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赌徒,愿意拿前程甚至性命去博那渺茫的一线指望,闻言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我说清江郡主为什么态度那么古怪!该不会听人讲了我去博陵侯府小住过几日,怀疑我勾搭袁雪沛与简虚白不成,又来这儿凑热闹?!”

不然无怨无仇的,堂堂郡主干嘛拖她一个小小继女出来做靶子?

要命的是,这事儿她还没法解释!毕竟清江郡主又没明说,她总不能自己冲过去跟郡主讲,自己跟袁雪沛、简虚白都是清白的吧?

蒋慕葶看她脸色难看的模样,还以为是害怕,语气放缓了点:“你也不要太担心,今儿来的人不少,只要你不去设法出风头,这满眼莺莺燕燕的,多半还是走个过场。毕竟贵人就那么几位,哪可能人人有份?”

“谢谢蒋姐姐了!”宋宜笑感激的道,“不然我还以为是寻常宴席,毫无防备呢!”她一边说着对蒋慕葶感恩戴德的话,一边却寻思着这事儿越发叫人糊涂了--

蒋慕葶说的若是真话,今儿的宴席是为了给诸王相看王妃而设,那衡山王太妃为什么还让她来?

即使她自己都不相信会中选,且太妃也分明叮嘱了陆蔻儿姐妹,可世事难料,太妃就不怕来个万一?

“假如太妃希望我来,那也难怪我收不到袁姐姐提醒的信了!”信不见了这件事,宋宜笑不怀疑韦梦盈,因为这事要是韦梦盈做的,她来之前韦梦盈至少会提醒她几句,免得高枝没攀上,反把好好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折进去。

但她出门前韦梦盈只照寻常邀请对待,就叮嘱她好好表现,争取给清江郡主留个好印象--显然,今日这宴的真正目的,连韦梦盈也不知道!

“娘现在好歹是个王妃,即使身份相齐的贵妇们不大看得起她的再嫁,可地位摆在那里,连蒋慕葶一个晚辈都知道的事,她居然一无所知!”宋宜笑越想越笃定这一切都是太妃干的,“除了太妃,谁能做到?”

细想之下真是叫人胆战心惊!

宋宜笑吐了口气,又想:“如果蒋慕葶骗了我呢?”

但这份期盼在半晌后被打破了--清江郡主派了人来通知她们:“宾客已齐,郡主娘娘请两位前往意芳台,预备登山赴宴。”

到了意芳台一看,正如蒋慕葶所言,满眼的莺莺燕燕、花枝招展,那么多宾客里别说没一个妇人,连姿容乏味的都没有!放眼望去,环肥燕瘦,各有千秋,愈增春色。

--这要还不是相看宴,这天下也没相看宴了!

“待会要登山。”蒋慕葶态度有些高傲,却很尽责,领着宋宜笑上意芳台拜见了清江郡主,略说几句话,就悄悄叮嘱她,“咱们不要挤在郡主身边,那是想出风头的人谋取的地方;也不能离太远,不然谁知道会不会碰见龌龊事?”

宋宜笑也是这么想的,这会自是一口答应。

没多久,清江郡主就吩咐动身:“既然人都齐了,那咱们走吧?若有走不得山路的,跟下人说声,也预备了肩舆的。”

说是这么说,但这会最娇弱的女孩儿也不会提出要坐肩舆的--不说上巳的主题本来就是踏青,占春馆的景致这么好,缓行于山林花木之间根本就是种享受。哪怕爬点山涉点水,也不可能劳累过度;就说这里现在基本都知道了宴会的真正目的,谁又敢表现得弱不禁风?

身体都不好,还想嫁给贵人?!

所以清江郡主打头步行后,众人纷纷响应。

在山脚因为还是平地,倒没什么,等开始登山后,由于山势渐渐向上的缘故,哪怕离得远一点,眼力好的人仍旧可以清晰的看到队首。

看到之后,就有人不满的低呼:“那穿天水碧衫子的是谁家闺秀啊?瞧她公然跟清江郡主并行不说,几次兴致来了还走到郡主前面去了,就算性子活泼,也忒不知礼数了些!没见宗室郡主都刻意落后清江郡主半步,以示尊重吗?”

