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若浦的心情沈羲心里完全有数,她也不想说出来让他伤心失落,但没有办法,事情到了如今,她始终得去面对。

“过几日我回来看看,近来手头还有些事忙,你回头替我带两枝老参回去,请老太爷注意身体。”

沈嫣应了。

霍究有些失望,这次居然没有在贺兰谆身上寻到安慰。

因为贺兰谆直接跟萧淮去敬酒了。

他觉得自己非常可笑。

分明上次沈嫣已经明白跟他说过会选择梅麒瑛,他偏还不死心地去找她。

算起来他也不过几次接触的情份,他割舍不了是他的事,又哪里能强行让她也一定要对他割舍不下才行?

自己觉得丢脸得不行,午宴时该萧淮喝的酒就全让他一个人挡了,贺兰都没有沾上几口。

但他对自己酒量有数,下了宴桌回来还能去承运殿回话。

饭后游了会儿园子,女眷们也就先告辞回府。

沈羲原还留沈嫣,沈嫣也辞了,只道改日再来。

文氏倒是个心细的人,见沈嫣也未曾留下与沈羲多说会儿话,回到府里想了想,便就到了她房里问她:“看你宴席上也没有吃什么。莫不是天热中了暑气?可曾有哪里不舒服?”

沈嫣与这位继母相处不多,她和沈渠已经大了,平时基本没有什么可好打交道的。

大周又不太讲究什么晨昏定省这套,何况一个继室,通常也不会让这么大了的继子女来立规矩。

所以,面对她的关心,沈嫣也只是客气地回应了一句:“没有,母亲也累了,回去歇着吧。”

文氏看了她一会儿,着人端了些茶点进来,便就出去。

沈嫣看了看,那粉白的藕酥与碧绿的荷叶糕,再有碗稀稠适宜的燕窝粥,倒是她素日皆爱吃的。

这边文氏回了撷香院,沈崇光竟然也提前回来了。

他不擅豪饮,但今日也尽了兴,满身的酒气,掩不住他的温和英俊。

“你去哪儿了?我等着吃茶呢。”他手撑着额角坐着,略带抱怨地。

文氏忙亲手沏了碗茶进来,端给他道:“我见嫣姐儿神色恍惚,以为她不舒服,去瞧了瞧。”

沈崇光望着地下片刻,哦了一声,端起茶来。

文氏觑着他脸色,又试着道:“我看她这段时间都瘦了好些,会不会是有什么心事?你当爹的,要不要去问问她?”

“她打小就心事重,你习惯就好了。”沈崇光不以为然。

吃了口茶,许是又觉得在新妻子面前这般说自己的嫡女有些不妥。

便又添了句:“若是真有哪里不舒服,你就多去看看她。

“琪瑛这孩子小时候我就觉着不错,近来这段时间看着更是讨人喜欢,照我的意思还是尽快把六礼的好,这样他也能早些安下心来备考。

“你去问问她也好,顺便跟她提提这事。”

文氏应下,拿来干净衣裳给他更衣:“一身的酒气,换了吧。——知道你高兴,但也少喝点。”

沈崇光笑了笑。

侍候他上床小歇,文氏问了问沈嫣这边情况,看着日色西斜,想来该起了,便就拿着扇子又到了沈嫣院里。

沈嫣捧着本书在窗下翻着,一面想着沈羲说梅家近来处境,因她也没有把话说得十分明白,正在揣测话里意思究竟为何?

见到文氏来,便立刻穿鞋起身。

“不用动。”文氏摆摆手坐在榻沿,说道:“你父亲也怕你不舒服,还说你近来瘦了,让我过来瞧瞧。这会子精神头可好些了?”

“好多了,谢谢母亲。”沈嫣扬唇。

打自文氏进门她便对她这样客气,他与沈渠倒无所谓,到底沈懋还小,日后还得归在她名下管教,无论如何维持和气对沈家,对三房都有好处。

何况沈羲也说过,就是真有矛盾,要与人争高低,露在面上的手段也是最不上道的。

文氏打量她,只见确实是自如多了,但眉宇间却总还是不见开阔。

也不好明问,便说:“你想吃什么,府里有的,只管寻我便是。府里没的,便让丫鬟们去买。

“前儿我见着梅夫人,她也说你清减了些,说要送些燕窝给你,我想咱们府里倒也不缺这些,便婉拒了她的心意。”

文氏说得委婉,但意思很明白。

当婆婆的哪里会希望将过门的儿媳妇身上瘦巴巴的?

