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凤扯了扯嘴角:“可能性不大。”

“你说这话有什么依据?”

“每回吵架不都是我让着你吗,要不你怎么会赢?”墨凤下巴傲然地扬了起来,“难道,你没有感觉到?”

夏锦年老实道:“没有。”

墨凤无语了片刻:“你认真回想一下!”

夏锦年果然很认真地回想了一下:“还是没有。”

墨凤:“……”

夏锦年本着对对手要打击到底的原则,再接再厉:“而且我确定一定以及肯定,你吵架常输绝对不是因为让着我,而是你口才太差,战斗力太弱,简直不堪一击!”

墨凤:“……”

“还有,”夏锦年得意洋洋,“作为你的对手,我级别太高,已经达到了你需要仰望的水平。”

墨凤:“……”

夏锦年一脸胜利的笑:“怎么样,被我说得哑口无言了吧?”

墨凤瞥了她一眼,意态悠闲道:“我这不就是在让你吗?”

夏锦年:“……”

这只凤凰绝对是属狐狸的,狡猾无比,分明已经被她说到无语了,居然还能大言不惭地说是在让她!不过,这样也好啦,不管是他吵不过她,还是有意让她,只要吵架的时候有一个人先闭嘴,就不可能吵到失去理智、口不择言来伤害对方的地步。

又发现了墨凤一项不算优点的优点,夏锦年的心情霎时就明媚了起来,甚至觉得扑面而来的寒风也没有那么冷了,因为有他在她的身边。

两人逛到超市打烊才出来,走到背人的阴暗角落,夏锦年眼睁睁看着墨凤手里提的七八个购物袋逐次消失,随后他拍一拍手,一脸轻松地将她揽入了怀中。

又发现墨凤一个优点!

“这法术好神奇,简直太方便了。”夏锦年一脸的羡慕,往嘴里连塞了两颗琥珀核桃才止住自己的垂涎三尺。

经不起表扬的墨凤傲然起来:“那当然!只有你们这些愚蠢的人类才……”

“才什么?”夏锦年漫不经心地扫了他一眼,将琥珀核桃咬得咯嘣一响。

亏得墨凤还算机灵,立刻就将下巴搭到了她肩上,盯着她手里的零嘴讨好道:“我也要吃!”

“哼哼,算你识相!”夏锦年丢了一颗琥珀核桃到他嘴里。

两人手牵着手回去,再次路过暗巷时,夏锦年忽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

“我就是在这里捡到你的。”夏锦年回忆道,“我记得那天下好大的雷雨,刚好,我也是从超市买了东西出来。”

墨凤目光微闪地望着她。

果然夏锦年很快就想起了连带的相关问题:“一直都忘了问你,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为什么要死皮赖脸地追着我回家。”

“受重伤了啊。”墨凤的语气轻描淡写,“只剩下一点法力,把身形变小了一点,其他什么事都做不了,不追着你回家,躺在这里岂不是会被人一脚踩死。”

“为什么会受伤呢?”夏锦年猜测,“难道你还有天敌,跟它打了一架不成?”

墨凤意味深长地笑起来,仰脸望着深邃的夜空道:“可不是天敌?与天为敌啊!”

夏锦年一愣,随即笑起来:“道友,莫非你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被老天爷拿雷劈了?”

“非也非也,我一生良善,从来不干为非作歹的事。”

“那你干吗挨雷劈啊,渡劫?”

这次墨凤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涅槃后重新修回了人身,是要遭一次天劫的。”

怪不得那天的雷打得那么恐怖。

解决了疑问后,夏锦年倒有些怏怏不乐:“对哦,我都差点忘了你是凤凰,生命很长很长,还可以涅槃重生,那人类的生命对你来说岂不是很短暂?你和我在一起时间久了,我会慢慢变老的,但你还是这个模样……”

她渐渐说不下去了,突然觉得发现墨凤有再多的优点,自己再喜欢他也没有用,他们根本就不是一个种族,仿佛天生就注定不能在一起。

墨凤沉默了一会儿,沉声道:“你别胡想了。”

“怎么是胡想呢?”夏锦年心里没由来的一阵绝望,咬着唇,狠下心道,“我觉得我们还是做回朋友吧,这样对你对我都比较好一点。”

她神志清醒,十分理智,但是说到“做回朋友”这四个字时,心里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给紧紧地揪住一样,有一种出乎她意料的窒息般的难受,让她眼泪都差点掉了下来,她只好低下头去竭力掩饰。

