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表弟粘您粘得跟什么似的!”韦婵轻描淡写的打断道,“我就是想做什么,又何来机会?”

宋宜笑从来没有这样庆幸过弟弟的缠人!

只是庆幸之后,她也觉得不可思议:“你做了这样的事,之前欺我不知,求我帮忙设法也还罢了,现在既然说了,还想我收留你?!”

“表姐还记得不记得,太妃寿辰之后,您遣赵妈妈问我,是不是在寿辰上受了委屈?”韦婵淡淡道,“当时,我什么都没承认…没几天,就回韦家了。”

见宋宜笑颔首,她笑了起来,放下之前用来暖手的茶碗,缓缓的,拉起广袖。

“你这是…”宋宜笑先是不解,但很快想到了什么,脸上血色霎时间褪得干干净净,眼中原本的疑惑,也转为深深的恐惧与不敢置信!

广袖拉至肩头,露出的雪白膀臂上,一点朱色,耀如雪地红梅。

宋宜笑不由自主的伸手按住胸口,竟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晕眩!

但!

韦婵拿起帕子,在茶水中蘸了蘸,在那点朱色上轻轻一擦,原本鲜艳欲滴的色泽,瞬间无影无踪!

“家里寻了个偏方,可以在洞房时骗过去,只是臂上的守宫砂,却是怎么也点不上去了。”韦婵嘲弄的看了眼面色煞白的宋宜笑,淡声道,“为了掩人耳目,只能先拿胭脂充数。瞧着再像,假的,到底是假的!”

宋宜笑死死攥着帕子,望着她臂上那一抹茶水,只觉得全身的血液一忽儿都冲到头顶、又一忽儿都冲到脚底--整个人也是一时火热、一时冰冷,瞬间且频繁的冷热交替,让她产生了一种近乎魂魄离体的错觉。

一片浑浑噩噩里,她终于听见自己的声音问:“是…娘?!”

“是太妃。”韦婵笑声如银铃,其中的怨毒,却浓烈的仿佛实质,她用近乎轻快的语气道,“那天寿宴上,我奉姑姑之命,去富阳侯世子的必经之路上守着--任务失败的经过表姐已经知道,也不罗嗦了!当我想还席时,却在无人的回廊上,被一群仆妇掩了嘴,绑到僻静处…”

她像是没看到宋宜笑已在不住颤抖一样,自顾自的继续道,“那里有三个还是两个男人在等着,我也记不清了。只记得我一直在喊姑姑救命,喊表姐您救命,喊爹、喊娘,喊祖母,喊一切我能想到的人,包括素蝶…一直喊到,我再也喊不出来为止!”

“我当时以为我会活活痛死,就算不痛死,我也知道,我是不能再活下去了!”韦婵放下袖子,淡淡道,“可是兴许韦家女子天生不是做贞节烈妇的料,譬如姑姑改嫁,譬如我奄奄一息躺在地上时,却依然哑着嗓子求他们放我一条生路?”

“所以,他们提出,若我能让陆三公子坐上世子之位,就放我离开,还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时,我主动向他们要了那支线香,还席后,找机会放进了云表弟房中!”

她轻佻的笑了笑,“云表弟虽然无辜且年幼,我也是真心喜欢他--可这份喜欢,到底,比不上我自己的命啊!”

“再说,我本来好端端的住在自己家里,若非为了姑姑,又怎么会去衡山王府?!”

“不去衡山王府,我怎么可能有那样不堪回首的遭遇?!”

“姑姑--欠我的!”

说到这儿,韦婵目光如刀的望向宋宜笑,尖刻道,“而表姐您--难道您不欠我吗?!”

她冷笑出声,“姑姑当家不是一天两天了,若是寻常时候,怎么可能叫我在王府里吃那样的亏?!全因为,您抢了长兴公主的心上人,导致两位公主那天去了衡山王府,姑姑怕您这亲生骨肉吃亏,一腔心思都放在了保护您上面,如何可能不疏忽我?!”

“说到底,我这辈子,是毁在了你们母女手里!!!”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宋宜笑早已是泪流满面,抓着圈椅扶手的十指,皆因用力过度,痉挛得支撑不住毫无知觉的身体,软绵绵的滑跌到地上,“当初娘接她到王府时,我明明就察觉到有隐情了!却因为怕得罪了娘,只敢留意她的一举一动,不敢去找娘问个清楚--那时候我已经得了简虚白许婚,真要护着她,绝非没有法子!”

