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阿娘陪着她在湖州和整个李氏一族打官司争产,族长家大儿子李义庆升任知府的信儿传到湖州城时,她就绝望了。

那一天,她已经准备好了,把李老爷和他那个恶魔儿子,还有那些呆在湖州城不走,眼巴巴等着喝几口血的李氏族人一起骗进来,她要把他们全部烧死在让他们垂涎到人性全无的宅子里。

就是那天,那个一身黑衣,鬼气森森的男人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和她说:“有人捎话给你,你听好:不要怕,最多两个月,必定冰雪消融,春暖花开。”

没等她反应过来,那鬼一般出现的男人,又象鬼一样消失了。

她以为自己见了鬼。

因为这桩见鬼的事,也因为看着冰雪可爱的桐桐,她让人收起摆了满府的桐油,决定咬牙再撑两个月。

不到两个月,李义庆贪墨查办,湖州府飞快的结了她的案子,李老爷那个魔鬼儿子会当堂打死。

结案那天晚上,那个鬼一样的男人又来了,捎来了一句话,和一根簪子,让她带着女儿搬到京城居住,让她以后有顶不住的难事,就拿着那根簪子去某个地方,找某个人。

她和阿娘一起,抱着桐桐,进了京城,一直到现在,十几年她都顶过来了,一次也没用过那根簪子。

“你拿上簪子,悄悄走一趟,把信哥儿春闱的事,托付出去。”张太太吩咐。

“能管用?十几年前的事了,谁知道现在那人还在不在京城?说不定……”孙嬷嬷皱着眉,后面的话没敢说出口,也许人早没了。

她和万嬷嬷两个,她是凡事小心太过,忧虑太过,万嬷嬷则是乐观无比的勇往直前。

“管用。”张太太带着丝笑,“我一直留心着那间宅子,从咱们搬进京城到现在,没换过人家,还有,去年,顺宁王府那位浪荡子想强娶咱们桐桐这事,你还记得吧?”

“怎么不记得!真不要脸!”孙嬷嬷啐了一口。

“咱们没答应,他那话说的多狠,没两天,突然上门磕头陪礼,平白无故的,他突然转了性,难道是菩萨点化?”

“菩萨能点化到他头上……太太是说,这也是那位贵人帮的忙?”

“嗯,我觉得是,当初,他捎话让咱们进京,我就和阿娘说过,那位贵人让咱们进京,会不会是因为那位贵人长住京城,或者家在京城,让咱们搬进京城,是为了方便照顾。”

“太太,提到这件事,我真有点想不明白,要论做事,这贵人是实心眼儿的对太太和桐姐儿好,可好,怎么好的这么鬼鬼祟祟?跟见不得人一样?”

“也许,各人有各人的难处吧。”张太太眼皮微垂,这贵人到底是谁,进京城后,阿娘和她留心了一两年,心里是有点数的,那份难处,阿娘也和她提过。

“咱们在京城这十几年,处处顺风顺水,好些事,我明明白白能看到是有人在暗中照应咱们。”

“太太,”孙嬷嬷左右看了看,“让人查过没有?”

张太太摇头,微笑,“人家一片好心待咱们,不想让咱们知道,咱们非要去查,那就太过了,这是是只是想着咱们好的人,我能感觉的出来,不说那么多了,你明天一早就走一趟,春闱还早,要是他帮不上这忙……到时候再说吧。”

“好,我明天一早就进城。”

李桐回到藤花院,想着从今天起,族兄就是她真正的兄长了,心情激荡起伏,一时不能自抑,从屋里出来,站到廊下,呆了片刻,围着游廊走了一圈,又走到院子里,仰头看着碧透的蓝天。

冥冥中的神佛,让她回来,点化了她,一定是怜悯她,所以,这一回,眼看着,她有了活路……

“绿梅呢?”李桐又围着游廊走了几圈,打定主意,扬声叫道。

“绿梅这会儿不当值,我去叫她。”不远不近跟在李桐身后的文竹答应一声,提着裙子,脚步轻快的奔出去寻绿梅。

回到紫藤山庄,连她们也轻快活泼了。

片刻,绿梅就跟着文竹进来。

李桐坐在鹅颈椅上,示意她在自己旁边坐下,先吩咐文竹,“我和绿梅说几句话,你看着点儿。”

