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讼师入行多年,也算颇有名气地位。若凭付家人,慢说请不起,也是请不动的。肯出这个面,必是得了裘、柳之意!”

“所以整场堂审可谓是一波三折,意外不断!”

宋宜笑耐着性子听到这里,心里基本有了数,就淡淡问:“那么结果如何呢?”

那男仆察觉到她语气里的不满,心下一惊,暗悔自己为了替主子表功表过了头,忙干笑几声,道:“好在令尹大人颇有才干,我家老爷也是殚精竭虑,险险撑住了场面!”

他虽然有些小聪明,到底怕误了主子的正事,这会不用宋宜笑问,就赶紧道,“尤老爹判了罚银--本来付家还很不满意,付俊昌的父母哭天喊地的说他们儿子伤得那么重,尤老爹怎么也该挨上几十板子才公平!堂下许多百姓瞧付俊昌奄奄一息的模样,也跟着帮腔。结果赵妈妈也叫人抬了女儿、抱着外孙上堂,也哭着说了自己女儿外孙的遭遇,那些人马上就转口大骂付俊昌活该了!”

宋宜笑听了这个结果暗松口气,道:“案子已经结了吗?”

“已经结了。”那男仆犹豫了下,方道,“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我家老爷总觉得这事儿太顺了点,透着古怪!”男仆斟酌着措辞,“毕竟裘尚书与柳侍郎的身份,既然关注了这起案子,怎么可能被令尹大人挡了挡就作罢不说,事后也就给付家介绍了个比较有名气的讼师?”

这也太雷声大雨点小了吧?

“就算尚书大人日理万机,没空操心这等小事。但柳侍郎可是内中行家,不必亲自过问,随便打发手底下一个积年老吏出来,这事儿也有得纠缠!”

如今居然一个上午就结了案,“我家老爷担心,恐怕对方还有后手!”

宋宜笑也是这么想的,就问:“那你家老爷可有什么想法?”

“我家老爷也只猜到这里。”男仆歉意道,“还望奶奶恕罪!”

“无妨,这回要没班令尹与左先生回护我那奶爹,他老人家上了年纪可不禁折腾!”宋宜笑对这个答复也不意外--班延秀与左离岑虽然在这起案子里给燕国公府拉了偏架,但他们到底不是燕国公府的知交好友或下属,帮忙通风报信,又轻判了尤宏,已经送足了人情。

这会肯提醒一声事情不见得完,怎么都是仁至义尽了。

接下来两边要怎么掐,除非再涉及京兆府,他们可没义务奉陪到底!

宋宜笑和颜悦色的说了一番感激的话,命人厚赏了那男仆,又暗示:“过些日子,敝府必有心意表示,届时还望你家老爷,以及班令尹,莫要推辞!”

才命人将他客客气气的送出去。

下人们再进来把屏风撤掉,锦熏一边给宋宜笑捏着肩,一边忧虑:“奶奶您说接下来那边会做什么?”

本来她刚才听说案子已经结了,且尤宏只需罚银,没吃苦头,还很高兴。

这会听说事情没完,顿时觉得全身上下都不对劲了--毕竟尤宏这起案子起得那么突兀,谁知道接下来又会来哪一出?

尚书已经是妥妥的朝中大员了,又还是皇帝的亲表弟,锦熏越想越觉得接下来的日子如履薄冰!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这道理宋宜笑也明白,她合着眼思索良久,方挥手让锦熏住了捏肩,坐直了身子,却道:“那天我本来要去拜访大姐的,因为这件事情才没去成。如今这案子既然结了,还是先去请教大姐、二嫂关于给三哥尚主的贺礼怎么个备法再说吧!”

她转着腕上镯子,淡淡道,“毕竟现在已经进了十月,下个月初六,就是三哥尚长兴公主的好日子。这还是本朝头一次有帝女下降,又是元后所出的金枝玉叶,贺礼若是不够好,将来三嫂不问罪,传了出去,燕国公府也没脸!”

麻烦事情再多,人情世故,总是要顾的。

或者说,越是麻烦重重,越不能轻忽了这些人情世故。

第100章 谋杀亲夫之后!

