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夫君说,礼部近来事务繁忙,想是一时间没顾得上?”宋宜笑果然没怀疑,只留了个心眼,不让人说她对夫家表舅有意见,笑吟吟道,“等等也没什么。”

“下个月长兴表妹下降,礼部倒也确实忙。”苏少菱圆场道,“过后应该就能下来了。”

“国公的发妻,封国夫人,这本是理所当然之事。”苏少茉则快言快语道,“裘世叔御下也忒宽厚了,连这样的事情也要拖延--也不想想,长兴表妹下降时,诰命道贺,宋奶奶的席位要怎么排?尴尬不尴尬的?”

就提出,“明日我们要去给皇后娘娘请安,您要不嫌弃,我们替您跟皇后娘娘提一提?”

宋宜笑这才会过意来,她如今正要物色新的盟友呢,对于这种送上门来的示好自然没有往外推的道理,爽快点头:“那就有劳两位了!”

…这天简虚白回来,得知经过,气得把特意绕去桃李楼买的无心炙都扔了:“她急着要诰命不会跟我说,我请娘去催,请皇外祖母去催,裘漱霞那老匹夫敢不应?!宁可求才认识的苏家姐妹也不来求我,这分明就是当我死了!?”

纪粟跪在地上扯着他袍角一迭声的“公爷息怒”,心里苦得跟被塞了一大把黄莲也似:“这两个小祖宗,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才收手?!”

还有下人过的日子吗???

第109章 求、不、闹!

后院里,宋宜笑穿着家常的红襦白裙,一条鹅黄百花披帔半挽半垂,整个人懒洋洋的靠在榻头;一头青丝松松绾了个堕马髻,斜插着从桃李楼隔壁铺子买的玉翎管簪子。

银丝攒的簪头,在西窗外投进的一抹夕阳下,折射出万千光华,闪耀得锦熏眼都不大睁得开,只得把头再低一点:“…纪粟快要拦不住公爷了,奶奶当真不去劝一劝吗?”

“他现在怒火正炽。”宋宜笑嗤笑了一声,道,“纪粟是打小伺候他的人了,若也劝不好,我这个进门没几天的,去了又有什么用?不过是平白受一顿气,却是何苦来哉?”

“纪粟到底只是一介奴婢,哪能跟您比?”锦熏知道她在找借口,急道,“再者公爷向来心疼您,您若去了,他不定就不生气了呢?”

又小声道,“您要不去,公爷怒意难消,等会回来这边,那还不是得跟您说吗?”

别忘记您可是要跟他同床共枕的,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啊!

“我这会过去给他发作一通,待会安置,他难道就会给我好脸色?”但宋宜笑早就想好了,“与其挨上两回瓜落,还不如就在这儿等着,左右只要过一次关呢?”

那也得能过关啊!

锦熏差点就脱口而出了:“您现在不去哄,待会还哄得好吗?!”

她正急得几欲吐血,万幸栗玉匆匆进来,禀告道:“奶奶!裴家五小姐来了,公爷请您立刻去前头迎接!”

“义姐?”宋宜笑立刻翻身坐起,“据说裴大学士从她被婆婆收为义女后病倒,一直没痊愈,她这会过来,难道…”

以最快的速度拣了套见客的衣裙换了,她三步并作两步赶到前头时,裴幼蕊已经被迎到花厅奉茶了。

宋宜笑进门时暗吃一惊--裴幼蕊先遭公主横刀夺爱,又遭亲爹卧病,这种情况下,无论她怎么憔悴,都不足为奇。

但这会坐在客位上浅啜茗茶的女孩儿,虽然比上回见面时明显消瘦了一大圈,却仪容齐整,神态平和,顾盼之间目光炯炯,通身的大家风范,不见丝毫落魄沮丧。

“难道裴大学士已经康复了?”宋宜笑见状,只道她是来报喜的,还奇怪,“喜讯不比丧讯,早一点晚一点都无妨,这都傍晚快宵禁了,义姐怎么还亲自来了?”

