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我可不敢想。”香璎忙道。

普圆寺是皇家寺庙,普圆寺法会由雍城长公主亲自主持。

雍城长公主是皇帝陛下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当年的皇位之争十分激烈,陛下当时还是静王,奉先帝之命至安州赈灾,途中遇袭,逃至普圆寺。雍城长公主的驸马李奋,拼命掩护,为救静王不幸葬身火海。雍城长公主和驸马恩爱逾恒,痛失爱侣,伤心欲绝。陛下登基之后,她长住普圆寺,吃斋礼佛,为九泉之下的先帝、先皇后和驸马祈福。

陛下年老多疑,但对丧夫无子的雍城长公主万分怜惜,无比宠溺。可以说,雍城长公主信任哪个官员,陛下便会信任哪个官员;雍城长公主信任哪位皇子,陛下便会信任哪位皇子。

南阳公主陪陈墨池回乡扫墓,在普圆寺外的皇家行宫居住长达两月,未必没有向雍城长公主献殷勤,为皇太子铺路的想法。

普圆寺法会的规格,比济远侯府的雪海会高了不知多少倍。

香璎清楚的记得,南阳公主的亲生女儿何盈,想见雍城长公主一面都很难。

杭千娇双手托腮,笑看香璎,“看来你对你的继父张将军,知之甚少。”

香璎呆呆的,“他总不至于跟雍城长公主有交情吧?”

张宪和香馥青梅竹马,张家的家境应该和香家差不多,也是平民百姓。这种平民出身的将军,就算军功赫赫,雍城长公主也不会青眼有加吧。

雍城长公主眼界高,那是人尽皆知的。

“李驸马是孤儿,由安王养大的。”杭千娇有位贵妃姑母,对朝中之事知道得还真不少,“安王对雍城长公主来说,不止是亲叔叔,还是驸马的义父、恩人。雍城长公主对安王异常敬重。安王镇守西北要塞,麾下猛将无数,张将军是最受器重的一位。”

香璎听得津津有味。

杭千娇伸手推推她,“哎,你要是能见到长公主,想法子也替我引见一下呗。以后我好拿这个吹吹牛。”

“一定。”香璎满口答应。

--

香家祖父生前挣下的产业着实不少,香家是有钱的。

英氏钟爱香馥,虽然只有短短的几天时间,也给香馥准备了丰厚的嫁妆。

香馥推辞,“我带走这么多,留给璎儿的便少了,如何过意得去?”

香璎抱着个原木盒子进来,笑咪咪的道:“恭喜恭喜,我是来添妆的。”

“顽皮孩子。”香馥红着脸嗔怪。

英氏眉花眼笑,“乖孙女,来让祖母看看,你给你母亲添了些什么。”

香璎把盒子里的东西取将出来,“两万两的银票,两百亩地的地契。”

英氏又是欢喜,又是吃惊,“你是个小孩子呀,怎会有这么多私房?”

香馥脑子转得极快,“璎儿,这都是陈家赔给你的么?”

香璎先把两万两银票推过去,“这是陈家赔给我的。”又把地契推过去,“这是祖父留给我的。祖父做生意发了财之后,买了不少地,‘以末致财,用本守之’嘛。开铺子经商是可以赚很多的钱,但要把钱守住的话,还是要买房子置地的。”

英氏提起陈家就没好气,“两万两也赔不起小白鹭!那可是无价之宝!”银票扔在一边,地契拿过来看了又看,“这是璎儿的私房啊。璎儿可真孝顺。”

香馥眼中闪烁着泪花,“娘哪能要你的东西。璎儿,这银票地契你自己留着,你才十三岁,今后的路还很长,用钱的地方多……”

香璎鼻子酸酸的,想哭。

母亲不管到了时候都会替她着想,可从前的她,却只想着自己。

以后不会了。

“我这么聪明,会把自己照顾得很好。”香璎自吹自擂,“比如这两万两银子吧,我就要得恰到好处,既不少,也不多。陈家老太太、陈乐欣她们不是常常炫耀南阳公主有多少俸禄、得到陛下多少赏赐么?我就算了算,南阳公主府一年的开销大概是一万两左右。正经过日子的人家,不会没有积蓄,怎么着也得存够两三年的花销吧?我便定下了两万两这个数目。这样不会太少,让咱们香家吃亏太大;也不会太多,让南阳公主拿不出来。果然,这笔银子我要到手了。”