这会时已过午,按照默认的规矩,除非是通家之好,或者十万火急之事,否则是不好再登门了,不然就是不尊重主人家。

虽然清江郡主是简虚白的亲姐姐,宋宜笑到底进门日子短,跟这个大姑子还没有很熟悉,权衡之下就没立刻动身,只派人过去再递一回帖子,询问翌日是否方便接待自己的拜访。

“打发人去跟赵妈妈讲声,奶爹的案子才结,想来尤家如今乱着,着她不必急着回来,先把家里顾好是正经。”她又吩咐,“还有奶姐与孩子,请大夫好好的看一看,银钱若不够,只管从府里支取,都记我账上。”

想到赵妈妈,难免又想到芝琴--宋宜笑安排完一连串琐事,特特去了国公府东南角上的小院子,看望被安置在这里静养的芝琴。

她还在衡山王府寄居时,就对这丫鬟很上心。

如今到了名正言顺当家作主的地盘上,芝琴的生活自然更上层楼。

非但住的独门独院又向阳,还有两个小丫鬟专门服侍--说是大丫鬟,其实跟寻常富家小姐的待遇也差不多了。

宋宜笑进门时,芝琴正被扶在院子里晒太阳。

这会日头已经西斜,她眯着眼拢着袖子蜷缩在宽大的藤椅内,身上盖着一床薄毯以防着凉,却越发显出她的娇小来。

从这会宋宜笑的角度看,只能看到她尚且完好的半张脸,白白嫩嫩,弯眉杏眼,微勾的唇角笑意浅淡却甜美,像一幅宁谧的美人画卷。

只是当她听到脚步声,转头看过来时,画风便瞬间从仕女画变成了女鬼图。

“…”芝琴用仅剩的一只眼看见是宋宜笑,慌忙想要站起来,张了张嘴,无声的作了“小姐”两个字的口型。

“说了多少次了,别这样见外!”宋宜笑忍着心头的难受与愧疚,快步上前按住她,顺手替她掖了把毯子。

“请奶奶安!”这么会儿,原本在屋里不知道做什么的两个小丫鬟也察觉到了,赶紧跑了出来,欠身行礼的同时,神情都有些惴惴。

宋宜笑皱眉看着她们:“怎么做事的?不知道在庭院里留个人听候吩咐?!万一芝琴渴了饿了怎么办?合着叫你们照顾好芝琴,你们就是这么个照顾法?!”

芝琴虽然不能说话,听力却没问题,见状忙伸手去拉宋宜笑的袖子,显然是想求情。

“这种懒骨头没什么好留的,等会我就给你换两个过来!”宋宜笑却不想姑息,本来芝琴的残废就是她心中的一根刺,这么多年来始终没办法崔见怜等人,已经是如鲠在喉了,这会底下人还对她的命令阳奉阴违--要不是念着芝琴就在跟前,她恨不得亲自拿把拂尘来,狠抽这两个不知趣的东西一顿!

不过这事也给她提了个醒:“这两个小丫鬟还是我陪嫁呢,明知道我有多看重芝琴,却还敢怠慢她!显然是因为芝琴不但残废,且名份上到底也只是丫鬟!”

宋宜笑一面跟芝琴说着话,一面就寻思着要给她弄个名份。不然再换过来的小丫鬟,恐怕也要不甘心的。

抱着这样的想法,这天简虚白回来后,两人先说了尤宏案的结局,一起猜测了一回裘漱霞的后手--就目前所知的消息,实在没什么头绪。

所以说来说去,还是只能以防备为主,继续过日子。

宋宜笑跟着就说到芝琴:“当年要不是她,我是早就不在这世上了。她因救我毁了容,如今婚事成了难题,那些心存不良的提亲之人我是不想理的,说不得要一直养她下去--若还是丫鬟名份,派去伺候她的人怎么会服?到时候酸言酸语的,反倒要伤了她的心了!”

她对这事存了志在必得之心,所以跟丈夫商议时,难免使些小手段。

比如说这会就是站在简虚白身后,先认认真真的给他捏了会肩,才把大半个身子都靠上去,趴住他肩头,双臂绕到他胸前,卷了他大氅的衣带绞来绞去,微偏着头,朱唇几乎是紧贴着丈夫的耳垂,呵气如兰的要求,“这事儿我一个人又未必办得来,所以…”

“这个没得商量!”简虚白合眼享受着妻子主动投怀送抱的殷勤,语气却斩钉截铁,“虽然说只是一个名头,但你那丫鬟毁容毁得也太彻底了!就算不要她近身伺候我,外人知道我纳了这么个姨娘,也够我丢脸的!”

