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城告急。

夕连、夕照遗民造反,声势浩大,瞿城将军白简苦守城池,独力难支。

皇帝召集亲王及文武大臣,共商国是。

朝臣有的建议出兵征讨,有的建议招安,皇太子面有忧色,“边境愚民,不识大体,不知礼仪,对抗朝廷,以卵击石。若能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不动刀兵而收伏人心,方为上策。”

“夕连、夕照都曾是我大晋藩属国,夕连国王造反,被朝廷出兵所灭。夕照却是国王、王子为夕照国乱兵所杀,王室没有男丁,方灭的国。夕连遗民造反也就算了,夕照遗民所为何来?”有官员提出疑问。

“夕连、夕照王族都性怀,一百多年前,曾经是一家人。”曾在西南做官的李大学士解释。

“夕照遗民,应该可以安抚。”护国公提议,“若安抚了夕照遗民,夕连遗民孤立无援,容易击破。”

“臣愿领兵。”温王出列,毛遂自荐。

“温王殿下这么年轻,行不行啊。”官员们议论纷纷。

“温王,你想好了么?”皇帝缓缓道。

温王眉眼坚毅,“臣的母亲,是夕照国最后一位公主。夕照遗民被妖人蛊惑,兴兵作乱,臣身为夕照王族之的,必须去解救这些黎民百姓。”

“夕照公主?”官员们大都不知道温王生母的身份,闻言颇为惊讶。

“‘兵凶战危,非安全之道’,温王,你真的愿意领兵?”皇帝沉声询问。

“臣心意已决。”温王朗声道。

在场武将很多,但没人和温王相争。

温王是夕照公主之子,亮出这个身份,夕照遗民自然投降。别人哪有这个本事?

皇帝当即下旨,命温王领兵出征瞿城。且下旨追封温王生母、原夕照国怀逸公主为孝惠皇后,“有朕的追封,夕照遗民更加不会怀疑你的身份,也更加不会怀疑朝廷安抚的诚意。”

官员们暗暗心惊。

自从皇太子的生母恭惠皇后薨逝之后,皇帝一直没有立继后。今天却追封温王生母为孝惠皇后,如此一来,温王的身份超乎诸王之上啊。

皇太子几乎没气死过去。

他和亲信、幕僚精心谋划,是想把温王赚出京城,好图谋大事,不是为了让温王和皇太子一样,成为嫡皇子!

不管皇太子是如何的不情愿,皇帝追封怀逸公主为孝惠皇后的事还是定下来了。

温王此行以安抚为主,只带一万精兵便出发了。

“小哥,我等你回来。”香璎强颜欢笑。

温王俯下身子,眸光热烈,“璎儿,咱们能不能换个称呼?”

“什么?”香璎不解。

就要分别了,人家正在伤感,小哥在想什么?

“也不是换称呼了,就是加个字。”温王低声笑,“小哥后面再加个哥字,好不好?”

“小哥哥?”香璎不知不觉念了出来。

“哎。”温王愉快的答应。

温王的面容,比天空更明净。温王的目光,比星辰更璀璨。

香璎不由的也笑了,“小哥哥,等你回来哟。”语气竟也调皮起来了。

温王眼眶发热,俯身抱抱她,“璎儿,咱们上辈子相聚太过短暂,这辈子定要相守一生。我一定会回来的,等我。”

狠狠心,温王放开香璎,大步流星离开。

香璎追到门前,含笑向温王的背影挥手。

笑着笑着,香璎就哭了。

小哥哥,你一定要平安啊。

温王离开的第一天,香璎想他;

温王离开的第二天,香璎想他;

温王离开的第三天,香璎的思念愈发浓烈。

温王离开一个月之后,香璎有了新的念想。

太医诊断,她怀孕了。

“小哥哥,我们有孩子了。你喜欢儿子还是女儿?”香璎摸着平平的小腹,满腹柔情。

祖母、母亲不在身边,好在有雍城长公主悉心照顾,杭千娇也经常进宫看她,香璎颇不寂寞。

东宫,皇太子已经急得团团转了。

“十二拨人刺杀,他竟然毫发无伤?”

太子妃惭愧的低声道:“他从小便被人追杀……张普曾经很多次派人杀他,都失败了……”

皇太子连连冷笑,“孤真要感谢你那位过世的叔父了。他给孤惹了一个天大的麻烦,还给孤培养了一个强大的敌人!”

