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松开,也只淡淡道了句:“余毒已清,只是得补上几日。”

简虚白闻言微微皱眉,道:“可是之前用的药太烈了?”

“那香料里掺的毒极为霸道,不下猛药不能驱尽。”芸姑站起身,语气波澜不惊,“补上几日就没事了。”

说完这句话,见夫妻两个没其他话,也就点头告退了。

候在门口的锦熏等人忙打了水进来伺候两人梳洗。

之后又提了食盒进来服侍他们用饭。

宋宜笑食不知味的吃了半碗粥,便搁了牙箸,过了会,见简虚白也罢了手,命左右收拾下去,先问:“你今儿不上朝?”

待听简虚白说他告了假,这才凝重了神情,沉声问,“芸姑说香料里掺了毒——我记得进暖阁时,里头点了一炉香?”

“正是那炉香有问题。”简虚白走到她身畔,撩袍坐下,揽住她肩,方道,“衡山王太妃与四郡主,都已经没了——若非芸姑,你也未必救得回来!”

宋宜笑虽然心里隐隐已经有了猜测,闻言依然忍不住大吃一惊:“太妃没了?!四郡主也是?!”

她一下子想到了王府的世子之争,不禁倒抽一口冷气,“是谁干的?!”

“太妃的心腹大丫鬟兰蕙,招供受岳母之命,将毒物掺入太妃近来喜欢的清寂香中。”简虚白微微冷笑,“那日博山炉里点的香,就是清寂香——兰蕙原是太妃的人,之所以会为岳母做事,据她自己说,是因为太妃早先答应让她做陆冠伦的姨娘,但雪沛的妹妹过门之后,太妃却怕外孙女性情单纯,压不住兰蕙,导致陆冠伦后院不宁,改了主意!”

“而岳母允诺事成之后,会将她抬成陆冠伦的姨娘!”

“但当时除了太妃与四郡主外,我跟娘也在场,且也没有遮掩口鼻,否则太妃与四郡主岂能不警觉?”宋宜笑用力咬了下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沉声问,“一般闻了香料里的毒,为什么我跟娘能活下来?”

简虚白先递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这显然意味着接下来的真相不是那么好接受的:“你能活下来,最大的原因是因为你是最后一个踏入暖阁的,中毒最轻。而且芸姑赶过去后,那当然是先救你!”

至于韦梦盈,他眼神闪烁了会,才道,“岳母…芸姑跟太医,都查出来岳母在中毒之前,就服过解药。”

宋宜笑只觉得如坠冰窖,怔了一会方问:“那她…现在?”

“岳母昨日晌午前就醒了,知道此事后,坚称既不知道清寂香中掺了毒,也不知道所谓的解药。”简虚白握住她手,安慰道,“衡山王虽然伤心于太妃、郡主之逝,但对岳母还是比较信任的,却是顶下合府压力,命人彻查——依我看这件事情也是疑点重重,未必是岳母所为!”

要换了正常的丈母娘,简虚白肯定会说“肯定不是岳母做的”,不过韦梦盈么,连宋宜笑这个亲生女儿,这会都不敢保证这事儿的真凶不是她,何况女婿?

是以简虚白也不敢把话说满,只道,“不管怎么样,你先把自己身体养好是正经。”

宋宜笑却哪有这个闲心,一个劲的推他:“你去帮忙打听下,娘现在怎么样了?王府那边查出个结果来没有?”

只是她固然放不下心,但究竟才解完毒,身子虚弱,派去王府打探的人还没回禀,她已经支撑不住再次沉沉睡去。

这一睡又是一天一夜,再醒来时,衡山王府的惨剧,却已经尘埃落定。

宋宜笑听说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么快?!”

“衡山王亲自查出来,兰蕙才是幕后真凶,岳母之所以会有服下解药的迹象,皆因兰蕙动手之前就打算让岳母作替罪羊,是以趁着岳母进阁后的奉茶,悄悄把解药放在了茶水里。”简虚白说到这里皱了下眉,“这是衡山王府对外宣布的说辞——至于是真是假,岳母的意思,是让咱们先相信着,回头等你们身体都缓过来,她会亲自解释的。”

宋宜笑紧抿着唇,暗道:“这说辞…可也太牵强了!”

兰蕙伺候衡山王太妃多年,一直是太妃的左膀右臂,太妃待她俨然亲孙女,就算她天生是个白眼狼,问题是她害了太妃有什么好处?反倒失去一座靠山!

因为做不成姨娘,想出口气?

但袁雪萼进门才半个月不到,按照默认的规矩,除非特意下新媳妇脸面,不然成亲一年之内,做长辈的都不会提纳妾的事儿的!