“噤声!”宋宜笑闻言才抬头看了眼,说话的人已被同伴叱止,“那是代国长公主之女、南漳郡主姬紫湘--与清江郡主是嫡亲表姐妹,做妹妹的在姐姐跟前活泼些又怎么了?清江郡主都没说什么,偏你话多!”

代国长公主?

不只嘴快的那位,附近的人一时间都沉默了下。

两位长公主是最不能招惹的,这是显嘉一朝宗室贵胄们心照不宣的默契。

“姬紫湘?哼!”宋宜笑没把这小插曲放心上,但走了会后,却听身旁的蒋慕葶低声嘀咕了句,“蛮横无礼,可不就是个不知礼数的人?!”

…这位与南漳郡主有怨?

宋宜笑假装没听见,心里却默默把这事记了下来。

占春馆的这座山,对于娇生惯养的弱质女流来说不算矮了。

但清江郡主也没打算太为难人,宴设在山腰,未到山顶,登山的路是齐整的青石板铺砌而成,在到山腰前没有陡峭的地方。兼之山中景物可爱,边走边聊,不知不觉就到了山腰的广场上。

这广场只一面靠着山径,其余三面俱临悬崖,都用汉白玉栏杆围住。广场的中心凹下数尺,在角落里放着些胡凳,中间铺着氍毹,看样子,是供舞乐所用。

此刻广场四周已摆好了一张张席位,金碟玉碗、牙箸银盏也已设齐,中间还立了些屏风、锦障,既彰显华贵,又可避免山风吹凉菜肴。

清江郡主见状,便发话让众人入席--落座后,侍者鱼贯捧上热水、帕子供梳洗,之后又端来瓜果点心,各色浆饮。

瓜果才放下,已有一队乐伎前来,果然是进了那片凹地,坐下后,略调丝弦,便奏起宴客的曲子来。

“这儿还真是个好地方!”南漳郡主朝清江郡主举了举盏,笑道,“我还以为表姐促狭才把宴摆山上来呢,如今瞧着栏外青霭袅袅,远眺着帝都轮廓,方知在这儿用宴还真比在什么花下、水畔心旷神怡多了!”

清江郡主倒是很平淡:“你偶尔来一次觉得新鲜,真叫你住下来你又不肯。”

“表姐饶了我吧,你知道我最爱热闹繁华,你这儿再美,到底人少,我是真的待不住。”南漳郡主果然一口回绝。

她们表姐妹说话的功夫,许因为有乐声掩护的缘故,广场上也热闹起来。

蒋慕葶的父亲官拜三品,亲姑姑是贤妃,表妹是公主,在帝都闺秀中当然交游广阔,这会左右前后的宾客差不多都跟她认识,纷纷打起了招呼。

难免要问到宋宜笑:“这位小姐瞧着眼生,是你家亲戚么?”

待听说只是寄居衡山王府的继女,受博陵侯府大小姐之托,才帮忙照看些,顿时对宋宜笑没了兴趣,只调侃蒋慕葶:“就说你怎么这么热心?合着是袁家那位开了口。不过你也太谨慎了吧,你的事,贤妃娘娘心里还能没数?何况你跟魏王殿下可是青梅竹马…”

“说什么呢!”蒋慕葶双颊飞红,嗔道,“宜笑比我小,又不常出门,我带带她怎么了?”

宋宜笑含笑不语,心里却十分愕然:“听这些人话里的意思,蒋慕葶是内定的魏王妃?”