沈嫣听到梅夫人三字,嘴角顿时扯了扯。

梅麒瑛是典型的正人君子,而梅夫人则是典范的当家婆婆。

她不会占人一分便宜,但也绝不会吃一点亏,她的能力绝对配得上她的精明,而她的精明又绝对能使她担得起梅家那份家业。

当初若不是梅麒瑛执意保住她名声,梅家那会儿已经与沈家撕破脸了吧?

……当然,将心比心,换成她是梅夫人,碰上个婚前失贞的儿媳妇,多半也要如此的。

只是这么精明的人,让人累啊!

本来已经平复下来的心情,因为文氏这句话,倒是又变得晃荡起来了。

“梅夫人是很关心你的。”文氏见她不说话,越发不敢把沈崇光的话说得太直,“梅公子性情也很好,你父亲见着很是满意。

“接下来府里也没有那么多事情可忙了,我看这光景,大约下个月便能订下来了。”

“这么快?!”沈嫣微惊。

文氏见她这样子,心下略怔,说道:“是啊。”顿了顿,她又微笑道:“其实你们这样自小有婚约的,议起婚来是减去了许多时间的。

“下个月,也不算顶快了。不过,如果你觉得想要延后少许,我也可以去跟你父亲说。”

第511章 父母之命

沈嫣攥紧着手里的书望着前方,连如何回应她也不知道了。

下个月,这是说一个月的时间她就要再嫁进梅家了?

她还以为沈羲不久,她至少也还有几个月的时间可以奋斗。

“太快了。”她说道,“我还没有想好。”

“那我就去跟你父亲说说,再推迟些。”文氏应着她,顿了一会儿,又说道:“不过,我想就是能往后拖也拖不了太长时间了,想来最多也就是今年的事。”

文氏隐约察觉她有些抗拒,但却弄不明白是为什么。

本来就隔着层肚皮,她这反应再大起来,她也不知道怎么做才合适。

沈嫣皱起了眉头。

文氏劝道:“站在你父亲的角度,他也是为你好。”

“我知道。”她站起来。

谁会怀疑他是为她好呢?

可是往往这种好心,并不见得就真正是好的。

“我没什么。”她说着,又转回身来:“我就是想歇会儿。”

文氏点头起身:“那你先歇着,你有什么事情再寻我。”

沈嫣透过窗户望她出了院门,才收回目光。

双手紧攀着窗沿默了片刻,她忽然道:“老爷在哪儿?”

沈崇光午歇起来正在书房里问沈懋的功课。

门口长随说“三姑娘来了”,他顺势往窗外一看,果然沈嫣正往他这里来。

便交代沈懋:“好生把这文章背熟了,回头要是梁哥儿背了出来你还背不出,仔细领双倍的罚。”

沈懋老实地抱着书出去了。

跨出门口时正好遇到沈嫣,连忙又端立着唤了声“姐姐”。

沈嫣无心与他多说,点点头便就让他去了。

这里进了门,正遇上书案后沈崇光的目光。

“父亲。”她躬身福了礼。

沈崇光点点头。

做了十五年的父女,单独说话的次数简直屈指可数。

纪氏的那些恶行曝露,他心里未必也对这女儿心生了些愧疚,若不是他昔年行事太轻狂,他们兄妹又何至于如此?

再想起先前文氏说过的那些话,着意看了她两眼,果然是太瘦了些。

语气便不觉地放得软和:“不是说你身子不舒服么?怎么又跑我这儿来了?”

