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报太医院的周太医来了,南阳公主以周太医资格老、脾性怪为理由,让陈老太太等人全部回避。

她可不能让陈家这些人继续留在这里,万一他们说出莫名其妙的话,南阳公主的脸往哪搁。

陈老太太等人很不情愿,但不敢跟南阳公主顶嘴,统一被侍女带到了东厢房。

室内空下来,也静下来了。

南阳公主和陈墨池相对无言。

好在周太医很快便进来了,看视过陈墨池,周太医劝了些不要动气之类的话,开了药方,便告辞了。

“你女儿说了什么,把你气成这样?”南阳公主淡淡问道。

陈墨池不想和她废话,但转念一想,自己已经没钱了,陈乐欣、陈墨耕的欠账总要还上,只好大概把事情讲了讲,“……秀绮楼,绸缎铺,一定是璎儿设计的。这孩子辨认了尸首,晚上做恶梦,心里有气,也只能往我身上撒了。公主,为今之计,先把秀绮楼和绸缎铺的事了结是正经。”

陈墨池这等于是向南阳公主要钱了。

南阳公主不动声色,“好,驸马看着办吧。”

南阳公主不肯给。

陈墨池费了半晌功夫,说了这么多话,并没有要到钱,未免悻悻。眼睛一闭,躺榻上装睡,不理南阳公主了。

南阳公主冷笑数声,带着何盈走了。

南阳公主走后,陈老太太、陈墨耕等没人管束,又围住了陈墨池,“二弟,绸缎铺子怎么办?我若拿不出三百三十两银子,便要双倍赔啊。”“二叔,秀绮楼的账怎么办?不结了这个账,我不用出门了,老板娘会到处败坏我名声的。”

可怜陈墨池想清静一下也是不行,只好勉强起身,从书桌抽屉里取出几块田黄石,“这是我多年来的珍藏,很是贵重。大哥拿去变卖了,先度过眼下的难关再说。”

“一两田黄三两金”,田黄石值钱,陈墨耕是知道的。接了田黄石在手,高兴的道:“我明日便变卖了,把绸缎铺子盘下来。二弟,我往后经营得法,有了活钱,再给你买回来便是。”

陈大太太忙嗔怪道:“二弟是驸马,何等富贵,他缺你这几个银子?你若有了钱,给儿子孙子攒着,二弟见咱家日子红火,他便放心了。”

陈老太太心疼大儿子老实憨厚不会赚钱,“你媳妇儿说的对。你若有了钱,给儿子孙子攒着。”

陈佩见便宜都让陈墨耕一家占去了,很不服气。但她知道在陈老太太心目当中,她是出了门的闺女,是外姓人,和陈墨耕一家人不能比,有意挑拨生事,“侄媳妇儿,你听到了吧?我大哥的钱,给儿子孙子攒着呢。侄媳妇儿,你得赶紧给我们老陈家生孙子啊。”

陈老太太、陈大太太,婆媳俩也跟着唠叨,“你这肚子得争气啊。”

曹氏向来泼辣,闻言和陈老太太等人吵闹起来,“生孩子是我一个人的事不成?大少爷常常往外跑,夜不归宿,教我的肚子如何争气?”

几个女人开始吵架。

陈老太太、陈大太太、陈佩三个人一伙,曹氏这边只有她一个人,但以一敌三,丝毫不落下风。

陈乐欣顾不上这些,和陈墨耕窃窃私语,“爹,您想方设法多卖些钱,我制了新衣裳,还想打个新首饰呢。”

陈墨耕同意了,不过特地又交代她,“往后不准赊账了。衣裳首饰这些,有钱咱就添,没钱就算了。”

陈乐欣诉苦,“您又没有功名,我到了外头,那些千金小姐都看不起我,不理会我。我再穿得差了,人家更该看不起我了,我可怜不可怜?”

陈墨耕愧疚,“唉,这都怪爹不会读书,考不上功名啊。”一内疚,对陈乐欣不提要求了,陈乐欣心中暗喜。

她出身上已经比人差了,吃穿用度一定要最好的,也能抬抬身份。

陈乐欣洋洋自得,陈墨池被几个女人吵得头疼欲裂。

“成哥儿呢?”陈墨池质问。

陈墨池真想把他的侄子陈乐成拎过来,让陈乐成好生管管曹氏。

曹氏敢跟太婆婆、婆婆、姑母当面争吵,目无尊长,成何体统。

“成哥儿他,他,他……”陈大太太半晌说不出来陈乐成去哪了。

“成哥儿真的夜不归宿?”陈墨池想起方才曹氏的话,脸色大变。

“没有没有,成哥儿年龄也不大,性子还没定下来,爱玩闹,偶尔出府游玩是有的。他很少这样,就这几天没回府。”陈佩帮着陈大太太撒谎。

陈墨池大惊失色。

他想到香璎的书信,满是恐惧之意。

陈乐成年纪又轻,又不读书,陈墨耕是被诱盘下了一个偏僻的绸缎铺,陈乐成会被带到什么样的歪路?