“可我只想着娘会不会指使表妹去害陆冠伦,却忘记了才十三岁的表妹,贸然被卷进世子之争中,又怎么可能没有危险?!”

“她才十三岁!才十三岁啊!!!”

韦婵才到含霞小筑时,抱着满怀垂丝海棠花,笑吟吟踏进门时的模样,似在依稀在目。仅仅半年之隔,彼时娇俏明媚的女孩儿,如今撤去伪装,眉宇之间已是只余阴霾。

那样冰冷决绝的目光,犹如被逼到绝境的母狼,孤注一掷的疯狂下,该是何等惨痛的煎熬?!

--倘若,作为表姐的自己,从最初对她少点防备多点关心,那些事情,是不是,就不会发生?!

看着此刻眼神冷漠的表妹,宋宜笑只觉得万箭攒心--她踉跄着爬跪起来,膝行上前,扑到韦婵膝上,抱着她放声嚎啕:“你为什么不早说?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要拖到今日,才来告诉我?!”

韦婵任她抱着,面上泪痕阑干,眼中却全无情绪,冷冷俯瞰着表姐的崩溃,半晌之后,方波澜不惊的问:“母债子还,且云表弟终究无碍,姑姑,凭什么把我逼上绝路?!”

“表姐,您摸着良心说,这事,是不是,这个理儿?!”

第115章 夫妻一体

简虚白匆匆处置完几件公务,就回了后院。

见宋宜笑还没回来,便先去沐浴。

他沐浴更衣毕,回到房里,仍旧不见妻子的人影,自然失望。

不过也知道韦婵的事情麻烦,亲表妹哭哭啼啼的,表姐不安慰好了确实不好脱身。所以取了本书,靠在榻头就看了起来,心想等会妻子回了来,可要好好敲打一下--小姨子虽然可怜,但从陆冠伦所言来看,大部分是自找的,为此让丈夫独守空房,岂是贤妇所为?

谁料他漫不经心之间,大半本书都翻过去了,瞧着夜越来越深,宋宜笑却依然未归!

“该不会心疼表妹,索性留在绛杏馆过夜了吧?”简虚白这么想着,心头一阵烦躁,丢了书,披衣而起,正要出去吩咐下人去催一催,却听廊下传来一阵脚步声,夹杂着给宋宜笑的请安,方舒了口气。

他觉得妻子真是太不乖了--明明答应好的早点回来,结果呢?这都半夜了!

所以把外衫的衣带松松系了下,正了正衣襟,坐到西窗下的软榻上,摆出不高兴的表情,等着妻子进来赔礼道歉。

谁想片刻后,房门被打开,宋宜笑闪身入内后,立刻反手关了门,却压根没理简虚白--她其实根本没看到不远处的丈夫,就这么朝后踉跄了下,背靠着房门,软软滑坐下去!

“你怎么了?”简虚白大吃一惊,哪还顾得上装模作样?赶紧撩袍跑上前去,一把将她搂抱到怀里,抓起手腕查看脉象!

宋宜笑就势靠到他身上,举袖遮面,良久才哽咽道:“我没事。”

“你现在叫没事?!”简虚白把完脉,确认她没什么大碍,方暗松口气,闻言不禁冷笑出声,用力扯下她袖子,语气嘲弄道,“这满面泪痕的样子,你也有脸嘴硬?你是当我是傻子,还是当我是瞎子?!”

宋宜笑这会是没心情跟他吵架的,可这句话偏偏触动了她的心怀,原本还在压抑着呜咽,忽然之间痛哭失声:“你怎么会是傻子、瞎子?又傻又瞎的难道不是我自己么?!我要不是傻了、瞎了,怎么会连表妹被…”

万幸她这会虽然情绪崩溃,心中还存着一丝清明,硬生生把不该说的话吞了回去--却到底按捺不住激愤,伏在丈夫肩头嚎啕大哭,“她以后要怎么办?!她才十三岁!韦家不管她了,陆冠伦也不会再娶她,她孤零零的一个人,以后要怎么活?!”

“有什么不好活的?”简虚白只道妻子是为韦婵被退亲之后担心,不禁皱眉,“这天下没娶妻的男儿又不是只有陆冠伦一个,嫁不成他难道就要去死?不就是退亲么!我说句不好听的话,咱们两个的生身之母,哪个没有改嫁过?如今还不都活得好好的!”