其实两万两白银这个数目,并不是香璎计算出来的。而是香璎经历过前世,知道南阳公主手头有这个钱,也仅仅有这个钱。

要的再多,南阳公主就拿不出来了。

皇室公主的钱也是有数的,并非用之不尽花之不竭。

拿出了两万两白银,南阳公主手头就会很紧了。

皇室今年应该给她的俸禄、赏赐,已经全部发给她了。

那么,接下来她要么勤俭节约过日子,要么通过歪门邪道弄钱。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可南阳公主并非君子。她是不会委屈她自己的。

只要她伸手,就有可能露出破绽,就有可能被抓住把柄。到了那个时候,香璎一定痛打落水狗。

“我璎儿聪明绝顶。”香馥含泪夸赞。

“聪明绝顶?”香璎大惊,忙摸了摸头顶,“不要啊,我不要绝顶,我喜欢这一头秀发。”

英氏和香馥都被她逗得笑逐颜开。

香璎坚持让母亲收下银票、地契,“譬如说咱们香云浦一个保长,若突然被提升成了知州,他一定茫然失措,都不知道应该干什么了。娘以前就管着咱们香家,管着咱们的铺子,以后要管一个将军府了,要学的东西很多,要用的钱也很多。”

“好孩子。”香馥含泪把香璎抱在怀里。

英氏又抱了香馥,明明是大喜的日子,三人却都哭了。

到了出阁那天,香馥舍不得离开母亲、女儿,哭得很厉害。

“不能再哭了啊,妆都花了。”喜娘不停的劝。

一身大红吉服的张宪有些迷惘,“娘子,你不用害怕成这样,为夫虽是带兵打仗的将军,在家里并不凶。”

“扑哧”一声,香馥忍不住笑了。

“阿馥是舍不得我,舍不得璎儿。”英氏忙解释。

不能让女婿误会了,阿馥不是害怕他才哭成这样的。

张宪忙道:“娘子,你若是真舍不得岳母大人和璎儿,我嫁给你也可以!咱们便在此处拜堂,如何?”

香馥又一次被他逗笑了。

“那可不成,说好了是阿馥嫁给你。”英氏乐呵呵的。

香馥生平第一次坐上花轿,被迎往将军府。

香璎为她送嫁,坐在后面的朱轮华车上。

这一世,母亲的姻缘提前了数年。

香璎感到很欣慰。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明天见。

第10章

将军府灯火辉煌,贺客盈门,热闹非常。

“不知张将军迎娶的到底是哪家闺秀。”

“新娘子不知是何方神圣,众人只知张将军娶妻,新娘子是哪位,竟秘而不宣。”

香璎在府门前下了车,听到宾客们、百姓们纷纷议论。

立春和立夏跟在香璎身边,立春抿嘴笑,“莫说他们这些不相干的人了,咱家这桩喜事,便是老亲旧戚都没有知会呢。”

立夏喜孜孜的,“等姑奶奶三朝回门,咱家便会大宴宾客了。到那时候啊,老太太一定把所有的亲戚朋友都请过来,好生热闹一日。”

两个丫头都眉飞色舞的。

香璎更是满面春风。

知客笑容可掬的往里让,“贵客请一直往前走,便是礼厅了。”

主仆三人随着嘻笑喜庆的人流往里走,过了不知几道门几个厅,到了礼厅前。

“一拜天地----”礼厅之中,传出赞礼官的声音。

“快,咱们进去观礼。”立春和立夏一脸激动。

香璎却眼尖,看到通往角门的路上有一行与众不同的人冲过来了。

之所以说他们与众不同,是因为这大喜的日子,他们当中居然有人穿白衣。

这太诡异了,主人家办喜事,哪有客人着白衣的道理?

一定是来捣乱的。

必须拦住!