按说她是蒋贤妃的亲侄女,魏王虽然不是蒋贤妃亲生的,却是襁褓里就抱给贤妃养的,与蒋慕葶也算表兄妹了--近水楼台先得月,蒋家门楣也出得起王妃,确实极有可能。

问题是…

“前世的魏王妃,是南漳郡主啊!”宋宜笑见蒋慕葶还在跟女伴娇嗔,无暇注意自己,忍不住朝主位上的南漳郡主投去一瞥,“其他王妃也还罢了,这位魏王妃曾赏过柳氏一套头面,吴妈妈炫耀时特特提到魏王妃的娘家,说她乃长公主爱女…我绝不会记错的!”

想到这里不禁捏了捏眉心,直欲掩面长叹,“蒋慕葶、蒋姐姐、蒋小姐!您还要护着我?您这是自身难保啊!”

第35章 谁连累了谁

蒋慕葶可不知道自己都已经半公开的“准魏王妃”身份会是一场空,所以对于眼下的宴会不但毫无压力,环视群芳时,还有一种胜券在握的优越感。

她应酬一圈下来,稍稍得空,不忘记关照宋宜笑:“这桂花凉糕虽然爽口,但如今还没到夏日,山上风又大,你少吃几块,免得积了寒。”

宋宜笑正要答应,一个丫鬟忽然从后而来,游目片刻,便走到蒋慕葶跟前,俯身禀告:“蒋小姐,精舍那边出了点事儿,您是不是过去看看?”

蒋慕葶一怔,认出她身上服饰,乃是占春馆的丫鬟,不禁诧异问:“出了什么事?”

这丫鬟说的精舍,就在广场下边的山径两侧,依山而筑了十来间屋子,掩映于绿树杂花之中。

方才一行人步行上来时,就是从精舍门口经过的。这些精舍跟占春馆内其他亭台楼阁一样可以住人,不过今儿却因离设宴的地方近,特意腾出来做了更衣、醒酒等用途。

赴宴之人带的备用衣物与钗环,这会都放在里面,有占春馆的下人看管。

如今这丫鬟过来相请,怕是…

蒋慕葶与宋宜笑心念未绝,果然那丫鬟露出赧然与惴惴之色,小声道:“崔家小姐的人不慎碰落了您的妆匣,一对玉步摇摔断了。那边也去请崔家小姐了,所以…”

宋宜笑还在沉吟这事会不会跟南漳郡主有关系?

不然代国长公主再有权势,但蒋慕葶家世也不俗、亲姑母是魏王养母,照方才那位闺秀的话,她跟魏王还有青梅竹马的情谊,实在没理由会不声不响的输给南漳郡主啊?

一听“崔家小姐”,顿时凛然:“哪个崔家小姐?”

“贵妃娘娘的侄女。”玉步摇虽然不是这丫鬟弄坏的,但她负责看守,出了事也要担责,这会见宋宜笑是蒋慕葶的同伴,不敢隐瞒,小心翼翼道,“闺名见怜的那位。”

“蒋姐姐,您看那边的侍者都提了食盒,莫不是宴要开了?”宋宜笑心头微微一沉,她可没听说过蒋慕葶跟崔见怜有恩怨,这事难道是冲着自己来的么?正要提议跟蒋慕葶一块过去瞧瞧,晃眼看到广场边,话锋顿时一转,“是不是等会再离席?”

蒋慕葶随她指的望去,微微颔首:“没错,这会走不成。”吩咐丫鬟,“你先回去,就说我知道了,等会空了再过去…”

说到这里脸色忽然一白,“是哪对玉步摇?该不会是我祖母留给我的那对?!”

那丫鬟怔道:“奴婢不知,只看到是一对连理枝坠珍珠的玉步摇。”

话音未落,就见蒋慕葶脸上怒色一盛,深吸了口气才忍住,语气僵硬道:“先下去,一会再说!”

“我祖母生前最疼我,所以临终前将大部分钗环都留给了我。”蒋慕葶心情显然很坏,待丫鬟走后,阴沉了半晌,还是忍不住向宋宜笑倾诉道,“那对玉步摇,是她老人家做女孩儿时最喜欢的,她在世时我要了好几次都没得手,一直到…”

眼圈顿时红了,狠咬了下朱唇才住了声。

宋宜笑很怀疑她是被自己连累了,心中非常愧疚,正要出语安慰,蒋慕葶却叹了口气,摆手道:“是我自己不好,早知道,宁可换套衣裙带,也不带它们来了!”