沈嫣笑了笑:“我没有哪里不舒服。因着二姐姐出了阁,府里忽然空落起来,便就不知不觉走到父亲这里来了。”

听她这么说,沈崇光还是高兴的。

他喜欢娇柔又贴心的女儿,沈蘅就比沈嫣要嘴甜得多,如今沈嫣终于也肯亲近他这个当爹的,他没有理由不欢迎。

他沉吟着道:“你能与你二姐姐这般亲近,也是你的福气。府里虽还有个蘅姐儿,到底与你年岁隔得远了。

“所以为父近日正在考虑让你与麒瑛尽快完婚。”

沈嫣指甲掐进肉里,面上却在笑:“我觉得不必这么急,梅公子不是还要赶明年的春闱么?不如等他考完再说。”

沈羲让她先摸清楚情况再行事,她不能冲动,把事情给弄糟了。

沈崇光却道:“先成家后立业,并没有什么不好。再说先把婚完了,说不定还更能令他集中心力。”

沈嫣低头望着脚尖,果然文氏没骗她,沈崇光还真打算把她尽快嫁过去!

这么看来她真是不能再指望后面还有时间供她挥霍了。但她却还连个退婚的理由都没找到!

没有理由,沈崇光是肯定不会给她任何机会的。

“你在想什么?”正怔忡间,忽又听沈崇光道。

“哦,没有什么。”她回神,并且下意识地站起来。

手扶着桌案,心底下仿佛有股气在一直往上蹿。

从来没有过的想中止这门婚约的念头如同又大又急的雨滴一样敲打着她的胸膛,她竟然连一个想要推迟婚礼的理由都找不到。

而且就目前状况看,只纪念日就算是找到了理由也没有把握将他说服,他若不肯,沈若浦怕是也不会替她作主吧?

“如果我不同意呢?”她忽然道。

“不同意?”沈崇光果然沉了脸色,凝眉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有什么好不同意的?”

按照古礼,就是让她十岁出嫁她也不能不嫁,他不明白她怎么能突然说出不同意这样不懂事的话来。

“你莫不是想要退婚?”

看到她这副模样,再联想起文氏先前所说的话,他恍惚间闪过这句话。

沈嫣抿紧了双唇。

退婚两个字确实击中了她的心坎,没错,她纠结这么久的根源,还不就是想退婚?

“老爷,工部的吴大人求见。”

正在这时,长随进来禀道。

沈崇光扭头看了眼他,而后沉脸与沈嫣道:“少给我胡思乱想!回房忙你的去!”

说完拂了拂衣襟跨出房门,多一个字都未曾再留给她了。

沈嫣回了房,攥着拳头靠在墙壁上,心里头像是有一簇簇的火苗在燃烧!

原本她是去印证文氏的话的,倒并没有打定主意立马就提出退婚。

但沈崇光在猜到她想退婚之后竟然连什么原因都不曾问就让她打消念头,却成了压垮她信念的最后一根稻草!

原来她的感受和意愿是从来不用被顾及的,哪怕问上那么一句他也不肯施予!

既然如此,那她又还顾虑什么呢?

她不替自己争,谁还能替她去争?

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半晌,唤了丫鬟进来:“去打听打听,梅家近来什么情况呢?”

梅麒瑛虽然入仕,但京中大小事倒也了解,这两日与杨潜在一起的时间也颇多。

对于眼下朝局他看在眼里,也是记在心里,韩家与毕尚云接连倒台,沈家愈发水涨船高。

而且燕王府虽然未曾在毕尚云阴谋披露之后直接登基,可日后这江山到底由谁来坐,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因着这层关系,京师里盯着沈家几个未婚的公子小姐的人也愈来愈多。

当知道与沈羲关系颇为亲近的三姑娘沈嫣已经有了婚约,而且还就在京师,除去一些怀着不纯目的登门攀交的人之外,也颇有些闲言碎语传进了梅家人的耳里。

不外乎梅沈两家地位悬殊,堂堂阁老府的小姐,世子妃的妹妹,居然许给了一个小小的乡绅之子,这未免太不般配。

第512章 心更堵了

甚至有些人还说,倘若梅公子有些骨气的,很应该提出退婚才是。

而有些人就说,这是梅家修了三辈子的才得来的好福气,世上还上哪里找这样的好姻亲?梅家怎么可能会放手?

