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安长公主看着她,半晌才接着道:“我看你也不象是个没手段的,不过就是小妾下人不安份,为什么不出手料理清爽?象你这样,避得了一时,难道还能避得了一世?”

李桐转头看向远处,从前她确实料理的十分清爽……

“料理的再好又怎么样?不一样是明月照了渠沟?”李桐低声答了句,福安长公主呆了下,脸色微黯,顺着李桐的目光看向远处朝阳下的青翠。

“你阿娘很让人佩服。”过了一会儿,福安长公主转身出了亭子,往高处走了一段,突兀的冒了一句,象是很感慨。

“是。”李桐有几分奇怪,却只答了一个字,在这位长公主面前,她觉得还是能少说就少说才最好。

“你是在京城长大的?”两人上到宝林庵后山山顶,福安长公主背着手,居高临下的打量……就是打量,而不是欣赏……着四周的景色。

“算是吧,我三岁那年就跟阿娘搬进了京城。”李桐站在福安长公主后面半步,看着背着手的福安长公主,她怎么看都不象一个修行多年的人。

“京城是块福地,城内城外胜景很多,衣食住行,无一不便。”福安长公主远眺着京城。

“是,应有尽有,一年到头,几乎天天都在过节,天天都有热闹看。”可她讨厌过节,更讨厌天天过节,过节的时候,她这只陀螺就转的更加头晕眼花。

“天天都有热闹看?你以前经常出去玩?”福安长公主的关注总是在另一面。

“是,阿娘不约束我这些,阿娘常说,做姑娘时要好好玩一玩,等嫁了人,再想玩可就没功夫出去玩了。”

“我小时候,也常出去闲逛,我记得有一回在西瓦子看到有人用脚勾着根横杆,头朝下吃泡饭,一大碗,连汤带饭,竟然比我们坐着吃的还顺畅。”福安长公主带着笑意,“没想到还有人靠这个吃饭,我那时候觉得这个行当最好,又吃的痛快了,又挣了钱,那时候淘气,回到宫里,我就学着他那样,倒挂在炕沿上喝茶,结果呛着了。”

“长公主说的是张三的倒吃冷淘,我很小的时候,看到过一两回,是张三的儿子表演。”李桐想着她看过的那一两回,遥远的已经褪了色。

“原来是父子相传的技艺,现在还在西瓦子里倒吃冷淘挣钱?”

“早就没有了。”李桐顿了顿,“有一回,张三的儿子倒吃冷淘时呛进了肺里,病了半年多死了,现在京城没人再做这个。”

福安长公主呆了呆,“人生于世,都是这么艰难。”

“现在西瓦子往东又扩出来四五亩地,盖了几幢楼,有两幢楼里,是专门听小唱的,还有几幢,专门看胡旋,象相扑、叫果子这些杂耍,现在多半在金明池一带了。”李桐岔开了话。

“小唱也就这二十年才兴起来的,胡旋儿……”福安长公主不知道想到什么,似有似无的‘哼’了一声。

李桐看着福安长公主,谨慎的闭上嘴,小唱是因为周太后的喜好,最近二十年才在京城风行无比,至于胡旋儿,那是因为周贵妃最爱看,听说她还会跳,跳的还不错。

福安长公主这话,不好接,也没法接。

“去过樊楼吗?”福安长公主回头看着李桐,李桐点头,“常去,他家入炉羊、煮白肉、和菜饼,还有一样桐皮面,京城最好。”

“原来是为了吃,难道不是为了求姻缘去的?”福安长公主笑起来。

“我家和樊楼东主汤家有点儿来往,我见过那位少奶奶,姓宋,我见她的时候,她五十来岁,手里拿着佛珠,人很瘦,很老,阿娘说她日子过的太熬心。”

“太熬心?怎么说?”

