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锦年看看他,再看看外头的雨,无奈叹气。也不知道为什么, 每回都会被墨凤气到情绪失控,可是只要有缓冲时间,那满腔的怒气用不了多久就会消失,再回头想想又觉得自己这气赌得幼稚可笑。

他到底只是一只不太熟谙人间事的凤凰,怎么可能要求他人情练达,循规蹈矩?

雨势依旧滂沱,即便有伞,也不够遮挡两人。夏锦年踩得满脚水花,身上却没有淋到半点雨,不禁偷偷瞥他一眼,发现他竟然将大半把伞都撑到了她的头顶,自己的身子露在外头淋雨。她顿时就有些过意不去了,拿手肘轻撞撞他:“你用不着让伞给我。”

墨凤却漫不在乎:“这点雨算什么,抖抖毛就干了。”

夏锦年黑线着感动,然而又被他的下一句话给彻底打败了。

他说:“你要淋了雨,湿衣服要换,湿头发要洗,再说万一着凉感冒发烧了,还要替你买药,帮你请假,送你上医院,这么麻烦的事情,我才懒得干。”

话到末了,他还要感慨一句:“人类啊!就是这么脆弱。”

淡定!淡定!夏锦年深吸一口气,低柔了声音唤他:“墨凤。”

他瞟她一眼:“干吗?”

“你能不说话吗?”

墨凤:“……”

只要墨凤不说话,他可以让世上任何一个人对他心生好感,包括她,但他要是说话,就总是令她想伸手掐死他。

夏锦年忽然心情愉快起来,面露微笑地挽住他的胳膊,踩着水花一路回去。

俗话说一场秋雨一场寒,下过两三场雨后,天气就渐渐冷起来,女生们最爱的裙子都被无奈地搁到了箱底,只有一些要风度不要温度的姑娘,还在顶着秋寒继续光胳膊露腿。

谢依曦就是其中一位。

很不幸,没过两天她就感冒了。

“啊啾——”她坐在床上抱着被子,满口都是抱怨,“感冒什么的最讨厌了,头痛嗓子痛浑身都痛。”

夏锦年没好气地看她一眼:“说了让你出去的时候披件外套,不听吧,冻病了怨谁?”

“人家只是想穿漂亮点,好找个会嘘寒问暖的男友,像你这种身在福中的人,怎么会懂我的寂寞。”

“谁身在福中了?”夏锦年不以为然。

“好,我说错了,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每天都有人变着花样的给你送早点和宵夜,你让我这种孤家寡人情何以堪。”

谢依曦说的那人是杜铭。不得不佩服他的执著和坚持,自从那次参加完烹饪社的活动后,他不知道怎么找苏舜文借到了那间活动课室的钥匙,居然每天都抽时间过去亲自做早点和宵夜,布丁蛋挞甜甜圈,生煎小笼牛肉汤,半个月下来,就没有一回重过样,让夏锦年在对他的厨艺无比赞叹的同时,纳闷他都这么高手了,还参加烹饪社做什么,难不成真是为了陪她?“其实我不喜欢他替我做这些事。”夏锦年苦笑,“可是说过好几次,拒绝过好几次,他却一直坚持。”

这不是她矫情,她从小到大都习惯了自主独立,没有受过别人这样无微不至的照顾,感动归感动,还总觉得欠了杜铭什么一样,不知拿什么来偿还,知道时不时替他的手机打个挂坠,绣幅十字绣什么的给他。

感觉,像情侣间互赠东西表白心意和情意?

夏锦年十分黑线,他们分明还没有开始交往好吧,可是照这种趋势下去,很有可能杜铭已经要误会了。

她忽然扔下手里在绣的十字绣:“我决定了!浪费就浪费好了,反正不管他再送什么来,我统统都要拒绝!”

夏锦年的豪言壮语刚发表完,墨凤就在门边显现了身影。他将手里提的一袋东西往墙角一扔:“好饿,杜铭的宵夜送来了没有,我要吃!”

夏锦年往墨凤身上砸个枕头:“吃货!”

不是他拒绝得不够坚定,而是墨凤每回都把杜铭送来的东西吃光喝尽,还美其名曰,好心替她消灭食物,让她保持苗条身材。

话说回来,夏锦年瞥了一眼被他扔在墙角的袋子:“今天又捡什么回来?”