香璎吩咐立春、立夏去叫人,自己迎着那一行人就过去了。

一路飞快的转着念头,到跟前时,她已有了计较。

这一行人她从未见过,定和香家无关。

香馥曾偶尔提及,张宪的舅舅还在世。按理说张宪父母都过世了,也没有近支族人,应该接这位舅舅来主持婚礼,但这位舅舅向来跟香家不和,为避免多生枝节,只能暂时瞒着他。

在张宪和香馥大喜的日子,能倚老卖老来闹事的,大概也就是张宪的舅舅了吧。

香璎到了这一行人面前,曲膝行礼,笑容格外殷勤,“舅爷辛苦了!舅爷,就等着您老人家来主持大局呢!”

一个吊梢眉三角眼的女人“呸”了一声,粗暴的把香璎拨开了,“小丫头不长眼!是舅奶奶主持大局,不是舅爷!”

“对对对,是舅奶奶主持大局。”香璎立即改口,“舅奶奶,今儿可全仰仗你了。请舅奶奶的示下,咱们下一步该做什么?”

“舅奶奶”面带得色,双手叉腰,“这还用问么?当然是冲进礼厅,把张宪那个臭小子狠狠骂一顿,不许他娶那个二婚头!”

这位“舅奶奶”看着年纪倒不大,也就三十出头。“舅奶奶”旁边有十几个人,大部分是青壮年男子,只有一个干瘦老头年纪大,看样子得有五六十岁了。另外还有一位十六七岁身穿红衣的姑娘,皮肤微黑,五官长相还可以,却有一股浓浓的村气。

“啰嗦啥,快进去。”干瘦老头催促。

“舅奶奶”拿眼瞪他,“我作主还是你作主?”

“你作主,你作主。”干瘦老头显然是老夫怕少妻。

这些青壮年男子大都皮肤黑而粗糙,看样子是经常干活儿的人,唯独一位二十出头的青年人略白净些,穿的也不相同,像是读书人。

青年人狐疑的打量着香璎,“你是将军府的婢女?婢女都穿得这么好了么?”

舅奶奶也发现不对劲了,“这个小丫头穿得比小红还阔气!”

香璎不慌不忙,笑咪咪解释,“舅爷,舅奶奶,红姑娘,我真是将军府的丫头。我们这些大户人家吧,下人若在主人面前有体面,衣着打扮都是讲究的。不光衣着打扮,所有的吃穿用度都和主人差不多。”

“大户人家就是不一样!”这一行人听得眼都红了。

“这么大的家当,不能便宜那个二婚头。”舅奶奶发狠,“快!去礼厅!”

香璎心中焦急,忙拉过小红的手,“红姑娘好个面相,将来定能嫁得贵婿,能做夫人也说不定。”

舅奶奶大喜,“我闺女看着有福气?能做夫人?”

“那是当然。”香璎拉着小红给舅奶奶看,“你看红姑娘这眉毛,这眼睛,这五官,美丽出众,贵不可言……”

香璎使出浑身解数,竭力拖延。

看到立春、立夏带着一队卫兵往这边跑过来,香璎暗暗松了口气。

“拿下。”为首的青衣少年下令。

卫兵把舅爷、舅奶奶这一行人团团围住,舅奶奶先是破口大骂,继而高声喊冤,也没人理她。卫兵们两三个对付一个,青壮年大多被抓,一个又黑又壮的人力气奇大,挣脱卫兵跑出来,被青衣少年一脚踢飞。

所有的人都被抓了,舅奶奶、小红虽是女子,也不例外。

干瘦老头拼命挣扎,“赶紧把我放了,我是张宪的舅舅!”

青衣少年笑问:“张将军有舅舅么?谁听说过?”