宋宜笑:“…”

她僵了足足十几个呼吸,才木然道,“你为什么觉得我是想让你纳她为妾?!”

“你不是说要一直养着她?”简虚白睁开眼,奇怪的反问,“还想要我准许--这不是想让她给我做妾,又是什么?”

“我只是做好养她一辈子的打算!”宋宜笑气急败坏的直起身,用力推了他一把,怒喝道,“可不是盼她一辈子嫁不出去!我还是希望她能遇见个好人,和和美美过日子的好不好?!我说给她名份,是想认她做义妹!”

简虚白哭笑不得道:“是你认她做义妹,又不是给我做义妹,你自己拿定主意不就成了?做什么要找我帮忙?还好意思推我--明明你自己话说得不清不楚!”

宋宜笑心头有气,闻言想也不想就冷笑出声:“我说的不清不楚?我说让你纳妾了么?!我看是你自己心心念念着纳妾,才什么都朝那上面想吧?”

她什么时候贤良淑德到又是撒娇又是发嗲,只为了劝丈夫纳妾的地步了?

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如此豁达大度好不好!

根本就是简虚白自己心术不正,还好意思说自己!

“不过一个误会,我又没说要纳妾,你这就不高兴了做什么?”简虚白原本没当回事,察觉到妻子语气不佳,转头看了她一眼,神情就有些玩味,挑眉道,“你很不希望我纳妾?还是你惧怕我纳妾之后会宠妾灭妻?”

“你想多了!”宋宜笑绕到他身前,与他隔案坐下,自己斟了盏茶水呷了口,才淡淡道,“以你的身份地位,将来这府里要没几朵解语花,那才叫怪了!只不过我到底是你正妻,这进门才几天,你若就带人回来,我往后出门走动,难免要受人讥诮了。所以希望你念一念结发之情,凭什么心肝宝贝,缓些日子再过明路罢了!”

又道,“其实你为了公事早出晚归的,我一个人待在家里也确实无趣。若有几个妹妹陪伴左右,倒也能消遣时光。”

她自认为这番话说得有理有节知情识趣,且明确暗示了以后会跟妾室和睦相处,简虚白听了之后,就算不深感欣慰,自觉眼力过人拣了个顾大局明事理的贤妻;也该偃旗息鼓,不再怀疑她是个妒妇了吧?

谁想简虚白闻言脸色却是瞬间沉了下去!

他指腹不动声色的在墨彩绘花鸟茶碗上摩挲着,修长白皙的指节在黑釉的衬托下,恍若美玉雕琢。唇角微翘,似含着一丝笑,眼中却殊无笑意,淡声道:“你倒是大方得很,我还以为,你既然能够漫不经心的说出让我休妻的话,性情上自然也随了岳母,是只想要丈夫独宠你一个的。”

所以说,亲娘太厉害了,真的不是什么好事!

宋宜笑暗叹一声:“娘声名在外,作为她的亲生女儿,想扮贤妇果然有难度!”

不过,眼下的情形,有难度也只能继续了!

她先假设自己已经饿了三天了,再把简虚白想象成一只炖得油而不腻、软烂咸香、汁醇味浓的冰糖蹄髈--顿时眼中自然而然的流露出无限倾慕:“各人的福泽不同,哪能强求?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身世,说句心里话:我这会能锦衣玉食好手好脚的活着,还能当家作主打理这偌大府邸,已是邀天之幸!又怎么敢妄想更多?”

她说这话时眼中泪光点点,配合诚心诚意的神情,自己都快被感动了!

--之前简虚白强娶自己时,不就说过图自己懂事识大体吗?

如今把话说到这地步,他再疑心,也该被打动几分了吧?

结果简虚白静静听完之后,一直摩挲着茶碗的动作骤然停顿,嘴角那丝微弱的笑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眉宇之间一片山雨欲来,看她的眼神简直就是凛冽:“这么说,你嫁给我,图的就是好吃好喝,还能当家作主?”

咦,难道不是吗?

宋宜笑觉得这太莫名其妙了:“当初难道不是心照不宣,我给你打理后方,你供我华屋美服?”

怎么现在自己严格按照约定行事说话,他还是不满意?