太妃这会觉得外孙女单纯,不该为孙儿纳妾,可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兰蕙,花上一年功夫,不定就能磨到太妃松口呢?就算太妃一直不答应,总也会给她找个好归宿。

可韦梦盈会比看着她长大的太妃更替她考虑么?

这要多冲动多愚蠢,才会对太妃下毒手?

“不过衡山王再宠爱娘,太妃跟四郡主都没了,若真凶是娘的话,想来衡山王也不可能帮着娘隐瞒——这么说,确实不是娘做的?还是娘手段高明到把衡山王也骗了?”宋宜笑感到很是困惑,“但如果不是娘,二少奶奶金氏业已‘暴毙’,除了这位之外,偌大王府上下,谁有这个动机有这个能力,能下如此毒手?!”

她思来想去都不得其解,按捺下性.子调养了几日,能下地了,就迫不及待要去衡山王府探望兼吊唁。

这时候王太妃的灵堂还没撤掉,但简虚白是早已来致过奠了,他为了照顾妻子接连请了几日假,如今太子一派确定了“稳”字为上——简单来讲就是去害人之意,存防人之心,听着像是一动不如一静,实际上实际里操作起来非常麻烦。毕竟他们不挑事,魏王与赵王那两派却是在可着劲儿的挑事的。

在不主动出击、不防卫过当的情况下招架,困难可想而知!

是以简虚白这么一告假,再上差时,案头堆积的公函跟座小山似的,接下来好些日子怕都不得闲了。

这种情况下,宋宜笑就没要他陪。

许是因为灵堂已经摆了好几日的缘故,这天人不是很多。

宋宜笑行礼拈香后,孝帘后衡山王忽然出声,问起她的身体:“你这孩子怎么今天就出来了?好点了吗?”

“谢王爷关怀,我已经能起身了。”宋宜笑闻言微微吃惊,衡山王才遭丧母丧女之痛,这会竟有心思关心自己一个外人?

哪怕太妃与四郡主之死,与自己没有任何关系,但同样中了清寂香中的毒,衡山王的亲娘跟亲生女儿没了,继室与继女倒活了下来——韦梦盈是他喜欢的续弦,也还罢了;自己跟他可没多少感情!

这种情况下,纵然衡山王心胸开阔,不嫉妒迁怒宋宜笑就不错了,哪来的闲心对她嘘寒问暖呢?

不过,片刻后,见到卧榻不起的亲娘韦梦盈后,她明白为什么衡山王要向自己示好了:“毒是太妃自己下的?!为什么?!”

韦梦盈虽然说事先服了解药,但不知道是芸姑的医术非常人所能及,还是她比宋宜笑先到暖阁,中毒比较深,这会依然脸色煞白,软若无骨的靠在隐囊上,看起来情况不是很好,倒也难怪没去守灵。

闻言嗤笑了声,抬手抚了抚鬓发,娇慵道:“为什么?你想想暖阁里四个人,惟独为娘我服过解药就知道了——自然是为了害死咱们娘儿几个!!!”

——衡山王府的世子之争从来不是秘密,太妃寿辰那天,韦梦盈还吐露口风,太妃支持的陆冠伦即将为世子。这种情况下,四个人在暖阁里中了毒,韦梦盈却服了解药得活,还有个中毒最轻被救起来的又是她亲生女儿,谁能不怀疑韦梦盈为了扭转局面,弑杀婆母!?

“摊上这种逆伦的罪名,为娘还能翻身?”韦梦盈冷笑连连,“到时候你也好,云儿他们也罢,你说还能有什么前途?你好歹已经长大了,又有简虚白做靠山。云儿他们几个,往后谁知道会落到什么人手里磋磨,能不能长大都是个问题!”

宋宜笑只听得目瞪口呆,半晌才道:“王爷已经要给陆三公子请封世子了,不想太妃居然还是这么不放心——只是娘,太妃竟拿自己跟四郡主的性命算计您,您却是怎么洗清罪名的?”

VIP卷 第二百三十八章 您真是我亲娘?!

韦梦盈冷笑着道:“那老东西倒是够狠!她自己活了偌大年纪,又染病在身,即使这回熬过去,剩下来的日子想也不多了,不惜一死也还罢了,陆蔻儿可是她的嫡亲孙女儿,正值青春呢!竟也舍得——许是她作孽太过,连上天都看不下去了,是以露了马脚,方叫世人知道她的歹毒心肠!”

“怎么说?”宋宜笑急问。

“兰蕙是她心腹,所谓招供受我之命在清寂香中掺毒,自然是听了老东西的吩咐,故意污蔑我!”韦梦盈示意女儿扶自己坐起来点,才淡淡道,“不过,即使老东西的毒计成功,兰蕙领了受我之命谋害主子的罪名,也是肯定活不了的!不但兰蕙,兰蕙的家里人,也别想有好下场!”