转念又想,“大约是怕明早简虚白不在?”

她思索之际已上前给裴幼蕊行了礼,裴幼蕊忙抬手扶了一把,温和笑道:“今儿打扰你们了!”

“姐姐说的哪里话?”宋宜笑忙道,“都是自家人,说打扰可就太见外了!”

裴幼蕊闻言笑了一下,没再客套,直言道:“我这回来,是有事相求。”

“姐姐请说!”宋宜笑与上首的丈夫异口同声道。

“爹的病一直不见好,前儿个有位老大夫说,许是跟不惯帝都水土也有关系。”裴幼蕊提到父亲病重时,目光微微闪了闪,方显出几许异样,但转瞬又掩去,依旧是温和又大方的模样,“建议爹回故土颐养些日子,或者也就好了!所以爹决定致仕,带我回幽州去--十天后就走,许多产业来不及处置,所以想托你们帮忙代为料理,不知道可以么?”

简虚白夫妇交换了个眼色:裴家追根溯源,确实是前朝名门幽州裴的后嗣,问题是裴荷这一支,从祖辈就在帝都落脚,除了大祭之外,就没回去过桑梓,这会说什么不惯帝都水土,分明就是幌子!

“下个月初六就是长兴公主下降简夷犹的日子,虽然说人人都道公主不义,裴幼蕊无辜,可好好一个大家闺秀,沦落到被上上下下同情怜悯的地步,也实在待不下去这帝都了。”宋宜笑心下唏嘘,却也无能为力,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劝才好?

“裴世伯已经多年没有回去幽州了,想来那边的祖宅一时间也不好住人。”简虚白对于这事也有点措手不及,沉吟了会,方道,“几位世兄眼下又都在外放的任上,帮不上忙。只姐姐您陪世伯返乡,世伯又还没痊愈,实在叫人难以放心!”

他也知道裴荷想致仕,大半都是想让女儿换个环境,不敢很劝,只试探着斡旋,“要不,这都十月了,等过了年,我告个长假,陪您跟世伯走一遭?”

“你们两个都不是外人,我就说实话了。”裴幼蕊听了这话,沉默良久,才涩声道,“下个月初六的那件事情,老实说我是已经放下,不在乎了。可爹他…”

话不用说完,简虚白夫妇已是默然。

可怜天下父母心!

除了极少数奇葩外,大部分做父母的,对于亲生骨肉,向来都是不吝疼宠。

子女受了委屈,父母往往比子女更生气更怨愤更无法释怀。

打在儿身,痛在娘心,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所以裴幼蕊能原谅的,裴荷却未必能够做到。

“也是我不好,前些日子一个疏忽,叫一个不懂事的小丫鬟,把那事透给了爹。”裴幼蕊坐姿端庄,神情依然平淡,眼中却渐渐沁出泪水,“爹当时就吐了血!我请了太医院院正亲自出手,才稳住病情!可院正开完方子之后,特特把我喊到外间叮嘱,爹是再受不得刺激了!若再留在帝都,帝女下降这样的大事,鼓乐声何其喧嚷?在建的长兴公主府,与我裴家也才隔了两条街而已!到那一天,万一爹他听到…”

她哽咽得说不下去了。

简虚白看着妻子将帕子递过去,撇开头时亦红了眼眶,再也说不出来让裴家父女继续留在帝都的话。

他举手遮额,合目半晌,才哑着嗓子道:“既然如此,那姐姐还有什么话,请一并吩咐了吧!”

“也没有什么了。”裴幼蕊勉强笑了笑,“爹的意思是,我上头几个哥哥,资质都是平平,将来未必能有入朝为官的机会。但帝都的宅子,是我祖父那会传下来的,总不好卖掉。所以我们现在住的地方,往后还请你们帮忙照看下。”

至于其他产业,“帝都没主人在,那些掌柜、庄头虽然都是做了多年的老人了,却也未必个个可靠。我想着不如都卖掉--总比被他们日后做假账昧掉的好!”

