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得抓紧安排下去!

心头急切,面上又被冷冷一激,他猛地清醒过来。

第一时间映入顾鸿飞眼帘的,是神色冰冷的周静珊。

柳如媚怯懦地站在周静珊身后。

顾鸿飞初时恍然,要在片刻之后,才想起晕厥之前看到、听到了什么。

他坐起身来,这才发现自己置身在庭院的青石方砖上。厅堂廊下,站着神色悠闲的看戏的晋王、晋王妃、师庭迪和那两名侍卫。

可他此刻已顾不得别人了,他眼神极为怨毒地凝视着柳如媚,缓步走向她。

周静珊对侍卫递了个眼神,走开去两步。

两名侍卫站在顾鸿飞、柳如媚中间,以此确保柳如媚的安全。

柳如媚见这情形,神色才放松下来。

顾鸿飞嘶声问道:“过往种种,你都是在欺骗于我?”

柳如媚轻声道:“你骗人,我骗你,不是很公道么?”她最大的弱点是贪财,这是她不会否认的,而除了这一点,她这些年又不是白过的,最善于察言观色审时度势。顾鸿飞是得不着好了,她有什么话,只管明说就好,若是期期艾艾惹得周家姐妹发怒,自己这条命怕是要交代在这儿。

“我为了你…”顾鸿飞没说下去,没法子继续说。眼前这女人只把他当做谋取钱财的工具,他还有什么好说的?

柳如媚看着他,眼神第一次流露出真实的情绪——很不屑,“你可千万不要说为了谁,谁都不会信你这种话的。你年少时做事就特别叫人心寒——与房里的丫鬟纠缠不清,那丫鬟有了喜脉,那时恰是你整日对我甜言蜜语的时候,你是怎么对待那个丫头?”她冷冷一笑,“你将人随意指给了一名要什么没什么的三等管事,那丫头索性投井了却性命。这类事,你想起来能心安么?如何心安?”

顾鸿飞看着她,眼神复杂至极。

“你在奇怪我怎么会知道这件事,是不是?”柳如媚自嘲一笑,目光变得冷漠,“彼时我只是一个芝麻官的女儿,身份卑微,认识三教九流的人并不稀奇。那丫鬟正是我奶娘一个旧识的女儿,儿时那女孩子常陪着我一起玩儿。想来真是可叹,最先母女两个满以为熬出了头,欢天喜地地盼着她抬了妾室——其实妾室又何尝是人做得来的差事。可你连她们那点儿可怜、卑微心思都不肯成全。你是怎么做的?一尸两命的下场,也只有你这种有胆子招惹没胆子善后的败类才做得出。”

顾鸿飞垂了眼睑。他无从面对柳如媚的视线,因为他甚至记不清楚她说的人到底是哪一个。

柳如媚继续道:

“我曾与你虚以委蛇,是没法子的事情。你再不堪,身份摆在那儿,不是我们小门小户惹得起的。可你便是身份再尊贵一些,我也绝不会犯傻嫁给你——那种前车之鉴,我此生都不会忘记。比起在你手里落得下场凄惨,我情愿为财而死。

“在我看来,为了谋财而死不算什么——左不过落一个贪财的名声,可嫁了你再被你有意无意的羞辱,就太要命了。谁敢担保自己不会在大腹便便的时候被你逐出家门?你这种人有人性么?我可不敢奢望。

“若是到了那地步,女子固然是自找的苦楚,可孩子呢?是生下来遭人的冷眼与嗤笑,还是一碗药灌下去胎死腹中?”

柳如媚说这一番话的时候,情绪波动而不自觉,直到说完这一番话,她才后悔不已。说这么多做什么呢?这不是摆明了在对他以前那些女人冷嘲热讽么?要是周静珊为之动怒,她就只有死路一条了。为此,她连忙又补充道:

“这次回来,我就是想帮人利用你得到钱财,不觉得是错。你这种人的钱财,合该被人算计——家里明明摆着无可挑剔的娇妻,还不知好歹地生事给人平添不快,女子都欠了你的不成?是,到底是我目光短浅,看不清轻重,无意中介入的事情怕是很大,事态一定特别严重,但是无妨。我便是因此送命也认了,最起码,我叫人认清了你顾鸿飞到底是怎样的品行。”

周静珊听了末尾一席话,唇角上扬。她看得出,这些言辞是柳如媚有意加上去的。便是没有此举,她也不会为难柳如媚的。

事情清楚了,柳如媚不论有意无意,做的这一切都应了那句“叫人认清你顾鸿飞到底是怎样的品行”。

正如她之前偶尔希望的那样,柳如媚这也算是情有可原,尤其一点不容忽视,是这女子给了顾鸿飞重创。除了她,别人都不行。相同的话,换了别人来说,对于顾鸿飞而言,根本起不到诛心的效用。

这件事换个角度来看,功德无量。

况且,柳如媚根本只是算计顾鸿飞,不具备让周家、晋王府继续名誉颜面受损的能力。

既然如此,她又如何还会迁怒柳如媚呢?