说到这里她又冷笑了一声,“只是兰蕙纵然是老东西看着长大的,主仆情深,愿意为老东西身败名裂不得好死,她家里人可未必愿意——何况按照老东西的计划,她会死在兰蕙前面,有道是蝼蚁尚且贪生,她哪能不担心自己死后,兰蕙反悔?是以,她自然要把兰蕙的家里人安置好,免除兰蕙的后顾之忧,或者说,把兰蕙的家人里捏在其他心腹手里,这样才能保证兰蕙在她死之后,依然乖乖儿听话!”

“而我请求王爷亲自去查老东西的嫁妆,近来可有什么变动!”

“毕竟要掩人耳目的安置老老小小的一家子,所需的银钱岂是小数目?这种事情,老东西不可能走公账,否则岂不等于提前告诉我,她要派兰蕙做什么事了?”

韦梦盈接过女儿递上的玫瑰露呷了口,恢复了好整以暇的神情,勾唇道,“结果王爷这么一查,果然那老东西在二月初就卖了自己嫁妆里的两个铺子,卖铺子的银子却不知去向。而放下人身契的匣子里,兰蕙一家的身契也找不到了。派人去兰蕙家里看,却早已人去屋空——问左邻右舍也说不清楚他们去了什么地方,竟是一夜之间悄然离去,不知所踪的!”

拿住了这么个破绽,再去审兰蕙——这丫鬟虽然还算忠心,毕竟不是专门做奸细的,在“你全家已经被找到,正在押回帝都的路上”的威胁面前,方寸大乱,很快被套出了事情经过:衡山王太妃原本就是考虑到自己年事已高,韦梦盈却正值壮年,才催促着衡山王早立陆冠伦。

只是太妃呕心沥血,才促成了此事,却赶上争储之事,这请封折子到现在都没递上去——太妃自己倒先病上了!

“她这个病呢,其实也是自找的!”韦梦盈毫不掩饰自己的幸灾乐祸,“太医们众口一词是忧疾过度,你说王爷都答应立陆冠伦为世子了,不过是碍着朝中局势才暂时没递折子,她这急的是什么?”

宋宜笑蹙眉道:“可是太妃之病已入膏肓?”

“那倒没有。”韦梦盈不以为然道,“她到底是太妃,几十年来富贵乡里养着,每个月都有太医请平安脉,虽然说上了年纪,底子搁那儿,哪是那么容易死的?只不过从此不宜操劳罢了。”

“这么说,太妃是怕往后操不得心了,才出此下策?”宋宜笑闻言,心中百味陈杂,她想起四月初五那天,太妃难得起了严妆,当时只道她是想掩盖病中气色,现在想想,其实也是因为太妃已存死志,这才一反常态。

“难怪太妃病到把给陛下诊治的院判都请过来了,却将消息瞒得严实,要不是佳约姑姑提到,我事先根本一无所知;且被太医断言不宜操劳,今年的寿辰反而办得格外热闹。”衡山王府虽然每年都会为太妃贺寿,但从来没有像今年这样高调过——实际上这个破绽非常明显,衡山王为了不惹事,这段时间连请封世子的折子都没递,衡山王太妃不是不知轻重的人,怎么会突兀的提出为自己大办寿辰呢?

只可惜那会宋宜笑因为不怎么关心这位老人,根本没多想,却到此刻才明白过来,“这哪是为了什么冲喜?却是太妃早已选好了这天辞别人世,事先隐瞒病讯,是怕人猜到她的打算;盛大的寿宴与精致的妆容,却是她对于世间最后的留恋与告别!”

“还有个缘故。”韦梦盈也不瞒女儿,挑眉轻笑道,“就是袁雪沛——太妃原本答应亲上加亲,图的就是袁雪萼性情固然单纯些,她哥哥袁雪沛却是个有心思的。虽然说两家政见不同,但袁雪沛那么宠爱妹妹,怎么可能坐视妹妹、妹夫吃亏?如此倒是顺手给陆冠伦寻了个保驾护航的。”

问题是,“朝中局势我也不大清楚,不过袁雪萼之所以上个月就进了门,原因正是袁雪沛私下的催促——你说女方说出这样的话来多么没脸?袁雪沛那么宠妹妹的人,竟做这样的事,可见他是真的没功夫顾得上妹妹了,指望衡山王府庇护袁雪萼都来不及呢,哪还有余力帮陆冠伦拉偏架?”

这种情况下,太妃自然担心即使陆冠伦现在做了世子,他日自己有个三长两短,韦梦盈从旁谗谤,到时候不但陆冠伦地位不稳,没准连个好下场都没有!