她有些歉然,“只是兄嫂都不在帝都,爹身边只我一个,所以走的时候,我得把得力之人全部带上,根本留不下人来弄这些。这些日子又得赶着收拾行装,思来想去,只能托付你们了!”

简虚白一一答应下来,见裴幼蕊长松口气,就待要告辞,知道她挂心裴荷,宵禁又在即,不好挽留,只得叫宋宜笑:“去库里取那两支白玉金参来!”

这是燕国公府最后两支白玉金参了,不过他们夫妇向来安康,却是裴荷更需要。

简虚白又说:“世伯吃的药,那些不常见的,姐姐列张单子给我。我趁这几天筹集一些,你们走时带上,也免得届时不方便。”

裴幼蕊对这两件都没推辞,只感激的点了点头。

等白玉金参拿来后,夫妇两个一起送了她出门,目送良久,才心情沉重的回到后院。

这会也没心思吵架了,饭都顾不上用,开始商议此事如何处置:“义姐把话说到这份上,看来裴大学士是真的不能继续待在帝都了。”

“可现在已经是十月,帝都都冷了,何况幽州比帝都还要往北?”宋宜笑有点担心,“所谓胡天八月即飞雪,这天寒地冻的,义姐一介女流,裴大学士还病着,这一趟路可是难走!”

“我倒想劝他们去江南,可裴家那几位世兄都只是举人,老实说也没什么才干,所以任职的地方无不荒僻遥远,就没一处适合颐养的!”简虚白捏了捏眉心,心烦意乱道,“明日你去娘那儿,跟她好好说一说这事--能说多委屈就说多委屈!能说多可怜就说多可怜!争取把娘说到泪流满面愧疚不已!”

宋宜笑:“…”亲儿子?

“然后你跟娘说,给义姐随便哪个兄长调去江南任职,咱们才有借口请他们父女去江南颐养--虽然说他们这会离开帝都,无论去哪都是极落魄的,可这季节往南走,总比往北走好吧?”简虚白面色阴沉,“金素客向来傲气,连皇舅都敢顶撞,这种徇私之事,咱们去跟他说一准没用!如今时间又迫在眉睫,娘亲自出面,倒还有一线指望!”

宋宜笑这才明白他的良苦用心,郑重颔首:“我一定尽力!”

“拿饭吧!”简虚白摆了摆手,唤进下人。

因着裴幼蕊的到来,两人之间原本无可避免的一战随之烟消云散,下人们长松一口气之余,都是暗暗庆幸。

不过不掐归不掐,却不代表和好。

晚上安置时,两人少不得相敬如冰一回。

但即使是这样--次日一大早,简虚白起身时,还是不忘记把妻子摇醒!

当然,他也没忘记两人还在吵架,所以确认宋宜笑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后,却没像之前一样对她使唤来使唤去,只阴着脸,冷冷俯瞰着她,一言不发。

还没反应过来的宋宜笑与他茫然对望。

半晌,前者才醒悟过来,无声叹了口气,翻身下榻,取来官袍服侍他穿戴。

这天早上夫妇两个配合默契,却依旧不肯说话,让上来伺候的下人又一阵提心吊胆,简直想全部跪下来磕几个响头,求求他们不要再闹了!

只不过下人们的怨念,主人们压根没感觉到。

宋宜笑强打精神送走丈夫,回房倒在榻上补了大半个时辰的觉,才重新起身梳洗,命人驾车赶去晋国长公主府。

这时候是巳初,照理来说,除了病人,都应该起了。

可宋宜笑被迎进后堂后,招呼她的内侍却一脸为难的禀告:“殿下昨儿个太累了,这会还没起,还请四奶奶少待,奴婢进去说一声!”

“既然娘乏着,怎好打扰?”宋宜笑忙道,“我等着就是!”