梅麒瑛不是那种容易被人左右的人,一开始也就笑笑。但听得多了,心里也未免落了些影子。

再想想霍究对他的敌意,沈嫣的拘谨,近来往沈家去的也就少了。

梅夫人不如他会隐藏,京师里也有些她的熟人,平常串门时也少不了会有人打听这婚事真假。

她心高气傲,回来便叹气:“你说好端端的,怎么说发达就发达了呢?

“咱们好好的人家,当初纪氏出了那样的事都没计较,突然间他们家上了位,咱们就成了趋炎附势了!

“就是趋炎附势,那会儿也还是他们沈三老爷先跟咱们家提婚的呢!”

梅麒瑛略想,劝她:“母亲见多识广,何必去在意这些飞短流长?”

梅夫人道:“我就是觉得委屈了你!”

好好的一个青年,没有沈家也能挣出一份功名来,如今被人说三道四下,反倒变得粘粘乎乎起来。

“来日就算他在朝上有了作为,外人恐怕也会说他这是借了妻族的东风了!

梅麒瑛笑着,说道:“那要不,咱们就把这婚给退了?”

“那怎么成?”梅夫人蓦地坐直,“咱们梅家几代下来可都没做过这背信弃义的事,怎么能好端端地突然退婚?”

梅夫人有梅夫人的计量。

虽然说莫名其妙背上这些闲言碎语是挺闹心的。

可毕竟是两家欢欢喜喜结下的亲事,沈家如今都没嫌弃梅家不好,梅家上赶着去退婚,岂不是瞎矫情?

再者男方退婚,必定会有人怀疑女方人品,这岂不是等于落个矫情的名声在外,还要把沈家上下给得罪了?

她再不忿,也做不出来这事儿不是?

梅麒瑛就笑:“那母亲还为这些事烦恼,多不值?”

梅夫人也笑。

出了上房,梅麒瑛也没有什么心思看书。

廊下站了站,便就索性去桂花胡同寻贺兰谆吃茶。

晏绥去了通州,贺兰谆这段时间又将手上大部分事务交了给身边几个典史,要紧事不多,这几日便就在桂花胡同这边书塾里带孩子授课。

这会儿也放学了,天井里大树底下倒是好乘凉,他搬了把大藤躺椅躺着看那枚翼虎上符。

那夜里与萧淮陪着燕王去了屯营后,果然面对的就是整个屯营被大秦将士包围的情景。

当时来的不过五千人,一个个面黄肌瘦,别说跟当年的秦军相比,恐怕说起是流民也会有人相信。

这些都是昔年安国公府辖下的将士,当中兴许还有好些是与徐靖并肩作战过的将士们的后代子孙,然而如今隔着一世的沧桑,他依然富贵,而他们却活得绝望。

当天夜里经过江澈他们还有洛翼风的一番解释,那五千人马是散了,但他却不能不考虑他们今后的归属。

他让洛翼风去问过江澈他们的意思,大周十几年来对赫连人的屠杀使得他们心里对朝廷的反感根深蒂固,更何况如今坐江山的还是祈徽的外孙。

别的不说,祈徽做下这一切,不惜拿他们几万赫连兵士的性命鲜血去换取的是李睿的皇权稳固这总是没错。

如果让他们当做没事发生一样继续效忠李室他们绝不会甘心。

而他们征战那么多年,早就习惯了戎马生涯。

如果让他们卸甲归田他们不但不愿意,而且也仍然不会放心朝廷——

任谁在经历过亡国之痛,以及十三年眼睁睁地看着赫连贵族们被屠杀后,也不会对施刑者抱有什么善意。

因为大周杀的哪里是什么赫连贵族?那是他们整个民族的血脉。

他们对赫连血脉的赶尽杀绝,是令得所有身体里流淌着鲜红色血液的人感到悲伤和绝望的事情!

他们的屠杀,是对整个赫连族的不认同,不接受!

他放下这牌子来,说道:“洛先生这两日在忙什么?”

