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璎冷笑,“冲我发什么脾气?有本事你冲杭大小姐叫啊。”

陈乐欣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她哪有胆子冲杭千娇叫嚷?杭千娇的姑母是正得宠的杭贵妃,连南阳公主见了杭千娇都分外和气。

香璎把杭千娇搬出来,别说陈乐欣,连许孺人都给吓住了,沉吟再三,计无所出。

香璎再接再厉,假装看了眼沙漏,一脸烦恼的道:“我约了杭大小姐午时小聚,她就快要来了,这可怎么办呀?”

陈乐欣大惊失色,许孺人坐不住了,起身告辞。

“孺人,带我们一起走吧。”陈大太太、陈乐欣齐声央求。

“孺人是和你们一起的?如果是一起的,小白鹭一起赔?等下杭大小姐来了,一起跟她解释?”香璎笑问。

这下可好,许孺人走得更快了,英氏和香馥留都留不住。

出了香府大门,许孺人稍做喘息,有种逃出升天的感觉。

杭千娇太过泼辣,小白鹭又太过贵重,她可不愿和这种麻烦事沾上干系。

“此行竟劳而无功。”许孺人由仆妇搀扶着上了轿,闭目叹息。

岂止劳而无功,只怕反倒有罪过了。

南阳公主面前,如何交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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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孺人一走,香璎立即翻脸,命人把陈大太太“请”到厢房休息,陈乐欣则被押到柴房关了起来。

跟着陈大太太来的两个婢女被赶走,“你,还有你,回陈家报信,让陈家带银子来赎人。”

可怜陈家这两个婢女来的时候以为是个美差,喜气洋洋的,走的时候却是哭哭啼啼,如丧考妣。

“你敢把我关到柴房!你胆大包天!”陈乐欣又惊又怒,拼命挣扎。

“捆起来,扔到柴房。”香璎咪起双眼。

香家的下人没有不恨陈家的,香璎即发了话,英氏和香馥又听之任之不予阻止,这些人便发起狠,把陈乐欣捆严实了,打开柴房,扔到稻草堆上。

陈乐欣手脚被捆,又是惊慌,又是害怕,泪如雨下。

璎姐儿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这么厉害了?

中午,没人给陈乐欣送饭。

半下午,一个白胖厨娘送来了半盆剩饭,“这是璎姐儿宴请杭大小姐剩下来的,赏你了。”

陈乐欣几乎没气死。

她再不济也是陈家的正经姑娘,怎么就至于跟乞丐似的吃剩饭剩菜了?

香璎宴请过杭千娇,亲自送至二门,“麻烦你替我圆谎,过意不去。”

杭千娇豪气干云,“不就是仗势欺人么?交给我了。我这就去陈家,好好刁难刁难他们。”

机千娇本就是好事之人,这两天又闲得无聊,香璎给她找的这件事正合她意,意气风发的往陈府挑衅生事去了。

杭千娇前脚走,陈佩后脚来。

陈佩和陈大太太一样打扮得金光闪闪,见了香璎摆长辈架子,“你母亲呢?请她出来,我跟她说话。”

香璎道:“姑母,你有话跟我说便是。”

“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陈佩训斥。

香璎一笑,“明人不说暗话,咱姑侄俩都是聪明人,我也就实话实说了。陈乐欣闯了祸,老太太不出面,让姑母到我家理论。若姑母赢了,老太太坐收渔利;若姑母输了,老太太可以从从容容想下一步棋,还有回旋余地。我家也是一样的:姑母登门,由我这个小孩子出面应对。若我赢了当然好,万一我输了也没事,我娘自然会替我收拾残局。”

陈佩用意被香璎戳穿,恼羞成怒,脸色暗红。

“璎姐儿,做人不能忘本!没有你爹哪来的你?没有陈家哪来的你爹?你向着外人跟陈家作对,你傻不傻。”

香璎不紧不慢,“我才生下来便上了香家族谱的,我姓香。对我来说,陈家才是外人。”

陈佩怒目而视。

香璎不甘示弱的瞪回去,“姑母,对陈家来说,你也是外人。你出嫁了,夫家姓齐,老太太说了,你是齐门陈氏。”

陈佩气得发抖,“你就给句痛快话吧,欣姐儿你到底放不放?”

“不放。”香璎语气冷冰冰、**,“陈家不还钱,我就把陈乐欣关在柴房不放。”

“亲堂姐啊,关柴房?”陈佩痛心疾首。

香璎用奇怪的眼神盯着陈佩,“姑母,我不是也被你下令关过柴房么?亲侄女可以,亲堂姐为什么不能?”

