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千虑抬起头,迷迷糊糊,不知身在何处。

香璎声音小小的,“杭千虑,咱们被人算计了。”

杭千虑一个机灵坐好,香璎不等他开口,紧接着说道:“别着急,听我说。徐勇只要靠近你,你就发疯一样打他,不过只打皮外伤;徐勇离得远了,你就慢慢恢复正常。记住了没有?”

杭千虑咧咧嘴角,“记住了。”

打徐勇这个混蛋啊,好事!

香璎招手叫徐勇,徐勇捂着脑袋哼哼唧唧的过来了,“你表哥把我打成这样,你得赔我……我让人回家叫我爹娘了,非好好跟你们算账不可……”

话音还没落,杭千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过来,一拳打在徐勇脸上,徐勇痛彻心脾,连声惨叫。

杭千虑生平第一次奉命打人,乐不可支,下手格外凶狠。

“快拉住他们。”香璎花容失色。

“怎么又一个发酒疯的。”众人迷惑不解。

七手八脚把杭千虑抱住,徐勇再一次被解救出来,欲哭无泪,“我招谁惹谁了,啊?姓英的打我,姓杭的也打我,我是靶子么?”

香璎提议把杭千虑也绑住,众人虽顾虑杭家的威势,但有英图的例子在,读书人到底好面子,不好多说什么,同意了。

香璎看到杭千虑和英图一样被绑,瞳眸之中闪过狡黠笑意。

好了,这两个人如今站在了同一阵营。

徐家若要追究,这两个人同责;更重要的是,杭千虑的家人如果来了,知道杭千虑被算计,一定追查到底。到时候就可以把幕后真凶揪出来了。

同样是在知远楼被陷害,如果单单是英图,知远楼不会当回事,官府不会当回事,很可能会不了了之。但如果换作杭千虑,知远楼非给个交待不可,官府也不敢和稀泥。

杭家真的很快来人了,出乎意料的是,来的竟是杭千虑杭千娇的父亲,杭家的当家老爷杭敬。

杭敬见了杭千虑,劈头盖脸一顿臭骂,“才好了没两天,你就又开始闯祸了,净会给你老子丢人!”

杭千虑梗着脖子想叫唤,香璎忙抢在他之前陪笑道:“杭老爷,这回您可冤枉大公子了。大公子和我表哥一样,都被人下了药……”

“下了药?”杭敬大为紧张。

香璎解释,“这是我猜的,但我应该没猜错。大公子和我表哥一样,和徐勇只要一接近,就要发狂打人;但离徐勇远了,他俩便安安静静的,一点事没有。”

“竟有这等事。”杭敬半信半疑。

“不信您试试。”香璎提议。

杭敬倒是答应了,但徐勇苦着一张脸,死活不肯答应,“杭伯伯,你看我都被他俩打成啥样了?他俩别人都不打,就打我一个呀。”

杭敬瞅着徐勇,也真是可怜,“唉,你父亲见了,不知要心疼成什么样子。贤侄,杭千虑这个混账小子,果真是只打你一个人么?”

徐勇哭着点头。

他委屈,他难过,他的心在流血。

知远楼这么多人,就算他的学问是最差的,也不能单单打他一个吧?

杭敬眼睛不大,咪起来的时候有种老谋深算的阴险。

香家小姑娘猜的或许是对的,他的儿子真的被人下了药。嘿嘿,在吉安城里敢算计他杭某人的儿子,这不是太岁头上动土么?

