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太子失笑,站起来,走到周副枢密身边,一脸好笑的看着他,“除了你,孤身边就没人了?孤知道,此去蜀中路途艰难,可这样为国、为孤效力的时候,难道你就因为这路途艰难,就推三阻四?再说了,孤也是替你着想,不历州县,你往后怎么再进一步?”

太子心情确实不错,还能好好的跟周副枢密讲道理,而不是象往常那样,泼口痛骂。

“太子爷,朝廷如今诸事动荡,高书江一直病着不好,太子爷身边,也就是臣能……”周副枢密继续努力。

“动荡?”太子冷笑一声,“那又怎么样?动荡了也没什么不好,蜀中才是重中之重,行了,你赶紧回去收拾收拾,这几天就启程,行了,退下吧。”

太子第一压根不认为这朝局动荡跟他有什么关系,第二,就算有点什么跳梁小人,以他的聪明睿智,他怕什么?

周副枢密脸色发白,知道再说无用,垂着头告退出来,挪着步子出了宣德门,上了马,吩咐回府。

得赶紧回去好好想想办法,无论如何,现在这个时候,他不能去蜀中那么远的地方。

周副枢密刚骑上马,就听到孙学士在后面急急的喊他,“周兄,周兄,等一等,等一等!”

周副枢密勒住马,转头看向跑的气喘吁吁的孙学士,孙学士跑到周副枢密马前,喘的说不出话,只摆着手,示意周副枢密下马说话。

周副枢密跳下马,孙学士又喘了一会儿,才说出话来,“真是巧,有件急事,让我喘口气。”

“皇城司老贾……是这样,刚刚禁中御批的折子出来,要拟旨的,中间有皇城司老贾的折子,说是年纪大了,病骨支离,要乞骸骨养老,皇上准了,让宁远接手皇城司。”

孙学士再喘几口气,一口气说道,周副枢密一听,眼睛都瞪大了,“什么?这事太子知道吗?”

“我哪知道?”孙学士听周副枢密提到太子,顿时有种满头包的感觉,最近他拿了拟好的旨意给太子看,回回去回回挨骂,骂的他都不敢去见太子了。

“折子呢?”周副枢密这会儿连自己要去蜀中的事都顾不上了,皇城司要是落在宁远手里……那还得了!太子肯定不知道这件事,他得赶紧去跟太子说。

“周兄!你也是急糊涂了,御批的折子,我敢拿出来?跟你说这一句,已经是违了例了,我得赶紧走了,一堆的折子呢。”孙学士交待了句,转身就走,他一向如此,最多湿个鞋底,再多就不敢了。

周副枢密额角全是汗,转过身,急步进了宣德门,大步留星去见太子。

“这事,我怎么不知道?”听周副枢密说完,太子错着牙,指着周副枢密,恼怒异常的呵问道。

周副枢密一脸尴尬的看着他,他怎么不知道,他哪儿知道?

“一个个……哼!”

“太子爷,皇城司一向只听皇上号令,贾庆直接给皇上上折子请辞,皇上直接御笔批了,也是应有之理,只是,点了宁远领皇城司,这事,可不能大意。”

周副枢密委婉的提醒太子,皇上还是皇上呢,皇城司历来只跟皇上禀事,只听皇上的吩咐,贾庆上折子,皇上直接御批这事,理所应当,这中间不合适的,只有宁远领皇城司这一件事,可明显,太子眼里的重点,不是重点。

“嗯!”太子其实已经没那么恼怒了,越过他的事多了去了,多了也就习惯了。“这话说的对,宁远这样的混帐货,怎么能领得了皇城司?这不是胡闹么!”

周副枢密用力咽了口口水,简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点宁远为主理皇城司的,是皇上御笔,这句胡闹,说谁呢?

“太子爷,您得赶紧去见皇上,宁远不能领皇城司,得换个人,得快,等旨意拟出来,可就……不好撤了。”周副枢密催促太子,这不是发脾气发牢骚的事,得赶紧拦住。

“嗯,也是,那皇城司由谁来领合适?”一到挑人用人的时候,大部分时候,太子心里的人,都是糊成一团的。

“太子爷,皇城司一来要拱卫禁中,二来,皇上……或是太子,”周副枢密舌头打个转,掺了点私货,至少目前,皇城司还不是太子能动用。

“有什么不好在朝廷多说的吩咐,或是打听点什么事,都是皇城司侍候,这个人,十分重要。”

太子听到不好在朝廷多说的事,以及打听点什么事,立刻想到了阿萝,以及从前那些不好多说的事,“这话说的是,孤看……小六最合适。”

周副枢密一怔,随即一阵狂喜,小六要是能领了皇城司……那真是太好了!