于是她学习太后之前的釜底抽薪,提出将陆冠云过继给昭德侯,无奈太后当初失败了,她也没能成功,反而给了韦梦盈反对立陆冠伦的借口。

所以太妃思来想去,最终下了破釜沉舟之念,决定不惜代价也要拉着韦梦盈一起死!!!

也不但韦梦盈,与陆冠云姐弟感情好又嫁得高门的宋宜笑,已经过崔见怜之事证明了记恨与手段——太妃也不放心她留下来,是以一咬牙,搭上一个亲孙女,打算把母女两个统统带走!

“其实这老东西若只想害死咱们,这回的计谋没准就成功了!”韦梦盈似想到了什么,冷冷一笑,道,“但谁叫她那么歹毒?想着请封世子的折子还没递上去,万一四个人都死了,王爷心疼云儿年幼,临时改主意让云儿袭爵,她一番苦心算计岂不是要落了空?所以,临死还不忘记阴我一把——却不想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我活下来正好戳穿她的真面目!”

宋宜笑凝眉思索片刻,忽然抬起头,看着她,眼底情绪万千,半晌才道:“既然娘没事,那我就放心了。”

说着就站了起来,“我也躺了几日,府里堆积了不少事情,却不能长久离开,这便回去了。”

“你怎么了?”韦梦盈一怔,察觉到女儿的异常,忙撑着榻沿坐直了身,诧异道,“你怨娘跟云儿拖累了你吗?可是娘也不知道太妃会这么丧心病狂啊!何况你这会也没事儿,难道就因为你中了一回毒,竟就要与为娘生疏起来?”

“我怎么敢怨娘拖累我?”宋宜笑站在那里,如坠冰窖,全身都在微微哆嗦,她强自忍耐着,才让语气保持着平稳,“只是我方才去灵堂致奠,王爷许是出于内疚,特特关心了我几句身体——但到了娘跟前,娘反而一个字都没提!”

韦梦盈闻言一皱眉,旋即叹道:“孩子,这是为娘的不对!你也看到了,娘到底上了岁数,不比你年少,到这会,还躺着呢!这两日为了洗清罪名,也是殚精竭虑——这才疏忽了!你不要记恨娘好不好?娘绝没有不关心你的意思!”

宋宜笑看着她,露出一个惨笑,道:“娘到现在还要哄我吗?我只问娘:娘方才也说了,云儿他们尚且年幼,若没了娘您的维护,将来谁知道落什么人手里磋磨?到时候能不能长大都是个问题。既然如此,那么即使咱们当初都死在暖阁里,王爷怜恤云儿立了他做世子,他这个世子,做得久?”

不待韦梦盈回答,宋宜笑又说,“您别讲王爷会念及与您的夫妻之情,会一直好好护着云儿——我说句不好听的,陆二公子、陆三公子、四郡主都是王爷原配崔王妃的亲生骨肉,这些年来,王爷对他们不能说不好,但也绝对称不上爱如掌珠!最好的例子就是二公子,那是崔王妃的第一个孩子,论名份他做世子比陆三公子还名正言顺呢,可您看这场世子之争,除了金氏在时仗着娘家权势给他争过段时间之外,什么时候有他的事了?!王爷没有在崔王妃去世之后,花大力气庇护她的子女,娘又凭什么保证,云儿他们会不遭遇人走茶凉?!”

“尤其娘您自从进入王府以来,宠夺专房,王爷那些守活寡的姨娘们,哪能不恨您?至于王爷膝下的子嗣,大房的大少奶奶虽然早就投靠了您,但与您之间的感情,也未必深厚到了您去之后,依然想方设法的维护云儿他们的地步!何况就算大少奶奶有这个心,她一个庶长媳,娘家也不算出彩,可也未必护得云儿他们周全!”

“至于二房,二少奶奶是我间接逼死的,不管二公子跟她感情如何,冲着为人夫的颜面,他也肯定恨我——对我的同母异父弟弟妹妹,云儿萃儿他们,岂能有好感?”

“三公子跟袁姐姐倒是厚道人,但他们也有自己的事要做,有自己的小家要打理,王爷又还在,他们总不可能把云儿兄妹当儿子女儿养在跟前,见天的盯着护着!”

“四郡主已死,六小姐是女孩儿,且也要说亲,就不讲了。”

“最后一个五公子是庶子,一直不受重视,之前还因为锦熏、婵表妹,与咱们有些过结——您要不在,他不坑云儿几个算不错了,又怎么会帮他们?”

宋宜笑合上眼,哽咽出声,“也就是说,只要娘您不在了,这王府对于云儿他们三个来说,可谓是四面皆敌。王爷的那点纵容宠爱,根本不足以保全他们!到时候云儿慢说以后接掌王府了,连活下去都难!这个道理我能想明白,何况太妃?太妃她,根本没必要让兰蕙给您服什么解药,玩什么污蔑!”