“杭千虑和英图别人不打,单单见了贤侄便发疯,其中必有缘由。”杭敬安慰道:“贤侄放心,事情定有水落石出的时候。”

杭敬命人到官府报了案,同时请知远楼内所有参加文会的书生,暂且不要离开。

知远楼的王老板一开始听说有人发酒疯,还没当回事,毕竟酒楼之中客人发酒疯的事常有,后来知道杭公子、英公子被下了药,他可就慌了,见了杭敬赌咒发誓,说知远楼是清白的。

杭敬打哈哈,“老兄这话跟衙门的人说吧。”

王老板抹着脸上的汗,叫苦不迭。

如果杭千虑真的被下了药,而且下药的人和他知远楼有关系,他可就倒霉喽。

吉安县令程鹏,徐勇的父亲徐贵生前后脚赶到,听了下药之说,都不大相信。不过,亲自看到只要靠近徐勇,杭千虑、英图就狂性大发打人,离开徐勇之后,才能恢复正常。他们便不得不相信了。

程鹏的师爷姓甘,是他重金礼聘的能人异士。甘师爷在徐勇身上细细搜了几遍,取下一个绣花香囊,“这香气太奇特了。”

香璎自告奋勇,“拿这个香囊给我表哥试试。”把这香囊拿到英图面前,英图眼睛开始发红;拿远了,英图渐渐平静。

香璎又拿了这个香囊到几个书生面前,他们只觉得香气特别而已。

看来是香囊的问题。

不带香囊的徐勇被推到英图、杭千虑面前,两人反映平淡。

事情到了这一步,所有的人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你这香囊哪里来的?”徐父追问。

徐勇哭丧着脸,“这是,这是我叫了人来唱曲儿,卖唱的小娘亲自替我系上的……”

“你呀。”徐父恨铁不成钢。

程鹏下令,命衙役缉拿这卖唱的归案。

香璎听到程鹏和杭敬商量着要把知远楼暂时封了,还要把英图、杭千虑带到县衙,请名医诊治,她紧张了。

对程鹏,对许孺人,她是一点信任也没有。

杭千虑没人敢动手脚,英图就不一定了。

英图只有跟她回香家,她才放心。

香璎仔细观察着杭千虑,“杭老爷,许是药效过去了,我看杭公子眼神清亮亮的,和方才很不相同。”

杭敬大为关切,“眼神清亮了?药效过去了?”扳过杭千虑的脸仔细端详,“儿子,你好点没有?认得爹爹么?”

杭千虑被他爹当玩具一样摆弄来摆弄去,没好气,翻了个大白眼。

杭敬见了这个熟悉的大白眼,心中一喜,“药效真的过去了?甚好甚好。”亲自拿了香囊捧到杭千虑面前,杭千虑抢过来嗅了嗅,“真难闻。”却不再发狂了。

“还是各回各家吧。”杭敬笑道。

他儿子没事了,心头一块大石落地。查案子是程鹏的事,他儿子不能因为这个住到衙门去。

杭敬既这么说了,程鹏也没有异议。

知远楼被封,茶博士、伙计等被锁到衙门,连王老板都被带走了。

书生们当然也就结束所谓的雅集、文会,一哄而散。

杭敬再三致歉,承诺徐勇的医药费杭家全包,又说要带着全家人登门赔罪,徐贵生心里生气,但不好多说什么,“医药费什么的,徐家倒还拿得起。兄台门路广,若能替勇儿把那卖唱的抓到,小弟感激万分。”杭敬自然满口答应。

“拿我当靶子打。”徐勇诉苦。

徐贵生心疼不已。

徐勇已经找大夫包扎过了,裹了满脑袋的白纱布,看着更加可笑。

“你表哥把我打坏的,你得赔我。”徐勇向香璎讨债。

香璎还没来得及答话,英图和杭千虑挺身挡在她面前,恶狠狠瞪着徐勇。

“打完我,又瞪我。”徐勇委屈得想哭。

徐贵生看不得他儿子这丢人的怂样,强拉着他走了。

“哎,我以后请人试河豚给银子,你说好么?”徐勇边走边回头。

香璎没理他。

香璎很是抱歉,“杭公子,实在对不住,若不是我堂姐摔碎了小白鹭,杭大小姐和你也就不用到陈家讨公道了。你贵人事忙,百忙之中还要一趟两趟的去陈家,可陈家赔不起小白鹭,真怕你白忙一场。”

杭千虑猛的一拍脑袋,“差点忘了!我明天要到陈家讨债!”