那内侍还没说话,门口日影一闪,却是简离旷大步走入--宋宜笑自然赶紧起身,给公公请安。

“起来吧!”简离旷淡淡看了她一眼,在上首落座后,方道,“不必拘礼。”

宋宜笑以为他是来找婆婆的,自己请个安也就是了,谁想简离旷待她起身后,却道:“我听说晋国跟你要一批人手,你答应了,却一直没送过来?可是有什么难处?”

--合着是来给简夷犹要人的!

第110章 坑公公的儿媳妇

宋宜笑虽然知道公公跟丈夫之间颇有罅隙,扣下简夷犹人手这个决定,还是简虚白亲自作的。但媳妇跟儿子到底不一样,血脉亲情搁那儿,再怎么闹也有斡旋的余地,儿媳妇可没这样的好待遇,一句“不贤不孝”,休回家去也是理所当然的。

所以这会自不敢怠慢:“回爹的话:上回答应娘之后,媳妇回家去就请了府中管事一道商议,但大管事给的名单人数众多,媳妇又才过门,想着这已经是年底了,若把人全部抽走,出了什么岔子…”

谁想她话还没说完,简离旷就寒着脸打断道:“怎么你就想着你们小夫妻两个过日子,全不管你们娘这儿要人?既然如此,当初还答应了做什么?只道你是个守信的,这边就没再招人,如今好了,你只说不做,累你们娘这儿一摊子事情没人接手,这像什么话!?”

要不是简虚白透过底,知道他这会是在替简夷犹出面,宋宜笑还真以为公公多么心疼婆婆呢!

她心下有些委屈:“你要拉偏架,直接去跟你儿子说啊!欺我这个儿媳妇才进门又没个好娘家吗?”

“爹误会了!”宋宜笑腹诽归腹诽,到底不敢当众得罪公爹,心念转了转,就道,“媳妇哪敢骗爹跟娘呢?实在是这些日子事情太多,忙不过来,这才耽搁了,还请爹明鉴!”

简离旷冷笑道:“这几日非年非节的,你们有什么忙不过来的?”

“您不知道,昨儿快宵禁时,义姐特特到燕国公府说了件事情。”宋宜笑细声细气的讲了裴家父女要回老家的事儿,摆出一脸难色道,“夫君公务繁忙,义姐所托之事,自然着落在媳妇身上!可爹您也晓得,媳妇年少,以前也没经手过这类事情,怕卖少了叫义姐吃了亏,回头传了出去,又怎么对得起裴家?今儿正要来请教娘呢!”

听到“怎么对得起裴家”,简离旷脸上肌肉一抽:这话里的指桑骂槐当他听不出来?

毕竟裴家之前好端端的,沦落到今日,非但堂堂大学士卧病多日命在旦夕,连帝都都待不下去要返乡,归根到底,不就是因为简夷犹抛弃裴幼蕊去尚主吗?

这会宋宜笑抬出要替裴家奔走,所以才顾不上其他事,简离旷明知道她是扯个幌子,却也不好说什么,脸上赤橙青绿黄蓝紫了好一会,才僵硬道:“裴大学士正当壮年,这就致仕,实在可惜。且他身子不好,在帝都的话,延医问药也方便,何必非要回幽州?”

宋宜笑心想,这还不是你现在那准儿媳妇作的孽?

嘴上则道:“媳妇听义姐所言,乃是裴世伯思念故土。”

简离旷不自然的抚了把短髯,道:“我知道了--这样,裴家那些产业,就让你们娘买下来,按市价给高一成,我想你们娘是不会有意见的。”

“夫君原本也是想这么做的。”宋宜笑叹道,“可义姐不肯,说若是这样,她宁可不卖了。”

--这番话倒不是裴幼蕊说的,而是昨天她走之后,宋宜笑也这样提过,被简虚白一口否决:“要不是义姐担心裴大学士的身体,急着离都,委实抽不出人手,你道她肯来求我们?简家负了她的这件事,岂是多给点银子能补偿的?这么做跟打裴家脸有什么两样?!”