文竹会意,转圈看了一遍,远远走到垂花门下守着。

第八十二章 文二爷

李桐看着神情已经严肃起来的绿梅,“这些话,出我口,入你耳。”

绿梅神情更加严肃了,不停的点头,“姑娘放心,我懂,听过就烂在肚子里,就当我什么也没听见。”

“嗯,一会儿我让大海送你去一趟上元县,到了上元县,你去找一个姓文,叫文涛的人。”李桐顿了顿,好象很努力的在回想什么,“等等,知道他叫文涛的人只怕不多,都叫他文二爷,你就找文二爷,反正这个人很好认,三十……应该是三十来岁了。”

李桐努力回想着头一次见到文二爷的情形,那时候,她根本看不出他的年纪,说三十差不多,说五十好象也行。现在应该三十来岁,是她的推测。

文二爷从来不过生日,他只有一个姐姐,是五十四岁那年过世的,那一年姜焕璋过四十整寿,她记得听文二爷提过一次,姐姐比他大三岁。

“不过他长得丑,显老,看面相,只怕看不出年纪,就算不看面相,也好认,他左腿有点瘸,走路的时候,左脚踩出去,一定要顿了顿,好象试一试稳不稳,然后再迈右脚,不过他走路倒不慢,他长的很难看,个子也很矮,跟你差不多高,可难看归难看,他要站在人群里,不管多少人,你一眼就能看到他,还有,文二爷一双眼睛特别大,黑眼珠特别亮,亮的渗人。”

绿梅专注的听着李桐的描述,越听越心惊,姑娘怎么会知道这么个人?听姑娘这些话,姑娘不是知道,是亲眼见过,见过不只一次!

姑娘自从摔了那一跤,就变了……

姑娘这会儿说的这些话,这个样子,就算姑娘不交待,她也只敢烂在心里……

“这会儿,我也不太清楚到哪儿能找到他,不过,他有个姐姐,住在县学后巷,他姐夫姓李,你到了上元县,先悄悄打听到他姐姐,然后找个地方盯着,文二爷只有这一个姐姐,跟他姐姐特别亲,你只要盯住他姐姐家,最多多盯几天,肯定能见到他,记着,到了上元县,只能找,千万不能到处打听,不能让人知道你在找文二爷……无论如何,不能让人知道咱们在找文二爷。”

“好!那找到之后呢?我怎么跟他说?”绿梅压住心里的惊骇,镇静的问道、姑娘的变化,就象变了一个人,只不过,不是变成别的人,姑娘还是姑娘,可姑娘又不是原来的姑娘……

这感觉,她从来没敢跟任何人提过,现在,她几乎可以肯定,姑娘肯定不是原来的姑娘了,可姑娘还是姑娘。

隐隐约约中,她觉得现在的姑娘比原来的姑娘好,现在的姑娘,让人觉得特别稳妥、特别可靠,原来那个姑娘,眼睛太瞎,总让她一颗心不怎么托底。

“找到他,跟他说,你家主人知道他人品学问都不一般,想请他进京教导一个学生……不能说学生,就说,请他进京辅助一位新科进士,再告诉他,你家主人家里有几个绝好的厨娘。”

“这位文二爷讲究厨艺?”绿梅忍不住问了句。

“嗯,最爱口腹之欲,为了口好吃的,命都肯舍得一半。”李桐想着文二爷,当初,为了侍候好这位文二爷,她请遍了天下名厨,甚至想方设法,把张好手家那锅老汤也买了一半回来。

“好,我现在就走?”绿梅站起来。

“现在就去吧。”李桐看了眼天色,上元县离京城不远,离紫藤山庄更近,她们李家的车马都是上上之物,现在启程,天黑前肯定能到了。

“你回去收拾收拾,再找水莲拿二百两银子,大海那边,我让文竹去吩咐,这一趟跟去的人越少越好,路上你自己照顾自己。有人问,就说我让你到上元县买点心吃。”