“事到如今,抱怨也是无用。”太子妃温柔劝谏,“不如快想对策吧。”

“太子殿下,有密报。”殿外有近卫恭敬禀报。

皇太子亲去拿了密报进来,面如土色。

太子妃发觉不对,抢过密信看了,失声惊叫,“去哈良部谈判的密使被抓了?完了,陛下若知晓此事,定不轻饶。”

“怎么办啊,太子殿下?”太子妃惊慌失措的向皇太子求救。

皇太子呆了半晌,涩然道:“事到如今,只能用下策了。”

“我哥哥所说的下策,是,是,是……”太子妃结结巴巴。

张修为皇太子出谋划策,上策是只杀温王,不牵连无辜。先调开安王、广宁王,然后派温王出兵西南,让温王为叛军所杀。中策是将安王、广宁王和温王一网打尽。下策则是逼宫。

“这一步走了,可就没有回头路了。”太子妃颤声道。

皇太子语含嘲讽,“早在你那位好叔父回京之时,孤便没有退路了。”

太子妃心酸哭泣,“殿下说话,也要公平些。我叔叔确实和温王结仇了,殿下这边呢?自从大姐姐强夺有妇之夫开始,便和温王妃结仇了啊。大姐姐一家三口都被温王妃斗倒了,殿下难道能坐视不理?”

皇太子无言以对。

他的亲姐姐,他的妻子,一个比一个更会惹事生非。

南阳公主把香璎惹了,太子妃的娘家把温王惹了。

本来他和温王可以是好兄弟,现在却不得不除去温王。

难道他是残忍好杀之人么?难道他愿意对亲兄弟动手么?还不是被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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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妃的儿子李绩过生辰,邀了楚王、吴王、宋王、黎王和他们的王妃到东宫参加生辰宴。

“孩子小,不便铺张,只请自家兄弟。”皇太子是这么告诉楚王等人的。

李绩是太子的嫡长子,地位特殊,楚王等人并不生疑,欣然赴约。

香璎也被邀请了,但她怀着身孕,不舒服,到了时辰,还是不想出门。

好容易打起精神要出门了,不巧又吐了,只好回寝殿换衣服。

换完衣服,实在犯困,命宫女前去告假,她上床躺了一会儿。

杭千娇记挂着她,过来看望。

“怀个孩子,可真是不易。”见香璎有气无力的样子,杭千娇又同情,又害怕,“以后我是不是也会这样啊。”

“人和人不一样的。”雍城长公主亲自带着尚食女官送膳食进来,含笑解释,“璎儿这叫孕吐,有些人有,有些人却是没有的。”

香璎看到膳食便皱眉,撒娇的道:“姑母,我实在不想吃。”

“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多少吃一点。”雍城长公主劝说。

“吃一点吧。”杭千娇摸摸香璎的肚子,“不然宝宝饿了怎么办?”

香璎勉强拿起勺子。

有宫女跌跌撞撞自外跑进来,杭千娇才要喝斥,却发现宫女身上有血迹,一声惊呼。

宫女恐惧到了极处,两眼圆睁,上牙齿和下牙齿直打架,“杀,杀人了……”

香璎手一抖,勺子掉到碗里了。

知秋满脸泪痕,手里提着个花锄,“王妃快跑!侍卫杀人了!”

香璎脑子嗡的一声。

雍城长公主什么没经历过?知道事情有异,按住香璎,“璎儿别慌,熙华宫有暗道,咱们先躲一躲。”

香璎点头,“好。”起身要跟着雍城长公主走,还不忘把盘子里的点心倒到袖子里,“不能饿着了。”

“对,不能饿着。”杭千娇也往袖子里倒吃的。

雍城长公主都被她俩逗笑了,“赶紧的,先逃命。”

香璎百忙之中吩咐知秋,“你还记得咱们熙华宫花园那个地下黑屋吧?我带你去过的。你赶紧把咱们的人召集齐,到地下黑屋躲一躲,太平了再出来。”

“嗯,我们带些吃的进去躲一躲。”知秋转身跑了。

雍城长公主转开寝殿中隐藏的机关,带着香璎和杭千娇进了暗道。

暗道的出口,在御花园。

“你别拉着我!放开我!”有人大声叫。

“表哥?”杭千娇惊喜高呼。

“表妹?”黎王狂喜,“表妹,我正要去找你。”

徐勇拉着黎王,还有杭贵妃,循着声音跑过来,“谢天谢地,你还活着。姑母,弟妹,你们都活着。”黎王哽咽。

徐勇跺脚,“这不是寒暄的时候,逃命要紧,快跟我来,快!”

徐勇带着众人到了一个枯井边,“这口井的位置还是我家娘子告诉我的。她也是无意之中发现的,这口枯井下面有个大洞,可以暂时藏身。”

“我先下去探探路。”徐勇先跳下去了。

井下是枯叶,徐勇没有摔得很疼,却也歇了好一会儿,才能站起来。

黎王简单解释了一下,“我有点拉肚子,出来更衣,后来怕他们闹着要我喝酒,便到我母妃那里躲了躲,谁知就那样躲过一劫。楚王他们都已经被扣起来了,是死是活,唉,不得而知。”

黎王和杭贵妃遇到徐勇,徐勇告诉黎王说太子反了,要黎王躲起来,黎王不肯,两人吵了一架。

“能藏人。”徐勇在下面叫。

远处传来厮杀声,黎王没办法,也跳下去了,“表妹,姑母,弟妹,我在下面接着你们。”

香璎催着杭千娇和杭贵妃也跳下去了。

她自己却不肯跳,“我怀着身孕呢,不能让孩子冒这个险。”