是燕王妃叫她明白:女子之间生出嫌隙,是不需要斤斤计较耿耿于怀的;男子开罪了女子,女子就该不计前嫌地帮助同性对付可恶的男子。

少一个在脂粉堆里伤害女子的顾鸿飞,少一些顾鸿飞这样的男子,这天下总会变得干净一点儿。

周静珊笑意渐浓,转头看向晋王,道:“姐夫,我要拿出两万两银子给柳氏。可桑氏答应她的是五万两——余下的三万两,顾鸿飞拿得出,你让他抓紧筹备。”

“行啊。”晋王颔首一笑,“依你。我会让她平安抵家。”静珊说的是“要拿出”而不是“可以拿出”,便表明了她是有意安抚,并且帮衬柳如媚赚到足够的银钱返乡。这样更好。

柳如媚为此自然是大喜过望,对着二人遥遥行礼下拜。

转过天来,师庭迪弹劾顾鸿飞的折子到了内阁,罗列了顾鸿飞玩忽职守、徇私枉法、行径不检、以下犯上等罪名。内阁在燕王默许、晋王授意下,当日将此事交由刑部。

刑部尚书当即命人将顾鸿飞带到公堂讯问。顾鸿飞当然不会招供认罪,其后被扔进大牢,等待官差查证罪名是否属实。

便是皇帝就在京城,也是这个结果,只是时间的早晚而已。因为师庭迪是藩王世子,身份很微妙,很多时候朝廷从上到下是把他当做一个贵客来款待的,都不想为着何事与他闹得不愉快,是因此,有时候他说的话比楚王、晋王还有分量。

楚王、晋王就在皇帝眼皮子地下,虽然身份要更尊贵一些,但是他们受了什么气也只能与幕僚亲朋抱怨几句,横竖闹不出京城。师庭迪不一样,他要是心里不痛快,来日回到封地说出抱怨朝廷的话,有百害而无一利。这种可能引发麻烦的事情,能免则免。

内阁中人也想到了顾鸿飞的差事,因而转去询问吏部尚书、监察御史。吏部尚书说这一段日子都是江予莫代替顾鸿飞办差,不是做的很好么?继续让他代任便可,日后再请皇上给个准话就得了。监察御史附议。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师庭迪到什刹海找炤宁说话,将顾鸿飞的事情说了,末了道:“他的官职是肯定保不住了,休想再上蹿下跳地讨人嫌。”

炤宁摸了摸下巴,“这就把他了结了?”有点儿意犹未尽亦或失望的样子。

师庭迪审视着她的神色,“那你还想怎样?”

炤宁眨了眨眼睛,“我想等着闹到他败坏燕王府名声的时候,再请人弹劾他呢。这样一来,他以下犯上、藐视皇室中人的罪名就坐实了。”

师庭迪却笑道,“我看你是打他还没打够。嗳,说起来,之前燕王知不知道这事儿?”

炤宁笑了笑,“知道与否还不是一样。”怎么可能不知道呢?常洛知道的事情,师庭逸就一定会知道。但是他不当回事,由着她小地痞一样的气人 ,只叮嘱她何时觉得耍坏够本儿了就知会他一声。

师庭迪想了想,“那倒是。他便是从开始就知道,还能亲自出手不成?由着你折腾人比他发话可解气得多。”

“总而言之,这次的事要谢谢你。”炤宁笑道,“往后有什么事,只要我帮得上,尽管跟我说。”

“你肯承情就行了。别的能帮我什么?”师庭迪无奈地道,“叫你给我引荐出众的女孩子你又不肯。”

一句话说的炤宁笑出声来,“也是真不认识适龄而未定亲的女孩子,闲时你多赴宴就好了,保不齐就会遇到中意的。”

“也只能这样了。”师庭迪叹了口气,“大海里捞针,碰运气吧。”