他心想难道韦婵拿嫁不成陆冠伦就去死威胁妻子?不然好端端的人,去了趟绛杏馆,回来怎么就哭成泪人儿了呢?

“这也太宠着那女孩儿了吧?陆冠伦是世袭王的原配嫡子,品行才学都是上佳,总不可能因为未婚妻以死相逼,就把这种水性杨花不说,偏还是跟他亲弟弟有染的女子娶过门?!”简虚白心下不以为然,但看着妻子在自己怀里哭得几欲昏厥的模样,脸色阴沉半晌,到底叹了口气,道:“陆冠伦的主意是不要再打了,慢说你那表妹这会还没死,她就是当真去寻死,这事也断无转圜可能!”

给出底线之后,他放缓了语气,道,“不过明年开春之后,雪沛横竖要给他妹妹物色夫婿,咱们可以托他顺便帮你表妹也留意个才貌双全的明理人!等她出阁,再给一笔丰厚添妆。以后表妹夫仕途上,我也会尽力提携,只要她不再恃宠生骄,把表妹夫当下人使唤,略懂为妇之道,还怕她夫婿待她不好?”

简虚白自认为看在妻子的面子上,这么做已经给足韦婵体面了,要这小姨子还不知足,他可没那么好的脾气继续伺候下去--所以妻子也该破涕为笑了吧?

谁想宋宜笑闻言,哭声越发悲痛:“你知道个什么?!你以为她的委屈只是找个夫婿、补一笔妆奁就可以弥补了吗?!你什么都不知道!!!”

“你什么都没跟我说,我怎么个知道法?!”简虚白被气笑了,“你嫌我出的主意弥补不了她,你倒是说说她到底受了什么委屈?叫你这三更半夜的才回来不说,还这么又哭又闹的折腾!?”

“…总之是我们对不住她!”涉及韦婵名节,又涉及亲娘韦梦盈的真面目,宋宜笑怎么可能告诉他?哭了一阵才惨笑着道,“我这辈子都弥补不了她!”

她这会心里乱七八糟的,思路自然不比平常清醒,说话之时难免有疏忽:这会说的“我们”,是指自己跟韦梦盈母女。

但简虚白不知就里,自然以为是指他们夫妇两个,心下又诧异又无语:“我到现在,见都没见过你那表妹,我怎么对不住她了?!”

然而转念一想,“夫妻一体,若善窈欠了她那表妹的得弥补,我自然也有份!”

这么想着,他莫名的有点高兴,把手臂托住她腿弯,将她打横抱起,温言道:“多大的人了还赖在地上?有什么话,咱们到帐子里去说!”

把妻子安置到榻上,他脱了外衫,也上榻入被,搂了她靠在自己胸前,摆出要长谈的架势,“咱们到底怎么亏待韦表妹了?你仔细说说--不管怎么样,她现在既然愿意来找你,显然是有化干戈为玉帛的意思的。既然如此,那也未必没有弥补的可能,毕竟天长地久的,咱们也不是没权没势的人,什么价码还不起?”

“…”宋宜笑只是流泪,半晌才道,“对不住,这件事情不能告诉你。”

顿了顿,又道,“这事我得跟我娘联络下,才好决定怎么办。只不过娘如今怕是不肯理会我,你能不能帮我想个法子,请她来燕国公府一趟?”

凭韦梦盈的身份与手段,要弄死韦婵,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她却偏偏兜了个大圈子,隐忍了几个月不说,还先安排韦婵与陆冠伦定亲,再利用陆子渺的“坦白”,把才因攀得高枝、引众人羡慕的侄女打落尘埃!

“这根本就像狸猫戏鼠一样,存心折磨表妹!”宋宜笑对亲娘的想法很清楚,“也是借这件所谓的亲事,给韦家上下一个教训,让他们知道胆敢背叛娘的后果!”

这一切既然都是韦梦盈的报复,宋宜笑想保下韦婵,自然得说服亲娘收手。

毕竟,她可以收留韦婵,甚至可以养这个表妹一辈子。

但只要韦梦盈愿意,随时能让韦婵身败名裂!

到那时候,被众人唾弃的韦婵,纵然有锦衣玉食,却又怎么可能过得好?

宋宜笑绝不希望表妹落入那样的困境!

而以她对亲娘的了解,这场说服绝不可能顺利--所以她不希望在衡山王府进行,那儿是韦梦盈的主场,本来对阵这个娘压力就很大了,还不占地利,哪里还有赢面?