瞥一眼简虚白冰冷的表情,她心虚的转了转腕上镯子,不安的想:“难道他看出我这些话只是随便说说,实际上方才一直在考虑谋杀亲夫之后洗清嫌疑、从大房过继个庶子来继承爵位,以遗孀的身份把持国公府上下,关起门来称王称霸、调教继子、作威作福什么的?”

回想一下自己进门以来的种种表现,宋宜笑自认为除了偶尔使点小性子外,总体上还是一个合格的贤内助的--就算使小性子,那也是亲娘信誓旦旦说夫妻之间三不五时的闹闹别扭,有助于增益感情有助于宠夺专房,绝对绝对不属于七出中的“嫉妒”啊!

何况简虚白要对自己全没信任,当初怎么也不会娶自己!

按说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两人之间虽然谈不上亲密如间,怎么也算合作愉快了。

这人又不是未卜先知,怎么可能透过自己那些柔顺听话的表象,看出自己的凶残本性?!

宋宜笑理了理思路,觉得简虚白既然没戳穿,那未必是自己露了破绽,还是不要自乱阵脚的好。所以沉吟之后,决定把“识趣”与“自知之明”贯彻到底:“当然!我说了,我从没妄想过…”

“够了!”简虚白简短的暴喝一声,打断了她的话--宋宜笑茫然抬头,却见他这会看自己的眼神,已经不是凛冽所能形容了,根本就是凌厉!

跟刀子似的,每扫过一眼,都恨不得在她身上刮下一层肉一样!

…我到底说错了什么?!

宋宜笑从来没觉得自己如此冤枉过!!!

第101章 为什么每次被欺负的都是她!?

这天一直到安置的时候,简虚白都面沉似水。

放下帐子后,别说像前几天晚上那样搂着妻子入睡了,那是连指头都不碰一下!

宋宜笑试探着拉了拉他手,也被他冷着脸拨开--再拉,简虚白没再拍开她手,却垂下眼眸,也不说话,就那么冷冷冰冰的看着她,眼角眉梢都是嫌弃,恨不得两人之间隔上千山万水似的。

“啧!看来他这会还是余怒未消。”宋宜笑见这情形,也懒得再费心思,利落的把锦被一拉,合上眼,“既然如此,那我还是先睡吧,兴许明天早上他明白过来自己无理取闹,就不生气了呢?”

还在等她继续哄自己的简虚白:“…”

他面无表情的瞪着帐顶,深呼吸数次,才忍住把睡在外边的妻子推下去的冲动!

这一晚简虚白差不多每隔一小会儿,就会翻来覆去一回--无奈宋宜笑睡得那叫一个安稳香甜,完全没发现丈夫的辗转反侧,更不要说及时赔礼道歉、献上抚慰体贴了!

到后半夜的时候,忍无可忍的简虚白甚至故意把她朝榻沿狠推了一把:可她乖巧的翻个身,就、是、没、醒!

“要不干脆把她推下去算了!!!”简虚白估计了下榻沿跟脚踏之间的距离,正要下手,晃眼瞥见半开的窗外一缕月华照入,恰恰落在两人枕上。

沉睡中的宋宜笑,散在腮侧的青丝泛着水一样的流光,有几缕发丝拂在颊上,越发衬托出肌肤的皎洁无瑕,似与月华融为一体;她显然没怎么受到今日争执的影响,眉宇间平和宁静得让简虚白直想抓狂。

然而他又看见妻子纤长浓密的长睫被月色镀上一层莹然的银光,随着呼吸微微颤动,仿佛风中轻舞的蝶翅--每一下振翅,都犹如扫过他心尖,原本的满腔怒火,竟不知不觉消弭了大半。

他这样出神良久,睡梦中的宋宜笑浑然不觉,不知道是口渴还是怎么,微微嘟了嘟嘴。这动作让简虚白下意识的看向她的唇--

宋宜笑的唇型极是饱满完美,唇色却是浅淡的粉。虽然不符合美人标准的不染自朱,却像春天盛开的樱花,粉粉嫩嫩,瞧着就柔柔软软的,让人忍不住想要吻上去。

“宜笑这个名字,倒也人如其名。”简虚白凝望着妻子花瓣似的菱唇,心头忽然浮上一个想法,“她笑起来时,比现在还要好看…”

--四更的鼓声从重院高墙外遥遥传来,让他如梦初醒:“我这一晚上都在看她?!”

