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究竟是谁?

屋里飘来浅浅的檀香味。

她吐气走到桌前,替自己倒了杯茶。

茶水潋滟,先前那一幕又在脑海里回放起来。

看来她之前在沈府这个多月的经历,简直可以说是很太平了。

肖似徐靖的贺兰谆,突袭她的陈修,刑台下如骄龙跃至的萧淮,在中军衙门里重游故地时的心酸,还有萧淮房里见到的燕王。

这些与她风马牛不相及的人物,忽然就都在她眼前走了一遍。

她倒宁愿今天遇见的是韩家人……

回想起萧淮在帘栊下盯着她时的那清冷目光,她又忍不住叹气。

这家伙纵然没有害她之心,但终归危险,即便是他没说不让她再相见,她也不能再见了。

她把茶灌下肚,怔怔出起神来。

这一切都是因为看到贺兰谆的面容时引起的,她没想到,完全无干的两个人竟会长得这样相似……

徐靖在她十六年的生命里占据了许多位置,纵然她觉得自己对徐靖的情份更倾向于少小相伴的朋友之情,她也没有办法对这张脸无动于衷。

因为他,她才又见到了萧淮。

小胡同里慵懒得连头发也不曾束,就那么靠在秋千索上享受春光的男子,在经历过赌坊里赢着小钱游走街头之后,突然间摇身一变就成了四方跪地山呼朝拜的藩王世子——

这世界,还真是只有她想不到的,没有她看不到的!

她闭上眼,摇摇头。吐了口气,把脸埋在手心。

“别愣着了,快来喝汤。”

这时候裴姨娘正端了碗汤进来:“先垫垫肚子,饭时早就过了,厨下没留饭,珍珠去让人现做了。”

沈羲清了下嗓子回神,接了汤拿银匙搅了搅,手下忽然又停了。

她望着旁边坐着扎起鞋垫来的裴姨娘,她的手是稳而快速的。

“怎么了?”裴姨娘察觉了。

沈羲道:“方才的事,你不后怕么?”

裴姨娘身形定住,过半晌,她眼里光亮黯下,低头放了针,盯着门槛幽幽道:“我活了二十七年,学识远不如姑娘,但看过的血腥,却已经数不清了。

“后怕,怕得多了,最后也就麻木了。何况再后怕,世事不也都是料不到的么。”

沈羲听完,目光回到汤碗里。

她的话她无法不信,但又总觉得,比起她曾经见过的那些姨娘来,裴姨娘总还要特别些。

“那个贺兰谆是什么来历?”她喝了口汤,又问道。

“听说是从小就跟着燕王的,是燕王最信任的人之一。世人要不尊称他贺兰大人,便称他贺兰公子。”

裴姨娘咬断手下线头,说道:“听说文采好,脾气也好,与朝中许多文官都交好,倒是没听说过他什么坏消息。”

从小就跟着燕王。这么说来是徐家后人的机率就更接近于无了。

沈羲默默喝汤,不再吭声。

端着针线篮子走到后头斗柜处的裴姨娘回头看了她一眼,又凝着眉头走回来:“姑娘有没有发现一件事。”

沈羲又把头抬起来。

裴姨娘走到原位坐下,看了眼外头,压声说道:“今日在刑场下,救下姑娘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救她的究竟是谁?

沈羲凝了眉。

难道不是贺兰淳的人么?——哦,不对!

贺兰淳当时在刑台后方,也就是说与她之间还隔着一排犯人。

而那石子却是从她右方横击过来的,他们不可能做到在那么短的时间抢到她右边击开那石子!

除非他们的人是神仙,否则任谁也做不到。

而且她也清楚记得,在那钢珠被击开之后贺兰淳才侍卫们赶到,这就足能证明不是他!

不是他,那难道是萧淮?

那也不可能。萧淮离得更远,且在事出之后隔了有片刻才到来,虽然他到来之后直接杀了陈修,却也只能说明他半途知道了这件事。

那么是他的侍卫吗?

也不可能。

侍卫一切行动听命于主上,就算萧淮不想杀她,他也未提前知道她在那里,怎么会告诉侍卫出手保她的命?