问题是自从太妃借太后的表态施压之后,韦梦盈权衡利弊,就干脆的表明了与女儿、女婿保持距离的态度。

如今宋宜笑去衡山王府求见都未必能见到亲娘,何况是请韦梦盈到燕国公府来?

也只能指望深得太后喜爱的丈夫了。

简虚白闻言,有一会儿没说话,片刻后才道:“你既然觉得咱们是夫妻一体,有什么话,不能告诉我?”

“…”宋宜笑怔了怔,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跟他说过夫妻一体的话?

她思索的时候,简虚白只道是无言以对了,淡声道:“罢了,咱们成亲也没多少日子,彼此还不能非常信任,也是人之常情。”

宋宜笑听出他语气中分明的失望,既尴尬又不知所措,正斟酌着回答的措辞,却被他从胸前轻轻推开,“我明日会让纪粟去给皇外祖母请安,顺便请皇外祖母派人给衡山王府递口信,请岳母过府探望你…理由是你身子不大好。”

简虚白把妻子放到枕上,自己却没有立刻躺下,而是侧头看向了帐外:被重纱帐滤成朦胧的灯火里,他轮廓有些模糊,白皙的面容,犹如玉石散发出的莹莹光辉;飞扬入鬓的长眉下,凤眸中的光华却格外明亮;嫣红的薄唇,不染自朱,却因此刻的紧抿,不觉妖娆,反而透着些许无情的意味。

他神情冷峻,语气却很平淡,“明日我不会喊你起来伺候我上朝,你可以多睡会,像点病人的样子,免得露了馅!”

宋宜笑看出他分明很不高兴,但到底没拒绝自己的要求,忽然就想起来之前请他帮忙,向陆冠伦询问退亲的缘故时,两人说着说着就吵翻了--之后她已经不抱指望了,却不想,他还是派人去联络了陆冠伦。

纪粟说陆冠伦那边是不愿意跟燕国公府来往的,实在却不过简虚白一再纠缠,才肯给答复。

以简虚白的身份与圣眷,别说陆冠伦还没坐上世子之位,当真成了世子,两人之间也是平起平坐。要不是为了宋宜笑的托付,他何必送上门去让陆冠伦一而再、再而三的拂了颜面?

“…”宋宜笑心头忽然涌上一股愧疚,但兹事体大,她实在是不能透露,所以只能凑过去,将脸颊在他手臂上蹭了蹭。

简虚白察觉到,垂眸看了她一眼,却只拉起被子,躺下,淡淡道:“安置吧!”

宋宜笑心头百味陈杂,辗转反侧良久,才沉沉睡去。

她不知道,就在她入睡之后没多久,简虚白忽然睁开了眼。

他侧过头,观察妻子片刻,确认她已经熟睡,才蹑手蹑脚的起了身。

借着起夜用的朦胧灯火,抱着衣袍出了内室,到外间迅速穿戴好后,他出了门,没理会陪夜丫鬟的惊诧,走到克绍堂的门口,命守门的婆子去喊了纪粟来:“去把绛杏馆的人,带到偏院去!”

真以为他方才答应帮忙,就是不追究了?

不过是因为问小姨子也一样罢了!

“我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秘密,你一壁儿说着夫妻一体,一壁儿只字不漏?!”

第116章 您不是来灭我口的?

韦婵被推搡着进门时,云鬓半散,双目红肿,衣裙也不是很整齐--简虚白亲自等着,纪粟哪敢给她太多时间整理仪容?

看清上首端坐的简虚白后,才十三岁的女孩儿满脸俱是掩饰不住的惊惶恐惧,苍白单薄一如狂风暴雨之下的花朵。纵然没有十分姿色,此刻也显得楚楚可怜。

无奈简虚白根本不吃这套,冷冷扫了她一眼,甚至连个“坐”字都没有,就开门见山的问:“你跟你表姐说了什么?她回房后,竟哭哭啼啼个没完没了?!”

“姐夫疼爱表姐,又不是什么秘密。”韦婵闻言怔了怔,狐疑与绝望在她面上交织片刻,最后定格成浓浓的讽刺,“以您的身份,要代姐姐尽孝,直接动手就好了,何必还要再找借口?”