这个不是重点!

重点是,他们昨天刚刚吵过架!

结果宋宜笑睡得又香又甜,无牵无挂;他堂堂男儿,反而胡思乱想了一整晚,都没能合眼!

深感丈夫的尊严受到了沉重的打击,简虚白心中那点旖旎顷刻之间烟消云散--再观身畔的妻子,虽然依旧玉软花柔美如画,却是横看不顺眼竖看很碍眼!

“起来起来!”恶向胆边生!简虚白深吸口气,抓着妻子的肩就是一顿狠摇,怒叱,“都什么时辰了你还睡?!快起来伺候我上朝!”

宋宜笑懵懵懂懂的被惊醒,听他一通呵斥,下意识的信以为真,赶紧起身收拾--系好衣带后,见丈夫还冷着脸靠在榻头,没有更衣的意思。她想起来昨天的争执,只道他还在赌气,暗撇唇角,去不远处的衣架上取了襕衫等物,捧到榻边:“夫君?”

简虚白玩味的看了她一眼,才懒洋洋的下榻,张开手臂,示意她上来给自己穿戴。

宋宜笑嫁都嫁了,自也不在乎帮他穿个袍子束个玉带,只是简虚白今日挑剔得不得了,连襕衫上一道褶皱没及时抚平,都会招来他一顿冷嘲热讽--好在宋宜笑早就做好了哄他的打算,这会也不在乎他态度恶劣,凭他说什么,只笑着称是。

半晌后,她终于给简虚白整理好系玉佩的宫绦穗子,又半蹲在地上,仔仔细细观察了一番,确认找不到任何疏漏之处了,才站起身,巧笑嫣然道:“夫君,已经好了!”

简虚白沉着脸,连眼风都不扫她一下,只冷冷拂袖:“叫人进来吧!”

“哎呀!”宋宜笑柔顺的点了点头,但眼珠一转,仿佛才看到屋角的铜漏一样,惊呼道,“夫君!都这个时辰了,你再不出门,这上朝可就要迟到了--怎么办?”

看着简虚白倏忽投来的冷厉目光,宋宜笑忍住幸灾乐祸之情,遗憾的摊手,“看来夫君你只好省掉用早饭的时间,一会梳洗下就走了!这会天已经冷了,你这一上朝,没一两个时辰根本吃不到东西,为妻想想就觉得心疼--”

她假惺惺的叹了口气,“可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也是没办法的事,夫君你就委屈下,忍一忍吧!”

刚才为难我为难得很开心?

待会你饿着肚子去宫门外吹冷风时,看你还开心不开心了!

宋宜笑正得意于自己不动声色的报了仇,谁想片刻后锦熏领着两个小丫鬟进来后,诧异的扫了他们一眼,让那两个小丫鬟去伺候简虚白洗漱,自己过来服侍宋宜笑,就趁机低声问:“奶奶,这一大早的,你们怎么就起来了?”

“这还早?”宋宜笑一怔,“他上朝都快迟到了啊!”

“上朝?”锦熏也怔,“今儿不是休沐么?”

宋宜笑:“…”

她僵硬着颈项,良久,才一点一点挪转,看向不远处的丈夫--简虚白把敷在脸上的热帕子揭下,扔进水盆里,抬眼恰迎上妻子悲愤的视线,瞬间觉得心情大好,薄唇微弯,大方的赏了她一个亲切到灿烂的笑容。

那满腔得意与幸灾乐祸之色,跟她之前的心情何其相似?!

宋宜笑:“!!!”

这日子能过?!!!

“听说你今儿要去拜访大姐,正好我休沐,就陪你一块去吧!”半晌后,两人在花厅落座,下人摆上早饭,见宋宜笑还是一脸血海深仇的瞪着自己,简虚白心情真是好极了,唇角的笑容压都压不下去!

他干咳一声,努力让自己的神情显得真挚点,“我也有些日子没见大姐了,很是想念!”

见妻子沉默不语,简虚白想了想,就去夹搁她跟前的一碟虾饺。

果然--他手里的牙箸还没碰到虾饺,宋宜笑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举箸将那只虾饺抢走不说,还立刻狠狠咬了一口!

