个女子。

何从云笑盈盈地说了原委,末了道:“我一见到琴艺绝佳之人便心痒难耐,真没别的意思。可是太子妃如何也不肯呢,看起来十分看重莫姑娘。”

太子淡淡地道:“她既是不肯,你便另寻别人。”

“…知道了。”何从云起初若是如愿,这事情也就罢了。可她没能如愿,倒对莫心儿生出了强烈的好奇心。

太子吩咐道:“她不给你委屈受,你便不要去惹她。”

他之所以这样说,是知道她对琴棋书画兴趣泛泛,方才一番话,不过是想打探莫心儿的底细。莫心儿他并不反感,不过一个身世如浮萍的女子,何苦刁难。

再说了,莫心儿与炤宁、韩越霖的交情摆在那儿,何从云万一与莫心儿闹出不快,得罪的可是那两个煞星,她招架不住怎么办?毕竟,这里不是她何家的后院。

何从云听了他的话,笑盈盈称是,心里却有些不快。

不过一个出身卑贱的琴师,他一句话就能给她把人唤来,可他偏不肯。

人与人相处,总要有个礼尚往来吧?何家对他尽心竭力,他怎么连一件小事都不肯成全她?

若总是这样的冷心冷肺,谁受得了?

太子没再说话,顾自歇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