“尽孝?”简虚白何等敏锐?一听这话,就察觉到这事怕是与自己岳母有关,他心下沉吟,面上却依旧一派冷漠:“你表姐才回房就哭得险些晕过去,我盘问良久也没个准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表姐没跟您说?”韦婵沉默了一下,忽然吃吃的笑了起来,“啊,也对!且不说她自己的责任,就说世人常言,有其母必有其女,就算姐夫您这会很喜欢她,可你们成亲才几天?她又怎么敢冒这个险,叫您知道呢?”

简虚白也笑,他容貌原本昳丽,长眉舒展、薄唇微勾时尤其显得英姿勃发,神采飞扬,只是凤眸之中却毫无情绪,乌沉沉的仿佛不见底的寒潭,潭底流转的冷光,森冷、锐利,似随时要冲鞘而出的刃。

“你既然找上你表姐,显然是不想走窄路的。”他语气轻松,俨然还带着些许调侃的味道,说的话却叫韦婵下意识的打了个寒颤,“向来怕死的人最好对付,你若还想玩弄小聪明,我不介意让人带你下去,教好了规矩再来回话!”

韦婵原本还想试探几句,可偷眼见他眉宇之间满是阴霾,显然耐心即将告罄,到底不敢迟疑下去,怯生生的问:“…您…您不是来灭我口的?”

“糊涂!”纪粟听到这儿实在看不下去了,出言呵斥,也是提醒,“你是什么身份?公爷想要你的命,只需略作暗示,你这会已经被埋起来了!这三更半夜的,公爷明儿还得上朝,要不是为了给你个机会,何必亲自过来问话?!”

其实这个道理韦婵也懂,可涉及到自己的性命,不得句准话哪能放心?

听了纪粟之言,她才自嘲一笑,道:“我如今身败名裂,也就剩这条命了,世人虽然个个看我该死,我自己,却是没那份骨气放下的!”

既然想活,自然没有不听话的道理,她索性从头说起,“自从云表弟出生后,我姑姑成日里想的就是让他做世子。无奈太妃心目中的世子人选,却是陆三公子!”

婆媳两个本来就不和,为此更是斗得死去活来。无奈衡山王一直拿不定主意,她们两个纵然占得上风,也只能一时,终究无法定局。

这种情况下,韦梦盈就担心,自己的亲生儿子陆冠云还年幼,将来尚不可期,而陆冠伦却到了议亲之年,“一旦太妃为陆三公子娶得高门贵女,挟岳家之势,我姑姑恐怕自己难以抵挡--偏偏姑姑这几年专心笼络王爷、护好云表弟,对表姐难免就不大顾得上,母女之间,渐渐存下罅隙!”

“尤其是表姐早在上巳宴上就得了您这贵人的青眼,回到衡山王府后,却对姑姑只字不提,直到懿旨下达,才肯坦白!中间姑姑有所察觉,自然担心表姐嫁给您之后,纵然得到您的宠爱,却也不见得肯为云表弟出力!”

韦梦盈是有自信把大女儿哄好,但--这需要时间!

而太妃却未必肯给她这个时间!

所以韦梦盈思来想去,觉得还是直接对陆冠伦下手,最是稳妥。

毕竟衡山王其他几个儿子,大儿子、五儿子都是庶出,论身份天然就不如陆冠云这个继室嫡子;二儿子倒是原配嫡出,比陆冠云高贵,可他既不讨太妃、也不讨衡山王喜爱,还娶了个嫉妒泼辣又无子的正妻,不立他的理由简直分分钟能数出一大堆来!

也就陆冠伦,原配嫡出,性情敦厚,学业也不差,深得太妃欢心,连衡山王也对他非常满意--要不是韦梦盈把丈夫笼络得太好,陆冠云压根就没资格跟这个哥哥争!

“只是陆三公子虽然光风霁月,不难算计,可太妃何等精明,怎么可能不保护好他?”韦婵苦涩的笑了笑,“姑姑虽然有心,却一直找不到机会,后来,就把主意打到了太妃的寿辰上!”

太妃寿辰之日,宾客盈门。

作为寿星的太妃,基本上从早到晚,都脱不开身。

在这天对陆冠伦下手,只要盯好了报信的人,足以在太妃反应过来之前,将陆冠伦打落深渊!

“继母谋害原配嫡子,是极大的恶行,表姐之前的继母柳氏,就是个现成的例子!”韦梦盈自然要汲取教训,“姑姑连身边的丫鬟也不敢用,就想到了我这个亲侄女。”

可万没想到,韦婵不但任务失败,还被太妃将计就计,掳到僻静处狠狠侮辱后,以此为把柄,胁迫她去谋害陆冠云!