末了,才用挑衅的目光扫向他。

“慢点吃,别噎着!”简虚白笑眯眯的回望,神情温柔语气爱怜,还拿起不远处的银壶,亲自给她斟了半盏温热的玫瑰露,“本来就是要夹给你的…还要吗?”

宋宜笑默默收回目光,默默放下牙箸,默默起身离席…她觉得自己迫切需要找地方去哭一哭!

为什么每次被欺负的都、是、她!?

这个无情无耻无理取闹的世道!!!

与她几欲泪流满面的心情迥然不同,简虚白这会可谓是春风得意--哪怕是一个时辰之后,夫妇两个到了清江郡主府,被清江郡主亲自迎入内堂后,他眉宇间依然满是愉悦之情。

“早两日弟妹说来却没来,我还担心出了什么事,后来听说是底下人被京兆拿了。”清江郡主让人送上茶水点心,待弟弟弟媳都端起茶碗,就含笑道,“今儿看你们一块过来,四弟又这春风满面的样子,我啊也就放心了!”

她话音才落,简虚白面上笑意更盛,凤眸流转,看向自己下首的妻子--果然宋宜笑一脸被补刀的表情,却不得不强笑着客套道:“叫大姐操心了!说起来只是件家务事,偏两边火气大了点,竟闹到上公堂的地步,却害大姐白等了一回!”

来的路上,简虚白提到裘漱霞虽然对他这个表外甥跟仇人似的,但对清江郡主这表外甥女却很是慈爱。所以尤宏案与裘漱霞有关这一点,就没必要告诉清江郡主了,说了不过让她为难。

这会宋宜笑一带而过,就关切的问候起大姑子,“大姐这些日子如何?平安儿的身体好点了吗?”

清江郡主微笑道:“我们娘儿都好。”沉吟了下,看一眼简虚白,才继续道,“平安儿今天精神不坏,我想让他来给你们请个安,你们看成么?”

要换了正常外甥,舅舅舅母过府,那是肯定要出来见礼的,不出来却是藐视长辈了。

但卓平安情况特殊,这种随时会发狂伤人乃至于杀人的主儿,又不可能叫他戴上枷锁再上堂,谁知道近前请安时,会不会忽然发作起来?

所以清江郡主虽然有心拉近舅甥之间的关系,却也要问一下简虚白夫妇的意思。否则贸然领了儿子来,闹出事情,那就是弄巧成拙了。

“我今儿可是特特给外甥带了见面礼的。”宋宜笑面上微笑颔首,心里却也有点发虚--毕竟像她这种娇滴滴的主儿,最无计可施的就是这类油盐不进的野蛮暴力。

但清江郡主都开了口了,若拒绝,不但得罪大姑子,传了出去不念亲情又怯懦的名声也落定了。

所以她只能按捺住忐忑,柔声打趣道,“外甥不来请安,我可就带回去不给他了!”

“应该的!”清江郡主闻言松了口气,露出一抹隐约的感激,轻笑道,“嫡亲舅母头次登门,平安儿若不出来磕头请安,哪有脸拿你的东西?”

两人又说笑了几句,片刻后,外间传来一阵脚步声,跟着门口人影晃动,数名青衣丫鬟战战兢兢的引着一个锦袍散发的少年走了进来。

宋宜笑知道这少年必是卓平安,她有些紧张有些好奇的望下去--

第102章 卓平安

凭心而论,卓平安的长相一点也不像傻子。

他有着长年养尊处优的贵胄子弟常见的白皙肤色,端正的五官没多少清江郡主的影子,应该是传了父貌。散在肩头的长发显然一直受到精心的打理,乌油油的直垂腰际。穿蓝底折枝四季花卉纹的织锦袍,腰间松松的束了一把,穿堂风吹过,袍摆轻摇,透出些许瘦骨嶙峋的空荡,方显出几分病态来。

“真是可惜了!”宋宜笑打量罢,暗暗为大姑子扼腕,“这样堂皇的容貌,若非赶着难产伤了脑子,哪怕天资平平,凭着母家的圣眷,也不难在朝中占据一席之地!偏天有不测风云,真叫人徒呼奈何!”