“小六这几年确实越来越稳当了,都是太子教导的好,说起来,小六还真是只听太子的,平时我说他,他都不怎么理会。”周副枢密表示赞成的同时,再奉承几句。

第六百八二章 乱拳打死老师父

这事儿不算小,而且急,太子立刻进了趟宫,见了皇上,这旨意就改了,周渝民主理皇城司,宁远为副,协助周渝民。

太子觉得周渝民越来越出息了,皇上也觉得小六是越来越象样子了,又是贵妃生前最疼爱的子侄,让他领皇城司,再合适不过,不过宁远这孩子也不错,还会点功夫,正好,给小六打个下手,出个力什么的,这么一安排,真是怎么想怎么合适。

这份修改之后的旨意传到福安长公主手里,长公主抖着那张抄来的薄薄的纸,看着李桐,脸上表情说不清是想笑还是生气,把那张纸抖的快烂了,才说出话来,“让周渝民主理皇城司,宁远为副,他是怎么想的?他到底……”长脑子没这话,长公主总算没脱口说出来。

“这简直是个笑话儿!”福安长公主将那张纸重重拍在几上。

李桐也呆了,随即失笑出声,“听说周家六少爷事事听宁七调度。”

“岂只事事听他调度,周渝民那个脑袋,早就长在宁远身上了,宁远说什么他信什么……”福安长公主错着牙,片刻,长长叹了口气,浑身无力的耷拉上肩膀,整个人往下萎,“我跟你说,母亲死后,我避居城外,不光是为了躲麻烦,也是不想看到这群蠢货,我怕自己活活气死!”

“也没什么不好,这份旨意,”李桐冲那张薄纸努了努下巴,“不是跟你原来的安排一样么。”

“嗯。”半晌,福安长公主才嗯了一声,“你跟宁七说一声,第一,周渝民第一是个举世少有的蠢货,第二,周渝民比他养的那些狗对他还要忠心,让他手下留情,看着他,别搅进不该搅进的事里去。”

李桐仔细听着,嗯了一声,点头答应,福安长公主连叹了几口气,“还有,再给宁七捎句话,周家无足为惧,那是先太后的娘家,皇上的外家,能留多少就请他留下多少吧,百年之后,史书上也能好看些。”

“是。”李桐同情的看着长公主,对上周家这样的,连长公主也只好无奈叹气。

……

周副枢密看到儿子统领皇城司,宁远为副手的旨意拟出来送出去,一颗心安安稳稳放回去,出了宣德门,才又想起自己调任蜀中的事,顿时又愁云惨淡,眉头紧拧。

周副枢密阴沉着脸进了府门,照例先去给一直病恹恹的阿娘请安,见了礼,先问了脉案汤药,坐下来说了几句话,周副枢密看着赵老夫人,心里突然闪过道亮光,周副枢密紧张的屏着半口气,认真想了想,这简直是一条妙极的妙计,真是计本天成,妙手得之!

周副枢密打定主意,神情就惨淡下来,“……阿娘,有件事,唉!”周副枢密没说事先悲伤叹气,“成都道安抚使出缺,中书几位相公,打算让儿子出任蜀中。”

“什么?”赵老夫人惊愕,“那么远的地方,怎么能让你去那么远的地方?蜀中那样的蛮夷之地,怎么能让你去?他们想干什么?”

