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听简虚白漫不经心道:“你想要花裙子还是耳坠子?何必为难人家小女孩儿,我这就打发人替你买一箱去?”

一句话说得姬紫浮愕然,宋宜笑举袖掩嘴,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扑哧”一下笑弯了眼!

“阿虚你真是多管闲事!”姬紫浮瞪她一眼,向简虚白抱怨,“我逗逗她而已!”

“你哪次说逗人不是把人弄哭?”简虚白不给面子的拆台,“上次连长兴都哭了一个多时辰,皇外祖母都哄不住--今日大军开拨,若有人嚎啕于道旁,损及士气,哪怕是小女孩儿,会是什么后果?”

姬紫浮心领神会的点了点头:“还是阿虚考虑的周到!”

然后马鞭一抖,“啪”的抽到宋宜笑跟前,“听到没有?!今儿这样的大日子,敢哭一声,仔细你全家脑袋!”

宋宜笑:“…”

她想,她明白为什么连长兴公主殿下都被这个表哥逗哭了!

万幸这时候袁家兄妹总算叙完了话--袁雪萼拉着哥哥走过来,对宋宜笑道:“我跟哥哥说,这些日子妹妹十分照顾我,哥哥想当面跟妹妹道个谢。”

“姐姐这话说的!”宋宜笑不知道她的一番苦心,还以为袁雪沛放心不下妹妹,借口道谢来托付自己几句,便客气道,“我哪里照顾过姐姐,是姐姐照顾我才对!”

袁雪沛却似笑非笑的打量她几眼,意有所指道:“宋小姐甚是可爱。”

这话在宋宜笑听来莫名其妙,袁雪萼却面露喜色,只道哥哥对自己挑的这嫂子印象不坏。

又听袁雪沛道:“只是我今日就要出征,一切还是要等凯旋归来,方可计议!”

宋宜笑究竟是多活了一辈子的人,再怎么没想到袁雪萼跟自己相处了短短数日,竟然就起了要自己做嫂子的念头,如今听话听音,也察觉出他语气中竟似暗示来日许婚,不禁哭笑不得:“这位侯爷为了自己妹妹,还真是不遗余力!”

她还以为袁雪沛是怕自己母女对袁雪萼不够尽心,所以不惜拿婚姻作为诱惑--反正空口白牙,还是只在宋宜笑跟前一说,回头他不认账,宋宜笑还能逼婚不成?

虽然理解袁家兄妹父母早逝,还活着的长辈又个个不怀好意,这种情况下,做哥哥的既当爹又当娘的带着妹妹不容易,袁雪沛心机重些,也是情有可原。

但“被算计”到头上,宋宜笑总归不高兴,她眯起眼,微笑道:“袁侯爷,可否借一步说话?”

“哥哥你快去呀!”袁雪沛还没接话,袁雪萼已高兴的催促--他无奈的看了眼妹妹,叹了口气,才跟着宋宜笑朝离简虚白、姬紫浮相反的方向走了两步:“宋小姐要说什么?”

“袁侯爷此行会一直与简公爷一起吗?”宋宜笑瞥见他眼中的不耐,也懒得多耽搁,直接把想说的话说完,“那边的姬世子性情跳脱得很,还老想撺掇简公爷一起!侯爷您心思沉稳,胸有丘壑,要能照顾些简公爷就好了。”

其实袁雪沛刚才下马时,只想跟妹妹多说说话,倒没想过哄宋宜笑什么。只是袁雪萼一个劲的跟他讲宋宜笑的好,话里话外流露出“哥哥你要给我找嫂子的话,找宋妹妹好不好”。

偏偏她之前从没提出嫂子这件事--袁雪沛难免就怀疑,妹妹是受了韦梦盈与宋宜笑的引导甚至暗示,心下不快,这才顺水推舟的投了个饵。

这会见宋宜笑请自己照拂简虚白,才醒悟过来是误会了,不禁哑然失笑:“不用你说我也会跟着阿虚,这可是太后交代我的差使!”