“姑姑对云表弟一向看得紧,太妃那边的人,从来没有近身的机会。但对我这个亲侄女,到底是不防备的,所以我那天掩饰了自己的遭遇,还席后,假装不小心把汤撒在云表弟身上,就顺利的带他回房换衣裳了。”

才四岁的陆冠云能懂什么?韦婵给他换好衣服后,随便找个借口暂时支开了他,就把太妃的人给的线香,放到了他常用的香盒里。

“只可惜姑姑派给云表弟的人实在精明,据说那香才点了一小会,就被发现不对劲--立刻去回了姑姑,姑姑马上把云表弟送到含霞小筑,开始彻查!”

韦婵本来就是被逼做这事的,见状自然成了惊弓之鸟,赶紧找个借口跑回韦家!

“回家后我跟祖母、娘说了事情经过,两位长辈虽然心疼我,却更怕得罪姑姑,所以决定隐瞒下来--本来以为后来打听到云表弟没什么事,太妃那边也没再派人威胁,这事就这么过去了!”她眼中落下大颗大颗的泪水,“但前两天,姑姑派薄妈妈到韦家,说因为太后娘娘发了话,世子之位,十有八九要落在陆三公子身上了!只是姑姑不甘心,所以逼着太妃允诺,聘韦家女为陆三公子之妻,韦家现在就我一个女孩儿没嫁,这门亲事,当然就是我的!”

她也不是没怀疑过,这门突如其来的好亲事,其实是陷阱?

可人在诱惑面前,总存着侥幸的心理--尤其对于她的经历,除了祖母曹老夫人与亲娘穆氏外,韦家其他人,包括她亲爹都不知道。

接到这消息后,上上下下一片喜气洋洋不说,二房、三房、四房、五房,还都不同程度的表达了对大房的羡慕嫉妒恨--五房尤其懊悔把只比韦婵大两岁的女儿嫁得太早,否则这块馅饼可未必轮得到大房!

这种情况下,韦婵哪里说得出来半个“不”字?

“如今陆三公子要退亲,我在太妃寿辰之日的遭遇、以及谋害云表弟的事也瞒不住家里了。长辈们恐怕仅仅退掉亲事,尚且不足以让姑姑消气,往后即使不继续对韦家下手,也不会再管韦家子弟的前途了!”韦婵擦了把泪,低声道,“何况我也早已不清白--不如让我暴病而死,既按陆三公子的意思解除了婚约,也让姑姑出了气,不至于连累家里人!”

“我娘不忍心,悄悄放了我出门,原想让我去凤州投奔我舅舅…可我想,即使我能平安抵达凤州,我自己家里都容不下我了,舅舅家就一定有我的地方吗?”

“还不如赌一赌,来求表姐!”

“毕竟,表姐是姑姑的亲生女儿,兴许她能帮我求情成功呢?”

她抬眼看向简虚白,“您问我刚才对表姐说了什么?天地良心,我只是照表姐的追问,一句句如实回答而已!毕竟,如今表姐的垂怜,已是我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想知道真相,我又怎么敢骗她?!”

说到这里,她轻声问,“如今姐夫业已知道来龙去脉,却不知道,您打算,怎么处置我呢?”

“你说,太妃寿辰那日,照岳母之意,是要你拣陆冠伦经过的时机,故意冲撞姬表哥?”简虚白眯起眼,“但你冲撞了姬表哥后,他却没有像你姑姑想的那样为难你,只道了句嫌你姿色不足,就扬长而去,所以,自然也不会与后来过来的陆冠伦起冲突?”

韦婵不意他听了这么半天,一开口问的却是这件事,怔了会才道:“是。”

“送她回绛杏馆吧。”简虚白沉思片刻,抬头后却只道,“再拨两个人给她使唤,不过暂时不要叫她再惹奶奶伤心了,知道么?”

纪粟躬身应下。

韦婵吃不准他心思,迟迟疑疑的还想问个明白,却被纪粟暗推一把,示意她出了门,方低声警告:“快走!公爷今晚心绪不佳,别犯糊涂!”

待韦婵被仆妇领走,纪粟转身回屋,见简虚白仍旧坐在上首,不禁劝道:“公爷,夜色已深,您明儿还得赶早上朝,上完朝,又得去兵部当值,这会还不睡,可怎么撑得住?”