“儿子从未历练过地方,几位相公的意思,儿子这个枢密副使做了这么些年,也该动一动了,所以,唉!”周副枢密满脸晦暗。

“那太子呢?难道也由着他们几个胡闹欺负人?没历练过地方,那就去淮南、江南,哪儿不好?非得去蜀中?不就是贵妃没了,这就欺负上咱们了。”

赵老夫人悲伤的抹起了眼泪。

“几位相公议定的事,太子也不好驳了,阿娘也知道,太子不容易。”周副枢密说一半藏一半,那些都是小事,不犯着让阿娘知道了劳心。

“你怎么能去这么远的地方?那蜀中……我这都半截身子入土了,难道我一伸腿走时,两个儿子还有一个不在身边?”赵老夫人越想越悲伤,她还听说蜀中到处都是毒气瘴气,万一儿子一去不返……

赵老夫人不敢想了,流着泪,悲伤的看着儿子。

“是儿子不孝。”周副枢密垂着头,十分难过,“阿娘病成这样,儿子一想到要远赴蜀中,不知道什么才能再见到阿娘,儿子这心里……刀割一样!阿娘,儿子舍不得您。”

“你想想办法啊?那蜀中,难道非得你去?换个人就不行了?想想办法,你不能走,那地方,都说九死一生……”

赵老夫人更加悲伤了。

“阿娘,几位相公议定的事,连太子都不好驳,要求,也只能求皇上了,可就是因为蜀中艰苦,儿子才开不了这个口,咱们是皇亲,这为国为君分忧的事,难道儿子不冲在前面,还能落在后面不成?”

“我去求皇上!”赵老夫人双手撑着榻就要起来,“我不能让他们这么欺负你,这么欺负咱们周家,我还没死呢!我去求皇上,我跟皇上说,我病成这样,还能活几天?我统共两个儿子,还要给我打发出去一个,这是要我死啊!”

“阿娘。”周副枢密急忙站起来扶住赵老夫人,“阿娘真要去,可不能跟皇上这么说话,欺负不欺负的话,就别说了,说难听点,这叫怨望,阿娘只和皇上说说苦楚就行,皇上是个心软的,又一向敬重阿娘,阿娘病成这样,哪有让儿子远离身边的。”

“我知道,你放心。”赵老夫人轻轻拍着儿子的手,重重唉了一声,“贵妃不在了,到底不一样了,我要是再死了,我真担心……”

“阿娘且宽心,还有个好信儿……”周副枢密扶着赵老夫人坐起来,将小六任职皇城司的事说了,“……我不想远赴蜀中,也是为了小六,阿娘也知道他,虽说这两年出息多了,可到底年纪轻,又没怎么办过差,一下子接了这么要紧的差使,我不看着,怎么能放心?”

“阿弥陀佛!”听说小六领了皇城司的差使,赵老夫人顿时精神了不少,双手合什,连念了几句佛,有了精神,力气也回来了,一迭连声吩咐梳洗拿衣服,往宫里递牌子请见。

第六百八三章 彼此看着都不好

皇上看着苍老蹒跚而进的赵老夫人,眼眶一热,眼泪下来了。

从周氏出殡之后,这是他头一回见她,跟从前精神矍铄的那个赵老夫人比,眼前的,仿佛换了一个人,岁月不饶人,她老了……

一念至此,皇上更悲伤了。

常太监瞄着皇上的神情,在赵老夫人走到门槛之前,紧几步出去,用目光屏退小内侍,亲自扶着赵老夫人进了殿内。

“皇上。”赵老夫人看起来比皇上更加感慨,眼前的皇上,眼睛浮肿、眼圈发黑,怎么老成这样了?

“快扶起来!”皇上急忙止住赵老夫人的跪拜,“您上了年纪,不必多礼,赐座。”

小内侍急忙挪了凳子过来,常太监扶着赵老夫人坐下,又接过茶亲手奉上,这才退到皇上身边,垂手侍立。

“老祖宗最近……看着还好。”皇上想问候一句,可看着赵老夫人的样子,唉,不用问了。

“活不了几天了。”赵老夫人这一趟来,是来展现悲伤求皇上怜悯的,勉强笑着:“皇上这气色也不怎么好,睡的不踏实?从前娘娘在的时候,最担心皇上夜里睡不踏实这一件。”

“朕很好。”听赵老夫人提到周贵妃,皇上心里一阵悲伤,一转眼,周氏走了大半年了,唉!“朕这身体,倒比前一阵子好了许多,老祖宗且放心。”

“那就好。”赵老夫人虽说有点老眼昏花,可皇上明显气色大不如前,不过她还没笨到和皇上争辩他这身体到底是比从前好,还是比从前差。“皇上身体康健,这是国之大福,民之大福,更是周家,和我这个老婆子最大的福份。”

“老祖宗也要保重自己,你是有福份的,往后福寿还长着呢。”皇上看着赵老夫人宽慰道。

“唉!”陈老夫人一声长叹,眼泪快出来了,“老婆子这趟来,就是想求皇上赐点福份。”

“怎么了?老祖宗有什么难为事?”皇上有几分惊讶,没听说周家有什么事啊?前儿小六刚领了皇城司的差使,出什么事了?