墨凤当然觉察到了气氛的瞬间沉寂和她情绪的不对劲,一时间什么话都没有说,只陪着她慢慢地往前走。过了一会儿,他伸手往她肩上一搭,将她揽入了自己怀里:“没有你想得那么严重了。”

他那淡淡的,仿佛带着无奈的语气终于将夏锦年的眼泪引出来了,她也顾不得什么丢脸不丢脸,埋头在他的胸前就无声地哭了起来。

她一半是哭两人有缘无分,明明彼此喜欢却注定不能在一起携手共老;另一半是哭自己刚才为什么要那么快就把做回朋友的话说出来,难道就不可以装傻一下,犯傻一下?

因为别说是墨凤这种拥有漫长生命的凤凰了,就是只有百年生命的人类,相恋的两个人想要执守爱情一辈子,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她此刻担心能不能携手共老的事,实在是过于早了,她也许就该同他偷得几年相处的甜蜜时光,等到青春年华慢慢流逝,两人在一起彻底不般配了,再松手放他离去。

“好了,别哭了。”墨凤低头,轻吻着她的头发。

他这样温情无尽的举动,反倒惹得夏锦年哭得越发厉害起来,眼泪止不住地流水一样泛滥出来,她也从无声哭到了止不住的哽咽。

墨凤只好握着她的肩,将她同自己之间的距离拉开,然后看着低头抹泪的她轻笑道:“我说了没有这么严重,你要哭也等我把话说完啊。”

还能有什么话说?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他说不在乎她年老的模样,可是她在乎!她不想自己已经鸡皮鹤发了,还同依旧年少模样的他待在一起!

夏锦年没有理他,寒风吹过来,她双颊冷得似冰。

“笨蛋!”墨凤从衣兜里拿了一包纸巾给她,“我要告诉你的是个秘密,你到底听不听?要是还哭,那我就不说了,让你笨上一辈子也明白不过来。”

听上去,这个秘密好像很重要?

夏锦年接了纸巾,哽咽道:“有话你就说啊。”

墨凤就牵了她一只手,继续往前走,缓缓道:“凤凰是每隔五百年就要涅槃一次的,如果这个规律被打破就失去了永生的机会。最后一次涅槃再修成人身后,会像你们人类一样,只有百年的生命,会慢慢变老,直到死去。”

他这一番话成功地让夏锦年暂止了哭泣,她红肿着眼,纳闷不解地看了看他,心里忽然有了不好的猜测:“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件事……”

墨凤对着她一笑:“因为我想告诉你,我只剩下最多百年的生命,你担心的那些问题都不会发生。”

本来听到这个消息,夏锦年是应该高兴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那双染着星月光芒,笑得那么温柔如水的双眼,她心里反而更加难过起来,替他难过。

长生不死,是人类自古就在追求却从来没有实现过的渴望。然而夏锦年面前这位少年,他原本拥有无尽漫长的生命,此刻却在用带笑的语气告诉她,他只能再活一百年。

夏锦年不知道渴望而不可得,同拥有再失去对比起来哪个更残忍痛苦,但是心里对墨凤的疼惜还是渐渐泛了上来。

她低下头去擦拭眼泪:“你打破了五百年一次的涅槃规律?”

“对。”

“那再也不能永生了,你不难过吗?”

“难过有用吗?”墨凤笑起来,“本来是比较难过的,但是想通了以后感觉也还好,因为有时候生命太漫长就显得有点无聊,每天也不知道要做些什么,各种空虚寂寞,所以我现在觉得只活一百年也已经够了。”

“笨蛋!”夏锦年恨他恨得牙痒痒,“哪有人会嫌自己活得太长啊!”

墨凤瞥着她:“我怀疑这是命中注定。”

“嗯?”夏锦年一时没理解过来。

“只剩下一百年生命的时候遇见你啊。”墨凤将她拥得更紧些,“这样子就可以一直陪着你了,你也不会闹着要同我做回普通朋友。”

完全不知道是要哭还是要笑,夏锦年低下头去,热辣辣的眼泪又肆意地爬了满脸,等了好一会儿,她才再次扬起头认真地问:“墨凤,有没有挽救的办法?”

“有啊。”墨凤望着她那沾泪的眼睫,笑得有点高深莫测。

夏锦年心里一喜:“什么办法?”