裴家虽然权势不如简家,可也不缺那几个银子!

简离旷闻言皱眉,尚未想到其他说辞,之前趁他们说话之际入内禀告的内侍却出来了,道:“殿下起了,过会就出来,还请驸马与四奶奶稍待!”

“我想起来有点事情,先走了。”简离旷听了这话,想了想,却起了身,走之前不忘记叮嘱宋宜笑,“忙完裴家的事,莫再拖你们娘那儿了!”

宋宜笑恭敬称是,心下却打定主意,回头把事情扔给简虚白--让他们父子掐去吧!

她一个人等了一会,方见四名彩衣丫鬟簇拥着晋国长公主出来。

正要上前请安,长公主身后却又转出一个跟简虚白差不多年纪的少年,修眉俊目,腿长腰窄,襕衫外松松披了件氅衣,长发要束不束的散在肩头,殷红的唇角微微挑起,笑吟吟的四下一望,就问:“驸马呢?”

之前那内侍躬身答:“驸马方才想起一事,先走了。”

“那还真是巧!”那少年似笑非笑道,“我还以为他专门来的等我呢?特特早点出来,免得他等急了。”

“你理他呢?”长公主对他显然非常纵容,任凭他旁若无人到这会,才轻咳一声,对宋宜笑微微颔首,“阿虚媳妇来了?正好我这小厨房里今早才炖的燕窝,你陪我一道用一盏。”

宋宜笑见婆婆没有介绍那少年,自然不会没眼色的问--事实上她这会压根不敢朝少年那边看,垂着头谢过了婆婆的好意。

不想她们婆媳心照不宣,那少年却不是识趣的人,见这情形非但没有立刻离开,反而施施然在宋宜笑对面落座,大大方方的打量她几眼后,对长公主道:“姨母,你这媳妇却是秀美。上回紫浮跟我说阿虚眼力也就那么回事,我还信以为真,这回亲眼看到了,才知道那小子又扯谎了!”

宋宜笑才端起的一盏热茶,闻言差点直接倒在自己裙子上!

长公主也被那句“姨母”弄得面上微微一红,再次咳嗽一声,委婉道:“阿虚媳妇一早上过来,应该是有事吧?”

那少年也不知道是听不出来她的逐客之意,还是听了也无所谓,依然稳稳坐着,笑道:“姨母还没给阿虚媳妇介绍我呢,回头撞见了,自家亲戚都不认识,岂不荒唐?”

他也不管长公主五彩缤纷的脸色,以及宋宜笑几欲吐血的神情,自我介绍道,“我姓姬,双名明非,是姬紫浮的堂兄。如今在工部任职,往后若有要帮忙的地方,只管打个招呼就好!”

“…姬表哥好!”宋宜笑说这话的时候,内心完全是崩溃的--那姬明非却一派云淡风轻,还端着表哥架子赞了她几句,才志得意满的扬长而去!

他走之后好半晌,堂上都寂然无声。

良久,长公主到底是见过大风大浪的,率先反应过来:“你们这位姬表哥父母早已过世,没人管束,养成了不羁狂放的性子,你们姨父也拿他没办法。念着亲戚的份上,莫要跟他计较。”

宋宜笑木然点头,脑中一片混乱,只想着:怨不得公公刚才要走!

她以为简离旷是专门来找她要人的,被她抬出裴家挡回去,自然就不想留了--谁知却是怕跟姬明非掐起来,在儿媳妇跟前丢了脸!

话说她是不是无意中坑了公公一把?

心潮澎湃间,宋宜笑咬了咬舌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提起正事:“娘,昨儿个傍晚,义姐去了燕国公府!”

她来之前,是照简虚白的吩咐,酝酿了无数催人泪下的说辞,务必要把婆婆说到当场嚎啕出声的--无奈经过姬明非闹的这么一出,她这会还能稳稳的坐在这里说话,就算有城府了,哪还顾得上其他?