——既然韦梦盈服下解药不是太妃的算计,那么,当然是她自己早有防备!

宋宜笑在衡山王府长大,对于亲娘跟衡山王太妃之间的争斗早已司空见惯,她来之前就想过,这件事情里是不是有韦梦盈的手笔?

所以如果只是韦梦盈算计了太妃,她也不至于这样失态。

让她难过心寒的是,“娘既然在进暖阁前自己服了解药,自是晓得那炉香有问题的。可您,却什么都没跟我说!就算我是最后一个进暖阁的,但芸姑说那毒性霸道之极,以至于她给我驱毒时,不得不使用虎狼之药——若非芸姑医术高明又到得及时,我也会死的!娘——您是我亲娘?!”

VIP卷 第二百三十九章 即使与我为敌,总没有辱没...

“就因为你自己一番毫无根据的推测,你就怀疑自己的亲娘?!”韦梦盈定定看了她片刻,蓦然尖声道,“你真是我亲生女儿?!这话,我也想问你!!!”

“太妃忌惮娘您忌惮到了哪怕陆三公子即将做世子了,也要豁出性命算计您!”宋宜笑闻言,反倒平静了下来,惨笑了下,道,“您说,她怎么敢让您活下来?”

又说,“如今王府对外的解释,是把所有罪名都推给了兰蕙。只是太妃过世之后才三天,整件事情就峰回路转水落石出了。足见娘您的心思何等敏锐灵巧——也足见太妃当初留下来的破绽,有多么经不起查!但太妃跟娘您斗了这么些年,会这么疏忽大意?!”

看着沉默下来的韦梦盈,宋宜笑强忍的泪水终于落下,“太妃知道是破绽,却没有掩饰!为什么?因为她根本没打算让兰蕙在您的茶里放什么解药,她本来就打算直接害死您的!只要您死了,即使有人提出去查太妃的嫁妆,以及兰蕙家里人的去向,也未必查得出来什么!”

因为到时候愿意下力气且有能力追究到底的,只有一个人:简虚白。

而简虚白究竟是外人,对太妃,对王府的了解有限,衡山王要瞒他有很多方法。

也就是韦梦盈,作为王府的当家主母,且又与衡山王有夫妻之情,衡山王无法也不忍骗她——换了简虚白,衡山王无论查到什么,哪能不向着自己亲娘?!

宋宜笑越说心越冷,“太妃寿辰那天,您反复跟我说了好一会子嗣的问题,我当时只道您是真的替我着急,现在想想,您提这个话,其实只是为了确认我不曾怀孕吧?”

她泪眼朦胧,哽咽着一字字道,“毕竟我一个人死在衡山王府,跟我怀着身孕死在这里,引起的追究是两回事——前者只有我丈夫会上心,最多婆婆念着婆媳之情搭把手;后者的话,恐怕连太后娘娘也要被惊动了!”

到时候,哪怕韦梦盈是宋宜笑的亲娘,又怎么抵挡得住太后之怒?

但若宋宜笑死的时候没有身孕,如今太后操心显嘉帝的御体安康,与前朝争储都来不及呢,哪有心力再去管一个进门不到一年的外孙媳妇之死?

顶多花点心思好好安慰下简虚白,再给简虚白说个才貌双全的贤惠继室。

宋宜笑抬手拭去腮边泪痕,“自我出阁以来,与夫君关系一直不坏。即使我这会死了之后他肯定会续弦——但总会缅怀我一些日子!这期间您作为我的生母,打着痛失爱女的旗号,想要得到他的尊重与帮助,岂非轻而易举?”

“到时候只要您稍作暗示,道我极喜爱云儿,夫君…他十有八.九会帮您的不是吗?!”

她说到这儿,只觉得手脚都是一片冰凉,禁不住后退几步,跌坐在不远处的绣凳上,“娘这一手将计就计,可谓是天衣无缝!纵然有人揣测您早就察觉了太妃的盘算,但只要我也死了,谁还能继续怀疑您呢?毕竟不说我是您的亲骨肉,凭我如今燕国夫人的身份,大家也会认为,您绝对舍不得嫁得这么好的女儿吧?”

“只是娘万没想到我竟然活了下来——方才我问起事情经过时,您一句关心我身体的话都没有,却解释得多么用心?连袁雪沛都提到了,无非,是因为您眼下最担心的,就是怕我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推敲之下,发现破绽!所以全副精神都放在了给我一个合情合理的说辞上面!”

宋宜笑无法描述自己此刻的心情,“为了给芝琴报仇,我足足忍了七年!才在今年的元宵节上,找到机会,将计就计,收拾了崔见怜与金氏!纵然如此,若没婆婆垂怜,恐怕我到现在还善不了后!”