身后侍官忙走上来:“洛先生这几日仍住在秦营里,但早上小的去秦营时曾听到先生说过一嘴,说是下晌会来跟大人见个面。估摸着也差不多时间快到了。”

他嗯了一声,又看向手里的兵符。

这兵符他很熟悉,但更令他熟悉的却是另一件相似的虎符。

“大人今儿清闲?”

正沉吟着,身后就传来有清越的声音。

他抬头,只见一袭宝蓝锦衫的梅麒瑛到面前,手里还握着一只钧窑出的白瓷茶叶罐。

他含笑站起来:“多日不见你,今日倒有雅兴?”

说着着人搬椅子,又一道坐下。

梅麒瑛道:“我们潭州产的青茶,不比大人吃惯的名茶,却也别有一番乡土韵味。

“正好下人返潭,挑了那上好的头茶给我带了几罐,便带来让大人尝个味儿。”

罐子打开,茶的清香扑鼻而来。

撮了一点沏开,那汤色碧黄澄亮,叶片肥壮饱满,贺兰谆点头:“倒是别有一番妙趣!”

这里啜着,神色之间又忽有些意味不明之色。

梅麒瑛正待相问,这时候通往内进的小角门处忽然又走进个人来。

他边走边与身边人说着什么,神色散漫,但一身裁剪极为合度的紫袍下身段却十分颀长英武,衣袖卷在半路,看模样像是在后院里忙乎着什么。

梅麒瑛见到他,心情就有些微妙了。

霍究也愣在庑廊下,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跑来这里劈个树枝都能撞见鬼?

贺兰谆一手支膝,一手转动着手里的茶杯。“霍究,来尝尝梅公子带来的茶。”

霍究过了好一会儿才踱过来,顺势在一旁木架上坐下,默不作声地捏了撮茶叶泡了,然后就默不作声地等着茶凉。

不就是吃杯茶吗?

而梅麒瑛原来是来散心的,没想到这一来心里反而更堵了。

这样子,你让他跟他们聊些什么好?

刚才还气氛祥和的天井里,忽然就怪异起来了。

第513章 跟他无关

“我还有点事,就先走了,改日再来拜访二位大人。”梅麒瑛站起来,微笑跟他们抱拳。

他实在也没有办法像当初那样底气十足地看霍究吃鳖了。

毕竟这人虽然公然觑觎着他的未婚妻,但却没有半点小人作为,他若是还仗着未婚夫的身份挤兑,那他也太卑鄙了些。

“梅公子要是不赶时间,要不帮我一个忙?”

贺兰谆也站起来,从一旁拿来两本书:“这是我要送去给世子妃的学舍的,眼下走不开,烦请公子代个劳。”

梅麒瑛反正也不想回去,自然接了过来。

这里送了他出门,贺兰谆见霍究还坐在那里,也不说什么,只回到原处继续看起他那枚兵符来。

霍究把茶喝了两口,杯子放回桌上:“什么茶?苦成这样!”

贺兰谆撩眼道:“江讴越吹相思苦。”

霍究无语,剜了他两眼,起身回了房。

贺兰谆也淡定地收回目光。

霍究进了这简陋的小房间,一翻身平躺在床上,只觉眼前整个儿都是灰的。

据他所知,这些日子沈嫣一直都勤勤勉勉地呆在学舍,梅麒瑛这一去,十有八九是要碰到她的了。

好个贺兰,如今倒上赶着给他们制造起机会来!

他翻了个身,环起胸来假寐。

没片刻,他翻身又坐起,拿起桌上马鞭卷了两下,然后站起来,出门去了。

“还早呢,走了?”贺兰谆撩眼看他。

“衙门里有事。哪像你?现在只差弄尊莲座让你蹲着当菩萨了。”

他瞪了他一眼,出了门。

贺兰谆目光一直追随着他出了门,才收回来。

菩萨?他像吗?

沈羲过门之前学舍里就已经多了不少女学生,自打她身为燕京张家的后人的身份曝光后,近日学舍里又猛增了许多来报名请求入学的。

赫连人与拓跋族的矛盾更多的存在朝堂之上,对于民间或者是官户内宅而言,反倒是没有人较真。

如今屠杀赫连人的旨意被取消了,世子妃又是真正的赫连贵族,而且还将会是未来的太子妃,这简直成了活招牌!