“下辈子继续投胎做凤凰。”

“你耍我!”夏锦年怔过之后气恼起来,顺便一脚踢了过去。

“哪有?”墨凤迅速闪躲,憋着笑道,“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办法。”

夏锦年突然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扣紧了他的手,再次沉默下来。

不知道是被他若无其事的情绪感染,还是他手心里的温暖让人安心,两人手牵着手,慢慢地走了一阵,快要到巷子尽头时,夏锦年的心情终于略微平静下来。

“再问你一个问题。”她停下脚步。

墨凤忽然警觉起来,微侧了脸,漫不经心道:“你说。”

“你为什么会打破……”

夏锦年话还没说完,阴暗的角落里蓦地跳出两个手执匕首的男人。

“抢劫!”

“识相点,不许喊!把你们身上值钱的东西统统交出来!”

这两人以合围的架势,慢慢朝他们逼近,手里的匕首反射着星月光芒。

由于背着光,夏锦年看不清他们的容貌,但是依稀可以判断出来,这两个人年纪都不大,比较像成天逃了课在街头打架滋事的小混混,而非那种真正的亡命之徒,于是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脑子里飞快地计算——

这里是巷子尽头,二百米外才有人家居住,夜已经深了,天气又很冷,大部分人应该已经睡下,如果喊起来的话……

还没等她盘算清楚到底是呼救、逃跑还是先假装妥协来拖延时间等待机会,那两人手里的匕首已经“哐啷”两声接连落地,紧接着墨凤一手一个,倒拎了他们的衣领,走到巷口的铁制垃圾箱边,打开箱盖,将他们头下脚上地塞了进去。

合上垃圾箱盖,墨凤轻松自如地拍了拍手,折回身:“搞定!你刚才问我什么?”

夏锦年看看墨凤,再看看那发出异响有些微微晃动的垃圾箱,最后决定彻底忽略后者,咽了口唾沫道:“我是问你,你为什么会打破五百年一次的涅槃规律。”

“被封印了。”墨凤弯下腰捡起地上的两把匕首,垂着眼把玩,“足足七百多年。”

夏锦年本来是想问他为什么会被封印的,但是看到他脸上显出落寞的神情,疼惜的感觉泛上心头,只问:“七百多年,不是很煎熬吗?”

“还好。”墨凤立刻又笑了起来,“感觉跟睡死过去,永远都醒不来一样,还有就是刚冲破封印的时候不太舒服,身体虚弱至极,直接就原地涅槃了一次。”

夏锦年叹了一口气,伸手抚上了他那俊朗的脸庞,随即踮起双脚,出其不意地在他唇上轻吻了一下。

“还要!”墨凤得寸进尺地搂紧了她的腰。

夏锦年:“离我远点!”

墨凤:“……”

他们说话的时候,那两名小混混从垃圾箱里挣扎出了半个身子,才要往外爬,就看见墨凤手里闪亮的匕首对准了他们:“蹲回去,天不亮不许出来!”

老实说,这两名小混混还没明白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人就到了垃圾箱里。但是他俩还没有傻到家,总算知道眼前这个容貌绝色的少年本领深不可测,不是可以再次招惹的角色,于是苦着脸对望了一眼,权衡过利弊后,当真忍着垃圾箱里的恶臭,慢慢蹲了回去。

“不错,你们还挺识相。”墨凤目带赞许地点了点头,再次将垃圾箱盖合了起来,还顺便用匕首将盖子拴死。

夏锦年掏出手机,拨了110:“我要报警,这里是风松路暗月巷,有两个流氓试图抢劫,被一位路过的无名英雄丢进了垃圾箱,你们快点派人过来抓捕。”

她挂断电话,然后看看墨凤。

“要在这里等警察来吗?”墨凤询问她的意见。

夏锦年看看被匕首拴死,又牢牢固定在地上的垃圾箱,觉得这两名小混混不太可能爬得出来,就目光闪亮道:“这里好冷,我想回去睡觉了。”

墨凤立刻表示赞同:“那我们走吧!”

于是,他们手牵手,丢下那两名快被垃圾恶臭熏死过去的小混混,心安理得地回家去了。

前一刻心意相通,彼此间柔情蜜意、温馨无限的两个人,回到家没过多久就对峙了起来。

夏锦年刚洗了澡,湿发披了满肩,堵在阁楼门口,警惕地盯着墨凤道:“你要干什么?”

“睡觉。”墨凤不怕冷地赤着脚,手里抱着被子,一脸无辜。

夏锦年扶额:“我不是在楼下给你整理好了房间吗?你要睡就过去睡啊!”