显然是为了配她今儿个换洗的衣裙,故而把这对宝贝步摇也带上,谁想还没换上,竟就先摔碎了。

看着她情绪低落的模样,宋宜笑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好在这时候乐声忽停,众人下意识的望向主位,果然清江郡主已含笑起身,宣布开宴。

郡主不是罗嗦的人,三言两语就说完了场面话。

末了侍者撤下众人面前的瓜果点心,开始传菜,又有舞伎列队而入,以为助兴。

菜肴味道不错,舞伎的舞技也都十分高明--要搁以前,蒋慕葶一定很享受这场宴饮。但现在她满心都是那对玉步摇,巴不得赶紧酒过三巡,好腾出空去问个究竟,自然觉得如坐针毡。

宋宜笑比她也好不到哪里去,翻来覆去只是想着:“崔见怜这么做到底有何用意?她到底是冲着我来的,还是跟蒋慕葶也有仇怨?或者受了南漳郡主的指使?”

两人食不知味的熬到宴中,看了看四周的热闹劲儿,确认这会可以暂且离席了,蒋慕葶赶紧起身--宋宜笑也跟着起来,道:“蒋姐姐,我陪您一块去?”

蒋慕葶急着去了解情况,又以为她是听了自己方才的倾诉不放心,略一踌躇就点了头:“你来也成,不过尽量不要说话。那崔见怜不是什么好性子的人,别到时候迁怒上你!”

宋宜笑苦笑了下,心想不定你才是被迁怒的那个呢!

但她愧疚之余又觉得事有蹊跷,蒋慕葶的身份不比崔见怜低,事实上不考虑太子的话,蒋家门楣隐隐还比崔家高一头,崔见怜若只为了算计自己,为什么要先得罪蒋慕葶?

照蒋慕葶对那对玉步摇的重视来看,这个仇可没那么好解!

宋宜笑一边思索,一边跟在蒋慕葶身后离场,向精舍走去。

到了精舍近前,见蒋慕葶与宋宜笑联袂而至,之前去通知蒋慕葶的丫鬟忙迎上来:“两位小姐这边请!”

跟她进了一间屋子,蒋慕葶一眼看到桌上的锦帕,帕上托着一对玉步摇,通体翠色,雕作连理枝的模样,枝头各垂了两挂珍珠下来--珍珠串倒没什么事,但簪身却已被摔成四五段,如今不过勉强拼在一起。

“崔见怜主仆呢?!”看到果然是祖母留下来的那对玉步摇,蒋慕葶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破灭,强自按捺的怒火不禁再次高涨,厉声问那丫鬟。

“崔小姐一刻之前就过来了,看您还没来,嫌这儿闷,就出去走走。”那丫鬟小心翼翼的答。

“她还有心思嫌屋子里闷?!”蒋慕葶气得脸色铁青,捏紧了拳问,“她往哪边去的?!”

待丫鬟指明方向,她一个旋身就出了屋子--宋宜笑觉得有点不对劲,正想跟丫鬟再打听几句,见状自然也顾不上了,忙提着裙子去追:“蒋姐姐您冷静点儿!”

但这会蒋慕葶哪里听得进去?

宋宜笑追着她出了门,仍旧迟了一步,怒气冲冲的蒋慕葶已带着丫鬟走出去数丈远,而且对她的呼唤充耳不闻。

她们之前进的屋子地势较高,站在门外的回廊上居高临下一望,就能俯瞰到十几丈外的山径上,一主一仆正在采摘山花--那主子模样的女孩儿体态轻盈,身段婀娜,侧脸柔美艳丽,依稀可辨当年轮廓,正是崔见怜。

宋宜笑看到她们时,她们也发现了蒋慕葶,大家闺秀不惯大呼小叫,所以崔见怜也没出声招呼,只将手里摘的山花束朝蒋慕葶遥遥扬了扬,以作招呼。

这动作似在示好,但蒋慕葶现在心情糟糕透顶,却只想到:“她的人摔坏了我那么紧要的东西,不待在屋子里等我到了诚心赔罪,还有心情出来透气!还有心情出来摘花!!!”