香璎想得很通透了。

怀逸公主追封皇后,太子不会放过小哥的。当然也不会放过她这位温王妃。宫里少了黎王、黎王妃、杭贵妃,或许没人太在意,若是少了她这位怀着身孕的温王妃,太子把皇宫翻个底朝天,也是要把她找出来的。

何必因为她一个人,连累了杭千娇一家三口,还有徐勇。

“姑母,黎王和徐勇会在下面接着您。”香璎催促。

“本公主大大小小的风浪见得多了,莫说只是太子逼宫,便是刀剑架在我脖子上,我也不屑往这井里跳。”雍城长公主冷静又傲慢。

香璎了解雍城长公主的骄傲,也不再劝,只是把袖中的点心扔了下去,“娇娇,你省着点儿吃,也不知会乱多久。你忍着别出声啊,一定要等太平了再出来。”

杭千娇哭了,“璎璎你怎么办?我不应该先跳下来的,我要陪着你。”

“我这个人吧,运气特别好,一定会平安无事的。”香璎笑道。

杭千娇泣不成声。

徐勇急得蹦起来了,“香姑娘你下来啊,上面危险……”

徐勇头撞到洞顶,痛呼一声,砰的一声跌在地上。

黎王和杭贵妃连声呼唤,香璎和雍城长公主并不回头,走了。

雍城长公主带香璎从御花园另一暗道去了皇帝寝宫,“璎儿,陛下这里或许是最危险的地方。但是,陛下若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咱们便全完了。”

“我明白。”香璎点头。

皇帝如果出了事,皇太子一定即位。到时候即便小哥得胜还朝,也是大势已去。

雍城长公主带着香璎从暗道出来,便闻到一股血腥气。

这是杀了多少人?

两人知道皇帝这边情形不妙,心情都是沉重。

隐藏在屏风后向外张望,只见皇帝歪在榻上,地上横七竖八躺着许多人,身上的血迹还没干。

“陛下的儿子、儿媳已死了六人,陛下眼睛都没眨一下。”皇帝榻前站着一人,光着头,竟是个和尚,“那么,陛下的爱妃呢?”

香璎恨恨。

这人竟然是陈墨池。

侍卫把淑妃带了上来,一动不动的皇帝终于抬了抬手,陈墨池大喜,“陛下舍不得她,对么?”

皇帝怒道:“这个贱人给朕下毒,朕恨不得食她之肉。”

虽然是生气,但皇帝语气虚弱,显然身体状况很不好

陈墨池恼羞成怒,“这皇位迟早是太子殿下的,陛下何苦如此固执?”

“朕可以给,但他不能以武力强讨。”皇帝身体虽虚弱,余威犹在。

“外祖父,您不心疼儿子,那会心疼孙子么?”外面传来一个女人得意的笑声。

香璎咬牙。

何盈。何盈从边城回来了。这一世的何盈,比前世更加恶毒。

进来的不光是何盈,还有谢宣。

何盈怀里抱着个一岁多的小男孩儿,已经吓得哭都不会哭了。

香璎认得这小男孩儿是楚王的儿子,乳名小宝。

这么小的孩子,还没上玉牒,连大名还没有。

何盈面容冷酷,把小宝高高举起,“外祖父,您老人家再不答应,我便不高兴了。我若不高兴,手一松,小宝这条小命,可就交待了。”

皇帝闭上了眼睛。

何盈冷笑一声,“这小娃娃命硬,怕是摔不死,还是给他一剑吧。”放下小宝,从侍卫腰中抢过一把剑。

香璎血往上涌。

一岁多的小孩子,和晓晓一样大,曾经也和晓晓一样天真可爱,香璎还抱过他……

“住手!”何盈的剑就要落下,小宝却被人抢了过去,紧紧抱在怀里。

“香璎?”何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到处找你没找到,你自投罗网了?”

“璎儿,你出来捣什么乱?”陈墨池喝斥,“这不是你待的地方,快滚。”

“璎儿。”谢宣激动落泪。

香璎出落得越发好了,面容皎洁,像菩萨一样。

“陛下在此,吵吵闹闹的,成何体统。”雍城长公主不疾不徐,不慌不忙。

“长公主,你好啊。”何盈大喜。

两个自投罗网的,太好了。

何盈下令把雍城长公主和香璎绑起来,雍城长公主扬眉,“谁敢动本公主?”侍卫为她气势所摄,一步一步往后退。

香璎轻抚小腹,冲陈墨池微笑,“爹爹,我已有了身孕,你今天把女儿、外孙子外孙女一起杀了,很神气?”

陈墨池不敢看香璎,“唉,若为父能当家作主,自然不会害你性命,可是,可是你知道的,为父也是身不由己。”

香璎甜甜笑,“爹爹,你至今也没有别的儿女,我是你唯一的女儿,对不对?我腹中的这个孩子,就是你唯一的孙子,或者孙女。你忍心害死他(她)?”

陈墨池犹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