他爹娘已过世,继祖母跟叔父不拖后腿就不错了,这回能加入到镀金行列里去,父母遗泽是一个,主要还是因为自幼与简虚白交好,情同兄弟。

所以于公于私,他都会照顾好年少的燕国公的。

“这位的精明不说,单看他对袁雪萼的宠爱,也绝对不会轻易涉险!”宋宜笑闻言,暗松口气,“有他盯着简虚白,哪怕姬紫浮依旧去作死,应该也带累不到简虚白了!”

至于说姬紫浮…人非要找死有什么办法?

何况这位跟她又不熟!

但世事难料,半年后的显嘉十五年,朔风呼号的正月里,北疆一如前世般传回噩耗--

富阳侯世子、燕国公、博陵侯等数位贵胄子弟贪功冒进,反为乌桓擒获,以为人质,胁迫大睿退兵割地!

冀国公不敢擅专,只得以八百里加急送回奏表,既是请罪,也是请示。

--朝野轰然!

袁雪萼闻讯,当场晕厥、不省人事!

半年相处,即使对芝琴之事依旧心存芥蒂,到底也有了些真情。

宋宜笑在拾碧楼守到半夜,终于等到她悠悠醒转,温言细语安抚良久,见她只是垂泪,俨然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样,不禁拍案而起:“袁侯爷只是被俘,乌桓要用他胁迫大睿呢,会动他吗?除了被拘着不自由外,不定这会正吃香喝辣哪!你现在就摆出这副样子,吉利不吉利?!”

又说,“被俘虏的也不是他一个,将来要问罪也不可能单罚他,那么多贵胄一起分担,就说简公爷也在其列,太后娘娘舍得他被重罚?多半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他们这些人才多大?在太后与陛下眼里,不过是一群小孩子罢了!”

后面这番话其实有点连哄带骗了,但足以唬住袁雪萼,她低头想了会,果然不敢哭了:“这么说,哥哥不会有事儿?”

“当然!”宋宜笑前世对这事也不大清楚,只知道虽然拖了六年,但乌桓还是被覆灭了,整个王室都被押解还朝,拉到太庙献俘--好像还有位公主选入宫闱--闯下大祸的那几个人是谁她都不知道,别说后来的结局了。

但反正袁雪萼也不知道啊,所以她毫无压力的说道,“所以你说你现在哭什么哭?别没事也哭出事来了!”

袁雪萼看着她镇定自若的模样,钦佩之余,又感到为难:“要是哥哥因这回的事坏了前途,不知道宋妹妹还愿意不愿意嫁给他了呢?”

这个问题让她苦恼了足足五年有余,尤其是年满十四的宋宜笑出落得修长曼妙,窈窕艳丽后,袁雪萼越发担心这个自己看好的嫂子人选会被别人捷足先登。

万没想到的是,显嘉二十年初春,她终于盼到兄长归来后,却全然没了这份心思。

第26章 废物!你除了哭还会做什么!

因为博陵侯袁雪沛是被抬回帝都的。

袁雪萼接到消息后,衣裳都没换,就登车赶回博陵侯府--到的时候,简虚白已经请了太医院院判出马,亲自为袁雪沛诊治,但结果对于袁雪萼来说,却不啻晴天霹雳:“膝骨尽碎,无力回天!”

也就是说,才二十岁、尚未娶妻也尚未授官的袁雪沛,这辈子都站不起来了!

反复向院判确认了这个结果后,袁雪萼整个人都懵了!

一直到简虚白送走院判,又打发了前来幸灾乐祸的袁家长辈,她才从恍惚中回神,哭着询问缘故:“不是说乌桓不敢动你们吗?哥哥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

神情冰冷的简虚白才要开口,却被袁雪沛淡淡打断:“这伤不是在乌桓弄的,是被救出乌桓后,阵前交锋,不慎坠了马,被马蹄踏碎的。”

袁雪萼闻言大恸,数次哭噎了气,自然不会发现哥哥这么说时,目光直直的看着简虚白,用近乎哀求的眼神,让后者违心的保持了沉默。

他伸出满是伤痕的手,一下下的抚着妹妹的发顶,温柔的安慰,“当时为兄还以为自己要死了呢!没想到上天垂怜,终究让你我兄妹还有再见之日--此战虽然我大睿大获全胜,但埋骨他乡的人也不是一个两个,为兄顺利生还,咱们应该高兴才对!”