墨凤四处翻找食物,心不在焉道:“很多啊,说不清,你自己看好了。”

夏锦年就过去扯开袋子,往里一望——发夹、钱包、书本、钥匙,甚至还有证件……

她立刻黑线地丢下那袋子:“这样下去可不行。”

墨凤已经找到了替他留的宵夜,边吃边口齿含糊道:“都是你惹的祸。”

夏锦年被说得哑口无言,那次她只是被王颖问急了,随口说认识墨凤是因为落了东西在他的摊位上,他给送了回来。哪里知道这句话就一传十,十传百地张扬了出去,以至于现在去墨凤摊位上买东西的女生,总要有意无意落些东西在那里,随便捡捡就能凑一大袋。

再这样下去,墨凤就用不着卖松子,可以改行卖百货了。

她考虑了好一会儿,认真道:“我觉得你还是待在宿舍里,别出去了。”

墨凤从吃东西的百忙中抬起头来,双眼晶亮:“那你好吃好喝地养我吗?”

夏锦年凉凉道:“宠物都是吃剩菜剩饭的。”

“赞同!”谢依曦挥舞着纸币,嗡着声投了关键一票,“你总要给那些至今还没追到女生的男生留条活路,最重要的是肥水不流外人田,本姑娘目前还没有男友,看在你长得英俊帅气的份上,就不嫌弃你鸟类的身份了,勉强答应同你交往吧。”

“你?”墨凤满腹怨气,面带鄙夷地扫了她一眼,“双眼无神嘴太扁,脖子超短腿那么肥,要美貌没美貌,要身材没身材,丑得都没边了,谁要你啊!”

谢依曦一口气没回上来,气得差点抽过去:“有你这么毒舌的吗?”

墨凤还火上浇油:“乌鸦都比你好看。”

谢依曦这才反应过来,墨凤评判美丑的标准,是从鸟类角度出发的,顿时感觉心里好过了一点,然而对夏锦年的同情却是止不住地泛滥而出。

“真佩服你,活到现在还没被他气死。”

“哪里哪里。”夏锦年十分谦虚,“都已经死去活来,活来死去好几十回了。”

夏锦年从来没想过,只是上个学而已,想象中平淡缓慢的日子居然也能过得如此时喜时忧,惊心动魄。

次日一大早她去上课,先得了一个好消息。

等在女生楼外的杜铭只抱着书本,没带早点,苦笑着向她道歉:“苏学长不知道有什么事要占用烹饪课室,把钥匙收回去了,很抱歉,这些天不能给你带吃的了。”

太好了!这是夏锦年听见这话的头一个反应,幸好没有失口喊出来,可是她脸上顿现的喜悦也彻底泄露了她的心事。

杜铭微挑起眉:“原来你不喜欢吃我做的东西。”

她连忙否认:“不是不是,绝对不是!”

然而杜铭却深受打击,一脸沮丧地看着她。

“是这样……”夏锦年决定说实话,“你做的东西很好吃,我很喜欢,但我们都是学生,课业为重,你每天替我做吃的要浪费很多时间和精力,我心里十分过意不去,所以,现在这样就很好……”

她说到后来,声音越来越小,不知道这样的解释,杜铭会不会接受。

幸好杜铭转瞬就笑起来:“跟你开玩笑呢!其实替你做吃的只是顺便,关键是我自己嘴馋,你用不着过意不去。”

这话鬼才信呢!夏锦年反而感觉更过意不去了,可是杜铭没有再给她说话的机会,伸手接过她的书说道:“走吧,去上课,要不就迟到了。”

到底是解决了一桩心事,到了课室,夏锦年心情愉悦地坐下来翻书,谁知忽然听见满课室的抽气声,坐在她前面,同她关系较好的女生林梓还回过头来拍她的桌子,兴奋地小声喊着:“锦年,锦年!你快看!”

看什么啊!总不成那名啰嗦古板的男教授,今天穿着裙子来上课吧。

夏锦年漫不经心地抬起眼,下一刻就仿佛被仙女用魔棒施了定身法,心跳停顿,口干舌燥,头晕眼花。

做梦!一定是在做梦!这不是真的!

她极为恐惧地看着墨凤这只骚包凤凰带着一脸灿烂如光地笑容,走到了她的面前,轻轻对她说了一声:“嗨!”

夏锦年差点把手里的书往他头上砸过去了。

墨凤伸手掠了掠垂到额前的发,引得众女生一致得倒抽冷气:“这位同学,我能不能借你的书一起看?”

夏锦年也倒抽了一口冷气,从牙缝路憋出两个字:“不借!”

墨凤扬了扬他那好看的眉,很无所谓地在她右边坐下,单手托着腮,就那么目露微笑看着她。其实不止是他,满课室里静寂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望着她。

夏锦年顿时生出一种被无数道X光扫描,内心里所有秘密都快要 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感觉。她很想起身同前面的林梓调换一下座位,可是尚存的理智却告诉她,她要是这么做了,墨凤也会脸皮厚厚地跟着换座位,让她加倍引人注目!