他们都不是,那就只有别的人了。

而这别的人,又会是谁呢?

她凝神半刻,脑海里忽然闪过个人来!她倏地睁眼望着裴姨娘:“莫非是她?!”

戚九!

除了戚九还会有谁?!

她虽然从青石镇回来这么久戚九也没有出现,可她却能肯定,她对她绝不会有恶意。

她刚在杏儿沟出现就遇见了在路边的她,去到青石镇又见到了她,在追上萧淮的时候也见到了她!

这说明至少自她在杏儿沟出现时起,她就是一直在她周围的。那么有没有可能,她回到京师的时候她也跟着她来了?!

“我也觉得有可能。”裴姨娘绞着双手,凝眉道,“如果不是贺兰大人出的手,那就只能是戚九了!”

沈羲扶桌站起来。

连裴姨娘都这么说,那她的猜测就更有道理了!

难道这些日子,戚九一直都跟随在她身侧吗?

她到底还是因为她那番投石问路,被影响到了?

如果是她,那这些日子她在哪儿?

她有没有危险?!

她紧握着手里扇柄,四肢血已有些发热了。

“看来他到底还是记得老爷太太的恩情的。”裴姨娘眼眶微湿,“我就说嘛,都替他丢了两条命的,怎么可能对他们的遗孤不闻不问。”

沈羲望着她,忽然抓住她的手:“这件事切不能声张,绝不能声张!”

“我知道。”裴姨娘吸气点头,“我知道的。”

沈羲坐下来,只觉十指都已经发麻了。但她紧绷已久的心,忽而间又轻快地跃动起来!

戚九,是戚九呐!

入夜的京城,不知何时起了些清风,上弦月在浮云映衬下如同只裹在锦缎里的银钩。

而天幕下的燕王府,则在月色里如同一座巨大而瑰丽的玉雕,点点华灯折射出它的殊然尊贵。

贺兰谆傲立如仙,站在玉阑宫庭前的玉兰树下,看着手里那张表,扬起眉来:“没看到?”

“正是。”面前侍官嗓音尖而恭谨,“表是趁世子爷不在时悄悄从他公案上拿出来的,奴才确认无假。

“照着上面的地址去往这明月坊桂花胡同丙字十三号时,发现肖家只是户殷实商人,而他们家女儿已经出城去湖州外祖家了。”

第89章 太顽皮了

贺兰谆在树下听完,微微地嗯了一声。

这么快就去外祖家了。

“算了,都是假的。”他扬眉道。

萧淮那样的人,又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将纸落在案上?不过是引人上钩罢了。

他掸了掸手里那张表,就着头顶的明月与宫灯看起来。

表上字迹娟秀,看得出来写得甚随意,但是这股随意里又透着难以掩饰的一股劲,这样一笔字,不狠加练上十年八载,可绝对练不出来。

而且其字落笔又从容自如,看得出来,她不止是当着他的面填了假信息,而且内心还十分之坦然!

他忽然记起事发后他与侍卫们迅速赶到现场的时候,她虽是侧倒在地上,眼里也确是有着震惊,但注意力却更多地落在陈修身上。

简单说,她遇到的凶险而产生的惊恐,还不及她对凶手的好奇。

而她起身之后身姿稳当,甚至连神色都在极短的时间内恢复正常,没有慌成受惊小白兔,也没有哭成泪人,反倒举止之间落落大方,竟让人从始至终未曾联想到失仪两个字头上去。

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不但临危不乱,仪态万方,居然还当着他这个王府掌宫的面大喇喇地造起了假——

他扬起眉,又想起她进了他公事房时直盯着他的脸看的样子。

虽然也常被人注视这副皮囊,但王府里的人都不丑,燕王父子各领风骚,他也不是一等一。

她对萧淮除去那刹那间的震惊,随后却还随意。

而对他——很明显,她对他的注意,并不是因为少女怀春。

但像她这么坦坦率率地走进天下最高军事府衙,并且还盯着男人观看的女孩子,世上却并不太多。

“大人,王爷有传。”