“二弟,你怎么了?”陈墨耕见陈墨池脸色白得不像样子,慌了。

陈墨池握了他的手,“大哥,去找成哥儿,一定要把他找回来!”

“好,好。”陈墨耕心更慌,答应两声,拨腿便跑。

陈乐成是他的亲生儿子,没人比他更紧张更在意了。陈乐成在外吃喝玩乐可以,若是出了什么事,岂不是要他的命么。

“成哥儿怎么了啊。”陈老太太、陈大太太等人哭成一团。

陈墨池想安慰陈老太太,但他还病着,浑身无力,背上发冷。

他忽然想起从前的时光。

他一心一意读书,陈家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有香馥替他打点照顾,那时他过得多么舒心惬意。

娶妻要娶贤啊。

这天晚上陈墨池做了一晚上的梦。梦里他不再是文弱书生,而是神勇无比的陈元帅,他战败了安王、广宁王父子,攻下安王府,夺回妻女。

香馥一开始生他的气,不理他,可他打叠起温柔功夫,陪了许久的小心,香馥终于露出了娇美的笑颜。就在他欣喜若狂,以为可以和香馥破镜重圆之时,香璎忽然挥舞着一个小小的拨浪鼓冲将过来,当头一鼓,打得他鲜血满头……

陈墨池从梦中醒来时,浑身冒冷汗,整个人好像泡在水里一样。

这回他病得更重,干脆下不来床了,只好告了假,在府中养病。

陈墨池这一病,府里的事顾不上,陈墨耕又出了岔子。

陈墨耕一直是个没用的人,急着要找陈乐成,结果足足找了三天也没找到,反倒把到绸缎铺交钱的事给耽误了。

直到第四天早上,他才在弱柳巷一家满是暧昧气息的人家找到陈乐成,把陈乐成从温柔乡给硬拽出来。

“快跟老子回家。”陈墨耕又是心疼,又是着急。

陈乐成迷迷糊糊的,“爹怎么来了?哦,我知道了,你也来嫖……”

“啪”的一声,陈墨耕扇了陈乐成一个巴掌。

陈乐成捂着**辣的脸颊,气急败坏,“你嫖便嫖罢,打我作甚?”扯着陈墨耕不依。

陈墨耕费了很大的功夫,才按住陈乐成。

“陈大少要走了?下回再来啊,”这家主人很是热情。

“请付了过夜资再走。”热情归热情,钱是一分一厘不能少的。

陈墨耕把身上所有的银两都掏出来,才勉强凑够钱,把陈乐成领回府。

儿子找回来了,他才想起来办正事,赶忙就近找了家古董店把田黄石卖了。因他卖得急,店家压价,本来能卖六十六两金子的,结果只卖了六十两,也就是六百两银子。

他找到绸缎铺,卖家声称过日子了,不卖了,要他赔两倍的价钱。他好说歹说,加了七十两,给了足足四百两银子,总算把铺子盘下来了。

铺子盘好,到秀绮楼结账,竟然有一百五十两之多。

“这么贵。”陈墨耕肉痛。

老板娘皮笑肉不笑,“东西好,自然便贵了。衣料有贵的,也有便宜的,老爷若嫌贵,下回小店给贵府送便宜的。”

陈墨耕无奈,只好把欠账付清。

两件正事办完,他手上只剩五十两银子了。

铺子总要修整修整,还要进些新货,五十两银子哪够?他只好厚着脸皮又找陈墨池要钱。

陈墨池把压箱底的一对玉佩贡献出来,“这是香公留给我的。这个变卖完,我是一点值钱东西也没有了。大哥,你铺子赚钱还好,若不赚钱,往后便老老实实住在公主府,吃碗闲饭吧。”

陈墨耕当大哥的,听了弟弟这话脸上有些挂不住,胡乱答应了,拿玉佩回到住处,跟他妻室赵氏发了几句牢骚。

“唉,谁让咱们大房没钱没势呢。”陈大太太抹起眼泪。

“贫贱夫妻百事哀啊。”陈墨耕越想越不是滋味。

陈大太太过后到陈老太太面前告了状,陈老太太心疼大儿子,把她偷偷积攒的私房一股脑给了陈大太太,“老大铺子里若缺钱了,你便拿出来,莫让他为难。”

陈大太太感恩戴德,陈老太太无比满足。

她才不怕没钱用呢。有陈墨池这个状元郎,她这辈子衣食无忧。

陈老太太做梦也没有想到,她的状元郎儿子,出事了。

而且,她的状元郎儿子出事,是她的宝贝孙子陈乐成害的。

陈乐成又嫖又赌,欠下一屁股债,输急了便回家要钱。本来陈老太太是有些私房的,可她已经给儿子儿媳妇了。陈墨耕虽然开过绸缎铺子,但他是从香家接过来现成的,香家派了掌柜的手把手教他,或者干脆替他干活,才有了一个赚钱的铺子。现在没有香家帮衬,陈墨耕根本支应不下来,两个月不到,赔进去了不知道多少。哪里有钱给陈乐成挥霍?