杭敬目光森冷。

原来他儿子明天该到陈家收债了,怪不得有了今天这一出。

他的儿子在这吉安城里横行霸道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突然今天出了事,敢情是事出有因啊。

香璎滴下泪来,“表哥,你吓死我了,知道么?你打徐勇打得太狠,我真怕你一失手打死人。如果徐勇真有个三长两短,后果不堪设想。”

英图后怕,“那时我自己管不了自己啊。听表妹这么一说,我有死里逃生之感。”

英图是读书人,当然知道刑律森严。徐勇如果死了,他也就完了。

香璎柔声道:“你是英家唯一的孙子,你如果出了事,英家完了,香家也完了。香家如今只剩下祖母、母亲和我三个女子,没有你,没有英家,我们就是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我以后一定滴酒不沾,以后干脆文会也不参加了。”英图一再保证。

香璎随着英图离开的时候,眼泪汪汪的。

杭敬商海浮沉多年,什么事情没经历过?回到杭府后把杭千虑带到书房,思量良久,长叹道:“仗义多是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杭千虑不满,“读书不好,那你还天天骂我不读书?”

若放在平时,杭敬定要逮着杭千虑痛骂一场,但今天他反倒笑了笑,“你若不爱读书便不读,能平平安安的,也就是福气了。”

“你不让我读,我还非读不可了。”杭千虑犯倔,“我要和英图一样,文质彬彬的。”

“以后不可同英图来往。”杭敬吩咐。

“凭什么?”杭千虑不服。

“若再同英图来往,只怕类似今日之事,还会再发生。”杭敬警告。

杭千虑粗中有细,只怔了怔,便想明白了,又惊又怒,“是陈家陷害我们的,是不是?陈家这些人,除了陈墨池,其余的都是废物,出手的一定是陈墨池。这个陈墨池缺德不缺德啊,发达了便抛弃原配发妻,还暗害英图!还敢牵连到我!他是不是以为攀上了南阳公主,他就可以为所欲为,可以把咱们杭家踩在脚下了?我看他不是冲着咱们杭家,是冲着宫里的娘娘吧。咱们杭家能示弱么?必须不能!我明天便到陈家收房子,把陈家人赶到大街上!”

杭敬默许了。

陈墨池算计英图,他管不着,可若连杭千虑也牵连上了,也该给陈家几分颜色看看。

杭千虑一晚上没睡好,第二天起来脾气便异常火爆,一大早便集齐人马,以打家劫舍的气势,去了陈府。

不管陈乐康、曹氏等人如何哭闹不依,杭千虑强横的收了房契,把陈家人赶出门。

陈家哭声震天,鸡飞狗跳,街坊邻居看了一场大戏。

“公主府来人,把陈家人全部接到了行宫。”香璎专程去给香馥报信,“很公平对不对?娘和他做夫妻的时候,要照顾陈家上上下下,老老小小。现在南阳公主把他抢走,也要连陈家所有的人一起接收。”

只要陈墨池,不要陈墨池那难缠的老娘、废物的大哥、泼辣愚蠢的侄子侄女侄媳妇,想得美。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

再写一章,到凌晨了。

谢谢大家,明天见。

第6章

陈墨池天资当然很好,但若没有香家的扶持、栽培,他根本没有青云直上的机会。

可以说,陈墨池是香家培养出来的。

香馥辛辛苦苦种桃子,桃子成熟了,南阳公主纤纤玉手伸过来,轻轻松松摘走。

南阳公主若是日子过得太舒服,简直没有天理。

香璎必须替天行道,把陈家这帮活宝送到南阳公主身边,给这位公主娘娘找点事情做。

以后的南阳公主府,热闹啰。

香璎把房契交给香馥,“杭千虑替咱家做了事,反倒眉花眼笑的跟我道谢,说香家给了他行侠仗义的机会。这个人是不是很有趣?”

香馥迟疑了下,小心翼翼的询问,“璎儿,你对杭千虑有好感,对不对?”