又怕他因为韦婵之言,对岳母连带宋宜笑都起了恶感,这会心中纠结,想了想,复道,“只凭韦小姐的片面之词,这些事情也未必能够全部当真!何况就算亲家王妃不好,奶奶既然为韦小姐哭得厉害,显然是心善的。所谓有其母必有其女,不过是坊间俗语,哪能处处当真?”

“她这番话,当然不全是真的。”简虚白闻言,却摆了摆手,淡淡道,“不过也未必是她说谎,却是这小女孩儿自己都不知道是被谁坑了呢!”

见纪粟神情诧异,他也不解释,只站起身,道,“我方才在想她话里的一些破绽,这会已经想得差不多了,咱们走罢--对了,明日你记得交代人,请跟咱们相熟的大夫来府里走一遭,免得你跟皇外祖母说时,消息对不上!”

第117章 好女儿,你要跟我说良心?

前一日情绪大起大伏,又狠哭了一场,次日没人叫醒,宋宜笑一直睡到近午,才悠悠醒转。

她还没完全清醒,已听榻边传来一个惊喜交加的声音:“我的儿!你可算醒了!现在感觉怎么样?饿不饿?来,先喝点水润润嗓子!”

宋宜笑迷迷糊糊的被喂了口水,干涸的嗓子总算能发声了,才惊讶道:“娘,您怎么在这儿?”

坐在榻边绣凳上的华服贵妇,赫然是她亲娘韦梦盈,闻言替她掖了掖被角,没说话,侍立在韦梦盈身后的薄妈妈却代为回答道:“王妃娘娘一听说您病了,急得跟什么似的,可不就来了?”

又说,“娘娘巳时就到了,已经守了您一个时辰--要不是巧沁她们都说您没事儿,娘娘早就要去请太医了!”

“女儿不孝,让娘您操心了!”宋宜笑这会已经想起简虚白昨晚的承诺,心知若非太后那边发了话,亲娘可未必肯来。但她也不想说破,只问韦梦盈是否用过饭,“可别为了我,饿坏了您,衡山王府那边上上下下,还全指望着娘您呢!”

韦梦盈柔声道:“我的儿,你弄成这个样子,为娘我瞧在眼里疼在心上,怎么吃得下?不过你现在醒了,我也真是松口气--你可有想吃的?娘叫厨房去弄!”

宋宜笑这会虽然饥肠辘辘,却没什么胃口,但想到今日请韦梦盈过来的目的,若是乏着可未必办得成,就道:“蒸碗酥酪吧。”

“这个好克化。”韦梦盈点了点头,着薄妈妈出去传话,又喊进丫鬟,服侍宋宜笑梳洗。

本来宋宜笑想起来的,却被亲娘按了回去,打发了左右之后,就嗔她糊涂:“这回你一病啊,女婿急得跟什么似的,怕太妃借口时局不让我来,特特请了太后那边递话--足见对你的重视!”

这种情况下,“你怎么能好太快?就该抓住机会,让他狠狠的心疼一番才是!”

宋宜笑这会记挂着韦婵的事,哪有心情学固宠手段?

只是考虑到韦梦盈的性情,母女两个接下来的谈话不见得会顺利,还是等用过午饭再说的好,不然,这顿饭估计也吃不成了!

但她不作声,韦梦盈却以为女儿脸皮薄,自顾自的谆谆教导下去:“听锦熏她们说,你们现在还没圆房?”

“因为…”宋宜笑暗觉头疼,正想敷衍,韦梦盈却摆断了她的话,道:“你放心,为娘不是要说你--只看女婿现在对你的上心,就知道他是吃你这套的,那就成了!娘教你种种,归根到底,是希望你能笼络住丈夫!只要把丈夫的心抓住了,你怎么过日子是你的事,娘难道还不盼望你好吗?”

见女儿松了口气,才道,“不过呢,这弦一直绷着也不是办法!你们到底是夫妻,这少年人血气方刚最难把持,等你这回身体好了,还是寻个机会如了他的愿罢。否则叫乱七八糟的人觑见机会,占了便宜去,你可是哭都来不及了!”

宋宜笑心里叹了口气,道:“娘您就放心吧!您教我的那些我都记着呢,断然丢不了您的脸!”

她不想再听这些话,所以说了这一句,不等韦梦盈再回答,就问起三个同母异父的弟妹,“小妹我都还没看见过,长的像谁?云儿跟茁儿,近来好吗?”

韦梦盈笑道:“小九名字已经起了,叫萃儿--有为娘在,他们能有什么不好?”