陈乐成打起歪主意,到陈墨池书房偷了本孤本兵书出去售卖换钱。这本孤本兵书名为《单武兵法》,是本朝一位名将单武所著,这位名将后来成了反贼,家眷亲信等悉数被杀戮,只有他本人逃走了。

这本兵书陈乐成是拿到一家常打交道的古董店出售的。店老板懂行,见到单武兵法四个字便知道事关重大,让伙计稳住陈乐成,他自己亲赴衙门报案。衙门派出差人,当即便将陈乐成锁了。

陈乐成这种人一点胆色也没有,被抓的时候都吓尿了。抓到衙门,没等用刑,他一五一十全说了,“……书是小人从二叔陈驸马书房暗格中偷出来的,小人只想还了赌债,再和柳儿风流两晚……”

顺天府尹命人把陈墨池请到衙门问话。

陈墨池知道孤本兵法被陈乐成偷了,面如土色。

“陈驸马,这本兵书是你的收藏么?”府尹开门见山。

陈墨池汗流夹背。

承认了,他便是私藏反贼手书;不承认,陈乐成怎么办?

陈墨池正在左右为难之时,南阳公主闻讯赶到,府尹不敢阻拦,让南阳公主把人带走了。

陈墨池出了衙门,命车夫去安王府。

南阳公主纳闷,“又是你那个宝贝女儿的鬼?她做了什么手脚,顺天府居然敢把你叫去?哎,你快告诉我啊。”

陈墨池恍若无闻。

南阳公主未免心中有气,“本宫深情待你,听闻你被顺天府请去,立即赶去替你解围。你是毫不领情了?”

陈墨池一言不发,到了安王府前,跳下车喝道:“叫香璎出来!”

南阳公主又是气,又是好奇,香璎干了什么好事,把驸马气成半疯?

香璎由张旸陪伴,慢悠悠笑咪咪出现在陈墨池面前。

陈墨池血往上涌,“不孝女,你真的要杀了你亲爹?”

“此话怎讲。”香璎诧异。

陈墨池怒目而视,“你还装相!”

南阳公主缓步而来,“本宫亲自出面,把驸马从顺天府捞出来的。太康郡主,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香璎莫名其妙,“……???”

香璎一双眸瞳如水般纯净,陈墨池心中巨痛,“还跟为父装。璎儿,你挑唆成哥儿到我书房偷了《单武兵法》,你知道这是什么罪名?”

香璎愕然。

兵法?她两世为人,也不知道陈墨池有所谓的兵法书啊。

“单武兵法?”南阳公主惊呼,“单武是叛贼啊。”

南阳公主悔之莫及。

早知道陈墨池犯的是这个事,她不应该冒冒失失便到府衙要人的……

单武这个叛贼,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是皇帝的一个心病。为了陈墨池,和单武这个叛贼扯上干系,不值啊。

“你干的?”香璎歪歪脑袋,小声问张旸。

“不是。”张旸摇头,“他毕竟是你生父,我若痛下杀手,会和你商量。”

“那会是谁?”香璎纳闷极了。

作者有话要说:2分评小红包,截止到下一章更新的时候。

谢谢大家,明天见。

第57章

陈墨池眼睛通红,“逆女,你终归是我亲生女儿,我若陷入险境,难道你能独善其身?”

“大驸马莫忘了,你姓陈,我姓香。”香璎伶牙利齿。

“要和我撇清干系么?体想。”陈墨池盛怒之下,面容扭曲,颇有几分吓人,“这是谋逆大罪,要诛九族的。莫说你是我亲生女儿,便是陈家这一大家子人,甚至公主府,都会被牵连进来!”

香璎眉头微皱,“一本兵书而已,后果真有这般严重?那可奇怪了,这么一本能给你、给陈家、给公主府带来灭顶这灾的兵书,你留着作甚?早些烧了,岂不是一了百了。”

“因小失大,争鸡失羊。”张旸评价。

陈墨池胸膛起伏,整个人陷入狂怒之中,“若你不挑唆成哥儿偷了这本兵书,牠安安静静放在我书房之中,不会给陈家带来灾祸!我又何需烧掉牠?”