香璎明白母亲的意思,不由的笑了,“娘想到哪里去了?杭千虑又不可能入赘。”

香璎是香家独苗,要招婿上门的。杭千虑这种身份,怎么可能。

香馥见宝贝女儿毫无羞涩之态,便知道自己确实想多了,微笑道:“横竖你年纪还小,婚事不着急。”

“娘年纪也不大。”香璎甜言蜜语,“论年纪呢,你今年还不到三十岁。论相貌呢,你顶多芳龄十七。若要寻觅心上人,正是时候。”

香馥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是真的,怔了好一会儿,方颤声道:“璎儿你,你不反对了?”

香璎惭愧的低下头,“嗯,不反对了。”

曾经的她是多么的自私,多么的不懂事啊,祖母不过提了一句想为母亲另觅良人,她便哭得差点背过气去,几乎没把母亲吓死。

香璎带着愧意偷眼看母亲,不由的呆住了。

淡淡的红晕,满眼的柔光,母亲哪里有一丝一毫弃妇的幽怨?分明是……

香璎心怦怦跳。

前世她随陈墨池去了京城,香馥留在吉安,上门提亲的人很多,但都被香馥拒绝了。

后来她流落到边城,想和母亲通信亦不可得。在她最困顿的时候,在她濒临绝境的时候,听到了一个传闻。

传闻香馥嫁给了一位声名显赫的将军,成为将军夫人,过着令人艳羡的、养尊处优的日子。

传闻还说,将军是初婚,对二婚的香馥异常宠爱,千依百顺。

传闻甚至说,将军对香馥百般讨好,不惜派出亲卫,四处替香馥寻找失踪的女儿。

这个传闻会是真的么?

如果母亲真能遇到良人,美满度日,那该多好。

香璎清清嗓子,“那什么,我是香家独苗,香家以后归我管。你嫁人也是可以的,反正祖母和香家有我呢。”

香馥晕红满面,假装要打,“傻孩子胡说什么?”

香璎笑着逃走了。

逃到花树下,攀过花枝轻嗅香气,心情愉悦。

重生真好。

回到母亲身边真好。

杭千娇写来书信,告诉香璎,“程县令亲自审案,但进展很慢,伙计们受刑不过,胡乱招认,供词漏洞百出,难以采信。不过我爹出手,把卖唱的小娘抓了送到县衙,真相应该快要浮出水面了。”

香璎心情更好了。

卖唱的小娘被抓,幕后指使之人,应该寝不安席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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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璎祖父的生诞是九月十九,每年的这一日,香馥总会带了香璎到桂花寺上香,为九泉之下的亲人祈福。

九月的桂花寺,丹桂飘香,风景如画。

殿中祈福之后,赏桂花,食用寺中的桂花糕,也是每年必有的。

寺中的主持师太和香馥熟识,请香馥帮忙同做桂花糕,香璎则带了立春立夏等婢女到桂花树下嬉戏。

“好香。”立春陶醉的闭上眼睛。

立夏笑咪咪打开荷包,装了几把桂花进去,“如此这般,整个人都变香了呢。”

小丫头阿荷却一脸向往,“这桂花要是做成桂花酱,配上糯米藕,该多好吃呀。”

香璎乐了,“那你多采些桂花,交给卢大娘,让她给你做桂花酱。”

“好呀好呀。”阿荷高兴得又蹦又跳。

“就知道吃。”众婢女笑话阿荷。

阿荷跑在最前面,忽然高声叫道:“姑娘,这里有男人!”

立春忙过去看了看,回来之后,脸色发白。

香璎望向山坡,只见一名青衫男子含笑向她招手。

香璎一阵心酸。

跟香馥和离,他都没有出面,只是委托陈墨耕送来了和离文书;

抛妻弃女,没有一句解释,甚至根本不见面;

祖父对他有再造之恩,可他中状元后回乡祭祖,从不曾为祖父上香;

这般冷漠薄情之人,今天终于出现了。

呵呵。

香璎独自一人,漫步上了山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