她只好很郁闷地把脸埋进书本里,假装若无其事。

幸好,这种尴尬的情形没有维持太久,回过神来的杜铭向墨凤打起了招呼,替她分担了一部分被关注的压力,让她稍稍松了一口气。

好不容易等到教授开始讲课。夏锦年憋不住发出质问:“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我来旁听啊。”墨凤一脸理所当然,“是你说我不用摆摊了,闲在宿舍里多无聊,还不如来陪你上课。”

“谢谢你的好意!”夏锦年咬牙切齿,试图劝他回去,“其实你可以在宿舍里打游戏,闷了还能跟方欣然聊一会儿天,比坐在这里舒服得多。”

“那只女鬼啊?算了吧。一天到晚面色阴沉的在我面前飘过来飘过去,飘得我两眼发花。我要去打游戏,她就在我旁边恻恻地冷笑;我下副本,她诅咒我团灭;我跟人PK,她就喊我快死快死,谁受得了啊!”

夏锦年扶额:“那你还可以睡觉,可以出去玩,可以……”

她话还没说完就感觉身周忽然安静下来,抬眼一看,讲台上那古板教授正推着鼻梁上架的眼镜看着她和墨凤:“底下这两位讲悄悄话的同学,你们是愿意上来替我讲课呢,还是愿意被我扣学分?”

夏锦年刚想道歉,请教授手下留情,不想墨凤的动作快她一步,抽过她的书看了两眼:“古代史?”

他立刻笑起来,很不客气地拎着书,边翻边上了讲台,随后口若悬河地讲了足有十分钟,典故野史信手捏来,滔滔不绝,听得底下学生惊诧无比,目瞪口呆,最后他还因讲述的某个历史事件与课本上记载的不同,与教授争论了起来。

夏锦年好想撞桌,这只凤凰难道不知道尊师重教,含蓄低调么?闹成这样,她怎么收场?

杜铭也怔怔的朝她望过来:“你这青梅竹马,很……很……”他显然没找着词,很了半天没很出个所以然。

夏锦年再往讲台上望了一眼,确认场面已经彻底失控到她没办法处理了,就深深地叹了口气道:“身体突然很不舒服,我要先走了,你帮我请假。”

反正所有人的注意力后集中在墨凤身上,根本就不会有人关注她。

于是她就这么立起身来,直接走出了课室。

感觉像要死过去,到了门外,呼吸了两口新鲜空气,她才觉得自己仿佛起死回生了一样。

谢天谢地,她从地狱里逃生出来。

谢天谢地,这位教授应该不记得她的名字。

谢天谢地,除了杜铭,其他人应该不知道墨凤其实与她很熟很熟。

据墨凤说,他同古代史教授争论完,得到了教授的赏识和夸奖,说他是自己教过的最有才华的学生。

据墨凤说,那堂课一结束,立刻就有很多学生找他签名。

据墨凤说,他去旁听走的是正规流程,完全没有人怀疑他的来历。

据墨凤说……

好吧,不管他说了什么,他都成名人了。真心不想让更多人知道她和这货很熟,于是西见你窝在宿舍里躲了足足两天没敢去上课,连饭都有谢依曦替她带。

相反,墨凤倒是摇身一变,从一只无所事事的凤凰,变成了好好学生,每天准点上课,准点回来,还替她抄了笔记。

不过话说回来,逃课虽然不应该,但是也让她腾出了许多时间,把前些日子积压下来的一些订单做完了,生活上的压力顿时减轻了许多。

这天下午交完最后一笔订单,她正心情愉快地坐在电脑前,数网上银行卡里存款的位数,谢依曦就抱着饭盒回来了。

夏锦年转头看看她:“来得正好,谢谢你这两天帮我带饭,晚上我请你出去吃烤肉吧。”

“好啊!”谢依曦立刻兴奋起来,但是转瞬想起了什么,忽然摇头道,“不行,今天晚上我有事改天吧。”

“社团活动?”

“不是。”

“找了份打工的活?”

“也不是。”

“那你还能有什么事啊?”

谢依曦郁闷起来:“我看上去像是很闲的人么?”

夏锦年微扬了眉:“我不知道每天下课回来就躲在宿舍里看小说翻漫画,上网逛灵异论坛看到兴奋时还要跟方欣然笔谈一阵,连周末都不出去,躺在床上睡觉能睡到中午,起来吃个饭继续睡到晚上的人,算不算很闲。”

“那是我人缘不好,你不也看见了,除了你,其他女生都排斥我,想出去玩,一个人也没什么意思。”

夏锦年不以为然:“我人缘也不好,但是一个人出去照样可以玩得很开心,没事情做的话就逛逛街,逛逛书店,经常可以在僻静的地方发现一些很别致的小店,一下午很快就消磨掉了。”谢依曦说不过她,只好摆出一副宅就是有理的架势,恨恨道:“不跟你说了。”

“别转移话题,我问你,晚上到底出去做什么?”