墨凤理直气壮:“我一个人睡不着。”

“怎么可能!”夏锦年情不自禁地提了声音,“卖萌是可耻的,尤其是你这种活了上千年的老妖怪!撒娇什么的一点用都没有!”

“我哪里卖萌哪里撒娇了?在宿舍里的时候,我们都是睡在同一个房间里的,你现在让我一个人睡?我怕黑,很不习惯!”墨凤忽闪着他那双能勾魂摄魄的凤眼,“还有,我觉得有必要提醒你一下,我是天下少有,举世无双……”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砰一声响,夏锦年已经把房门摔上了。

墨凤无语地站了一会儿,又抬起手,咚咚咚地敲起房门。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半个小时后,原本就窄小的阁楼里多铺了一床被褥,顿时就挤得没有空隙了。

夏锦年抱着自己的被子,膝上摊了一本考古杂志,目光却不在杂志上面,而是极其郁闷怨忿地盯着正趴在离她一米远处,用她的笔记本电脑聊天聊得不亦乐乎的墨凤。

她想想还是不甘心:“你千万百计地要睡到阁楼来,就是为了玩电脑吧?”

墨凤笑吟吟地瞥了她一眼,答非所问:“谢依曦问我们平安到家了没有,她一个人待在宿舍里陪着方欣然,感觉好寂寞。”

“你要想玩电脑,就抱下去玩吧,这里睡两个人真的太挤了。”

“哎,不知道游戏维护好了没有,我上去看看。”

两个人简直鸡同鸭讲。

夏锦年忍不住了,一摔杂志道:“我说了,你可以把电脑抱下去玩,别吵我睡觉!”

墨凤慢条斯理地张了嘴:“我不!”

好吧,讲理不通,那就动手!

夏锦年准备把笔记本电脑,连带那床墨凤自己强塞进来的被褥统统扔出门去,但她才挽起衣袖,还没来得及动手呢,墨凤的一句话就震住了她。

他说:“嘘,别闹了,你要再把隔壁那个大嗓门的老妖婆吵过来砸门,后果自负。”

想起隔壁许家妈妈那张唾沫横飞,能把街坊邻居都从睡梦中吵起来的嘴,夏锦年没由来地打了个哆嗦,极没骨气地妥协了。

一旦真正地安静下来,房间里只余键盘鼠标轻击的微响,和她缓缓翻动书页的沙沙声后,她就觉得两人同挤在阁楼里似乎也不错。起码比她一个人待在这里时,感觉要温暖许多,就连窗外那呼啸而过的寒风,都成了衬托室内温馨气氛的背景音乐。

夏锦年唇角浮出一抹浅笑,摸了摸肩头半干的发,抻了个懒腰道:“墨凤。”

“嗯?”墨凤埋首在游戏里,头也没抬。

夏锦年把喝空的杯子递到他面前:“我口渴了。”

墨凤看了她一眼,自觉地丢下游戏,赤着脚下楼去替她倒水了。

夏锦年头枕在胳膊里,倾听门外的声音,等到他赤脚踩在楼梯上的“吱呀”声再次传来时,不知怎么,她就生出一种,仿佛已经和墨凤在这里一起住了许多年的错觉。

彼时,流年缱绻,岁月静好。

还在出神,墨凤就将盛满水的杯子递到了她的面前,她抬眼对上他带笑的目光,有一瞬间的恍惚。

“怎么了?”墨凤觉察出她有些不对劲。

夏锦年接了杯子搁在一旁,摇了摇头:“从前我一个人住在这房子里时,每天晚上都会躺在这里听楼下那些奇奇怪怪的声音。明知道老房子就是这样的,还是免不了有些提心吊胆,怕房间里进了耗子,怕有贼偷偷摸进来,还怕……反正就是不安心,有时候情绪绷得太紧,就会失眠一整个晚上。”

墨凤伸指将她脸颊边沾的发丝轻轻掠到耳后,随后在她的额头上轻吻了一下:“今后有我在,你不用怕了。”

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一个轻轻的吻,夏锦年不争气地差一点又红了眼圈,因为想起自己很小很小,父母还在的时候,每天晚上睡觉前,他们都会在她的额头上轻吻一下。这种温情满满,被宠溺到了骨子里的感觉,她已经有很多年都没有体验过了。

这一刻,她心里真的感谢上天,让她能够在茫茫的俗世红尘中遇见墨凤。

夏锦年满足地轻叹了一口气,低垂了眼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