竟是干巴巴的把经过说明,直截了当的提出希望婆婆能为裴家疏通下,否则天寒地冻的让人家老父弱女踟躇返乡,实在太可怜了。

好在晋国长公主对裴家也是心怀愧疚,虽然儿媳妇的说辞不算精彩,她也听得连连叹息,道:“阿虚这主意不错,既然裴家定要离开帝都,这时节确实是往北不如往南。”

这事说完后,宋宜笑想起公公方才的催逼,就主动向婆婆请罪:“当初答应了娘,原本数日后就该把人送来的。无奈年底了,庄铺上都在算账,夫君怕媳妇才过门心里没底,就说把人暂留一留,待账目核对完了,再遣来娘这儿--原以为娘这儿不急着用人,方才听爹说起,才晓得竟误了娘的事!媳妇…”

“他刚才在这里催你了?”晋国长公主忽然打断她的话,皱眉道,“怎么说的?”

宋宜笑愣了愣,道:“爹就说娘您这儿正缺人,让媳妇早些把人派过去,免得误了您的事儿。”

天地良心,她这么说时真的对公公没存半点恶意,就是想着上回要人是婆婆亲自开的口,既然公公亲自出面催促,那婆婆一准也是记着的。

既然如此,场面上也该有个解释不是?

谁想晋国长公主闻言竟是冷笑连连:“我要人又不是他要人,我都没开口,他跑出来催什么催!”

就对宋宜笑道,“你不要理那老东西的话!我急着要人时自然会跟你说,他是个什么东西也敢给我当家作主!”

饶是如此,长公主还觉得余怒难消,拍案道,“去把他给我叫过来!”

宋宜笑:“…”

她感到,自己好像又坑公公了?

这天宋宜笑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出的晋国长公主府--连专门给小姑子带的礼物,都是在快出门的时候才想起来,只能交给送她的长史薛世仁代为转达。

回到燕国公府后,宋宜笑在榻上靠了好一会才缓过来,方问起裴幼蕊昨晚托付的事情。

巧沁上来禀告:“方才裴五小姐已将三只箱笼送到门上,奴婢使人抬到了花厅,派人看着。奶奶若是不累了,随时可以过去核对。”

犹豫了下,又说了件事,“方才赵妈妈派人递了信来,说庆春姐姐跟付俊昌过不下去,打算和离--赵妈妈的儿子媳妇却不赞成,赵妈妈想让庆春姐姐和离之后,在咱们府里弄份能住下来的差事。”

“这种小事,让妈妈瞧怎么安排方便就好。”宋宜笑知道赵妈妈这是怕女儿回娘家后,受兄嫂的气,还不如弄到燕国公府来,有自己的面子照顾,也免得子女不和--凭这乳母的忠心,宋宜笑自无不允。

第111章 婆婆确实挺忙的!

宋宜笑领着巧沁等人到花厅,看了箱笼上封条无误,方叫人打开。

这三口箱子,一口放着地契、房契;一口装了珍玩古件;最后一口却是琳琅满目的珠翠之物。

裴家祖上是显赫数朝的世家,史书记载的名门望族,自前朝科举兴起,才逐渐败落。但作为嫡支,又没出过太剽悍的败家子,是以底蕴仍存。

多少年的积累,当然不可能是区区三口箱子能装下的。宋宜笑估计,这些应该是裴家自本朝定鼎以来,在帝都所置。

虽然如此,也足够巧沁等下人咋舌了:“裴家竟是这样豪富?”

“人家数代积累,岂可小觑?”宋宜笑略作检视,心知后两口箱子里随便拿一件出来,都足够寻常富贵人家做传家之物了,也非常惊讶。

但转念想到上回在简离邈处所见,也就释然了,“这些东西我瞧着比上回在三叔那儿看到的还差一点,真正顶尖的恐怕早就送回幽州了!”