袁雪萼怎么可能高兴?!

哪怕袁雪沛反复开导安慰,一连数日,她都是以泪洗面,无法自已。

这情况做亲哥的看在眼里疼在心里,舍不得说她,但日日上门来探望的简虚白却忍无可忍了!

趁袁雪沛不注意,将她喊到回廊上狠狠训斥了一顿:“你哥哥遭此大难,为了不让你担忧,特特摆出豁达之态来谈笑风生!你倒好,生怕他不够操心的是不是?还哭?!废物!你除了哭还会做什么?简直就是累赘!”

被简虚白大骂一通,袁雪萼终于不哭了,却眼看着憔悴下去,没几天就到了形销骨立的地步--袁雪沛当然是心急如焚,甚至当面埋怨简虚白多管闲事:“萼儿年纪小,又是女孩儿,遇事难免慌张,无非多花些功夫哄一哄罢了,你说她做什么?你看看现在她饭都吃不下了,这不是让我更担心吗?!”

碰上这种二十四孝哥哥,简虚白也是无奈,念及袁雪沛残废的真相,他暗叹一声,让步道:“那我去跟她赔罪?”

“她倒不是怪你,主要还是为我伤心!”袁雪沛心烦意乱道,“两天吃不下了,她身子骨本来就弱,这可怎么办?”

简虚白捏着眉心给他出了几个主意都被否决,正觉得心火渐起,有下人看不过眼,出来道:“何不请宋小姐过府,开解大小姐?”

“宋小姐?”虽然说当初他们出征时,宋宜笑被袁雪萼拉着一道去送了行,但到底六年过去,昔年数面之缘的小女孩儿,早就被忘记到九霄云外。

这会简虚白与袁雪沛竟都是面面相觑,“哪个宋小姐?”

下人提醒:“韦王妃与前夫所出之女,寄养在衡山王府的。这些年来与大小姐同出同入,情同姐妹,听大小姐身边的人说,大小姐最听宋小姐的劝,如今大小姐茶饭不思,或者宋小姐能有法子?”

“原来是她!”袁雪沛这才恍然,当即点头,让下人备礼套马,立刻去衡山王府请人,“只要能让萼儿吃饭,自有她的好处!”

简虚白也隐约记起当年的一些景象--但十七岁的他早已没了十一岁时的天真与无忧无虑,所以这份记忆犹如浮光掠影,转瞬即过,波澜不惊。

他现在操心的是好友的身体。

见袁雪萼终于找到人接手,暗松口气:“要是衡山王府那边不放人,就告诉我,我着人去说!”

不过宋宜笑没他想的那么难请,袁雪沛的人上门一讲,韦梦盈就爽快的答应下来:“之前你家大小姐仓促回府,笑笑这几日一直挂着心呢!只是听说府上有事,怕打扰了才没敢登门--既不嫌她叨扰,那明儿个我就着人送她过去!”

这事传到含霞小筑,赵妈妈觉得有些不妥:“虽然袁家老夫人在堂,但这回请小姐过侯府开解袁大小姐的人,却是袁侯爷!要搁前几年,小姐还小时也还罢了。如今小姐已快及笄,袁侯爷也年轻,都不曾婚配,却是容易出闲话的!王妃怎么还许了下来?”

芝琴出事后提拔上来的贴身丫鬟锦熏嘴快,想也不想道:“难道王妃想让小姐嫁给袁侯爷?纵然袁侯爷废了,但好歹是世袭罔替的侯爵嘛!”

话音未落就被赵妈妈扇了个嘴巴:“胡说八道的东西!咱们好好的小姐怎么可能嫁个废人!?”

“袁姐姐到底跟我相交一场,如今她哥哥出了事,自己也伤心得不行,我要不走这一趟,传了出去,也要被说不念姐妹之情!”宋宜笑摆手止住赵妈妈继续教训锦熏,漫不经心道,“总之是躲不了的,还是赶紧收拾东西吧!”

打发了乳母跟丫鬟,她拿指尖绕着腮边垂下来的一缕青丝,却也十分不解,“这六年来,娘生了一子一女,算是彻底坐稳了衡山王妃之位,连太妃都消停了许多。我在她心目中的地位下降,倒也不奇怪。只是正如赵妈妈所言,袁雪沛废了双腿,即使有侯爵之衔,也注定做不成官!做不成官就没有实权,无非是侯爵名头好听罢了,这可不符合娘对我的期望啊?”