因此她到了崔见怜跟前,见崔见怜把花束递过来,想都没想就一把打开:“我东西好好的放在那里,你的人究竟是怎么把它打碎的?!说!”

崔见怜脸上原本浮现的微笑僵了僵,露出委屈之色:“蒋姐姐,这事儿是我不对…”

“当然是你不对!”蒋慕葶又不是寄人篱下没人撑腰的宋宜笑,她跟崔见怜本来就平起平坐,尤其这会还占足了理,火头上丝毫不给崔见怜面子,毫不客气的打断了她的话,劈头盖脸的训斥道,“你是怎么调教丫鬟的?!”

“这么粗手笨脚的人也往外带!”

“这还是清江郡主办的宴!”

“你把郡主的上巳宴当什么了?!”

“难不成崔家苛刻你到连几个像样丫鬟都不给你?!”

“还是你废物到连身边人都管不好?!”

“管不好就索性别带出来害人!!!”

宋宜笑赶到跟前时,蒋慕葶已经一迭声的把崔见怜骂了个狗血淋头,连头都抬不起来了。

看到这情况,宋宜笑越发心存狐疑:“我就算跟这姓崔的只有一面之缘吧,但无论是娘当年的叮嘱,还是安先生的提点,都证明这不是好欺负的主儿!尤其芝琴的遭遇,更证明了她的心狠手辣…就算这回错在她,依她的性子怎么肯被蒋姐姐骂成这样竟一个字都不回?!”

她正沉吟,忽听崔见怜似忍无可忍的回敬:“不就是一对玉步摇?多稀罕的东西!你说个数,回头我着人送你家门上去--你这么不依不饶的不就是想开个高价么!我惯着你这回成了不?!”

“你、你说什么?!”蒋慕葶重视那对玉步摇,纯粹是因为缅怀祖母,似她这样的大家闺秀,怎么可能为了玉步摇的价格这么大动肝火?!

这会被崔见怜气得全身发抖,吃了她的心都有了!想也不想就抬手指向崔见怜的鼻尖,尖声喊道,“你再说一遍!!!”

宋宜笑却注意到崔见怜抬头时眼底的不屑与算计,心头一沉,忙按住蒋慕葶的手臂:“蒋姐姐不要碰…”

话没说完,崔见怜却已顺着蒋慕葶手指的动作,干脆利落的朝后一倒!

伴随着她那丫鬟撕心裂肺的一声“小姐”,整个人骨碌骨碌一口气滚落了十余级石阶才堪堪停住,头一歪,随即不、省、人、事!

蒋慕葶目瞪口呆!

宋宜笑缓缓按落她手臂,眼中尽是阴霾。

第36章 包您一个好前程!

崔见怜摔下去的地方离设宴的广场本来就不远,她那丫鬟又是一副响亮嗓子,一声喊压过席上舞乐,直接惊动了主人清江郡主:“怎么回事?!快去看看!”

片刻后,下人抹着汗来禀告了大致经过,清江郡主顿时皱起眉--陆蔻儿姐妹决定撺掇崔见怜出面,去谋害宋宜笑,这事是她知道且默许的。

但…蒋慕葶?怎么把这位拖下水了?尤其听这事儿,主要还是对着蒋慕葶而不是宋宜笑去的?

察觉到事情脱离了自己的控制,清江郡主颇为恼怒,对靠上来探听消息的南漳郡主道:“我去瞧瞧,这儿你替我看着点!”