别看裴家现在权势不如简家,要论祖上,裴家世代官宦;简平愉幼时可贫困得紧,他又爱惜羽毛,权倾朝野那会也号称“清廉”。所以宋宜笑觉得简离邈能有那一屋子连城之物,裴家现在送来这三口箱子也在情理之中。

至于说为什么燕国公府没这样的富贵气派,库房所藏别说比简离邈那,比这三口箱子也差得远,应该是简离旷与晋国长公主都还在世,还没给子女分家的缘故吧!

她给丫鬟们略说了几句在简离邈府中所见,待众人的震惊之情散去,又许诺以后若有机会,会轮流带她们去简离邈那开眼界,就开始做正事了:先叫人把每一件东西都拿出来,与随箱子送来的名册一一对照。

核对无误后,再把东西原样收入箱中,重新上了封条,这才吩咐:“先放到库里去,明儿个着人出去分头打探行情,再派人去把那些地契、房契的具体情况与我弄清楚了来报!”

这么多东西一口气卖出去的话肯定要吃亏,吃的亏还不小--不然裴幼蕊也不会托付过来了。只能徐徐图之,才不至于被砍价。这种细水长流的卖法,对行情却要一直留意着了。

巧沁等人齐声答应。

锦熏看了看天色,上来道:“奶奶看了这一下午东西,该歇歇了!”

宋宜笑闻言,扫了眼屋角铜漏,知道简虚白快回来了,到时候肯定要问自己今日去婆婆那儿的经过,便颔首:“也有点饿了,叫厨房做两碟点心来。”

--她今天午饭是在晋国长公主府用的,馔饮自是无不精细,无奈先有姬明非,后有公婆当着她的面大战一场,要不是婆婆没发话不敢走,她早就躲得云深不知处了。

这种情况下被婆婆留饭,哪还有什么胃口?

吃了锦熏取来的单笼金乳酥、贵妃红,宋宜笑端起温热的玫瑰露呷了口,正要说话,瞥见简虚白边扯着盘领边走进来,忙拿帕子擦了擦指尖,起身相迎:“回来了?热么?”

不想立刻招来简虚白冷冷一瞥:“你做的好事!”

宋宜笑莫名其妙,待他挥退下人,放下遮挡的手,看到他颈侧已成瘀紫的伤口,才恍然--她赶紧咬住唇,忍住笑,用尽量显得温柔关切的语气道:“天!怎么弄成这个样子了!快让我瞧瞧!”

“瞧什么瞧?”简虚白冷笑着拂开她,“你瞧瞧它就能好么?还不快去拿伤药来!”

宋宜笑自知理亏,依言取来伤药之后,又去外间唤人打了热水,亲自端进来,绞了帕子给他擦脸--如此一番殷勤,简虚白仍是面寒似铁,正眼也不看她一下,自己去内室换了家常袍服,散了长发遮住伤处,才走出来,冷冷问:“娘那边怎么说?”

“娘说会亲自去办。”宋宜笑把还剩两个的单笼金乳酥碟朝他推了推,“饿么?饭还要过会,先吃点垫垫?”

简虚白没理会,只冷声问:“可跟娘说了时间紧急,若十日之内调令下不来,义姐父女仍旧会起程往北?”

“自然说了。”宋宜笑索性将跟婆婆的整个谈话过程描述了一遍,这才提起公公,“我今儿去的时候,娘还没起,就在外间等了会,恰赶着爹过去,看到我,就问起人手之事。”

“场面上随便敷衍两句就是。”简虚白轻描淡写道,“若是私下里,你只管全部推到我身上,叫他来问我!”

宋宜笑道:“我告诉了爹裴大学士要致仕,带义姐回幽州去,托了咱们帮忙变卖产业,所以这些日子怕是抽不出空来做其他事了。爹听之后也没什么话说,就这么走了--后来娘知道这事,非常生气,当着我面喊了爹回去,两位长辈着实理论了一番,我当时又不敢走又不敢留的,真真是尴尬得没法说!”