陈佩张口结舌,“你,你,你还真是记仇……”

“气煞我也!”帷幕后,一声怒吼。

一阵疾风,英氏手里挥舞着棒槌冲出来,没头没脑的向陈佩砸了过去。

陈佩魂飞魄散,抱头鼠蹿。

英氏一边追一边骂,“敢欺负我璎儿,老娘打不死你!”

陈佩挨了几下,吃痛不过,拼命逃到了院子里。

英氏满院子追着陈佩打。

香馥自帷幕后出来,握了香璎的手,眼圈发红,“陈佩欺负你,是什么时候的事?璎儿,你不该瞒着娘的。若不是娘和祖母放心不下你,躲在后面偷听,还不知你遭过这种罪。”

香璎鼻子酸酸的,强颜欢笑,“都是从前的事啦,我也没怎么吃苦,陈佩就是吓吓我。我从前就是……太相信陈家人了……不说这些了,娘,咱们商量商量,怎么把陈家欠的债,连本带利,统统讨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啦。

谢谢大家,明天见。

第3章

英氏下了狠手,陈佩被打得嗷嗷叫。

她带来的两个婢女还算胆大,拼命护着她,主仆三人披头散发狼狈万分的逃出香府。

香璎出来送客,亲手把一个绸布小包递到陈佩面前,“杭大小姐性子急,小白鹭的碎片没带齐,剩下的在这里。这会子杭大小姐应该还在陈府,劳烦姑母带给她。”

陈佩咬牙,“死丫头,你竟撺掇杭千娇到陈家闹事!”

香璎掰开陈佩的手,体贴的把小包放到她掌心,“杭大小姐是最通情达理的姑娘,闹事两个字,她根本不会写。”

陈佩攥紧布包,强忍怒火,“好侄女,你跟姑母交个底,你到底想要什么?香家到底想要什么?”

香璎眸中闪过丝冷光,双手抓住陈佩肩膀,温柔告诉她,“香家即我,我即香家。我们所求的,首先是公道,其次是公道,最后还是公道。”

眼前明明只是个年方十三岁的小姑娘,豆蔻年华,少不更事,陈佩却恐惧得脸色发青。

“你你你,你有本事去跟公主讲公道……”陈佩哆哆嗦嗦的,搬出南阳公主来壮胆。

香璎轻蔑讥笑。

动辄搬出南阳公主来吓唬人,陈家的人,就这么点出息。

香璎好心情的、随意的替陈佩整理着散乱的头发,“南阳公主乃恭惠皇后长女、皇太子亲姐,贤名远播,是最讲公道的。陈家不给说法,杭大小姐会到行宫求见公主,相信公主定能禀公处理。”

“什么?你还怂恿杭千娇去公主行宫?”陈佩失声惊呼。

香璎小脸一板,方才的随意全都消失不见,代之以大义凛然,“为求公道,莫说公主行宫,便是刀山火海也敢闯!虽千万人吾往矣!”

“啪啪啪。”有人拍掌叫好,“香姑娘说得好极了!”

陈佩回头,见一名玄衣少年大摇大摆旁若无人的走过来,一个激灵,也不用婢女搀扶,自己闪身上轿,一迭声的催促着轿夫,逃命似的跑了。

“啧啧啧。”香璎嗟叹,“瞧瞧,看见你跟看见阎罗王似的,避之不及,你这名声到底是有多差。”

杭千虑愕然,“小爷我连仆从都没带,孤身一人,就能把人吓跑了,我自己也很惊奇。曾几何时,小爷我已有这般威名了?”

香璎一副“你明白你知道你晓得”的神情。

杭千虑神情迷惘,“难道小爷我真的坏事做太多了,恶霸之名远扬?”

香璎白了他一眼,转身回府。

杭千虑紧跟着她,絮絮叨叨,“你怂恿我妹妹到陈家胡闹的事,我知道了,我娘也知道了,她很生气,我一片好心特地来通知你。我爹还不知道,依他的脾气,知道你利用我妹妹,也会很生气。他生气了可不得了,不过你别害怕,我会替你说好话的。唉,你以后不要这样了,很危险的,凡事三思而后行,记住没有?”