师庭迪离开之后,晋王妃来找炤宁说话,一是为了感谢炤宁出手帮助周静珊的事,二是念叨念叨那些是非。

“我是觉着不需为难柳氏,何必呢?她是利用一个娶妻几次的男子得到一笔银钱,又不是横在伉俪情深的夫妻两个之间挑拨离间。静珊离开那个混账东西才是最好,别的都不打紧。”晋王妃老大宽慰地笑了笑,“幸而静珊今非昔比,当时就放了话,要让柳如媚如愿,还请晋王日后留心着顾鸿飞,别让他报复柳如媚才好。”

炤宁对这些无所谓,她连柳如媚的人都没见过,也就无法生出情绪,只是道:“静珊能看开是最要紧的。往后她有什么打算?”

晋王妃神色一黯,“这两日忙着找宅子呢,找好了就住进去。回娘家不行,便是双亲不说什么,三亲六故的也总会提及,甚至会给她物色再嫁的人选。经了这样一场风波,换了谁还敢再嫁?”

“让她过自己想要的日子就好。自由自在的光景,不见得比嫁人过得差。”炤宁想到,“听说她不是在与孙氏来往么?劝她用心学学生意经,找些事情做,艺不压身。不让自己闲下来,就没工夫去想那些堵心的事儿了。”

“这些还是你当面跟她说吧,你的话她一定会听。”晋王妃道,“等她安顿下来,会专程过来答谢。你这个人,名声不需我说,是出了名的难相与,可对人好的时候,便能叫人完全对你改观——这可是一门学问,只望我能慢慢学到。”

炤宁轻声笑起来,“听来听去,也不知道你是在夸奖还是在挖苦,这本事我也要学着点儿。”

晋王妃笑着岔开话题:“顾鸿飞被关进牢房当日便病倒了,吐了好几口血。刑部的人担心他不明不明地死在牢房,便请了大夫给他把脉,大夫说他是一直肝火旺盛郁结于心,眼下是急火攻心,日后怕是要落下病根了。”

炤宁牵了牵唇,“他那种人,死了才清净,就该把他活生生气死。”

“可不就是。被少不更事的女子惯得自以为是,全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了。这跟头还是摔得轻。”

两个人说笑了一阵子,转去太子妃那里。

林氏眼下虔心向佛,住到了女儿这里,白日里过的还是在寺庙的日子,做早课晚课等等一样不落,膳食也只用素斋,只在晚间与女儿说说体己话。

——太子妃说了这些,是委婉地解释林氏已经以方外之人自居,不能出来相见。

晋王妃与炤宁听了,都觉得这样也好。不管怎样,林氏如今有了另一种寄托,不愁时日难以打发。况且佛法无边,潜心修行的话,所得甚多。

是因此,炤宁想到了太夫人。自己那个祖母如今也在每日礼佛,只是不知她纯属敷衍还是诚心诚意的。

晋王妃看看炤宁,忽然想起一事,奇怪地道:“吉祥呢?你像是有段日子不带它串门了。”

“它很忙的。”炤宁笑道,“每日早间我用完饭,它就跑出去了,午间回去吃饱喝足之后又跑出去,到了晚间用饭的时候回家。我们家吉祥长大了,每天跟萧家的如意在一起玩儿。”

“是吗?”晋王妃失笑,“吉祥居然也交到朋友了。”

“是啊。”太子妃将话接了过去,“连翘、落翘几个经常瞧见两个小家伙在草地或是水里玩儿,不知多讨喜。有一段日子了呢,这都成什刹海一景了。”

晋王妃道:“那等到你们搬回王府,它们不是要分开了么?”

炤宁道,“没事。它们认路,带着来回走两次就行了,到时候还是可以相互串门。”

晋王妃由衷地笑了,“哎呀,听你这么一说,竟浑似两个小人儿似的。”

太子妃笑道:“那你以为呢,那两个小家伙可不就跟小人儿似的。”顿了顿,道,“过段日子,我也要养一只猫或是一条小狗。打小养着,悉心照看着,就像炤宁似的,时日便不愁没有乐趣了。”

“不行不行,不能总说这些,说得我都心痒痒了。”晋王妃摆了摆手,“可我这粗枝大叶的人,哪里有那份细致,快说点儿别的,别总勾引我凑这种热闹。府里近来七事八事的,我家王爷早就一脑门子火气了,我要是再只顾着自己的喜好,不挨骂才是见了鬼。”

太子妃与炤宁都笑了起来。

三个人在一起闲话家常,将近巳时,炤宁唤人去醉仙楼定了八菜一汤,另外又特地为林氏点了几道素菜。午间饭菜送来,唤上莫心儿,四个人高高兴兴地用饭。在太子妃这儿小憩之后,晋王妃与炤宁才各自回家。

比较少见的,师庭逸已经回家来。

炤宁走进寝室,见他褪了外袍,穿着白色中衣、黑色中裤,倚着床头翻阅书册,旁边还散放着几本书。

她走过去坐在床畔瞧了瞧,才知他手边都是官员的花名册,“看这些做什么?”