“好!”绿梅站起来,曲膝告退,回去收拾东西。

李桐叫了文竹进来,吩咐她去找大海,让大海套车,送绿梅去上元县买点心。

王嫂子回到大厨房,亲自动手,现做了几匣子点心,慢吞吞吃了午饭,提上点心,奉命去看望吴嬷嬷。

王嫂子一去不回,顾姨娘等到天黑,也没能等到王嫂子的回话和她急着想要的库房钥匙。

晚饭是两个粗使婆子送过来的,顺便捎了王嫂子一句话,她伤风了,不敢进府当差,怕传进来病气,连明天都得歇一天,后天进不进来,得看明天能不能好。

顾姨娘午饭后去了趟正院,和姨母的关系一定得缓和,可陈夫人还在气头上,指着她一通哭骂,根本没让她说出话来,出门时迎头碰上姜婉姜宁,又被姜宁甩了一巴掌,这会儿心情正难过低落,被王嫂子捎来的这句话,当场气了个眼泪汪汪。

这一天,姜焕璋回来的非常晚,满身酒气,已经有了七八分醉意,进了绥宁伯府,直奔清月院。

今天是他头一天到晋王府上做长史,他在官场上浸淫了几十年,副相也做了将近十年,一个长史,对他来说,简直不费吹灰之力,不过一个上午,就把积了一长案的大小事务理的清清爽爽,又写了章程,定了规矩,这些,都是他做熟了的,易如反掌。

想着今天一天,晋王看向他的目光里那份越来越浓的赞赏和那份惊讶,姜焕璋心里舒服妥帖的如同三伏天吃冰碗。

一进清月院,姜焕璋扶着门框,皱起了眉头,清月院从院门口一起到垂花门,黑魆魆连个灯笼都没挂,进了垂花门,一样半只灯笼都没有,只有上房有一豆灯光闪的象鬼火。

姜焕璋掀帘进屋。

正坐在炕上,对着那豆灯光,一件件细看她所有家当的顾姨娘吓了一跳。

“你回来了,怎么……”

“你这院子怎么还没收拾出来?你的丫头呢?我不是让你多挑几个丫头使唤?府里要是挑不出来,就让人牙子送人过来,这院子里,就你一个人?”

从进了绥宁伯府,特别是进了这个院子,姜焕璋有一种从繁华热闹、歌舞喧嚣中突然坠入破败寂然、老病灰沉之中的感觉,这感觉让他如背芒刺,极其不舒服。

第八十三章 天黑姨娘美

“还没来得及。”顾姨娘敏感的觉察出姜焕璋情绪的变化,顿时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陪了满脸小心翼翼的笑容,“夫人病着,表哥也知道,我一直当夫人象我亲生母亲一样,实在不放心,就去看夫人……夫人……还好……谁知道……阿宁妹妹……”

顾姨娘抬手捂着被姜宁甩了一巴掌的半边脸,看起来一句抱怨不肯说,却又不会撒谎,吱吱唔唔无比难为,只看的姜焕璋心疼不已,不过他醉了,醉眼昏花,只看到顾姨娘的善良难为,却没能领会顾姨娘捂着半边脸是什么意思。

“阿娘就那脾气,过一阵子就好了,你先别理她,过一阵子就好了。”姜焕璋酒意有点上涌,咬字都有些含糊了。

“嗯,”顾姨娘继续捂着脸,她还挨了一巴掌呢,顾姨娘眼里的眼泪更多,盈盈欲滴,仰头看着姜焕璋,声音更加忍耐委屈,“二妹妹……”

顾姨娘的眼泪实在忍不住,扑簌簌掉个不停,“都是我不好,委屈了阿宁妹妹,原本……阿宁妹妹的嫁妆……都怪我……阿宁妹妹恨我,我不怪她,都怪我……一想到……那些……银子……”

顾姨娘极其艰难,才说出银子两个字。

“阿宁欺负你了?打你了?”姜焕璋总算领悟了顾姨娘一直捂着半边脸的含义,眉毛竖起。

“没……没什么,不疼,这不能怪二妹妹,二妹妹心眼实,必定是被人挑唆了才这样,我一点都没怪她,表哥,你也不能怪她,阿宁妹妹……不疼,真的,一点儿也不疼。”顾姨娘说着不疼,眼泪却掉的更厉害了,把刁状告的纯洁高尚,这是顾姨娘的天赋本事。

“你不用替她说话!我还能不知道你?还能不知道她?你放心,有我,你是我姜焕璋心爱的女人,我若连你也护不住,岂不是要惹满朝文武笑话?”