南漳郡主笑眯眯的点头:“表姐放心,我会安抚好她们的,总不叫这宴虎头蛇尾,扫了您的兴致。”

她轻松到近乎得意洋洋的模样,让清江郡主不禁多看了她一眼,方起身离席。

清江郡主走上山径时,恰看到几名健妇临时拆了扇门板,抬着崔见怜回精舍。

她们主仆之前摘的山花被蒋慕葶打开,散落在附近的石阶上。健妇们急着救人,经过时当然不会留意,被反复践踏过的花在青黑的石阶上依旧显眼,衬托着门板上那张精致却苍白的小脸,格外凄楚可怜。

使人想起经历风雨后的蔷薇花,柔弱无力软倒于泥水中的姿态。

“却依然有刺。”清江郡主心里默默的想着,没有立刻走下去,而是借着居高临下的优势,问清了崔见怜原本所站之处,又让下人指明了她昏迷的位置。

目测之后,她脸色就很不好看了:“难道不是污蔑?”

就算是在有所准备的情况下,滚落这么长的距离,也很难保证完好无损。

崔见怜身娇肉贵,还是热门的王妃人选,怎么想都犯不着在这眼节骨上冒这个险。

“可不管是蒋慕葶还是宋宜笑,怎么可能下这样的狠手?”清江郡主心下沉吟着,举步向下方的精舍走去。

她进屋时,崔见怜已被安置到榻上,她的丫鬟见清江郡主进来,“扑通”一声就扑到郡主足前,声泪俱下:“求郡主为我家小姐做主!”

边说边拿愤恨的目光瞪向蒋慕葶、宋宜笑两人。

“闭嘴!”清江郡主看都没看她一眼,断喝一声之后,先问精舍这边的人,“请韩太医了不曾?”

“已经有人去了。”下人小心翼翼的禀告,又请罪,“奴婢们伺候不周,致贵客受伤卧榻,还请郡主降罚!”

清江郡主也不赦免,颔首:“等今日伺候完了,各去领十板子,再扣半个月例钱!”

下人们齐声谢恩,不敢流露丝毫怼色。

目睹这番经过,崔见怜那丫鬟不由缩了缩脑袋。

一直拿眼角留意她的清江郡主冷笑了一声:宋宜笑毕竟是她之前看好的人选,眼下这事还是她放任才发生的,她怎么可能让个丫鬟牵着鼻子走?哪怕崔见怜这会醒着,也肯定要给宋宜笑一个表现的机会!

至于抓不抓得住,那就看宋宜笑自己了。

郡主拨了拨腕上嵌宝金镯,对迎上来想请罪的蒋慕葶道:“虽然下人禀告了你们争执的经过,但到底离得远,也听不见你们说了些什么。如今崔见怜昏迷不醒,我也不想先听你们的一面之辞!这样,你们且去其他屋子里待着,等她醒了,再来对质!”

崔见怜的丫鬟忍不住道:“郡主娘娘,我家小姐虽然昏迷不醒,但奴婢跟着小姐,从头到尾的经过…”

“放肆!”这回不必清江郡主出声,珍丽已代为怒叱,“你一个丫鬟说的话算什么?!事关三位大家闺秀的对错,当然得崔小姐也醒着才可问清楚!”

郡主一言定鼎,区区一个丫鬟的反驳当然无法动摇。

于是片刻后,蒋慕葶与宋宜笑主仆四人被软禁到一间精舍内--清江郡主也没太为难她们,派人送了菜肴酒水,除了崔见怜醒之前不许出门这条外,一应待遇仍旧比照贵客。

“小姐,这事儿麻烦了。”只是这会没人有心情去吃东西,门关后,确认看守的人没在门外偷听,蒋慕葶的丫鬟就先开口道,“您这眼节骨上被栽了这样的赃,怕是要影响前途!”

女孩儿家的前途,那当然是嫁人--思及将与“魏王妃”之位失之交臂,之前震惊过后还算镇定的蒋慕葶脸色倏忽苍白!

“所以,还求宋小姐救我家小姐一救!”那丫鬟忽然转向宋宜笑,与崔见怜那丫鬟方才一样,“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宋小姐的大恩大德,蒋家上下没齿难忘!”