这份疑惑一直到晌午后,她被喊到韦梦盈跟前才得解释:“太妃前些日子提到自己年纪大了,想看到府里定下世子。虽然王爷没有答应,但据为娘观察,却也开始考虑了。”

只这一句,宋宜笑已经了然。

果然韦梦盈叹了口气:“太妃这么催促,还不是因为她想让王爷立陆冠伦?虽然说王爷如今最喜欢你弟弟,可碍于孝道,却也未必拗得过太妃!”

所以,“袁雪沛这次虽然残废而归,但与燕国公的情份倒是不减当年!燕国公这些日子几乎天天往博陵侯府跑!他说的话,太后娘娘是最肯听的,今上又极孝顺…你此去博陵侯府,千万不要错过这个机会!”

“袁雪沛是伤了腿又不是伤了脑子!博陵侯府那些麻烦他还没解决呢,又残废了,怕是自顾不暇!哪有心思掺合王府这边立世子?”宋宜笑闻言沉默不语,心下暗自冷笑,“退一万步讲,他就是分得出这精力,但凭什么要帮冠云?!”

陆冠云就是她那个同母异父弟弟,王府七公子,今年已有四岁,伶俐可爱,确实很讨人喜欢--但还没讨人喜欢到一见之下就想帮他争世子的地步!

宋宜笑蹙了眉:“娘,我只是去开解袁姐姐几句,袁侯爷纵然感激,衣料首饰送我些,我想是没有问题的。但要为了弟弟做世子,去跟简公爷开口,怕是不成吧?”

“你怎么净想着自己的衣料首饰?就不想想你弟弟做了世子,这偌大王府都是咱们的,你想怎么打扮不可以?”韦梦盈恨铁不成钢的训斥了一句,方道,“袁雪沛的软肋就是袁雪萼,你跟那袁雪萼做了六年姐妹,还不清楚她的性子?拿捏住她,还怕袁雪沛不帮忙?!”

压低嗓子,“实在不行,你亲自哄哄他不就是了?你想他风华正茂却废了腿,这会心情定然很不好,正需要人知冷知热…”

“娘您把我当成什么人了?!”宋宜笑闻言色变,低喝道,“再说袁侯爷好歹也是侯爷,会缺了添香红袖?!我这么靠上去,且不说他稀罕不稀罕,我以后还怎么做人?!”

她先声夺人的哭出声来,“您非要我这么做的话,那我只能回去找一找三尺白绫了!”

韦梦盈没想到女儿反应这么激烈,脸上好一会青红交错,才愠怒道:“不去就不去,我又没拿刀逼你,不过一说,你这样寻死觅活做什么?!”

宋宜笑只是呜呜咽咽的哭着,俨然受了天大侮辱一样--韦梦盈呵斥半天都不见她停,又气又恨,却也怕闹大了不好收场,最终恨恨拂袖:“行了!回去吧!当我什么都没说过!”

看着亲生的长女哭哭啼啼的下去,韦梦盈正头疼的捏着眉心,内室里又传出哇哇大哭声,跟脚薄妈妈抱着她才满周岁的小女儿陆茁儿出来:“八郡主好像饿了?”

瞥见韦梦盈脸色难看,薄妈妈识趣的噤了声,将陆茁儿抱到门外交与乳母,独自回到室中,这才悄声安抚:“娘娘何必如此?王爷虽然动了立世子之念,却至今没有说出来!就算宋小姐今儿个答应去请袁侯爷同燕国公说,万一王爷短时间里不提这事,哪怕是太后娘娘,也不可能自说自话的让王爷立世子且立七公子吧?这不是白费力气了?”

“但你看她那个样子!”韦梦盈没好气道,“压根就没有帮云儿的意思!也不想想她在王府这些年来吃好的穿好的,都是靠着谁?如今才要她出点力气,就拿悬梁来要挟我!不孝女!真是气死我了!”