“皇上,您看看我这老婆子,病骨支离,还能活几天?我也没啥别的想头,就盼着死的时候,我那两个儿子,都能在我面前,让我看到最后一眼。”赵老夫人一边说,一边抹眼泪。

皇上愣了,这话什么意思?她那两个儿子,不都在她眼前么?

“老婆子知道,国事要紧,那几位相爷要点老二去蜀中,那是抬举老二,老婆子应该识大体,以国事为重,可是……”赵老夫人说到这里,是真伤心了,要是贵妃在,这样念头,满天下哪有人敢想一想?

“嗯?”皇上呆了,“让周泽轩去蜀中?这是……”去蜀中干什么?他已经很久不理朝政了,完全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下意识的看向常太监,常太监急忙躬身低低禀报:“回皇上,成都府路安抚使刘思贤中风不能视事。”

皇上立刻明白了,顿时皱起眉头,“怎么点了周泽轩?知道吗?”皇上含糊了谁知道吗,不过常太监侍候了他大半辈子,不用他说话就能明白什么意思,立刻躬身答道:“知道,说是周二爷没经历过州县。”

皇上一听就释然了,看着赵老夫人笑道:“老祖宗别急,让周泽轩接任成都府路安抚使,这也是替他着想,不历州县,他往后怎么再进一步?”

“可也不能去蜀中那么远的地方,真要是为了老二好,怎么不让他去淮南江南?难道淮南江南就不是州县地方了?”赵老夫人这些牢骚,还是说出来了,“老婆子知道,如今不比从前,如今,谁都敢打主意了,皇上……”赵老夫人说着,眼泪就出来了,“反正老婆子也活不几天了,腿一伸,看不见了,就干净了。”

“老祖宗别这么说,有朕在,谁敢打周家的主意?朕不在了,还有太子呢,老祖宗别多想,安抚使等五年一任,淮南江南,三两年内只怕没有空缺,朕知道了,一会儿让老常去说一声,周泽轩还年青,不急在这一年两年,你放心。”

听了皇上的话,赵老夫人一颗心安安稳稳放回去,长叹了口气,“皇上别笑话我,我年纪大了,不想什么荣华富贵的,就想看着儿子孙子都在身边,看着他们都好好儿的,我就比什么都高兴。”

听赵老夫人这么说,皇上神情有几分黯然,他两个儿子,一个却高墙圈禁,他想看一眼都不能。

“皇上脸色可不好,眼圈儿青得很,皇上夜里是不是睡的不好?太医院怎么说?”赵老夫人办妥了大事,开始关心皇上的身体。

这几句关心,说的躲在屏风后偷听的贺嫔牙都要咬碎了,这只老虔婆!

“朕很好。”听赵老夫人说他夜里睡的不好,皇上有几分不自在,他虽然对自己越来越雄壮的男性之风十分满意,可象他现在这样,夜夜想,想了还想,难免有些纵欲的嫌疑,他很不愿意听人提这样的话。

“老祖宗要是没什么事,就回去歇着吧,太医院如今几天去一趟?老祖宗脉象可还好?”皇上一边送客,一边关心。

“天天都去,说是还好,皇上只要照顾自己,老婆子这里,有老大老二他们呢,娘娘不在了,皇上可要好好照顾自己。”赵老夫人恋恋不舍的站起来,看着皇上,真的是十分担忧,她看皇上,比她所有的儿子女儿都亲。

“老祖宗放心,朕送老祖宗出去。”皇上扶着常太监站起来。

“可不敢当,皇上气色不好,老婆子告退,皇上一定要照顾好自己。”赵老夫人颤巍巍曲膝告退,两个小内侍过来,扶着她往外走,皇上扶着常太监站了站,又坐回去,歪在榻上,有些疲惫的闭着眼睛吩咐道:“你去一趟宝箓宫,说一声。”