说公婆理论一番,这话是给公公留面子了。

实际上,当时纯粹是晋国长公主单方面训斥简离旷--宋宜笑到这会回想起来公公彼时的表情,都觉得心惊。

只是她一个做儿媳妇的,断没资格去管公婆之间的事情。

这会特特跟简虚白提到,若简虚白肯去劝和,也算是委婉的帮了公公一把了。

“娘向来不喜欢爹管她的事,爹又不是不知道,还要插手插嘴的,娘不找他算账才怪!”然而简虚白闻言,只淡淡道,“下回你遇见他们吵架,只管出门去寻五妹妹说话,若后来娘还要找你,自然会派人传你回去。不然你跟五妹妹说完话就可以走了。”

又说,“娘对咱们做晚辈的向来不大拘束,大规矩上不犯错,小事都不很计较的。毕竟娘也不跟咱们一道住,长公主府里需要她操心的事情多了去了,哪来的闲功夫老是盯着儿媳妇的一举一动?”

“婆婆确实挺忙的!”宋宜笑想起今儿的姬明非,不禁再次暗吐一口血,“我道婆婆从不主动过问燕国公府的事,是给我面子,合着是腾不出空?”

她看出简虚白压根没有给父母劝和之意,甚至教唆自己也冷眼旁观,自然不会继续--人家亲儿子都不急,她一个做儿媳妇的急什么?

所以就没再讲简离旷,只道:“娘说今儿下午就会去设法,待有了消息,会立刻派人来告诉。”

简虚白微微颔首,正要唤进下人伺候,瞥见她神情古怪,心头一动,就问:“还有事?”

“…没有了。”宋宜笑本想问他姬明非的,毕竟这位表哥的作为堪称惊世骇俗,作风之潇洒剽悍,更是叫人甘拜下风,偏还是亲戚,不同于上回乔先生只是个乐师,她心里既好奇又不解,自然而然想跟丈夫打听一下--但话到嘴边,想想这到底是长辈的隐私,还是不要提了,顿时又吞了回去。

“到底什么事?”只是她这番迟疑落在简虚白眼里,不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简虚白微微眯了眼,却打算追根问底了,“你自己去镜子边照照,这是没话说的样子?”

宋宜笑见搪塞不过,才小心翼翼道:“我今儿在娘那边,看到一个人,名叫姬明非,说是…咱们亲戚?”

一听这个名字,简虚白也是一怔,随即亦露出想吐血的表情,脸色阵青阵白了好一会,才含含糊糊道:“算是亲戚,他是姬表哥--我是说姬紫浮的嫡亲堂哥,父母早逝,是老富阳侯亲自带大的。为了区分他跟姬表哥,我跟五妹妹都喊他姬大表哥。”

“呃,我瞧他行事,怪与众不同的。”宋宜笑竭力想着不含贬义的措辞,“以前也没听你提过,所以随便问问--没其他事了,瞧你一头汗,要不要现在先去沐浴?”

简虚白见她扯开话题,也是暗松口气,显然他对于姬明非跟晋国长公主的关系也是心知肚明,这会也顾不得跟妻子赌气,立刻借坡下驴:“你去让他们预备,我等会就去浴房!”

宋宜笑出门之后被秋风一吹,才察觉到自己也是一头的冷汗,拿帕子随便擦了几下,又定了定神,才唤过人,吩咐下去。

她再回屋后,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但看简虚白仪态端庄的坐在那里品茗,他修长白皙的指节优雅的轻托着甜白釉绘墨竹丛的茶碗。乍看过去,但见少年乌发雪肌,颜如玉、唇似血,黑白红三色辉映之下,竟是满堂富贵也掩不了那一瞬触目惊心的惊艳。

只是他神情冷淡中透着矜持,一脸的波澜不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