“而太妃病恙、袁雪沛嫁妹,不过是最近的事,娘却立刻抓住时机,将计就计,彻彻底底的干掉了太妃不说,还把自己摆在了受害的一方——同样是将计就计,娘的手段,我实在是…佩服之极!”

“你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我还能说什么呢?”韦梦盈终于开口,语气萧索,“听说你现在那个继母,之前难产,全亏你给她打点,才能母子平安——我有时候想想,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哪儿得罪了你?不然为什么你对其他人,哪怕那个没亏待过你,但也没照过几次面的继母,都比对我好?”

她举起袖子遮面,似不堪承受此刻的悲伤,“我锦衣玉食养你这么大——就算存着用你攀龙附凤的心,可这么做最先得利的不是你吗?!就因为我希望你嫁个好的,你拿我当贼防?!”

“有道是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这天下做父母的,有几个不想自家女儿嫁得高门贵婿,从此平步青云,子女生来可为人上人?”

“陆冠伦、袁雪萼、卢氏…他们给了你什么?无非是茶余饭后的零碎关心!”韦梦盈猛然放下袖子,厉声道,“但这些零零碎碎的示好,竟生生把我对你十几年的抚育教养之恩比了下去——还没算我当年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的辛苦!!!”

她眼中泪落纷纷,深吸了口气,几乎是咬牙切齿的道,“燕国夫人,请您给我好好说一说,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你对外人始终都比对我这个亲娘更信任?!”

“为什么你遇事最先怀疑的就是我?!”

“为什么你…你只凭推断就认为我会拿亲生女儿的性命当筹码?!”

风韵犹存的中年美妇披头散发的坐起身,素白的脸上一双通红的妙目死死瞪住了宋宜笑,充满了追根问底的决绝。

“因为…”宋宜笑看着她,前世今生的记忆一幕幕闪烁而过,良久,方露出一个惨笑,淡淡道,“因为,我不知道您什么时候,会再抛弃我?”

韦梦盈怔住,好半晌,她才似哭似笑道:“就因为我改嫁时没带上你?”

她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样委屈过,“可我当时自己都是被扫地出门,怎么可能从宋家带走你?后来有了机会,我不是立刻把你接来王府了?难道你要我一直留在宋府陪你?那个家都是些什么人,七年前你就应该知道了——你凭着良心说,咱们娘儿两个一直在那里,能有好下场?!”

“可我说的不是这次抛弃。”宋宜笑沉默的想着,“如果不曾被您罔顾过性命,即使您意图拿我的婚事做筹码,意图左右我的人生,我又何尝愿意时刻警惕着自己的生身之母?”

这一刻她不期然的想起了崔见怜,那个任性到丝毫不懂得珍惜的人,却拥有着众多真心怜爱她的家人——不过反过来想,若不是贵妃等人发自肺腑的疼爱纵容,崔见怜也未必长成那个样子了。

她收回思绪,望向还在诉说自己委屈的韦梦盈,唇边泛起一个自嘲的笑:“娘身体还没好全,哭太狠了,伤身体。这样吧,若娘能回答我一个问题,那我就当自己多疑了您,马上给您斟茶赔罪,此后,再不敢猜疑您半个字!”

韦梦盈闻言忙拿袖子胡乱擦了把脸,期盼道:“你说!”

“我记得太妃寿辰那天,曾向娘您打听四郡主与贺楼独寒议亲之事是真是假…”只是宋宜笑才说了这么一句,她已经微微变色!

宋宜笑却仿佛没注意到亲娘的神情一样,语气平淡的继续道,“娘您当时说,四郡主是做不成状元夫人的!我询问您缘故时,您说,回头再跟我说?”

她轻声道,“那么现在,娘能跟我说说,为什么四郡主做不成状元夫人么?”

——她咬字清晰,“做不成”这三个字,说得格外意味深长。

室中好一会都没人作声。

宋宜笑对这种情况毫不意外,淡声打破沉默的僵持:“若是王府没有招贺楼独寒为婿的意思,又或者贺楼独寒婉拒了王府的美意,娘应该说,这是没有的事,或者说,这事儿不成。”

“但娘不是这么说的,娘说的那句话,分明点出,贺楼独寒与四郡主不能结缡的原因,在于四郡主本身!”

看着脸色渐渐铁青的韦梦盈,她讽刺的笑了笑,“因为您当时心里已经明白,四郡主根本活不过太妃寿辰当日,所以我问您贺楼独寒与四郡主在议亲的事儿是真是假时,您下意识的这么回答了,对不对?”

“后来我问起原因,您说回头再跟我讲——那么现在已经好几天过去了,娘可想到,要如何解释呢?”

韦梦盈定定的看着自己的长女,半晌,才疲惫之极的摆手:“你想怎么样,说吧!”