她这一跪来得突兀,锦熏不禁瞪大了眼睛,感到一头雾水,但宋宜笑却已心下了然,端着茶碗,面沉似水,

蒋慕葶的城府不如她这丫鬟,闻言惊道:“宝璎,你这话什么意思?”

“小姐,方才崔见怜借着您指她的手势摔落山径,足足滚了数丈!这番经过,精舍那边的下人站在回廊上看得清清楚楚!”宝璎暗叹一声,抬起头,耐心解释,“可她们离得远,根本不知道细节!咱们没有人证,肯定说不清楚!”

说到这里再次转向沉默的宋宜笑,“与其您跟我家小姐的闺誉都保不住,不如牺牲一个,总好过一起着了崔见怜的道儿!不是奴婢仗着蒋家之势欺负您,但宋小姐是聪明人,该知道您虽然住的是王府,到底是继女!说句不好听的,注定很难嫁好!这回只要您肯出头担下这事,奴婢保证风头过后,蒋家包您一个好前程!”

“宝璎你说的什么话!”蒋慕葶自矜身份,向来不大瞧得起宋宜笑,哪怕今日照顾她也是带着高高在上的心态,但要她让宋宜笑顶缸,她却不是这样的人。

这会就变了脸色,呵斥丫鬟,“先不说一人做事一人当,就说那崔见怜摆明故意陷害,我凭什么要认下这事?!她会到处说是我把她推下去的,我就不会到处说她污蔑?!”

她拍案冷笑,“她不让我好过,她自己,也别想好过!!!”

宝璎也冷笑:“小姐您真是太天真了!您以为崔见怜醒后会说您害她?不!她肯定会咬死了您根本没碰到她,是她自己不小心摔下去的--然后在人前人后默默垂泪,做足委屈的姿态!当时精舍那么多人亲眼目睹,这事肯定会外传!到时候咱们想解释都没地方说,人家只会觉得她大度,摔成那样还要给咱们打掩护!而咱们当然是歹毒无比,伤了人还不承认!”

蒋慕葶瞠目结舌,然后几欲吐血:“这不要脸的东西!早知道我方才当真用力把她推下去,也不算担了这名声!”

“宋小姐,您看呢?”宝璎懒得跟她耗费唇舌,继续说服宋宜笑。

“贵家小姐的名誉要紧,我家小姐的名誉也要紧!”锦熏用力捏了捏拳,面色苍白,却还是鼓足勇气插话道,“这罪名我来认,大不了被打死!总之小姐的名誉不能轻忽!”

“倒是个忠心的。”只是宝璎闻言却嗤笑,“但你以为我这做奴婢的惜命才劝你家小姐?那位到底是贵妃的亲侄女,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出了事,岂是一个奴婢能担下全责的?就是你家小姐去顶罪,那也得说你家小姐是气不过崔见怜弄坏了我家小姐的东西,还态度恶劣,同仇敌忾之下才失态推了一把,我家小姐想拦没拦住--精舍那些人离得远看岔了,才把我家小姐救人的举动误认作推人!”

锦熏气愤道:“这不是说我家小姐为了讨好蒋小姐,才推了崔小姐?我家小姐落下这样的名声,以后还能有什么好前程?!”

她年纪小她是丫鬟她见识少--但她不是傻子好不好?!

“方才席上你们也听见了,不妨告诉你们,我家小姐早已得了贤妃娘娘口风,连陛下那儿都私下说好了,是稳稳要做魏王妃的。”宝璎平静的语气中暗含威胁,“若这会坏了前程,叫陛下、贤妃娘娘还有蒋家失望,我家小姐不计较,其他人可就不一定了!”

这丫鬟显然深谙打一棒子给颗甜枣,话锋又一转,“但宋小姐若是肯发慈悲,助我家小姐度此难关。无论蒋家,还是贤妃娘娘,都会竭力相助,绝不叫宋小姐真正受委屈!日后,当然也会有厚报!”