薄妈妈笑道:“宋小姐如今已到说亲之年,这青春年少么,终归向往如意郎君的。袁侯爷什么都好,就是废了腿,也难怪宋小姐不想同他亲近…”

话说到这里故意一顿--多年主仆,韦梦盈果然心领神会,眯眼自语:“她嫌袁雪沛不好?我倒要看看,想跟她提亲的人个个都不如袁雪沛时,她还能不能嫌袁雪沛了!”

第27章 心有灵犀未点通

宋宜笑不知道薄妈妈给韦梦盈出的毒计,但回到含霞小筑后,依然心有余悸:“我当年就担心衡山王府立世子不顺利,如今这场热闹果然就要开始了--今天虽然借着哭闹躲过一灾,但娘下定决心的话,不怕没手段拿捏我!”

她心情很沉重,“这王府不好再待下去了!否则迟早被拖下水!可宋家也不是什么好地方,我想脱身,只能嫁人!”

然而归根到底,她嫁人的事同样捏在了韦梦盈手中!

“先把袁姐姐哄好吧!”宋宜笑思来想去,一时间也没什么办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想到明天要去看望袁雪萼,暗自一叹:袁雪萼虽然只有一个大她四岁的兄长可以依靠,但这个哥哥可比自己的亲爹亲娘加起来都可靠!

翌日一早,她乘车到了博陵侯府。

才进门,就被直接引去袁雪萼的院子:“老夫人伤心侯爷的事,如今倦怠得很,实在不好见客,还请您原宥!”

宋宜笑知道袁家老夫人这会怕是高兴都来不及,怎么可能倦怠?但袁家下人这么说,她当然不会质疑,客套了两句,就问起袁雪萼的近况。

“大小姐…您见着就知道了!”下人一脸的唏嘘,“要不是实在没办法,侯爷也不好意思贸然劳烦您!”

六年相交,袁雪萼的性情宋宜笑也知道,来之前就有揣测,这会看下人的模样,就知道怕是真的很不好了。但真正照了面,仍旧吃了一惊:算算两人也就半个月不见,这位侯府大小姐竟憔悴到了脱了形!

宋宜笑差点都不敢认,愣了好一会才上前开解:“姐姐怎能这样不爱惜自己?”

“我也不想,可是每每想起来哥哥…”袁雪萼躺在榻上,伸出来的手上已可清晰的看到骨头,叹息,“我实在吃不下!”

宋宜笑沉吟了下,忽然之间眼泪簌簌而落。

袁雪萼不由愕然:“宋妹妹你这是?”

“半个月不见,没想到姐姐清减至此!”宋宜笑握着她的手,凄然又坚决道,“姐姐吃不下,我也不想吃!从这会起,我陪着姐姐!”

两人的下人:“…”

袁雪萼又感动又愧疚:“妹妹你这是何必?”

“姐姐虽然不是我亲姐姐,可这六年来朝夕相处,我早已把你当成了血脉亲人!”宋宜笑哭得肝肠寸断,“如今你吃不下,我又怎么能独食?”

见袁雪萼还要说什么,她一擦脸,使出杀手锏,怒声质问,“就许姐姐心疼兄长,却不许我心疼姐姐--怎么姐姐是觉得我身份卑微,不配跟你这侯府嫡小姐做姐妹?!当然也不配跟你共苦?!”

“不不不!绝对没有!”袁雪萼虽然不济事,心地却不坏,闻言哪能承认,赶紧解释,“我也早就把你当亲妹妹看的,所以你不吃饭我也心疼啊!”

宋宜笑拍案而起:“这么着,咱们既然是姐妹,哪有做姐姐的水米不进,做妹妹的大吃大喝的道理?要不吃,大家一起不吃!”

说完还特别善解人意的表示,“姐姐现在的心情我能理解,就是喊你吃,你也实在吃不下!做妹妹的无能,没法给你分忧,只能陪着你以全姐妹之义了!”

袁雪萼:“…”心急如焚却无言以对的心情,谁能了解?

偏偏宋宜笑还是个“一点都禁不得饿”的!

早上到侯府宣布了不吃东西,晌午后就当着袁雪萼的面“晕厥”过去--下人手忙脚乱,给喂了碗燕窝方悠悠醒转,袁雪萼硬着头皮再劝她用饭,她却死活不听,口口声声要与姐姐共患难。

这下,袁雪萼可算体会到袁雪沛等人的心情了!