“官场被蛇鼠之辈一搅和,有点儿乌烟瘴气。应该洗牌了。”师庭逸展臂将她揽到怀里,“父皇离京前就提过。眼下桑娆这事情一出,更应该抓紧筹备。”

炤宁倚着他肩头,抬眼瞧着他,“父皇私底下与你说的?”

“嗯。”师庭逸道,“这种事,难道还能提前告知朝臣?”

“我的意思是,父皇有没有跟太子说过?”她问。

“应该没有。父皇想让太子先学会帝王该有的胸怀、气度。”

“哦。”炤宁撇撇嘴,“原来父皇还想将他糊上墙。”

师庭逸轻笑出声,“不然怎样?”

是啊,不然怎样?改立他为储君么?要是她子嗣艰难,便少不得重走太子妃一些旧路,每日为着怀胎生子烦扰,人们看到她都只盯着她的肚子。

最早想让他成为储君的时候,是心结还未打开,无所谓,与如今的情形可不相同。

“不关我的事。”炤宁要起身,“我换身衣服,让红柳帮我推拿。”

她如今每日让红柳推拿穴位一次,晚间服一碗调理身体的汤药。顾大夫的本意是早间或晚间服药之后便推拿,只这一点是炤宁难以完全照办的——服药之后人就有些乏,打不起精神来处理诸事,而红柳时不时也有差事要出门去办,主仆两个大抵都只在下午有时间。

顾大夫听炤宁说了原委,也完全能理解,便由着她。这之间的差别是时间长一些或短一些,燕王妃肯不再胡吃海喝就已不易,别的再斤斤计较的话也无必要。

这些师庭逸都已了解过,他认可之后才开始正经调理的。

“不用。”师庭逸坐起身来,“我来。”

“你?”炤宁失笑,“那怎么行。”他自然是知晓人各处穴位的,但这是要每日坚持下去的事情,他总不会每日都有时间,一次两次的根本没必要。

“我问过顾大夫了——上午去宫里看昭华,恰好遇见了。她说每日你服完药推拿的效果会更好。红柳另有差事,你白日里又忙这忙那,也没个固定的时间。”师庭逸帮她褪去外罩的衫裙、脱掉紫色缎面绣花鞋,“试试我的手法,要是还好的话,明日起就照我说的来。”

“你哪里有时间——不是信不过你,是你没时间。没必要为了我…”

师庭逸打断她:“啰嗦,咱俩谁说了算?”

炤宁笑了,“今日你说了算。”

师庭逸一面给她推拿一面道:“我这两日正经地安排了一番,每日这点时间不在话下。你手里的人,一个萝卜一个坑,别耽误了其他的事才好。这本就是我的分内事。”

炤宁抬手摸了摸他的下巴,凝视着他的眼神温柔似水,“你对我是不是太好了点儿?”

“你倒是好打发。”师庭逸笑道,“手放下去,老实点儿。”

炤宁开心地笑着,“先给我亲一下。”

“没正形。”师庭逸笑着俯身吻了吻她的唇,“宝儿乖,等会儿放空心绪,什么都别想。”这般疗法,心无杂念最好。他只盼着她羸弱的小身板儿尽快康健起来,再无病痛来扰她。

炤宁则问:“连你都不能想?”