“那位少奶奶娘家就在香水街后巷,家境很平常,汤家是山西人,福隆钱庄就有他家的本钱,他家还有许多盐引,在南方有十几座茶山,往关外贩茶砖,汤家是行首,长公主刚才喝的笼山白茶,就是汤家茶山出来的。除了有钱,汤氏族里读书中举、中进士的也不少,汤氏族学在山西很有名,现在朝廷里的江西籍官员,有不少都在汤氏族学附过学,宋氏那样的家境,没读过书,也不识字,嫁进这样的人家,艰难可以想象。”

福安长公主听的很专注,“这个宋氏能立住步,活到五十多岁,也不简单。”

“嗯,阿娘也这么说,汤五爷……就是宋氏的丈夫,那位少东家头脑简单、性子冲动,有脾气没本事,以怜香惜玉自许自傲,在外面遇到他觉得应该怜惜的美人儿,就一定要管到底,家里小妾成堆,什么样的人都有,连带着孩子的寡妇,他也要接回家照顾怜惜,外室一个接一个。好在,宋五奶奶福运不错,进门三年生了两个儿子,她也就这两个儿子,如今一个儿子已经中了举人。到樊楼,吃吃东西就算了,求姻缘……还是算了。”

李桐苦笑摇头。

“繁华之下,一片狼籍。”福安长公主叹了一句,“这汤家还真是挺会做生意。”

“嗯,汤家老太爷……”李桐顿了顿,现在这位老太爷,并不是她从前打过交道、合作过的老太爷,“汤家家主接替,不是父子相承,而是从嫡系同一代人里挑选,嫡系男丁,到了一定年纪,都可以进家族挑门生意,或是领一笔本钱去做生意,各凭本事,挑家主时,二十个族老,再加上族长,每人都是一票,过三分之二才可以。”

“你知道的不少。”福安长公主看向李桐的目光满是说不清的意味。

“都是生意人家,再说,这些也不是什么隐秘事。”李桐有几分恍然,她也有了几分自觉,除了和阿娘在一起还好些,和别人说话,她没法象真正十几岁的青春少女一样,毕竟是有过几十年经历的人,那份青春的天真烂漫早就没有了。

第一百三六章 问罪1

“你这个年纪,这份心境,难得。”福安长公主上下打量着李桐,“就是显的太老相了些,走吧,慧宁师太也该看的差不多了,以后,有空的时候过来,陪我说说话。”福安长公主转身往山下走。

“好。”李桐应了一声,有几分纳闷,她来确实是存了想结交福安长公主的想法,可在福安长公主几句极不客气的问话后,她已经打消了这个主意,这不是个好结交的,可这会儿……就因为她说了汤家这些事?

对这位长公主,她全无头绪。

回到宝林庵,慧宁师太已经理出一卷法华经,三人就在廊下,一个讲两个听,讲了半个时辰,福安长公主示意绿云等人进来沏茶,让慧宁师太歇一歇。

李桐站起来,转眼就看到水莲冲她使眼色,忙出来,走到花架下,水莲低低道:“刚刚万嬷嬷打发人来,说世子爷到山庄了,说是要找您问几句话,万嬷嬷说,和世子爷说了,您到庵里听经去了,要听一天,傍晚才能回,请世子爷改天再来,可世子爷说,一定要等到您回去,一定要问了话再走。”

李桐心里一跳,他要问她什么话?问从前还是问现在?

“万嬷嬷既然说了咱们要傍晚才能回。”李桐回头看了眼坐在廊下喝茶的慧宁师太,“这经还要讲一会儿,回去也确实要傍晚了。”

“姑娘,要不要……毕竟是夫妻,世子爷能来,姑娘不好……”再拿架子这话,水莲没好说出口。

“他来,不是你想的那样。”李桐明白水莲的意思,“而且,就算他这趟来,真是来请我回去,也不是你想的那样,别想好事了,你想的那些,都是妄想。”

“好。”好一会儿,水莲才难过的低低应了一句。

慧宁师太的法华经,一直讲到午饭时分,福安长公主回别院休息,李桐和慧宁师太在宝林庵吃了顿素斋,慧宁师太打坐,李桐睡了片刻,这才上车离开宝林庵。

将慧宁师太送回宁寿庵,又喝了杯茶,说了一会儿话,再回到紫藤山庄,天边已经晚霞灿烂。

姜焕璋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真的等了一整天,他在这间花厅里,竟然直坐了一整天。