姜焕璋怒意带着酒意一股脑冲上来,脑子不免有些混沌。

顾姨娘听的怔神,怎么能惹满朝文武笑话?满朝文武笑话绥宁伯府?

怔神归怔神,她却一句不敢多问他,只顺着他的话说,“都是我不好,你把这府里交给我,到现在都一整天了,我还没理顺……”

“才一天就理顺?”姜焕璋深吸了口气,用力往回压不停上涌的酒气,保持住头脑里那一丝清明,“你又不是神仙,这府里懒散了几十年,哪是一天两天能理顺的?不急,慢慢来。”

姜焕璋打了个酒嗝,站起来,拉起顾姨娘,手往下落揽在顾姨娘腰间,搂着她往外走,“看看你这院子,鬼屋一样,走,咱们回谷兰院,明天头一件大事,就是让人把你这院子收拾布置出来,你把你的丫头都挑好,就照李氏的例……”

姜焕璋步子摇晃,舌头象是打了个结,“还是比李氏略低一等吧,今天晋王问我你的事了,不是我不疼你,太过了对你不好,你放心,我告诉你,你,最要紧的,是……先是给我生个儿子,嗯,一个不行,多生几个,芳泽,你的儿子,个个都好,好好给我多生几个儿子,多生几个好儿子!越多越好。”

顾姨娘听的满腔甜蜜都要溢出来了,满脸羞涩、咛咛嘤嘤的答应一声,抬手握住了脸,娇娇俏俏嗔怪了一声,“表哥,你说的什么呀。”

表哥对她真是太好了!

“第二条,你放心,这一回,为了儿子,为了你,你放心,李氏有诰封的时候,你也要有!这一回,爷决不让……呃!”

姜焕璋猛的打了个嗝,嗝回了后面的话,他有点酒多了,话也有点多,那个老秃驴说过什么来着?不能再说话了!

酒多了,今天实在太高兴了……

“表哥?”顾姨娘见姜焕璋突然不说话了,一颗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她的一切,都系在表哥的宠爱上。

“没事,我醉了,醉了!醒酒汤呢?让人给我多拿点醒酒汤来。”姜焕璋半边身子压在顾姨娘身上,一边摇摇晃晃往前走,一边挥着手吩咐。

这些年,陈夫人以节俭治家,整个绥宁伯府,除了住人的各个院子,别的地方一向黑灯瞎火,顾姨娘这里,出正屋时她把灯吹灭了,这一下,整个院子,内院连外院,一片黑灯瞎火。

姜焕璋酒劲上涌,脚步虚浮,顾姨娘满腔甜蜜幸福,只顾仰头看着她的表哥,到了院门口,姜焕璋前一只脚跨出了清月院门槛,顾姨娘却没留意到那道半尺高的门槛,脚被门槛绊住,上身却被姜焕璋搂在怀里带出去了,吓的顾姨娘唉哟一声,一把揪住姜焕璋。

姜焕璋本身就醉步不稳,后面一只脚被顾姨娘别住,再被顾姨娘这么一抓,伸着头直直摔向外面台阶,顾姨娘吓的一声尖叫,两只手乱抓,本能的往前推姜焕璋,以便自己往后站稳,她挣出来了,也站稳了,姜焕璋却更加实在的摔在了院门外的石头台阶上。

顾姨娘惊恐的看着摔倒在地的姜焕璋,姜焕璋的头撞上青石板时的那声咕咚,刺耳刺心,是她绊倒了他!是她!顾姨娘惊恐之下,不加思索,全凭着本能,心一横眼一闭,直挺挺往前,一头扑在姜焕璋身上,她得和他一起摔倒,这样就不能怪到她头上了!

姜焕璋双手撑地正要起来,被顾姨娘结结实实砸下来,咕咚一声,脑袋再次砸在了青石台阶上。

“来……来人!”

这一下,姜焕璋被砸的脑袋嗡嗡乱响,眼前金星横飞,偏偏背后压着顾姨娘,两只胳膊用力撑了几次,竟然没能站起来。

顾姨娘院里这会儿半个人影儿没有,姜家下人本来就少,今天一早又被姜焕璋发卖出去大半,这会儿的姜府,随手乱扔砖头都肯定砸不着人,姜焕璋叫人,往哪儿叫去?