“是。”常太监答应了,看着贺嫔从屏风后急步转出来,坐到了皇上身边,才轻轻退出去,往宝箓宫给福安长公主传话去了。

第六百八四章 把家乡拿出来

常太监小心的传达了皇上的谕旨,福安长公主沉着脸听完,常太监刚刚躬身退出,福安长公主手里的杯子就砸到了墙上。

“你已经尽力了。”李桐看了眼粘着茶粉、水渍的墙面,又拿了个杯子,重新给长公主沏茶。

福安长公主坐的笔直,看起来这一回是真气着了,片刻,福安长公主扫了眼李桐吩咐,“你先回去,我有事。”

“嗯。”李桐心里猛的一跳,应了一声,下了榻,出门走了。

福安长公主笔直端坐了好一会儿,吩咐叫姚尚宫进来,片刻,姚尚宫进来,福安长公主脸色已经平静了,声音和脸色一样平静,“你去一趟太医院,看看赵老夫人的脉案,我听说她时日无多,皇上视她如长辈,告诉太医院,别忘了提醒皇上过府探望一次。”

姚尚宫眼里闪过丝愕然,脸上却看不出表情,垂手应了一声,退出屋,往太医院传话去了。

周副枢密继续做他的周副枢密,去蜀中的事不了了之,这一关过后,周副枢密庆幸之余,又十分得意,小六领了皇城司,而且是太子亲自点名的,皇上也觉得十分合适,这份信任,足以确保周家下两代的富贵荣华了。

……

虽然在病中,却对朝廷诸事了如指掌的高书江,在听说这件事隔天,就一身居家道服,看起来有些病弱苍白的进了宝箓宫。

听说高书江请见,福安长公主哈的一声讥笑,示意李桐,“你到屋里听着。”

李桐站起来进了屋,福安长公主吩咐请见。

福安长公主双手握着杯子,看着步子不快却稳健的高书江,一直看到他走到自己面前几步,跪下磕头见礼,等他磕完了头,才慢吞吞道:“高使司不必多礼。”

“礼不敢废。”高书江磕完最后一个头,站起来,垂手站在旁边,福安长公主仰头看着他,“高使司还是坐下说话吧,我不喜欢仰视。”

“是。”高书江一句没敢客气,立刻落坐,他也不习惯居高临下的看长公主。

“什么事,说吧。”福安长公主直截了当,高书江也不绕圈子,欠身陪笑道:“听说成都府路安抚使出缺,下臣早就慕蜀中风情,几十年来,一直盼着能有机会到蜀中一游。”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蜀中毒雾瘴气又重,你病成这样,怎么能支撑得到地方?总不能病倒一个,再去一个,半路上又病倒了吧,你病骨支离,还是在京城安心静养的好。”

福安长公主极不客气的一口回绝,高书江脸色一下子白了,呆了片刻,站起来,“是,多谢……长公主关爱,下臣懂了,下臣告退。”

福安长公主依旧握着杯子,微微侧着头,看着高书江出了院门,轻轻冷笑了一声,转头看着从屋里出来的李桐,“看看,真是打的一把手算盘,这算盘打的,可比你强多了。”

“我只会打一去九进一的算盘,不会打他那样的算盘。”李桐接了句,“他也没什么大恶吧?”

“他身为皇上的臣子,投靠老四,算不算背叛皇上?如今觉得老四是座冰山,就机关出尽,想要从老四怀里撕脱出来,算不算背叛老四?这还不算大恶?是不算大恶,不过,这比大恶更可恶,我要是让他轻易脱了身,接着荣华富贵,那岂不是给天下人树了一个极坏的榜样?往后,这朝廷内外,就到处都是投机之人了。”

福安长公主声音冷厉,李桐想了想,叹了口气,也是,对于上位者来说,这种比大恶还要大恶。

“他这是觉得汤家和墨家结了亲,有了底气了,才敢跑我这儿,求蜀中这桩差使。”福安长公主呵呵干笑了几声,“真是好大的脸。他觉得这是底气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从前,他对汤家这门亲戚怎么样?他府上那位汤三奶奶,日子过的怎么样?听说,连他们府上稍稍得脸一点的管事嬷嬷,都敢甩脸子给这位三奶奶。哼,这人哪!”

福安长公主摇头叹气,“还有汤家,他高家用了汤家多少银子?他替汤家办过几件事?拿钱不办事,最可恶!”