这时,廊下侍官迈着小碎步过来禀道。

他回头看了眼,将手上纸塞入怀中,转身踏上石阶,出了门廊。

承运殿是为王府正殿,有如紫禁城里的乾清宫,前宫是燕王处理政务召见属臣以及接待外客之地,而后殿则是寝宫,以及日常生活,及内书房之地。

担任着承运殿掌宫一职,也就等于掌管了燕王手下大部分的事务。

贺兰谆到了承运殿,直接进入内书房的所在的中殿。

燕王身着常服,立在廊下喂天井里的鱼。

两丈见方的天井已被挖成鱼池,岸上灯如白昼,大大小小的荷叶已如碧玉盘,铺开在水面上。

而底下不断游蹿着的锦鲤,则不住撞得莲竿将水面扬起波纹。

“我听说,你着人去寻了那女孩子?”

燕王丢了把鱼食入池,鱼群便倏地又将池水溅起无数水花来。

“是。”贺兰谆颌首,“不过可惜,这丫头居然填的是假姓氏,地址也是假的。我的人去到后扑了个空。”

“哦?”燕王扭头看他一眼,闻言笑起来,“居然还有人能骗得过你,倒也有趣。”

他也扬唇笑起:“那孩子顽皮。”

再丢了把鱼食下去,燕王渐渐敛了笑容,漫声道:“她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胆子?”

贺兰谆垂首望着争相竞食的鱼,说道:“看风范不像是没见过世面的,字也写得好,但穿着又极朴素。

“属下猜测,大抵是外地来投奔亲戚的落魄小姐。之所以骗我,想来也是不知厉害,于京城又不熟,纯属不想惹麻烦罢了。”

燕王微微点头,将食盆搁在一旁侍官手上,接了帕子擦手,一面道:“找不到也罢了。只要不是陈贼同谋便好。

“大同今日又来了信,说是陈修手下那帮人正闹得慌。你回头去翻翻,拨些银两去安抚安抚,再若不听,便杀几个镇一镇。”

说完他把帕子丢回给侍官,凭栏望着游向对面的鱼群,又说道:“皇上马上要十岁了,宫里要办寿宴,好歹赶在宫宴之前,先把大同安抚下来,省得到时给言官们钻了空子。”

贺兰谆颌首,伴着燕王进了殿来。

入夜的梨香院同样也安静下来。

白天的紧张与激动都随着暮色深沉而平复。

沈羲将戚九救她的可能反来复去推想了无数遍,愈发觉得可能。因此心里竟隐隐踏实,至少这意味着她并不是独自一个人了。

但还需要亲见了她面才能得到证实,然她目前却不能再出门,因为她从萧淮手下出来,万一让王府的人看见,则少不了麻烦。

京城就那么大,王府爪牙遍地都是,这几日暂且还是在府里安生呆着好了。

不过说到王府她又想到肖似徐靖的贺兰谆。

因为贺兰谆,她又抑制不住地想起张家,徐家,肖家,这些当年都赫赫有名的贵族。

当时的京师世家遍地,毕竟近四百年的朝代,已经足够积累起一个家族的底蕴。

然而那么多世家,那么能兴邦能定国的士子骁将,也依然未能挡住拓跋人的屠刀。

如今的大周,朝中不但有垂帘听政的太后,未曾成年的帝王,三十出头的内阁首辅,还有个手持天下兵马,把王府建在京师,并且能得百姓山呼的藩王父子——

这世道!原来这就是拓跋人杀尽赫连人后,所创立的新朝么!

正好帐目的事没有突破口,她也因此着实安静了两日,刑场的事也逐渐在脑海里淡去。

府里各房也俱都清静。

因等着杨家那边消息,黄氏最近老实得都未曾出垂花门半步,生怕错过了一手信息。

而沈歆这回许是也让三房给整怕了,也消停了许多,到底她图的就是婚事,这次险些黄了,她也不能不夹起尾巴做人。

但是梨香院那五百两银子的事她去再没提了。

提及沈羲的时候也好歹已经是“羲姐儿”,而不再是“那贱人”。

不过,她就算再提,也落不着什么好果子吃吧?