姜焕璋哑着声音叫了十几声,可周围除了虫鸣,没半分回音。

顾姨娘软软的趴在姜焕璋背上,闭着眼睛懊悔,表哥叫第一声时,她就该醒,刚才没醒,现在再醒,岂不是显得是她装晕?要是让表哥发现她这晕倒是装的,那就是滔天大祸,还是不能醒,可表哥好象伤着了,声音都哑了……

顾姨娘柔肠百结,到底是醒,还是不醒?

第八十四章 当家姨娘

姜焕璋脑袋上不停的流血,疼痛极了,酒倒醒了一半,晕晕沉沉想起来,这么叫是叫不到人的。

背上压着顾姨娘,双手颤抖实在撑不起来,拧过身子,先将顾姨娘从他身上推下去,再爬起来,摇晃了几下,见顾姨娘软软躺在地上,忙蹲到她身边叫她,“芳泽!芳泽你没事吧?”

“我……”顾姨娘总算找到悠悠醒来的机会了,眼睫抖了几下,柔柔弱弱睁开眼,气息软弱,“没事,表哥……表哥,你,没事吧?”

“我头痛的厉害,眼前晕的厉害,你要是没事,去叫人来,我头上好象……这血……”姜焕璋抬手抹了一把,鲜血淋漓,借些丝微弱的月光,顾姨娘惊恐的瞪着姜焕璋满手的鲜血,抖抖擞擞站起来,转身就跑,跑了两步,一个转身又回来了,“表哥,我扶你……”

“快去叫人!你扶不动我。”姜焕璋眼前一阵比一阵晕的厉害,一屁股跌坐在台阶上,不耐烦的挥着手,快耐不住性子了。

顾姨娘刚才害怕是因为表哥头上的血,现在因为表哥声音里的怒气,吓的手脚冰凉,表哥生气了,表哥是不是知道是她绊倒的他?表哥看出来她刚才其实没晕过去?

“快去!”见顾姨娘呆站着不动,姜焕璋急了,这血一直流是要死人的!

“是是是!”顾姨娘一下子跳起来,提着裙子转身就跑,一口气冲到清晖院外,看着黑灯瞎火的清晖院,呆了呆,才醒悟过来,大嫂出城了,没在府里。

顾姨娘急忙掉头,直奔陈夫人正院,这会儿,陈夫人待见不待见她这事,暂时顾不上了。

陈夫人早就歇下了,正院院门紧闭,顾姨娘啪啪啪拍门,凄声惨叫,“快开门,快开门哪!表哥受伤了,快开门,表哥喝醉酒,自己摔倒了!表哥他自己摔倒了!快开门!”

院门倒是开的很及时,一个睡眼惺忪的婆子探出半个头,一看是顾姨娘,一口恶气上来,猛往她脸上啐了一口,“晦气!大半夜的,你干什么不好,咒着大爷受伤?鬼上身了是吧?大爷又没在府里!大爷什么时候回来了?大爷回来,能不到这院里给夫人请安?你嚎什么嚎?我说姨娘,求求你了,别闹了,求你让大家伙儿喘口气吧!”

说完就要关门,顾姨娘急眼了,一步冲上去,将手伸进门缝里,一眼看到袖子上沾的血,急忙叫道:“我没咒表哥,表哥真摔倒了,表哥喝多了酒,自己摔倒了!你快去告诉夫人,表哥还在清月院门口,流了好多血,表哥快死了,你快点去叫夫人啊!”

婆子看到顾姨娘满袖子的血,唬了一跳,这回不敢多耽误了,急忙开了门,顾姨娘从门缝里挤进来,提着裙子往上房狂奔。

陈夫人正病着,吴嬷嬷不在身边,这一回她是真有点病了,一听儿子受了伤,再一看顾姨娘满袖子的血,听说那血都是儿子的,一声嚎哭没哭完,翻着白眼就晕过去了。

顾姨娘目瞪口呆,扎扎着手,傻在那儿了。

“快叫人去请吴嬷嬷!快!快去!跟吴嬷嬷说,她再不来,夫人活不成,大爷也活不成了!这个家要完了!”捧云急的一边用力掐陈夫人人中,一边尖声失声,一迭连声叫人去请吴嬷嬷。

夫人,一会儿也离不开吴嬷嬷啊!