“没听说过!”卫兵们异口同声。

“冒认官亲。绑了。”青衣少年下令。

卫兵们拿出绳子把这些人捆严实,连成一串。

香璎和立春、立夏,主仆三人看得开心极了。

立夏拍马屁,“幸亏姑娘把这帮人拖住了,要不然他们大闹礼厅,多扫兴。”

“姑娘最厉害!”立春佩服的不得了。

舅奶奶眼里冒火,“敢情这小丫头是个骗子!你胆儿肥呀,敢骗老娘。”

香璎心情好极,笑容明媚,“我就是骗你了,你又能奈我何?瞪什么瞪,你就是把眼珠子瞪出来也没用,有本来你来咬我呀。”

“有本来你来咬我们呀。”立春、立夏一起嘲笑奚落。

舅奶奶气得哇哇乱叫。

小红也不高兴了,“方才你夸我,我还当你是个好人。原来你这么坏!”

香璎笑咪咪,“哪里哪里。我不过是拖延时间,等人来抓你们罢了。我娘的婚礼,岂能让你们给搅合了?”

“原来你是香家的丫头。哼,香家就没有一个好人!”舅爷目光阴沉。

“你既骂我不是好人,我就当个坏人给你瞧瞧。”香璎冷笑。

方才发号施令的是青衣少年,香璎知道他是首领,便问着他了,“这位小哥,我想把这些人关到柴房去,可使得么?”

两道似笑非笑的目光落在香璎脸上,香璎不由的一怔。

这少年剑眉入鬓,眸似寒星,俊美异常。

张叔叔的手下,应是行伍之人,怎会有如此容貌?

少年笑而不语,香璎有些心虚。

她提的要求太过份了吧?瞧,他在笑话她。

香璎想要收回方才说的话了,谁知少年轻笑,“依你便是。”

--

处置好这件事,新人已经拜过天地,送入洞房了。

香璎被知客让到宴席之上。

宾客们这时已经知道新娘子是谁了,不少人啧啧称奇。

香璎一进来,立即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这就是新娘子的女儿?”“女儿都这么大了,新娘子不知老成什么样了,怎么配得上张将军?”“张将军是不是被无良媒婆给骗了?”

三三两两,小声议论。

许孺人也在座,眼神复杂的望了香璎一眼,心情苦涩。

就是这个小姑娘,让她倒了大霉,吃了大亏。机关算尽,结果在南阳公主面前非但没能邀功,反倒有了罪过。

许孺人身边坐着的是一位青年妇人,人偏瘦,脸微黄,和许孺人一样,看着有几分清冷清高。

这青年妇人是通判钱亨的妻子蒙氏。蒙氏扫了香璎一眼,淡淡的道:“人心不古,世风日下。古人云‘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又云‘宁同万死碎绮翼,不忍云间两分张’。现如今的人,竟全然做不到。”

和蒙氏同席之人,都露出会意微笑。

她们出身相似,学识都是有一些的,当然知道蒙氏这是在暗讽香馥二嫁,不够忠贞。但蒙氏只是念了几句诗而已,又有什么呢?若学问不好,听都听不懂。

香家是商户。在这些夫人太太眼中,商户女只是有钱,人却粗鄙,当然是不读书的。

香璎瞅了蒙氏一眼。

这个蒙氏和许孺人一样,看似清高,其实低俗。

拿刻薄当深刻,是这类人的通病。

香璎站起身,面带微笑,“夫人这话太深奥了。人心不古,世风日下,同鸟有什么关系?”

蒙氏皱眉,“姑娘这话何意?”

香璎彬彬有礼,“‘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是写大雁的。‘宁同万死碎绮翼,不忍云间两分张’,是写鸳鸯的。夫人感慨的是人心不古,念的却是写鸟的诗,挨不上啊。”

蒙氏淡定不下去了,微黄的脸上,现出一阵阵的潮红。

她是真的被这个小姑娘给问住了,无言以对。

女客们诧异不已,再看香璎,目光便不同了。

虽是商户之女,可人家小姑娘是读过书的,有理有据,风度也很好!

有几位夫人温声软语和香璎说话,问的无非是年纪、爱好,还有人问香璎读的什么书,香璎机灵敏捷,一一作答。

本来事情到这里就过去了,偏偏陪蒙氏一起来的一位胖太太不乐意了,有意生事。

这位胖太太不是一般的胖,足足有普通女子的两三个那么宽,一般的椅子她坐不了,特地给她搬的太师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