但袁雪沛能请来宋宜笑跟她有样学样,她可请不来人这样要挟宋宜笑!

她又是真心喜欢这个宋妹妹,所以僵持到傍晚,虽然还是没胃口,到底让人端了清粥小菜上来,当着宋宜笑的面食不知味的朝嘴里塞着:“你看,我用了,你也赶紧用点吧!”

…袁雪沛接到禀告,长舒口气,这才放心。

次日简虚白照例上门探望,问起这事,袁雪沛把经过一五一十的告诉他,末了不免感慨:“我原以为这宋小姐会软声细语的磨到萼儿松口呢,结果她一手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才几个时辰就让萼儿主动用粥了,真是兰心慧质!我早点怎么就没想到这手?”

“昨日,太子给我送了口信。”简虚白不大喜欢袁雪萼的性情,不过是看着袁雪沛的面子,才关心一下,如今听说她已经开始吃东西,也就懒得再提。

呷了口茶水,径自说起正事,“后日大朝,将议前番平乱事。”

袁雪沛面上的一丝轻松转瞬消失得无影无踪:“太子可曾言圣意如何?”

大军班师回朝已经半个月,太庙都祭告过了,但封赏却还没完成。

--归根到底,是他们这些做过乌桓俘虏的人不好处理。

能拖半个月,已经是皇太后与太子在显嘉帝面前竭力斡旋的结果。

如今,该来的终于要来了。

“太子说,念皇外祖母之面,陛下颇有网开一面之意。”简虚白淡淡道,“但,朝臣却绝不肯让咱们轻易过关!所以,大朝时,还得看咱们自己!”

他放下茶碗,冷笑出声,“‘以数人贪功冒进,耽战机五载,耗粮帛无算,辱没天恩,罪于社稷’,这几句,是礼部尚书裘漱霞觐见时,跪地泣奏与陛下的!”

袁雪沛垂眸看向自己残废的双腿,笑得凛冽:“其他人说这话也还罢了,裘漱霞?他居然也有这个脸?!”

真当他们不知道,所谓贪功冒进、落入乌桓伏圈,到底是怎么回事?!

裘漱霞虽然不是此事的主谋,却绝对是始作俑者之一!

袁雪沛的这双腿,可不就是拜他所赐?

抬起头,年轻的博陵侯语气温和,目光却锐利如刀,“后日大朝,你打算怎么办?”

简虚白正要回答,不想外间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跟着下人隔门急急禀告:“侯爷,老夫人召了大小姐过去说话,二房也在,好像起了争执!”

袁雪沛顿时变了脸色:“萼儿可受委屈?”

“别急,我替你去瞧瞧是怎么回事?”简虚白捏了捏眉心,站起身,“若当真不识趣…”

“这眼节骨上且忍一忍!”袁雪沛担心的双目赤红,但还是道,“我那继祖母最会看脸色,怎么可能在你过来的时候为难萼儿?多半,是得了大朝在即的消息,故意给咱们使绊子!我纵然宠萼儿,也不会在这时候分不清轻重缓急!”

简虚白不置可否的应了声,然而出门后就阴沉了脸,命一直跟着自己的内侍纪粟:“待会你进宫一趟,把袁家老夫人的精神劲儿给皇外祖母好好说道说道!”

纪粟会意:“侯爷重伤未愈,袁家老夫人作为祖母却漠不关心,如此不仁不慈实在叫人心寒!太后娘娘公正严明,怎能坐视这样的人享诰命恩封?”

太后这段日子正想方设法替心爱的外孙开脱呢,袁家这几个人不管是有意无意,敢打扰燕国公与博陵侯商议大朝上的对策,太后就饶不了他们!

“不长眼睛的东西!公爷这段时间烦心事一件接一件,咱家这些太后给公爷的奴婢,都个个打起精神不敢怠慢,免得惹了公爷生气!”

纪粟跟在简虚白身后走着,微微眯眼,不屑的想,“偏有不怕死的撞上门来给公爷消火…也不想想公爷就算要被追究贪功冒进,终究是陛下嫡亲外甥,还有太后娘娘护着,区区几个侯府家眷,也想给公爷添堵?也不瞧瞧自己配不配!”