见蒋慕葶要说什么,她脸色一沉,“小姐您想想清楚!若宋小姐不帮您,您不怪她,可家里的老爷夫人、宫里的贤妃娘娘,能不扼腕?以宋小姐的寄人篱下,咱们家略表态度,不定就影响她一辈子--横竖崔见怜又没死,总不可能叫宋小姐给她抵命,您心里过意不去,回头多给宋小姐些补偿不就成了?”

“您要真为她好,就听奴婢的!”

这话里话外就差说宋宜笑能给蒋慕葶顶罪,也是一种福气,不然还没机会攀上蒋家了!

宋宜笑心中冷笑连连,开口道:“自进屋以来,你问都没问崔见怜为什么要污蔑蒋姐姐,只一心一意劝我去顶罪。显然你笃定无论崔见怜这么做是受了谁的指使、有什么缘故,归根到底,是冲着蒋姐姐准魏王妃这身份来的!”

宝璎坦然承认:“没错!这事如今已不是秘密,宋小姐既然知晓,想必更能体谅敝家的难处?”

“那你方才注意过没有?我到崔见怜跟前时,蒋姐姐已训斥了她好一会!”宋宜笑冷笑,“但她却偏偏在我到了之后,才出言激怒蒋姐姐,借机摔落山径!”

宝璎神色一凛,仔细回忆了下,神情顿时阴冷下来:“宋小姐的意思,她是故意的?”

“崔见怜以前在衡山王府的女学待过,我呢到现在都在这女学里。”宋宜笑平淡道,“所以虽然就见过她一次,但也听说过些她的性情为人,没到跟前时,我就觉得她的反应很奇怪--那么任性娇纵的人,就算不占理,也断然不是肯挨骂不还口的!所以后来看蒋姐姐抬手时,我才会阻拦。”

宝璎脸色铁青!

--既然崔见怜是故意等宋宜笑到了之后才污蔑蒋慕葶的,那么设计这一幕的人,多半也料到蒋家会让宋宜笑顶罪、甚至就是给蒋家指使宋宜笑顶罪的机会!

这样的话,就要防备再次落入圈套了!

但宝璎沉思良久,还是道:“当时就六个人在场,丫鬟总是随着主子说的。不管幕后之人有多少算计,只要您咬紧了是您干的,谁能奈何您?”

--只要宋宜笑在清江郡主跟前代蒋慕葶顶了罪,这上巳宴也才开一日,傍晚之前肯定各回各家,就算要处置也是回自己府里去等结果--等宋宜笑一出这占春馆的门,就赶紧派人灭了她的口,区区一个继女,衡山王府怎么肯下死力气查?

到时候一箭双雕:既死无对证;再做点手脚,把舆论引到崔家报复上面去,让崔家也尝尝被污蔑的滋味!

第37章 桃花

宋宜笑对宝璎的心思心知肚明,心下狂怒,面上却不动声色,道:“顶罪就意味着认罪,归根到底是被牵着鼻子走,这是下下策!宝璎你虽然忠心护主,人实在不够聪明!”

“宋小姐的意思是您能证明咱们这边的清白,连一点造谣的把柄都不留的那种?”宝璎闻言也不生气,挑眉反诘,“奴婢愚钝,还请宋小姐大发慈悲,指点一二!”

你要求还真高!不但要证明清白,还要连谣言都没有--就是圣旨下了也保不住有人背后嚼几句舌头哪!

宋宜笑气极反笑:“宝璎,你最好明白一件事,我欠蒋家的情,还没欠到需要做牛做马来还的地步!”

她没什么靠山不代表没骨气,抬出蒋贤妃跟蒋家就想她低头?!做梦!

衡山王府再怎么冷言冷语,终究锦衣玉食供养了她六年,她尚且不愿意任凭衡山王太妃左右呢!何况蒋慕葶也就领了她半场宴?居然就指望她拿性命前途去偿还,这宝璎到底是没睡醒,还是自己脸上写着“好欺负”三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