她这里惋惜着,卓平安却从进门起,就被不远处高几上的一盆兰草吸引了注意力。

他智力宛如婴孩,自然不可能像常人一样行事,所以压根没管堂上的三位长辈,径自拨开丫鬟走到那高几前,好奇的伸手去扯兰草叶子。

“平安儿,这就是娘跟你说的四舅舅、四舅母,你还不快快磕头请安?”清江郡主见状,面上闪过一抹无奈,温言哄道,“那兰草有什么好看的?你若喜欢,回头娘着人送十盆你院子里,随你怎么玩!”

她自丈夫去世后,一腔心血都倾注在儿子身上。纵然卓平安生来有缺陷,近二十年下来,却也记住了亲娘的声音与模样。

这会闻言,把手指含在嘴里想了会,就转头看向堂上,懵懵懂懂的喊道:“娘!”

“乖!”清江郡主朝他招手,柔声道,“来,来娘这儿,给你舅舅、舅母磕头!”

卓平安歪着头--这动作若在他幼时做来,定然是极可爱的,可如今他都快加冠了,自然是怎么看怎么诡异--片刻后,清江郡主的脸色已经有些变了,才见他弃了兰草,大步朝自己走来。

“好孩子,这是你舅舅、舅母。”卓平安走过宋宜笑跟前时,清江郡主暗捏了把汗,直到儿子乖巧的依到自己身边,才松了口气,耐心的再次介绍,“乖,快给两位长辈磕头,你舅母可是专门给你备了礼的…磕完头就可以接了,还不快谢谢你舅母?”

卓平安糊里糊涂的跪下来,歪歪扭扭的磕了个头,不待清江郡主再说什么,就一骨碌起身,爬到清江郡主坐的软榻上去打了个滚,还开心的踹了榻尾一个隐囊几脚。

正在想夸奖他的措辞的宋宜笑:“…”

“说是专门备的,还不知道平安儿喜欢么?”简虚白一直在喝茶,没有帮忙的意思,她最后只能跳过这一道,直接进入给东西的环节,“要是不喜欢,告诉舅母你喜欢什么,回头舅母再给你补上!”

她预备的见面礼是一套四季香囊。

这套香囊外观倒没什么稀奇,不过是照着春夏秋冬,绣了四季风景。

用心的地方在里头的填料,都是常年佩带有益身体的药材,却经过巧手调和,不觉药味,只觉幽香缕缕,或醇和或清冷,各应时令,方便四季更换使用。

之所以送这个,也是没办法的事:寻常卓平安这年纪的人,文房四宝、珍玩古董、名马良弓…都可以作为礼物。可他却是用不上,至于药材啊、玩具什么的,又怕清江郡主看了伤怀。

宋宜笑也是想了几天才想出这个法子,既不刺激到大姑子,又表达了心意。

果然清江郡主看到之后,眼睛微微一亮,语带感激道:“弟妹真是费心了!”

这会卓平安正躺在她身旁吐泡泡,清江郡主怕横生枝节,就没喊儿子起来接,而是自己伸手代儿子收下,才拿给他看:“平安儿,快来瞧瞧你舅母给你的见面礼,好看不好看?”

卓平安眨着眼睛望了一会,却不给面子的扭开头,继续专心致志的吐泡泡。

“…”清江郡主一阵尴尬,郑重收好香囊后,自说自话的圆场道,“这孩子不大会表达,他是肯定喜欢的--弟妹你不知道,他要不喜欢的东西,你拿到他跟前,他可就要急了!”

宋宜笑虽然做这套香囊花了很大的力气与心思,但主要就是拿给清江郡主看的,如今自不会与外甥计较,闻言笑道:“原是给平安儿戴着玩的…”

她话说到这儿,毫无征兆的,卓平安忽然摸到榻头的一柄玉如意,随手一抛,恰恰好好就飞向了宋宜笑!

这时候清江郡主背对着他,根本不知道儿子的异动--宋宜笑看倒是看到了,可她这会离软榻也才不到一丈,玉如意飞过来何其迅速?以她那孱弱到可怜的反应能力,根本来不及闪躲,竟只能怔怔望着!

眼看她就要被砸给头破血流,手臂猛然被一扯,力道之大,宋宜笑整个人都离座而起,踉跄着一个旋身,重重跌进简虚白怀中!

她下意识的攀住丈夫肩头,惊呼出声的同时,玉如意擦着她鬓间金簪飞过,重重跌落在不远处的地砖上,摔了个四分五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