只是主仆两个杀气腾腾的到了地方,却惊讶的发现袁雪萼固然有些坐立难安的意思,可衣裙整洁,钗环端正,被四五个丫鬟婆子簇拥着在老夫人下首,不像是受了欺负的样子。

倒是她的婶母,袁家二奶奶梁氏,披头散发的靠在丫鬟身上,脚边还掉了一支步摇,满脸的愤恨,一看就是吃了亏!

简虚白进门时,恰听到梁氏口不择言的骂道:“不过一个被赶出父家没人要的东西!衡山王府权当养条狗给了口饭吃!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够了!”上首的老夫人涂氏本来淡淡看着,但瞥见简虚白,脸色顿变,忙喝住儿媳,“我早说你这刀子嘴豆腐心的性情要改,你就是不听!瞧着宋小姐好说话,竟越发轻狂了是不是?!还不快点给宋小姐赔罪!”

这话看似呵斥梁氏,其实是在给她开脱--简虚白横竖已经吩咐了纪粟,这会也懒得点破涂氏的小心思,倒顺着她的目光发现宋宜笑也在,就坐在袁雪萼下首。

二七年华的女孩儿穿妃红窄袖罗襦,藕色留仙裙,鸦鬟雪肌,稚齿婑媠,好似一枝带露初开的海棠花,鲜丽中透着明媚。

之前梁氏破口大骂的应该就是她,但她却像没听见一样,神情和悦的端坐在那儿,嘴角还勾了丝若有若无的笑。

“袁雪萼还没傻到家,自己对付不了涂氏这些人,就拉上这宋小姐帮忙。”简虚白刚在袁雪沛那里听说了宋宜笑的机智,如今这么一瞧,哪还不明白事情经过?

多半是涂氏跟二房联手,打算找袁雪萼的麻烦,谁想宋宜笑也跟了过来,不但没让袁雪萼吃亏,反把梁氏气了个死去活来!

他打量着宋宜笑,这女孩儿气定神闲的模样,对比气急败坏的梁氏,可谓是优雅从容,尽显大家风范。

简虚白依稀记起六年前的初见,那会的宋宜笑,好像就非常识大体了--毕竟才八岁就被变相逐出家门,想不懂事都难。

“要没出征乌桓这六年,我如今恐怕依旧天真得很吧?果然玉不琢,不能成器啊!”年少的燕国公凤眸中划过一抹复杂,忽然没了心情说话,只袖手而立,等着宋宜笑继续摆平梁氏,再喊她们走人。

宋宜笑哪知道他的心思?看到他来,暗松口气,心想:“解围的可算到了,那我还冲锋陷阵做什么?”

当下把头一低,作出委屈之色,便心安理得的等简虚白发话。

谁想一会儿过去了,又一会儿过去了…

堂上愣是鸦雀无声!

第28章 撞见

…最后还是纪粟机灵,察觉情况不对,站出来呵斥了梁氏的无礼:“宋小姐是袁侯爷亲自请过府陪伴袁大小姐的,纵然你是侯爷的婶母,到底侯爷才是侯府的主子!在侄子家里满口污言秽语的冒犯贵客,是做长辈的样子么!”

他虽然穿着便服,但嗓音尖细,面白无须,一听就是宫里出来的,虽然是奴才,涂氏、梁氏理亏在前,却也不敢反驳,只好心不甘情不愿的向宋宜笑赔了罪。

简虚白这才咳嗽一声,对袁雪萼道:“你哥哥有事寻你,快过去吧!”

宋宜笑本来就是跟着袁雪萼来的,袁雪萼要走,她当然也不会留--目送他们出门远去,梁氏拍案而起,咬牙切齿道:“娘!这日子没法过了!燕国公偏心也还罢了,这姓宋的说得再好听,归根到底还不是在王府寄人篱下?!居然也敢落咱们面子!!!”

“她有王妃亲娘撑腰,说是寄人篱下,恐怕连王府庶女过得都不如她!”涂氏脸色阴沉,“不然哪有胆气给袁雪萼出头?!”