南阳公主又是后怕,又是愤怒,训斥香璎道:“你和驸马再怎么赌气,也不该行此险招。需知嫡亲父女,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两道冰冷如霜雪、锋利如刀剑的目光射将过来,南阳公主暗暗打个冷战。

这名叫张旸的少年,剑术奇精,气势又如此凌厉……

南阳公主竟然闭了嘴。

但闭嘴之后,她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她竟然怕了一个年方十六七岁的少年郎,心中涌起浓重的屈辱之感。

香璎并不怕吵架,但她更愿意看到陈墨池和南阳公主这对夫妻内讧,有意挑拨,“我这个人向来敢作敢当,若真是我挑唆的,我太康郡主一定爽爽快快的承认。可我连单武兵法这本书都没听说过,连单武是个啥人也不知道,我怎么挑唆?大驸马,君子当三省吾身,你住在大姐姐的府邸,也不告诉她,你便偷偷藏了本单武兵法,这是你惹出来的事。你要负责。”

“陈墨池,你在我的公主府私藏反书,竟敢不告诉我。”南阳公主咬牙切齿。

到了这个时候,陈墨池连装也懒得装了,连讽刺带挖苦,针锋相对,“事已至此,公主若不想受我连累,大可以跟我和离,再寻一位趁心如意的驸马。”

南阳公主恨得牙庠庠。

她倒是不介意换个驸马,问题是她和陈墨池已经是二婚,再换一个,便是三婚了。三婚的公主,说出来很好听么?

陈墨池狂怒,香璎却很冷静,“大驸马,你这样说是不对的。‘君子以思患而豫防之’,你堂堂状元郎,不能当灾祸降临之后怨天尤人,应当在祸患发生之前便加以预防。你说的这本所谓的兵法,我连听也没听说过,想来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宝贝。你要不然早早的一把火烧了,要不然你手抄下来,换个书名,留下你抄写的,烧了原本。这样的话你和陈家所有的人都会安然无恙。”

“事到如今,你冲我大喊大叫又有什么用?想办法补救啊。大姐姐就在这里,你无力善后,请教大姐姐啊。大姐姐,你的驸马遇到难题了,快教教他。”

香璎亲呢的叫起大姐姐。

南阳公主冷漠又干脆,“陈墨池,不许连累到本公主。”

陈墨池心寒身也寒,声音嘶哑,“你们一个两个的都来逼我,成哥儿是我的亲侄子,难道我能舍弃了他?”

“当舍则舍。”南阳公主逼迫。

陈墨池双眼血红,目光中满是仇恨,“公主就不能想办法搭救他么?他是陈家唯一的孙子,也是公主的家人!”

南阳公主让他放弃陈乐成,对他的刺激太大了。

南阳公主才不管陈墨池如何心痛、如何不舍、如何愤怒,傲慢又不耐烦的冷笑数声,“陈墨池,你不要以为本公主性子好,可以像你的前妻一样迁就你、顺从你,可以像你的前妻一样,拿陈家人当自家人。陛下是本公主的父皇,皇太子是本公主的弟弟,陈家人要当本公主的家人,够格么?”

陈墨池被南阳公主噎得怔住了。

图穷匕见,南阳公主的真面目,暴露无遗。

南阳公主虽和他做了夫妻,但从没有拿他当男子汉大丈夫尊敬,更没有拿陈家人当夫家人、自家人。陈乐成的性命,在南阳公主眼中不值分文。

“报-----”一匹快马飞驰而至,马上滚下一名兵士,单膝下跪,神色焦急,“大公主,皇太子殿下命小的前来禀报,府衙在陈乐成嫖宿的妓家搜到了黑虎的往来书信……”

“当真?”南阳公主和陈墨池同时惊呼。

这夫妻俩都懵了。陈乐成不光偷了兵书,还和黑虎扯上了干系。那岂不是意味着南阳公主、皇太子一系,有可能成为杭氏兄妹遇袭案幕后主指嫌疑人?

兹事体大。南阳公主挥挥手,命报信的兵士退下,紧接着拉了陈墨池的手,把他拉上马车。

南阳公主瞪视陈墨池,目光如电。

陈墨池胸中又痛又闷,低声道:“成哥儿真的保不住了么?”

南阳公主冷笑不答。

陈墨池失神的靠到车厢上。

完了,陈家唯一的孙子,保不住了……

南阳公主和陈墨池的车驾,来也如风,去也如风。

香璎惊奇不已,“陈乐成这个一点出息也没有的家伙,居然能和黑虎这样的人物扯上干系,稀奇稀奇真稀奇。”

“不许说这些。”张旸命令。

香璎不解,“为什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