这句话,等于承认了宋宜笑的推测——衡山王太妃寿辰那日,她确实是打算用亲生女儿的性命,来为自己铺路的!

宋宜笑心中滋味万千,过了好一会,方自嘲的笑了笑,道:“我想怎么样吗?我能拿您怎么样呢?”

她摇了摇头,抬手拂去重又落下的泪水,“您终究是我亲娘,难道我还能去揭发您?”

“我知道你不会去揭发我的。”韦梦盈镇定自若道,“且不说亲亲相隐之下,你去出首必受万人唾骂,单说你有一个谋害婆婆、心机深沉的亲娘,对你的前途有什么好处?你这孩子素来知晓轻重,这点上,娘可是一直引以为豪的!”

她甚至有闲心评价了一句,“终究是我亲生女儿,即使与我为敌,总也没有辱没我的名头!”

“但我希望娘放过陆三公子与袁姐姐。”宋宜笑知道跟这个亲娘说感情没什么用,尤其两人这会等于是摊了牌了,再讲母女之情简直是笑话,单刀直入道,“夫君这回为了我中毒,足足请了数日假——可见对我的看重!倘若夫君知道一切都是娘的算计,即使为了我的颜面,不把事情闹大,只需在太后娘娘面前稍作暗示,太后那边略使眼色,娘往后的日子,可也未必好过!”

韦梦盈这会倒没骂她胳膊肘朝外拐,只淡漠道:“陆冠伦夫妇素来听话孝顺,只要他不挡我的路,你当我闲得没事去找他麻烦么?”

“那可不一定!”宋宜笑冷冷道,“陆三公子若知真相,怎么可能放过您?娘做事素来精细,如何肯留下这样的后患呢是不是?”

“真相是他亲爹查出来的,与我有什么关系?”韦梦盈知道女儿这是在逼自己拿出实质上的保证了,朝后靠了靠,好整以暇道,“何况就他那样的老实人,想给太妃翻案?可不是我瞧不起他——他有那脑子么?”

见宋宜笑仍旧冷冷望着自己,韦梦盈头疼的揉了揉眉心,放缓了语气,“难道你还想我保他继续做世子?你娘我的为人你那么清楚——他要不做世子,我还可能看在你的份上放过他跟那袁氏;他要做了世子,我就是给你赌咒发誓不动他,你信?”

她脸色阴沉下来,“为娘我为了这个世子之位,与太妃掐了多少回!这次连你这个亲生女儿、连自己的性命荣辱也押了上去!付出这么多,你难道还指望我因为你的威胁,将它拱手让人?!”

VIP卷 第二百四十章 借刀杀人

宋宜笑一直到暮色初临,才带着满身疲惫回到燕国公府。

她回来的时候简虚白已经有点等急了,看到妻子进门,忙起身相迎:“再过会你若还不回来,我要去王府问问了——岳母怎么样了?”

宋宜笑这会一点都不想听韦梦盈,闻言眉尖微蹙,却怕丈夫察觉,忙掩饰道:“娘脸色不大好,听左右的人说,还得躺上些日子。”

“既然救过来了,那就肯定不会有事了。”简虚白点了点头,安慰道,“何况岳母正在壮年,歇上几日肯定就会好起来的。倒是你,身子本来就弱,这回还没好全就去了王府走动,接下来可不要再外出了,好生将养是正经。”

却绝口不提让芸姑去给韦梦盈看看的话。

宋宜笑正心烦意乱,竟也没注意到,随口应下不外出的事,但又想起来:“这个月十三是你生辰,离现在也就两天了,却得赶紧操办起来!”

“有什么好办的?”简虚白啼笑皆非道,“你生辰的时候就没办,我的生辰当然也一样——何况如今你正需要静养,哪能操心?”

“那怎么行呢?”宋宜笑不赞成道,“我生辰那是赶上了伊王舅过世,原定的家宴自然只能取消。”

简虚白笑着道:“这不是结了吗?王舅是二月初过世的,按制咱们得服五个月的小功,这才四月里,压根就没出日子呢,摆什么酒办什么生辰啊?”

其实他说的制度虽然没错,但实际上斩衰(cui,通缞)、齐衰、大功、小功、缌(si)麻这五服里,斩衰、齐衰由于是为父母祖父母叔伯等亲近之人所服,无论是感情还是道义上,大部分人都会遵从;但自大功以下的三服,却因为关系比较疏远,除了少数重礼之人,或者是感情深厚,却是比较宽松马虎了。

譬如说,姬紫浮前不久跟苏少菱正式定亲——姬紫浮可也是伊王的亲外甥。

但无论朝野都没指责他不重视伊王,在舅孝期间定亲,这不仅仅是太子一派要韬光养晦,也是因为在这种事情上落下把柄的人比较多,太子这边的人里也不例外,有道是法不责众,拿这个作为弹劾的理由,没准会把自己人也坑进去。

所以简虚白现在这么讲,纯粹是为了体贴妻子。

宋宜笑自然明白,坚持了几句,见他一定不肯,叹了口气,也就不提了,只觉得才跟韦梦盈讨价还价勾心斗角了大半日之下冷冰冰的心境,却在丈夫这儿被焐热了不少。

忍不住蹭到简虚白身侧,伸臂,扑到他肩上——简虚白含笑转头:“怎么了?”