师庭逸用力地吮了吮她的唇,“不着调。看着办。”

炤宁满足地笑着阖了眼睑,“我听你的,别的时候再想你。”

放空心绪也不是难事,想一想泛舟水上清风拂面的惬意、山花烂漫空气清新的氛围…等等,都能让她的思绪变得空灵,身形完全放松下来,整个人进入半梦半醒的最适合推拿治疗的状态。只是这种时刻很少,白日里七事八事的,她总是把这种时间用来思忖一些事,总是想今日就罢了,明日再正经配合——明日复明日地敷衍着。而他在身边便不同了,他在,她心里就是满满的,再紧要的事都无足轻重。

师庭逸瞧着妻子的神色慢慢变得舒缓平宁,手也感觉到了她身形慢慢的完全放松下来,唇角缓缓上扬,笑容愉悦。

转过天来,红蓠、常洛分别交给炤宁几封书信。

都是与桑娆相关的官员写给桑娆的亲笔书信。

炤宁等待观望之后,知道那些官员还是没看清楚局势,都在原地左顾右盼,打的大抵是慢慢寻找机会为桑娆出面的主意。

胸有成竹的是自己,为何要等着人找上门来呢?万一有人暗地里使手段算计亲朋以图找到把柄,那不是太可笑了么?为此,炤宁与韩越霖索性先下手为强,及时命人前去给那些人敲了一记警钟。没别的意思,只是告诉他们:老老实实的听命行事,我们不搭理你已是网开一面,为一些女子出头的心思还是免了的好。

今日拿到手里的这些信件内容大同小异,一个个官职或高或低的人写信给桑娆,回绝搭救她这一件事,并出言痛斥她的心思荒唐可笑。

炤宁将这些信件看了一遍,确定都不是藏头信之类另有文章的,这才命人将桑娆带到小花厅。

桑娆其实等同于犯人,只是饭食、衣物方面没人刁难罢了,由此,样貌还是干干净净,不显狼狈。

炤宁命红蓠把书信交给她,“你看看吧。我便是关着你,也不会让你全不知外面是怎样的情形。”

桑娆将那些信件仔仔细细地看完,神色竟是不显端倪,依然平静,平静得接近于麻木不仁。她将信件交还给红蓠,抬眼凝视着炤宁,“我这个人都不在人前了,谁还能为我尽心竭力?早已料到了。你这样做是何目的?要我钦佩你行事果决并且奏效奇快么?不,我不会。说到底,你不也是听景林说了那些话才有所举措的?到底,你也不过与我相同,要依仗男人的帮衬才能成事。”

“这就是以偏概全了。”炤宁笑意温缓,“即便是你说的这样,各中差别也不小吧?”

“差别?”桑娆讽刺一笑,“不过是你侥幸看对了人,我不走运看错了人。”

炤宁笑开来,“是啊,你不走运,看错了人,看错了太多人——手里的女子不得力,那些男子更不得力。这可怎么办才好。”

桑娆与她对视片刻,笑意竟是自信、笃定的。

“没有字字句句戳中你龌龊品行的人在场,你便是这般睥睨一切的样子,着实叫人开了眼界。”炤宁扬了扬眉,“有些事你似乎到现在都不明白:绝对的权势、尊卑面前,连你做跳梁小丑的余地也无。即便是我不曾在你现身那日便将你扣押起来,在你开始挑拨是非的时候,我也还是会这么做。可知为何?因为你不配我与你斗法。假如你还是伍太妃的侄女,我绝不会如此。但你如今只是个风月场合里的老鸨,我若是与你一般见识,那叫自降身价,天下人会笑掉大牙。”

桑娆笑容里的讽刺、讥诮似针尖上的芒,“这话说的,好似你不曾落魄似的。”

“我这是在对牛弹琴么?落魄的人不胜枚数,可有哪一个到了你这种丢人现眼的程度?”炤宁对这女子打心底起了反感,眸色轻蔑,笑意酷寒,语气亦变得凉飕飕的:“你还是别把什么事都往我身上扯的好,我犯不着跟你解释一切,还是那句话,你不配。你已经是个死人了——这一点可千万别忽视。眼下不动你,只是不愿让你脏了我的人的手。”

桑娆再怎么样,也知道自己如今是阶下囚,她垂眸看着脚尖,“已然是个死人,又何劳燕王妃教诲。”

“你倒是看得起自己,我除非疯了才有闲情教诲你。”炤宁扯了扯嘴角,戏谑一笑,“只是闲得慌,拿你当个消遣罢了。”

“…”

“我和景先生已经命人去接荣国公回京了。”炤宁如实道,“你不是想要自不量力地给他报仇雪恨么?由此可见你对他情深意重,他于情于理都不该辜负你这一腔深情,该早日与你团聚。他已负了你半生,余生不会了。”

“…”桑娆闻言看向炤宁,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眼里一点点喜悦也无。

炤宁继续道:“在见到他之前,你时间富裕,不妨见一见康晓柔——这是太子妃的意思,你与荣国公情深意重,详加了解彼此另一种面目也是该当的。”

康晓柔,那是什么人?桑娆想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