谁不想自家小姐成为太子妃的门生呢?

于是乎这几日学舍又开始张贴起雇佣赫连女师的告示,头一两日还试问的多,到这几日,已经有好几个从前在赫连大臣府上教习过小姐的正牌女师问上门来。

学生比从前多了一半,先生则比从前多了一倍。

沈羲给的待遇又好,女师们卯足劲地教导,各府夫人们上门来看了几回,只觉几日下来效果立竿见影,心里欢喜激动,一传十十传百下来,想要挤进门来的人越发趋之若鹜。

萧淮难得有空,窝在沈羲房间里打趣:“那会儿还嫌我把地方弄大了,眼下看这模样,只怕还得帮你把左右两边宅子给买下来。”

“不用啦。”沈羲停笔冲他一笑,“这教贵女的活儿,可不像作坊里做鞋,做一批就能出来一批。

“我求精不求多,先好好教几个出来当典范,日后自然会有人跟着讲究起来了。

“一口气吃不成胖子,这过程可漫长着呢。

“再说这风气可不能光我一个人改变,还得提倡起这女学来,到时全国各地都开起来,那才有用。”

萧淮听着,便就凑过来环住她的腰,五指在她柔软平坦的小肚子上捏啊捏的:“什么时候也给我生个贵里贵气的女儿出来就好了。”

沈羲近来已经很适应他了,一面写字一面道:“这种事能急么?”

“怎么不急?这都两个月了。”

两个月也不能算久。

柳梦兰说她定是能生的。她才不急。

她说道:“那说不定是你不行。”

“我不行?”萧淮手停下来,声调都变了,“你这意思是我最近表现得还不够让你满意?”

他伸手来胳肢,沈羲赶紧从他手下挣脱出来,笑着拿起书出来了。

庑廊下迎面遇上沈嫣,见她急着往前院去,便说道:“干嘛呢?”

沈嫣叹气指指外头:“梅麒瑛来了,说是贺兰大哥让他送什么书过来。”

沈羲心想贺兰谆有书要送过来,直接送到她昭阳宫不就好了么?倒绕起这么大个弯子。

也不说破,点点头便看她去了。

萧淮到了后头冷笑:“看来霍究更加不行!”

沈羲转身望着他,往他脸上掐了一把。

学舍里如今读习都在二进三进,前院里都用来待客了。

沈嫣到了前院西厢,梅麒瑛正在座了,一手搁在茶几上,五指轻叩着掌下两本书。

“梅公子。”她走进去颌首致意。

梅麒瑛站起来:“嫣姑娘。”

婆子们早已上了茶,这里给沈嫣也递上一碗之后便退在了门外。

“贺兰大人托我送两本书过来给你们,因她们说世子在世子妃房里说话,你收一下。”梅麒瑛将书推给她。

沈嫣低头看了看,不过是两本前人所著的诗集,顿时也觉贺兰谆这么做定是故意的了。

但她却不明白他这么做是什么意思?给她和梅麒瑛制造机会吗?他却不像是这么婆妈的人。

打从沈崇光直言让她尽早跟梅麒瑛完婚,还不肯她提出反对意见之后,她心里就憋着一股劲,虽然祸不及无辜,但这时候见到他,说实在的,还是让她有些抗拒。

这种对于既定命运完全无计可施的感觉太折磨人了!

因此她看也没再他,把书挪过来:“多谢梅公子。”

梅麒瑛望着她,心里早就藏着的一句话突然就问出口来了:“你在霍大人面前也是这么客气么?”

沈嫣心下听的一揪,她在霍究面前,客气是有的,但仿佛并没有这么排斥过吧?

她心里涌出几分内疚,含糊地道:“保持礼数,这也是应该的。”

想了想,她又还是补上了一句:“梅公子,我与你的婚约,还有我的事情,都跟霍大人无关的。”

霍究是清清白白的人,她不能把他拖到这麻烦堆里来。

分明是正常的解释,但梅麒瑛还是从中听出了差别。

如果当真是不曾有情的,那么压根不必多此一举地解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