有时候丫鬟们会把这些传给珍珠元贝,然后珍珠元贝再传给沈羲。

沈羲也就笑笑。

她从未把沈家除沈若浦以外的这些人放在眼里,她关注的,始终是二房这些人以及温婵及韩家。

不过显然三房还是不甘心的,毕竟纪氏野心勃勃。

加上这次被黄氏扑头盖脸地一打,可算是在府里丢足了颜面,不把这脸面拾起来,她也不甘心。

第90章 你蹭吃吗?

而说来说去,她这回又是栽到了沈羲手里,跟梨香院这笔帐,也就越来越扯不清了。

不过她反倒也不急了,就算要冲她动手,也得等这阵子风头过去才是。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她沈羲还未说亲,照目前这架势,想顺势嫁出去也没那么容易,少说还得在府里留上一两年,有这一两年时间,她怎么拿捏她不够?

这日吃了早饭,忽然间嫂子梁氏派了人来传话,说是纪母娘家亲戚那边有长辈做寿,问起她去不去。

纪氏一脸淤青才刚退去,哪里有心思顾忌这些远房亲戚?

便回了话说不去。

虽未说为什么,但来人见着了她这脸,暗地里自然跟陪房打听了一番,回去又禀告了梁氏。

嫁进侍郎府的纪氏在娘家的地位可不同一般姑太太,何况纪家老太爷老太太都还在的。

梁氏得知她与黄氏撕打受伤,不能不关心关心。

可这毕竟不是什么光彩事,她这个当嫂子的刻意来看,恐怕还会招她羞恼。

左思右想,便着唤了长纪颉与女儿纪锦之前来。

纪颉因恰好要出门办点事,便就先出门了,纪锦之自行乘马车去往沈家。

也是趁着风和日丽,沈羲带着凭霜凭雪在廊下做绣活儿。

裴姨娘穿戴整齐地出来道:“该去拿衣裳了,姑娘准备准备吧。”

沈羲抬头顿了下,想起绣庄里答应的正是今儿去拿衣裳,便就说道:“我不去,你让旺儿送你去。”

“怎么能不去呢?”裴姨娘道,“去了当场试过,不合适的地方也好改改。”

沈羲摇摇头,推说不想动。

裴姨娘见她坚持不去,便也就罢了。唤了茯苓与秋葵,出了门。

沈梁趴在窗上见她们走了,便屁颠屁颠地到了沈羲跟前:“姐姐,我想吃煎饼。府门口有卖煎饼的,可好吃了。”

沈羲看了眼睁着大眼睛眼巴巴望过来的他,伸手掐了把他的脸:“都胖成这样了还吃!”

沈梁也抱着她膝盖任她随便掐。

沈羲道:“把早上教给你的功课做完了,就带你去。”

“已经做完了。”他边说边转了身,飞快折回房里,抱着书本与簿子走回来。

沈羲拿过来看了看,让他抄的几篇字倒是都写完了,且并没有错字与漏字。

便又让他背了几首这几日教过的诗,他倒也都背了出来。

看来为了挣这口吃的,还是没少下功夫。

于是放了针线篮子,让元贝拿了钱,牵起他来出了梨香院。

但凡沈梁要出府门,她都是轻易不让下人们带的。

这里才走到垂花门下,忽然门外就进来辆马车,瞧着不是府里的,因不知是不是沈若浦的客人,沈羲便就拉着沈梁在门内避了避。

从前在张府,女眷都是有专门的门口出入的。

到了大周,不能那么讲究,只能自己把握了。

刚退到门内站住,就听有女子的声音传来,紧接着便又有环珮叮当之声。

再接着,一股浓郁香风飘至跟前。

沈梁打了个喷嚏的工夫,门外就走进来几个人,领头的是个十五六岁少女,原本约是要往东跨院去,见到她与沈梁,那脚步便就在庑廊下停了下来。

“羲姐儿?”纪锦之嗤笑了下,“你们鬼鬼祟祟地立在这里做什么?”