谢依曦忽然微红了脸,停了一会才小小声道:“约会。”

“和男生?”

“嗯。”

夏锦年好奇起来:“谁啊,我认识么?”

“这个……”谢依曦迟疑了一下,笑起来,“你肯定不认识。”

也许吧。在这学园里,通常是别人认识她,而她不认识别人,夏锦年一笑,没怎么在意。

傍晚天色刚暗,墨凤还没回来,谢依曦就打扮好出去了。

忽略方欣然这个从不出现的女鬼不计,难得一个人在宿舍里待着,夏锦年就随便跑了碗面,坐在电脑前边看电影边吃,很久没有这样安静自在了,因此她的心情有点小惬意。

然而没过多久就有电话打进来找她,是杜铭,很关切地问她:“怎么两天没来上课,没出什么事吧?”

“没事,我就是有点不舒服,现在好多了,明天就去上课。”夏锦年说着,忍不住想探点消息,“这两天,课堂上没出什么事吧?”

杜铭笑起来:“原来你是担心你那青梅竹马……认真说我是觉得他有点奇怪,不过这两天他很安静,上课时多半趴在桌上睡觉,快下课了才借了我的笔记去疯狂地抄写,当然,上古代史的时候除外,他比较活跃,经常提出一些质疑,同教授一吵就是半堂课。”

这种情形可以想象。她那天问过墨凤,为什么会懂那么多古代史,结果他说有些事是他亲眼看见的,有些事是他听说的。

一句话,就把她震撼到风中凌乱,忍不住再问他究竟高龄几何。

墨凤当时只扔下两个字:你猜!她哪里猜得到。

同杜铭聊了几句,挂掉电话,看看碗里已经涨糊的泡面,她忽然就没了胃口,拎起外套准备出去吃,不想墨凤刚好在门边渐露了身影。

她一笑:“算你运气好,走吧,请你出去吃烤肉。”

校外步行街上就有几家烤肉摊子,无论春夏秋冬,生意都很好,可惜人太多,夏锦年又懒得等,干脆通墨凤从街头逛到街尾,看见什么吃什么,一路走下来,倒也让那些零碎小吃把胃撑饱了,只是小摊上的食物,盐和味精往往搁得多,吃多了容易口渴。

墨凤往常摆摊,在这条街上混熟了,指点她街边有家卖凉茶的店。

梁然刚拐过去,不想就在人群里看见两个眼熟之极的人,其中一个是与他们朝夕相处的谢依曦。这倒没什么奇怪,校外就这点地方,转来转去很容易撞上,奇怪的是走在谢依曦身旁的竟然是苏舜文!

“难道我眼花了?”夏锦年顿时就迷糊了。

墨凤很肯定地告诉她:“你没眼花。”

她还是不解:“那他们……怎么会走在一起……简直就不可思议!”

“有两个解释。”墨凤目光微闪,笑道,“第一,我们误会了。”

“那第二呢?”

他抬头望天:“明天太阳会打西边出来。”

通往女生楼的林荫道旁,每隔数米就有一张长木椅,方便早起晨读的雪上坐憩,夜晚偶尔也有情侣坐在这里聊天说话,不过天气渐渐凉起来后,这地方就少有人停留了,此刻坐在这里望天望地,偶尔对望的,就只有夏锦年和墨凤两人。

一阵凉凉的夜风吹过来,夏锦年紧了紧身上的外套:“好冷。”

人类真是柔弱,墨凤的唇角微扬了起来。

夏锦年抢白道:“闭嘴!”

墨凤黑线地盯着她:“我什么都没有说。”

“那是被我打断了,你没机会说。”

这只凤凰傲慢地瞧不起人类,她还瞧不起他呢!在眼前这种情况下,正常点、有风度点的男生,都应该贡献一下自己的外套吧,但是同这只凤凰在一起就别指望享受这种待遇了,因为他身上的外套压根就是用法术幻化出来的,想脱也脱不下来。

才想着,她就好意外地感觉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覆到了她的肩头,立刻就遮挡住了那仿佛无孔不入的凉风,转头一看哭笑不得,墨凤这家伙,居然幻化出了半身原形,在用翅膀替她挡风。“很感谢你的好意,但你能不能把翅膀收起来……”夏锦年一边说一边转头四望,即便他俩坐的长椅附近没有路灯,光线比较暗,但是这等诡异的情形万一被人看见,恐怕会当场吓出人命来。

墨凤没理她,只问:“还要等多久,我都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