这间花厅,这周围,这些下人,这座山庄,透着让他极其熟悉、极其习惯的气息。

这座山庄,他无比熟悉,他来过好些回,山庄门口没有那架紫藤,这座花厅……还和原来一样,顾氏最爱这座花厅,前看水后有山,她常常说,她要在这里这么懒散的坐到老……

在这里,他仿佛一步回到从前,回到了他的绥宁王府,回到了那些烈火烹油、锦上添花的日子……

李桐站在花厅门口时,姜焕璋正捏着杯茶,出神的看着满湖的碧叶荷花。

李桐抬手敲了下门框,姜焕璋一个机灵,杯子里的茶水洒到手上,侍立在旁边的文竹忙上前接过杯子,递了帕子给姜焕璋擦手。

“都下去吧。”李桐吩咐文竹等人。

“你还知道回来!”姜焕璋本来心情很好,这会儿,也许是因为等了一天,也许是因为刚才的失态,也许,是因为看到了李桐,心情直落下去,忿怒开始往上涌。

李桐目无表情的看着他,没答他的话,她懒得理会他。

“难道她们没告诉你,我来了?”

“告诉了。”李桐走了半步,在靠近花厅门口的鹅颈椅上坐下。

“你这话什么意思?”姜焕璋被李桐这句‘告诉了’答愣了,怎么说半截话,告诉了为什么不立刻回来?

“意思是,我知道你来了,已经知道了。”李桐打量着姜焕璋,好象在看一个陌生人,现在的他,对她来说,确实十分陌生,眼前的人,脸色青白,目光暗沉,浑身上下透着晦暗,她当初是怎么看上他的?

“知道了你还不赶紧回来?你竟敢让我等了整整一天,你知道有多少大事正等着我?”姜焕璋被李桐看的心里一阵极其异样的感觉,这份异样感觉瞬间被怒火掩盖,她要造反了么?知道他来了,竟敢如何拿乔!她怎么敢让他等着?她怎么敢跟他这样说话?

“你来这里干什么?”李桐没理会姜焕璋的暴怒质问,反问了一句。

“这里?这里是哪里?你竟敢跟我说这样的话!这是我……”姜焕璋硬生生咽住了后面的话,这里,现在,这不是姜家别院,这还不是绥宁王府的产业……

李桐嘴角露出丝丝笑意,他回来了,却又没回来,他还以为他是从前那个他,她也是从前的她。

“好!很好!你很好!”姜焕璋往后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靠到花厅的柱子,伸手扶住,深吸了口气,压下那股子暴躁和忿怒,再吸了口气,总算让心绪稍稍平静,死死盯着李桐,阴沉沉问道:“我问你,我姜焕璋、我姜家,哪一点对不起你?”

李桐被姜焕璋这一句话问的竟无话可说,他这么问,她还能说什么?前生今世,都无话可说。

“你无话可说,是吧?我姜家,我姜焕璋,没有半点对不起你的地方,我问你,你这样瞒我、欺我、害我姜家,为什么?我只问你一句,问什么?”

李桐失笑,“你娶了我,这是你给我的恩典,我这样的商户女,嫁给你,是你的屈辱我的荣耀。”

姜焕璋眼睛微眯,紧盯着李桐,难道不是这样?

“先前,嫁给你之前,我以为我和你门当户对,你是伯府公子,世家贵族,可你们姜家,穷的连祖宅都没有了,是吧?我是商户女,可绥宁伯府是我阿娘买回来送给你们住的,你们姜家的铺子庄子,都是我阿娘买回来再送给你们的,你家现在用的,一纸一草,都是我李家的银子,我以为,我和你,门当户对。”

李桐心平气和,从前,她爱慕他,低到尘埃里的爱,那时候,她也觉得银子最不算什么,她总觉得她配不上他……

第一百三七章 问罪2

姜焕璋面皮紫涨,手指点着李桐,李桐微微昂头,笑看着他,“我没想到你还没过河就拆桥,你跟我说这样的话,是欺负我不懂事,还是自欺欺人?”