“赶紧让人去请大夫,你傻在那儿干什么?这府里不是你当家吗?你不是要当这家里的当家人吗?”捧云掐了半天,手都软了,陈夫人半点动静没有,仓惶恐惧中,一抬眼看到扎扎着两只手傻呵呵看着她的顾姨娘,满肚皮恐惧一个子化成了愤怒,怒火蹭蹭的往上窜。

满府的养老银子,她的月钱,她阿娘的病,现在还有夫人,还有大爷……都是因为这个祸害!

“呃!”顾姨娘被捧云这一声吼惊醒,突然就悟过来了,对啊!她现在是这府里的当家主母……当家姨娘,跑来找夫人干什么?她应该去谷兰院,叫人把大爷抬回谷兰院,再让人去请大夫……这不能怪她,表哥一头的血,她太心疼表哥了,受伤的表哥,要是别人,她肯定不会这样……

顾姨娘一声不吭,转身就往外跑。

捧云气的猛啐了一口,这才是个真贱人呢!

绥宁伯府闹腾了整整一夜。

等顾姨娘再跑回谷兰院,把人叫起来,带着人、打着灯笼去抬姜焕璋时,姜焕璋失血加上酒醉,已经离晕迷不远了。

将人抬回谷兰院,顾姨娘才想起来,她还没打发人去请大夫,急眼之下,指着赶过来的管事婆子痛骂,大爷受了伤,夫人晕过去了,明摆着要请大夫,这事还要她吩咐?

婆子丫头一声不吭,垂头听她骂,顾姨娘扯着嗓子骂了一通,再赶紧打发人去请胡一贴和孙太医,半夜三更的,胡一贴和孙太医家都是大门紧闭,门房有话,老太爷上了年纪,不出夜诊。

婆子回来禀报,顾姨娘大发脾气,这不是明摆着糊弄她么,大嫂成天半夜三更的接胡一贴、孙太医和赵大夫上门看病,那时候怎么没听说过这不出夜诊的规矩?

换个婆子再去请,这回胡一贴、孙太医和赵大夫三家全敲了一遍,还是那句话,上了年纪,不出夜诊。

回来禀报,顾姨娘再次痛骂,这帮贱婢,欺负她是个姨娘,竟敢这么糊弄她,等表哥醒了,这些贱婢,一个个都卖出去!

可就算现在就把这些贱婢卖了,哪怕当场打死,这大夫还是没来啊,顾姨娘无计可施,急的团团转。好在吴嬷嬷到了,赶紧打发人去请绥宁伯府从前常请的一位大夫过来,陈夫人倒没什么事,不过一时着急,大夫来前,她已经醒了,紧握着吴嬷嬷的手,哭的声嘶力竭。

到姜焕璋这伤,大夫不敢动手了,一来他没处理过外伤,二来,这摔到头的伤,轻重极其难断,光凭脉象,他不敢断言,更不敢开方子,没办法,还得去请胡一贴和赵大夫,好在天已经亮了,这一回,总算把胡一贴和赵大夫请了过来。

这一天,姜焕璋只好告了假,做了晋王府长史第二天,就因病告假,这让姜焕璋窝了一肚皮斜火闷气。

这算不算出师不利?

第八十五章 旧仇

天刚蒙蒙亮,孙嬷嬷怀里揣着簪子,上车往城里赶。

坐在车上,孙嬷嬷默默念叨着地名、人名,这留的地名,留的人名,这十几年里太太一趟也没打发人去看过,也不知道这地方好不好找,这人,还在不在,说是没搬家,可谁知道呢……

离那地方还有两三条街,孙嬷嬷就吩咐车夫停车,下了车,打量着四周,慢慢逛过去。

在巷子尽头,孙嬷嬷找到了那扇门,油漆斑驳,十分老旧,一架蔷薇从门头上翻下来,花儿不多,缀在浓绿中间,倒显出几分清雅,这是这个小院唯一有生气的地方。

孙嬷嬷上前敲门,好半天,才听到院子里传出来一阵拖沓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一个苍老的声音传出来,“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