香璎被个纨绔子弟教训了,哭笑不得,“你还让我三思后行。你的名字怎么来的知道不?因为你脾气坏,爱着急,做事冲动,你爹才给你起名叫千虑,让你做事之前反复思量。听说他还曾经想叫你三思的,但他讨厌则天大帝,以三思作名字,总会想起则天大帝的侄子武三思,因此放弃了。”

杭千虑认真想了想道:“我觉得千虑比较好。千比三大。”

香璎失笑,“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懂不懂?不学无术。”

到了花圃旁,香璎停下来赏花,慢慢告诉杭千虑,“我的小白鹭非常值钱,陈家无论如何也赔不起。我联合千娇一起向陈家发难,陈家能敷衍我,却不能敷衍千娇,非给个说法不可。陈家赔不起,只能向南阳公主求救。你回家问问令尊,杭家想要盐引,是不是被盐运使回绝了?这次若运作得好,说不定盐运使会改口。”

杭千虑虽贪玩,人却不笨,兴奋拍掌道:“我知道了!盐运使王凌是南阳公主的表舅,也是太子殿下的心腹。小白鹭碎了,千娇痛失心爱之物,南阳公主总要有所表示,才能安抚住我和千娇这两个无法无天的坏蛋啊。”

香璎微笑,“这件事你若能办成,令尊一定对你刮目相看。你也能替你娘和千娇争口气。”

杭千虑昂首挺胸,“嗯!我家那几个异母兄弟野心很大,但爹若器重我,他们也只能干看着,毕竟只有我才是杭家嫡子!”

杭千虑信心百倍,雄纠纠气昂昂办大事去了。

杭千虑是属螃蟹的,在吉安城一向横着走。城中早就流传着“杭千虑一出手,吉安城抖三抖”的童谣,可见这个人有多猖狂。

他回府纠集了四五十名家丁,黑压压的到了陈家,替他妹妹出头。

陈老太太慌了神。

杭千娇虽蛮横,毕竟是个女孩子,只是撒娇撒痴让陈家赔小白鹭;杭千虑说出话来可就难听了,竟声称陈家若没有诚意解决问题,他就把陈大太太、陈乐欣卖到见不得人的地方,羞燥羞燥陈家人的面皮。

杭千虑豪恣放浪,陈佩害怕,悄悄溜了。

陈老太太不敢再拖延,命人把她的大儿子陈墨耕和孙子陈乐康都叫回来了。

陈墨耕资质平庸,不像陈墨池那般会读书,连个秀才也考不中,便到香家的绸缎铺子当了管事。后来这铺子归了陈家,陈墨耕舍不得请掌柜代管,在铺子里亲力亲为,什么都是自己亲自张罗。正算着账,听到仆人传的话,发了半晌呆,才神不守舍的回到家。

“有诚意,陈家有诚意。”杭千虑的威胁把陈墨耕吓坏了,“陈家有绸缎铺、米铺,还得起钱!”

“爹,米铺是我的。”他儿子陈乐康不干了。

陈墨耕跺脚,“畜牲!这当儿还计较什么你的我的,这是要救你亲娘,救你亲妹妹!”

陈乐康被骂得黑着脸不作声,蹲在一边生闷气,陈乐康的妻子曹氏却是实在心疼,满地打滚,闹着不许败她的家产。

陈墨耕的小女儿陈乐怡只有八岁,躲在帘子后面,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白发苍苍的陈老太太气得撅过去了。

陈家乱成一团。

这等情形,如果换了别人可能就心软了,但杭千虑是出了名的恶霸,不管陈家如何凄惨,他铁石心肠,丝毫不为所动,“两个铺子先还了,表示你们陈家多多少少有几分诚意,陈乐欣就暂且关在柴房。这两个铺子要是不给,我就不敢保证她今天晚上会出现在哪里了。”

陈墨耕魂飞天外。

他的女儿若是被卖了,那还得了?陈家丢不起这个人!

陈乐康跳将起来,“杭千虑你无法无天!”

杭千虑无赖之至,“我就是无法无天了,你奈我何?不服气你告我去呀,县衙、府衙、按察司,随便你。就算是告御状,小爷我也奉陪。走遍天下,欠债不还也是你没理。”

杭千虑挥挥手,命令他的家丁,“到柴房抓人!”

家丁们齐声答应,这一声实在雄壮,吓得陈墨耕腿脚酸软,“我给,我给!”不管曹氏如何吵闹,不管陈乐康如何不情愿,亲自进房取出契书,“两个铺子给你,放过我妻女。”

杭千虑收了契书,亲呢拍拍陈墨耕的肩,“你家既有诚意,你闺女便关在柴房,暂不发落。小爷给你三天期限,三天之内把小白鹭赔我,万事皆休。”

杭千虑仰天大笑,扬长而去。

陈墨耕欲哭无泪,“给了两个铺子还不行,三天之后你还要来折磨人?”