“我姜家……是曾经艰难过,可有我在……”

“我知道,你是人中龙凤,有你在,你们姜家这曾经的艰难已经度过去了,往后你必定飞黄腾达,既然你们姜家这艰难已经度过了,我这个商户女也就是个没用的东西了。”

李桐打断了姜焕璋的话,“我明白你的心意,你看,我现在已经搬出了你们姜家,你要是觉得还不够,要休要和离,都随你。”

李桐站了起来,她现在连看都不想再看到他。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使尽手段……”

“你总是说我使尽手段……”李桐顿了顿,从前不可提!“我使了哪些手段?你倒是说出个一二三来,我害你们姜家哪一个,你说个名字出来。”

“顾氏!”姜焕璋眯眼怒目李桐,“你敢说你没害顾氏?”

“她不是好好儿的和你双宿双飞?进府给你做妾难道不是她最大的心愿?纳了她难道不是你最大的心愿?我怎么害了她了?她热热闹闹进了府,和你恩恩爱爱,我怎么害她了?她是生了病还是受了伤?”

李桐想着顾姨娘那一世的清华绝代,她真该害了她!

“你和顾氏青梅竹马,顾氏这样的书香大家女子,才是你心目中能配得上你的贤妻,只可惜顾家太穷,你们姜家也穷的连宅子都抵出去了,所以你不得不娶了我,既然这样,现在不是正好?我总算有了自知之明,已经退避到这城外,你可以视顾氏为妻,让她来做你们姜家的当家主母,也许以后,你还有机会给顾氏一个名份,让她堂堂正正的站在你身边,被人尊一句顾夫人,这不正是你最希望的事?”

“你让人窥探我?你让人监视我?”姜焕璋敏锐的觉察到李桐话里透出来的另一件事。

“这些都是你在府里当众说的话,你要是觉得窥探……水莲!”李桐扬声叫花厅外的水莲,水莲几步跑过来。

“去跟万嬷嬷说一声,看看跟我陪嫁过去的人,有几个还在绥宁伯府当差,全部叫回来,一个人都不许留在绥宁伯府。”

李桐吩咐水莲,水莲下意识的扫了姜焕璋一眼,答应一声,出去叫了个小丫头去传话,自己忧心忡忡的继续守在花厅外。

“顾氏不过就是出色了些,你就容不下她。”说不清为什么,姜焕璋的怒气开始往下落,他开始打量李桐。

“我也觉得只有顾氏才配得上你。”李桐神情平和,“我嫁错了人,你娶错了人,既然知道错了,从前不可改,以后,总不能再错下去,往后,你就和顾氏好好过日子吧。天晚了,请回吧。”

李桐转身就要往外走。

“慢!”姜焕璋冷声叫住了她,“我问你,文二爷是怎么回事?”看到她他就有怒火,差点忘了,这才是他来这一趟的主旨。

“文二爷……”李桐没回头,“他是怎么回事,你应该去问他。”

“一顿羊肉?简直是笑话儿!”姜焕璋冷笑连连,“我警告你,别以为你能害得了我!”

李桐侧头看着姜焕璋,笑了笑,转身走了。

姜焕璋往后退了两步,跌坐在椅子上,话居然说到这份上,李氏居然这样……这些都是他压根没想到的,眼前,是李氏吗?

姜焕璋愣愣的看着花厅外越走越远的李桐,这不是李氏,李氏绝对不敢这样和他说话,他一个眼神,就能让李氏心抖胆寒,李氏怎么敢违逆他?

这是谁?

转个弯,看不到花厅,已经在远处看了很久的张太太急步迎上来,“你没事吧?他来干什么?”

“我没事。”李桐伸手挽住张太太,“他是来问罪的,责备我使手段欺负顾姨娘。”李桐声音淡漠。

“呸!”万嬷嬷狠啐了一口,“他真是五通神附身,顾姨娘是个什么货色,他难道不长眼?姑娘欺负她?他都把姓顾的贱人捧到天上去了,姑娘还能欺负她?到底是她欺负姑娘,还是姑娘欺负她?还有天理没有?”