沈羲倏地挑起了眉头。

她不知道这是哪房的客人,居然一来便对作为主人的她这么无礼?

不管是谁的客人都没差。

她扬唇笑道:“这全府上下,都是我沈家的地盘。不知姑娘这句鬼祟,出自哪里?”

纪锦之面上僵住,本打算讥她两句便往三房去的,倒被她给反讥了!

便就往往他们俩看来,只见今日这精气神倒与从前不同,但身上衣着却还是同样的寒酸。

遂又道:“上哪儿去呀?”

上哪儿去关你屁事!

这种人摆明就是来找不自在的,可是沈羲近日没什么斗嘴的兴致,无谓给她脸面浪费口水。

正要牵着沈梁走,沈梁却忽然抬起头,眨巴着眼睛望着纪锦之:“纪家姐姐,我们是去买好吃的哦,你拦住我们,是想跟我们一起去吃东西,又不好意思说么?”

纪锦之的脸却刷地一下就绿了!

“谁想跟你蹭吃的?!”

她不过就是顺口问一句,没想到倒被这臭小子挤兑自己蹭吃蹭喝!

这小子一段时间不见,怎么这般刁钻了?!

沈羲也没料到沈梁突然间会来这么一出,沉静了几日的心情忽而就畅快起来!

再听得来人还是纪家的小姐,她便就笑眯眯揉着沈梁脑袋说道:“梁哥儿,怎么能这么跟表姑娘说话呢?人家就算是想蹭吃的,咱们也不能戳破是不是?

“你看弄得人家多下不来台呀!”

纪锦之只道她是要苛责沈梁的,毕竟她可是纪氏的侄女呀!他们怎么能这么不给面子?

等到听完之后她愣在那里,一张绿了的脸刹时变得如同才刷过绿漆!

这对姐弟,居然合着伙来奚落她!

不过还没等她开口,沈羲又已经开口说道:“表姑娘既不是要蹭吃的,那不知道是要出还是要进?您这么样杵在门口,倒是不鬼祟,只是却有些霸道了!”

纪锦之虽是十分瞧他们不起,可到底自己是外人,她这么怼过来却也是毫无办法。

这里不得已往旁让了两步,看到他们身上的旧衣裳,终于又忍不住咬牙道:“都穷得连件新衣都穿不起,还有钱出街去买吃的呢!”

沈羲到此时,这才正经打量起她来。

只见她这脸模子与纪氏倒有三四分相像,谈不上多丑,却也不算十分漂亮。身上打扮却是一色的新整,袖子上若仔细看,还看得见清晰的褶痕,显见是挑着穿上,活似生怕被人瞧低了似的。

便就说道:“表姑娘这话说的,合着我沈羲有钱没钱,你还比我清楚似的。

“又或者纪姑娘的意思是,我们侍郎府还不如你们一个郎中府来得气派?我们便是有钱,也犯不着像姑娘似的天天套着新衣裳四处招摇不是?”

第91章 发了笔财

纪家在大秦时期根本在京师名不见经传,往上三代以前据说是务农的。

后来纪家曾祖考中科举成了乡绅,到纪氏父亲这代,也不过是个举人而已。

可巧赶上朝代更迭,朝中提拔大量拓跋士子,纪家也就因此一跃而起。

纪父凭举子身份进了礼部,然后十二年过去,如今也才混个郎中!

纪锦之可没想到沈羲居然回话回得这么狠,脸色倏变,待要发作,但看到她那眼里的清明坚毅,又不由偃旗息鼓。

到底论身份,纪家的确不如沈家。若不是仗着沈羲是个傻丫头,她也没这个胆子。

鼻子里冷哼了声,便就扭转了身离去。

这一转身,她腰间一块翠玉便就随之在空中划出道闪亮的弧!

沈羲目光瞬间被吸引!

虽只是一眼,她也认出来那玉乃是上等的玻璃种帝玉绿翡翠!

这么好的玉光是个戒指就得一二百两银子,她这铜钱大的一块雕花玉珮,少说也得三四百两!