“拿钱不办事的多了。”李桐接了句,“商人低贱,也就是有点银子,多数时候,我们送出去银子,不是为了求他们办事,只是求他们别难为我们。”

“别我们我们的了,你现在不是‘我们’,是‘他们’了。”福安长公主斜了李桐一眼道,李桐笑了笑没说话,说来也怪,几十年的王府女主人做下来,她竟然从来没觉得自己是‘他们’,反而更加浓重的觉出,她还在‘我们’里,从来没有离开过。

……

隔天,高书江乞骸骨的折子就递上来了,折子写的十分凄苦,言病重难支,日夜思念家乡的山山水水,希望能够在死离之前,再喝一杯家乡的井水,吃一碗家乡的莜面。

福安长公主看了两遍,赞了句文采不错,一字没批,吩咐常太监,这一份,须皇上亲自看过才行。

这份折子,皇上看到一半,就泪如雨下,泣不成声,准了折子,加封高书江为太师,并命百官送高书江荣归。

高书江收到旨意,以病重为由,几乎拒绝了一切荣耀的宴请看望等等等等,收拾了行李,只留下三爷高子安,和汤在奶奶在京城照顾诸事以及五爷高子宜。没几天,除了高子安一家以及高子宜外的高家诸人,就跟着高书江,悄悄启程返回山西故里。

高子安从听说让他留在京城照管高家在京城的一切起,就兴奋的连走路都歪来歪去的,这一下,他可算能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了!

高书江递上乞骸骨折子那天,和夫人刘氏一起,叫了汤三奶奶过去,只嘱咐交待了将近一天,汤三奶奶满腹心事,根本没心思理会丈夫高子安的兴奋失态,公婆把老五的婚事和前程,都托付在她手里,把高家的未来,也都托付在她手里,她有什么本事?他们托付给她,不过是因为妹妹嫁进了墨家,他们不过是想让自己去借墨家的力,可妹妹高嫁墨家,本来就不容易了……

无论如何,她都不能给妹妹添事找事,她只凭自己的本事,能做到哪一步就是哪一步,做不到……那就做不到!

第六百八五章 我心不安

高子宜最难过,高书江带着全家人离开京城返乡那天,高子宜骑着马,送了一程又一程,直送出几十里,被高书江三番五次严令回去,直到高书江再一次呵斥之后,再也控制不住,泪水崩流,高子宜才扑落下马,跪在路边,痛哭不已。

高子宜直直的跪在路边,一直看着长长的车队没入天际,再也看不到了,才慢慢爬起来,跌撞了几步,呆站着,由着小厮揉了半天麻木的双腿,上了马,失魂落魄的往京城回去。

阿爹让他一切听三嫂的安排,让他敬三嫂如母,让他尽快谋外任。

阿爹说,以后,一切只能靠他自己了,他得象阿爹从前那样,一步一步走出来。高子宜慢慢弯下上身,伏在马上,再一次痛哭失声。

他多么盼着这一切只是一场梦,他还是从前的他,从前那个可以不拿正眼看相府公子的使司府五爷……

在卫州门外送走高书江一家,周渝海呆呆站了好久,才上了马,想着心事,怔怔忡忡的往回走。

小六统领皇城司的事,他早知道了,二叔被点了成都府路安抚使,太婆进宫求了皇上,二叔没领这份差使的事,他也知道,那时候他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小六自小跟着太子,皇城司这样的地方,小六领很应该,二叔从没经历过地方,成都府路有空缺,点了二叔也很正常,二叔嫌远不愿意去,也很正常,蜀中确实太远了。

可今天高书江一家这么突然离开京城,这件事,太出乎他的意料了,高书江的病没那么重,他还年青,相比于墨相吕相,他正年富力强,太子又那么信任他,怎么说走就走的这么干净呢?

周渝海越想越乱,越乱越想,一直想到到了随国公府门口,下了马,怔怔呆呆站了片刻,上了台阶,垂着头背着手进了月亮门,突然顿住步子,这中间一定有什么不对!

周渝海用力拍着自己的脑袋,哪儿不对呢?到底……要是蒋先生在就好了,周渝海想到蒋先生,眼睛睁大,对啊,他可以去问问蒋先生,蒋先生就在大皇子府,就在那圈高墙内,那道高墙,他还是能进得去的。

现在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