“他去找文二爷了?”李桐看着万嬷嬷问道。

“嗯,一听说你不在,就问大爷,听说大爷也不在,就到处乱跑,要找文二爷,我就去问了文二爷,是避一避,还是见一见他,文二爷说见一见吧,避不是办法,我就让人带他去了,也就说了不到一刻钟的话,欢哥儿和瑞哥儿一直侍候在旁边,我问了欢哥儿,都说了什么,欢哥儿说。”

万嬷嬷顿了顿,有几分尴尬,“说是文二爷吩咐了,要是有人问,要一五一十说清楚,别漏了话。”

“那是个少有的明白人。”张太太接了句。

“可不是!欢哥儿说,世子一进屋,头一句就问,是谁去请的文二爷,文二爷怎么会跟在咱们大爷身边,文二爷说,缘份而已,说在墙外闻着咱们家羊肉香,进来吃了顿羊肉,和大爷相谈甚欢,他是个随遇而安的,就留下了。”

李桐暗暗舒了口气,文二爷这么说,那就意味着跟着大哥的这份心很坚定,这真是太好了。

“后头世子就说要请文二爷到他们绥宁伯府,说什么他如今在晋王门下,已经领了差使,以后必定前程远大,还说文二爷跟他才是最佳宾主,唉!太太您说,这人怎么能这么不要脸?跑到咱们府,挖咱们的墙角,偏还能挖的理直气壮,这脸得有多大?当咱们李家没人了还是怎么着?”

万嬷嬷说着说着,忿忿然起来。

“在他眼里,李家确实没人了,李家,是他口袋里的东西,他请文二爷,不是挖墙角,而是理所当然的来拿他的东西,整个李家,都是他的。”李桐慢吞吞接了句。

“这人!怎么能这么不要脸!”万嬷嬷气的巴掌拍的啪啪响。

张太太脸色阴沉,万嬷嬷只知道生气,她却看到了这中间的可怕,娶了桐桐,李家就全是他姜焕璋的了……

第一百三八章 抽薪

“文二爷说他跟咱们大爷脾气相合,言语投机,又舍不得咱们厨房做的菜,就冲这两条,他哪儿也不会去,文二爷还说,世子是大才,他一个残疾,侍候不了世子这样的大才,请世子熄了这份心思。”

万嬷嬷发了一通脾气,接着说正事,“欢哥儿说,看样子世子没死心,二爷都不理他了,还磨磨蹭蹭不肯走,不过二爷肯定不愿意再听他多说,说还有事,让他把世子请出去了。唉!”

万嬷嬷看样子今天受了不少刺激,“姑娘不知道世子那个样子,一进门,就跟到了自己家里一样,听说姑娘住在藤花院,不管不问就直往里冲,他一进门,我就说了,太太在家,他没说先请见太太,连问都没问一句,一头先直冲进藤花院,见姑娘真不在,就问咱们大爷在哪儿,让咱们大爷去见他,咱们大爷凭什么去见他?失心疯了!听说咱们大爷去城里会文去了,他那个冷笑,那样子……”

万嬷嬷一边说一边摇头,“真是五通神附了身!然后就说要找文二爷,从文二爷院子里出来,就直奔那个花厅去,一进花厅,要茶要水……失心疯一样!”

李桐默然听着万嬷嬷的话,最后那些年,姜焕璋最喜欢这座紫藤山庄……那时候已经改名叫凌霄别院了……后些年,皇上倦政,已经极少早朝,姜焕璋就常常带着顾姨娘住到这里……

在他心目中,这里还是他的凌霄别院,他和他心爱的顾氏的别院。

“既然失心疯了,就不是大事,以后再说吧,桐桐累了一天了,她还病着呢。”张太太打断了万嬷嬷的话,吩咐水莲等人,“侍候你们姑娘回去歇下,阿桐,都是小事,别往心里去。”

“嗯,我知道,阿娘放心。”李桐答应了,别了阿娘,往藤花院回去。

看着李桐走远了,张太太脸色渐沉,吩咐万嬷嬷,“趁着桐桐刚才那些话,正好,让姚大和赵景也回来吧。”