他们纪家不是才是个郎中么?怎么会这么有钱?又或者这玉只是她意外得来的?

“慢着!”

她立时出声将纪锦之唤住。

然后走到她前方站定,凝眉在她身上再次打量着。

她身上穿着蜀锦质地的上衣,银丝烟罗纱的裙裳,颈上套着个赤金项圈,左腕一对翠玉镯子,质地比不上腰间那块,顶多二三十两银子。

除去那块玻璃种翡翠,她这浑身上下竟然也还不算突兀。

“你挡着我干什么?!”

纪锦之被她瞧得心里不耐,没好气地斥起她来。

沈羲深深望向她,皮笑肉不笑地道:“表姑娘这块玉不错。哪里买的?”

“你也知道这是好玉?”纪锦之笑道,“可惜告诉你你也买不起啊!”

沈羲伸手拿起那玉,勾起唇角反复看了看,说道:“玉是老坑的玻璃种,雕的是花开富贵,中间的牡丹有簪玉楼的徽记,所以应该出自簪玉楼不会有错。只不过姑娘是不是从簪玉楼买来的就不好说了。”

她从前没少从簪玉楼买东西,但是五十年了,这玉庄却不一定还在。

纪锦之听了这话脸色便变了变,盯着她上上下下地打量起来。

沈羲任她打量,心里也没有闲着。

纪家原先就算是有些家底,也不见得能随便戴上这样的好玉出街,她这玉哪里来的?

原主的家产只有熟知沈家情况的人才能算计得了!沈家所有亲戚都在嫌疑人之列,自然纪家也不能例外。

纪锦之若是周身都是值钱物件倒也罢了,她或许刚才还不会留意,偏就是这块玉,挂着不引人注目吗?

“关你什么事!”纪锦之没好气,“你也不是什么豪门大户的千金闺秀,跟我装什么行家!”

说完绕过她,领着下人头也不回地往外走了。

沈羲盯着她背影,双眼却是微眯了起来。

纪氏这里听说纪锦之到了,早把沈嫣叫出来了。

沈嫣先打听来的有谁?听说只有纪锦之,这才迎到院门口来。

一看她竟然两颊紫涨满脸怒容,少不得问将起来:“你这是怎么了?”

纪锦之在门下把受了沈羲姐弟的气说了,而后强忍着心里的火气说道:“她这个人,我不过个多月没见,竟变得这样狂了!也不看看我也是你们家的客人。”

沈嫣心里有苦说不得。

如今的沈羲哪里还是从前的沈羲?

莫说她纪锦之了,就是纪氏,这已经是第三次栽在她手上,而且一次比一次惨,还往外说不得。

反倒是她沈羲,如今不但一点点站稳了脚跟,越发像府里的小姐。

就连在沈若浦心里的位置,也明显不同了。

她这里便就劝道:“进去再说吧。”

姐弟俩这里买了煎饼,回到梨香院,沈羲就直接把珍珠元贝唤到房里来。

“这纪家家底到底何如?”她问道。

纪锦之的玉重新勾起她对原主家产下落的警惕,纪家家史她虽然不十分清楚,但是也知道个八九不离十。

而她印象中的纪家,从来没有富有到可以随便挂着好几百两银子的玉佩上街的地步过!

如果不是纪家发了笔横财,怎么会这样?

“也就寻常。”

珍珠因知刚才的事,因此并不意外她问起。

“纪家老太爷也只有个独子,由于至今没考中,便赋闲在家,除去祖上传下来几间铺子,并没有别的营生。

“不过纪家不如沈家人多,日子应还是过得容易的。

“而这两年纪家舅老爷在南边又发了笔财,家里也愈见殷实起来了。”

“发财?!”沈羲目光倏地凌厉起来。

“也不清楚做什么营生。”珍珠道,“反正那会儿咱们还没出事,就听说他往南边去了,直到去年才又回来。

“——算了,姑娘别去理她。三太太那个样子,可见纪家也都没有什么有讲规矩的,犯不着与他们去较真。”

她以为沈羲乃是与纪锦之置气。

沈羲听到这里,眼里的疑心却又转为了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