他顾不得哭闹不休的儿子、儿媳,掐醒陈老太太讨主意,“娘,咱们该怎么办?要不把二弟叫回来吧?”

陈老太太气息微弱,“你二弟娶的是公主,咱们这样,岂不是让他没脸?”

陈墨耕拉下脸,不说话了。

曹氏扯着陈乐康撕打、怒骂,“你还我米铺!你吹什么牛皮,说有个公主婶婶。有公主婶婶还这般被人欺辱?”

陈乐康脸上被抓了好几条血痕。

“这泼妇!”陈老太太才醒过来,又要被气死了。

陈墨耕不满,“二弟娶了公主,陈家反倒要忍气吞声了,这是什么道理?”

陈老太太挣扎再三,“我本来想着,等公主怀了身孕、有了陈家血脉之后,才真正好算作陈家人。到了那时,咱们拿陈家的事去烦她,她也说不出二话。但眼下这样……唉,没办法,你亲自跑一趟,把你二弟叫回来吧。”

陈墨耕听不得这一声,忙不迭的答应了,命人套了马车,赶往位于普圆寺外的公主行宫。

杭千虑亲自把契书送到香府。

他是立了功的人,被客气又隆重的请到了大厅。

除了英氏、香馥、香璎这一家三口,英氏的侄孙英图也在,英图亲自出来迎接。

英图俊美清雅,又是读书人,前年已经考中了秀才。这种人从前杭千虑是敬而远之的,但他觉得自己太有长进了,已非吴下阿蒙,和英图这样的少年才俊也差不了多少,看着英图就顺眼了,亲热的见了礼,携手同行。

见了面,英氏和香馥把杭千虑一通猛夸,杭千虑飘飘然,“我爹也是这么说我的,哈哈哈哈。”

杭千虑把契书交给香璎,香璎看过收好,竖起大拇指,“自古英雄出少年!”

杭千虑笑得见牙不见眼。

香璎交代,“陈家住的房子,是香家出钱买的。”

杭千虑拍胸脯,“放心,三天以后我去收房子!”

香璎眼眸之中,笑意浮动。

香家的铺子、房子必须收回来啊,不能让忘恩负义之人,白白占了便宜。

杭千虑和英图年纪接近,相谈甚欢。

香璎知道他二人都是真性情,倒也不奇怪。

次日杭千虑又来找英图,香璎亲自给他们准备的酒饭。

第三天,杭千虑和英图谈的兴起,一起去了知远楼,参加文会。

香璎知道的时候,他们已经出发了。

香璎大惊。

英家人丁不旺,孙辈唯有英图、英因兄妹二人。香璎清楚记得,前世就在这个月,英图到知远楼参加文会,不知怎地摊上了人命官司,锒铛入狱。

英家因此一片愁云惨雾,英氏痛彻心扉。

为了保住英图的性命,英家倾家荡产,香馥也不惜变卖铺子、庄子,白花花的银子流水一般花出去。

香璎就是记着这件事,所以特地找了个借口把英图接过来,打算让英图闭门读书。谁知一个不小心,英图还是去了知远楼。

香璎立即命人备车,只带了立春、立夏两个婢女,匆匆出门。

车子才在知远楼前停下,香璎便下了车。

“臭乞丐,死开!”伴随着酒保的骂声,一个衣着褴褛的人滚下台阶。

“怪可怜的,听说是试河豚中了毒。”“唉,河豚肥美,就是有毒,这些有钱的老爷少爷抓了个乞丐试毒,死了也是白死。”“可怜什么?不是他贪吃,自愿吃河豚的么?”有好事者指指点点,表示自己懂得很多,很高明。

香璎脑子嗡的一声。

过往那满是屈辱和辛酸的一幕一幕,再一次浮现在她面前。

没有人知道香璎吃过什么样的苦。

没有人知道香璎的过往是如何不堪。

试河豚怎么了?人若饿急了,比河豚试毒更不能入口的东西,也会含泪咽下!

酒楼之上,传出放肆的笑声。

“这个小鬼运气真不好,不过吃河豚而死,也算死得奢侈了。”

香璎双手掩耳。

曾几何时,她也被人这般羞辱过、鄙视过……

强烈的屈辱感铺天盖地般袭来。

嘲笑声中,她甩开立春、立夏想要扶住她的手,坚定的、一步一步向那滩污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