姚大和赵景是李桐和姜焕璋定亲后,张太太以帮闲清客身份,悄悄安排到绥宁伯姜华远身边的人,看着他免得他再做出抵宅子买上古徽墨这样的蠢事。

万嬷嬷眼睛睁大了,“那要不要让赵大掌柜再跑一圈……”

当初定亲后,张太太曾经打发赵大掌柜,和相熟的各家大掌柜打过招呼,绥宁伯府往后就是李家的亲家了,凡事还请多照应。

张太太横了万嬷嬷一眼,“你这性子,怎么老了老了又老回去了?从前老太太常说什么?难道忘了?做人要留足余地。况且,再怎么着,咱们和姜家还是亲家,桐桐还是姜家媳妇,照你这样,让赵大掌柜再跑一圈,人家会怎么想?没事都能想出事来,咱们还偏要去找事?这么一跑,往后姜家但凡有点什么事,人家不都得往咱们身上想?”

“是我想偏了。”万嬷嬷红了老脸,“我也是气极了,姑娘……”

“越生气,越不能冲动,去传话吧,还有,让赵大掌柜来一趟,还有你家老朱。”张太太接着吩咐,万嬷嬷眼睛睁大又赶紧落回去,她老伴朱大掌柜统管着家里在京城和附近几个府县的铺子,看样子,太太要动手替姑娘抽流水、调盈亏了!

李信回来的很晚,浑身酒气,张太太早就让人备下了醒酒汤,看着他喝了一碗,见他身上的酒气虽然重,却没喝多,就放了心,吩咐他回去早点歇下。

李信回到紫竹院,文二爷正坐在上房门口,悠闲的抿着茶等他。

李信匆匆沐浴出来,头发只绞了个半干,散着头发在文二爷身边坐下,小厮清平泡了杯清茶给李信。

“到底是富了好几代的人家,这份享受,真是难得。”文二爷晃着二郎腿,品着茶,感慨道。

“嗯?”李信一时没明白过来,不过在廊下坐着喝茶说话,这份享受,怎么能扯得上富了几代这话?

文二爷斜着李信,一边笑一边抿茶,抿完了一杯茶,放下杯子,“我忘了,这上头你是只棒槌!”

“呃!”李信被文二爷这一句话给噎着了,好吧,若论这个讲究、那个讲究,他确实是只棒槌。

从前张太太养育照顾他,除了在请先生作学问上大度奢侈,日常衣食住行,一向很节俭,他知道张太太这是为他好,当官的俸禄养家足够,可要很富裕,甚至富裕到李家这样,就是提着头做官,也不一定能有。奢侈惯了,难道要李家供奉他一辈子?

“现在几月了?你看看这院子里。”文二爷指着满院茂盛的花草,“这会儿,已经是春末夏初了,花草旺盛,那蚊虫也旺盛得很呢,咱们在这廊下坐着,有蚊虫么?”文二爷斜着李信。

李信恍然,“我太粗心了,先生不说,我倒没觉得,难道是因为这些花草?”

文二爷呆了呆,斜着李信看了半天,手指朝天,慢慢往上指了几下,“有一样东西,叫天棚,听说过没有?”

“天棚?”李信是个极聪明的,“你是说这院子里搭了天棚?我怎么不知道?怪不得,刚才进门的时候有两道纱门,我还纳闷,这院子里装纱门有什么用,明天得好好看看,我在淮扬的时候,看到过一回天棚,不过那间院子极小,紫竹院这么大……”

“还要搭好几天,你想看多少都有。唉!”文二爷满足的叹了口气,“人生一大愿,夏天没蚊虫,看看,这就如愿了。这样的人家,往后你要娶媳妇,这媳妇,可得好好挑一挑。”

“娶亲的事,我只听母亲安排。”李信干脆去了外面的罩衣,只穿了最里面的轻薄纱衣,往后靠在椅背上,舒服的摊开手脚,文二爷不说,他都没留意,没有蚊虫,真是太让人心旷神怡了。

“说说今天的文会,怎么样?”文二爷吩咐叫了宁海进来,挥手屏退众小厮,问李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