梁氏气急败坏道:“这韦氏也太不要脸了!媳妇就不信她如今有了亲生儿子,会不打王世子之位的主意!如今那陆冠云还没做世子哪,她倒是闲得插手起咱们袁家的家事来了!”

“我看啊就是因为她想让她儿子做世子,所以才要插手咱们家的事!”涂氏转着腕上玉镯,若有所思道,“她再把衡山王迷得晕头转向,衡山王太妃可还在哪!崔王妃留下来的两个原配嫡子,都是孝顺上进的人!太妃怎么可能同意废长立幼?!”

她阴沉沉的道,“袁雪沛虽然废了,可燕国公至今都在为他忙前又忙后--燕国公在太后跟前有多得宠,朝野上下谁不知道?衡山王太妃比陛下还高了一辈,放眼宗室,也只有太后能名正言顺压她一头!这母女两个怕是在六年前就打好主意了,方才你看到了?袁雪萼对那姓宋的小贱人根本就是言听计从!显然早就被她哄过去了!”

“袁雪萼这个蠢材!”梁氏不禁破口大骂,“放着自家亲人不亲近,净向着外人!吃里扒外的东西!”

她不甘心的问,“娘,本来有燕国公拉偏架,咱们想对袁雪沛下手就很难了。如今韦氏母女也来插一手,往后可要怎么办?难道就这么算了?!”

“燕国公来头太大,一个不留神就会激怒太后娘娘,咱们确实招惹不起!”涂氏眼中闪过一抹阴冷,“但韦氏母女--自己一摊子事情都没解决呢也敢多管闲事!”

抬手抚了抚鬓发,冷笑着吩咐,“上巳将到,咱们家跟侯府到底是姻亲!这会也该送东西过去了,到时候你代我走一遭,给太妃请安之余,将那宋姓小贱人的举动,好好儿说与太妃听!太妃出身高贵,一辈子风风雨雨什么没见识过,不知道韦氏私下里的动作也还罢了,既知道,会放过她才怪!”

梁氏眼珠一转:“不如咱们也给太妃搭把手,对外散布那宋姓小贱人趋炎附势、水性扬花的话,这样袁雪沛兄妹想再接她过府,娘您就可以理直气壮的不准了!就袁雪萼那性情,没这宋姓小贱人护着,那还不是任咱们搓扁捏圆?袁雪沛再护着她,总也得打个盹,到时…”

涂氏颔首:“就这么办!”

她们这儿商量好了,正房里,袁雪萼也抹着眼泪讲完事情的来龙去脉:“…要是其他东西也还罢了,那点翠白头富贵赤金钗是娘临终前留给哥哥你,明说将来给嫂子的。祖母跟婶母想要拿去给婶母的娘家侄女,这怎么可以?”

点翠白头富贵赤金钗是袁家长房代代相传之物,涂氏跟梁氏此举,不啻是说要给袁雪沛聘梁氏的侄女为妻--那小梁氏的家世性情且不去说,单冲着梁氏夫妇这些年来对博陵侯这个爵位的觊觎,袁雪沛也没可能答应这门婚事!

想来涂氏她们也晓得,所以才会从袁雪萼下手,打算先斩后奏的把名份定下。到时候就算袁雪沛执意不肯成亲,也能给他扣几个不尊长辈之命、始乱终弃的罪名。

“这事为兄会处置的,你无须担心。”袁雪沛耐心的哄着妹妹住了泪,又向特意陪她去涂氏跟前的宋宜笑致了谢--这时候已经到了正午,宋宜笑跟袁雪沛谦逊几句,也就随袁雪萼回绣楼用午饭了。

袁雪萼茶饭不思好几日,昨天才开始用粥,上午又哭了两场,用完午饭,难免感到精神不济,就问宋宜笑:“我想午睡会,妹妹要一起吗?”

“我倒不困。”宋宜笑摇头,“姐姐自便就是。”

袁雪萼闻言,叮嘱下人们好生伺候,就独自上楼去了。

她走之后,宋宜笑本拟看本闲书打发时间,但才摊开书,锦熏就靠上来,挨挨蹭蹭的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就直说!”宋宜笑卷起书,敲了下她额,嗔道,“作这样子给谁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