宋宜笑明白她这么说,是暗示自己“无母何恃”,只作没听出来,微笑道:“‘萃’是草木繁盛的意思,但望妹妹人如其名,健健康康的才好!”

像想起什么似的道,“上回宫里赏了些燕窝,我瞧过都是极好的,记得云儿爱吃这个,待会娘一定要带上!”

又说,“前两日我在库里看到两对小女孩儿戴的响步镯,很是别致,特意拿了出来,给茁儿、萃儿留着。小孩子长得也是很快的,三两年后她们就能戴了。”

“不跟婆婆住就是好,什么都可以当家作主。”韦梦盈有些感慨,“不过云儿他们也不缺这些,你还是顾好了自己身体是正经!”

她这话听着像是关怀,其实却存了敲打女儿的心思:燕窝与响步镯虽然都是好东西,但以陆冠云、陆茁儿、陆萃儿三个的身份,也不是特别稀罕!

所以宋宜笑哪怕当家作主了,也没到可以在娘家人面前摆谱的地步!

更何况--“不跟婆婆住就是好,什么都可以当家作主”,这话里话外的意思,也是在提醒宋宜笑,她能当这个家,是托了婆婆乃长公主、不跟儿子媳妇住的福!一旦长公主过问起来,这燕国公府,她说了也未必能算!

“娘还是那么精明!”宋宜笑心下自嘲的笑了笑,“才压着韦家舍弃婵表妹,转头就汲取韦家的教训,惟恐我有样学样,仗着夫家之势,脱离她的控制,甚至转过头去驾驭她?”

她感到一阵意兴阑珊,淡淡道:“酥酪还没蒸好吗?”

…片刻后,宋宜笑要的酥酪,以及给韦梦盈预备的午饭,一起送了上来。

母女两个亲亲热热的用完,漱了口,清了场,韦梦盈方放下茶碗,郑重其事的问:“你身体向来就好,怎么会小小风寒就弄成这个样子?”

“请娘过来的人,说我是风寒吗?”宋宜笑浅笑了下,给自己拿了个隐囊垫着,靠坐起来,慢慢道,“我还以为娘已经知道前因后果了呢…婵表妹,比我还小一岁,再不懂事,好在云儿到底没被害到。我想请娘放她一条生路,不知娘能不能念在母女之情的份上,网开一面?”

韦梦盈听到“婵表妹”三个字时,脸色就瞬间难看起来,再听女儿提“母女之情”,简直忍无可忍,冷笑出声道:“你口口声声母女之情!怎么不想想,你这边才说感了场风寒,我这个做娘的就急得跟什么似的!连太妃那边的刁难都顾不上应付了,只想着来看你!何况你弟弟--韦婵那一手,可是会要他的命的!莫非你忘记云儿当初被送到你的含霞小筑后,多少日子都没精打采?!”

“可娘您想想婵表妹为什么要这么做!?”宋宜笑目光冰冷,低喝道,“她本来在韦家好端端的,要不是被逼无奈,她怎么敢得罪您!她才十三岁--太妃寿辰那日的遭遇,还不够她痛苦的吗?!”

“韦家子弟不争气,女孩儿想要出人投地,不先付出哪有收获!”韦梦盈厉声道,“你当你娘我,当初能嫁给你爹,现在能做衡山王妃,是坐在家里好吃好喝享着福,从天上掉下来的姻缘吗?!”

她不屑的扫了眼女儿,“就是你!有为娘这个栽树的前人在,不也是在女学里勤学苦练,跟陆蔻儿、陆钗儿那些人虚与委蛇,才侥幸有今日?!咱们母女两个,好歹还有上天赐的一副好容貌呢,韦婵她要姿色没几分姿色,要出身没个好出身,却不甘心像她的姐姐们一样嫁个门第仿佛的人家,又凭什么指望坐享其成?!”

宋宜笑听着这话不对,怔了片刻,忽然道:“您早知道…太妃寿辰那日,婵表妹会出事?!”

“我怎么会知道?”韦梦盈一惊,立刻否认,“她在为娘心目中虽然不能跟你比,可到底也是我嫡亲哥哥的女儿,要不是她先害你弟弟,我又怎么会害她?说到底,当初接到她王府小住,原也是为了抬举她--她后来遭遇不测,那也是人各有命!若是好好跟我说,我会不替她报仇、替她往后设法?居然听信害她的人,反而去害自己嫡亲表弟!我替儿子出气有什么不应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