“没什么。”宋宜笑懒洋洋的搂住他颈项,慵然道,“让我靠会!”

说话间,跟猫儿似的,埋首在他肩窝蹭了又蹭。

简虚白见状笑了笑,任凭她在自己身上腻来腻去,只道:“庄子上送了许多樱桃来,我瞧着不错,你一会要是不累,就给各处分一分——姨祖母这些日子都不愿意跟咱们来往,偏也不肯说缘故,趁这机会也送一份去,看看她老人家是不是气消点了?”

这段时间事情多,最近又出了衡山王府那么一出,他要不提端木老夫人,宋宜笑险些把这位长辈给忘记了,闻言蹙眉道:“你说姨祖母到底怎么误会咱们了呢?这些日子咱们可是三天两头去投帖拜见,竟一次也没获准!”

又问,“三叔那儿也没头绪?”

“有头绪还不早告诉咱们了?”简虚白捏了捏眉心,温和道,“不过还是以你身体为重,若觉得乏,就让巧沁、锦熏她们去办这事吧!”

“不过吩咐几句,又不要我亲手去拣果子,怎么就吃不消了?”宋宜笑笑着推了他一下,“哪里就那么娇贵了?”

简虚白正要回答,纪粟却在门外禀告:“公爷,衙门里送了几份急件来,说要立刻批示!”

“正事要紧,你快去吧!”宋宜笑一听,忙从丈夫肩上爬起来,体贴道。

“待会巧沁会送药来,那边罐子里的蜜饯是你素日爱吃的,吃完药拈几个冲一冲味道。”简虚白颔首,起身后叮嘱了句才离开。

只是他到了前头书房,书房里却没摆什么急件,而是一袭青衫的袁雪沛在拢袖相待。

“怎么样了?”简虚白对此并不意外,走到主位上撩袍坐下,沉声问。

“除了韦王妃左右之人不好下手外,其他任何可以推导出韦王妃曾派人打听过兰蕙出入药铺之事的蛛丝马迹,都已经扫除干净。”袁雪沛语气平淡,“至于韦王妃的心腹,料想她连宋夫人都能当成弃子,那些人但有二心,却是不必咱们操心的!”

说到这里,他不禁冷笑了一声,“这位王妃也真是好命——兰蕙去替太妃配药时,虽然乔装打扮过,但她前脚买走药,后脚韦王妃的人就凑上去问她买了什么。而太妃为了不引人注目,特特让兰蕙把药方拆散,足足去了十几家铺子才抓齐。这么明显的不对劲,要没咱们帮忙收尾,她难道以为自己可以瞒一辈子?!”

“正因为她料定了咱们会帮忙,所以才没有亲自动手,何况她也没这个人手。”简虚白闻言,却淡淡道,“不然那封揭发她曾派人盯梢兰蕙的信,你以为是谁塞到你府里的?”

——距离衡山王太妃祖孙暴毙到底没几天,他们又不是什么闲散之人,要不是博陵侯府的门子前两日在门缝里发现一封指明交给袁雪沛亲拆的匿名信,怎么会想起来去查韦梦盈?

结果这么一查,却不得不把替韦梦盈善后的事儿接下来了!

他们不接也没办法:简虚白宠爱妻子,自然恨极了这个意图拿自己妻子性命当踏脚石的岳母,可问题是宋宜笑千真万确是韦梦盈的亲骨肉,韦梦盈若身败名裂,一句“有其母必有其女”,不知道会给宋宜笑往后带去多少麻烦!

尤其宋宜笑之前为了替芝琴报仇,已经在太后、晋国长公主、清江郡主等一干人那儿留了前科,若再有这么个心狠手辣、六亲不认的娘,哪怕太后与晋国长公主之前保下了她,也要心存芥蒂了吧?

至于袁雪沛肯捏着鼻子吃这个亏,除了顾虑到简虚白要保全妻子外,却是因为那封信是投在他门里的——在知道韦梦盈是个心狠手辣到连亲生女儿都能罔顾的毒妇的前提下,袁雪沛哪能不担心,她敢把信投到自己门上,必然有着足够的后手拿捏袁雪萼?

是以两人虽然对韦梦盈都是痛恨万分,如今却得先把任何可能怀疑她的线索扫除,免得宋宜笑与袁雪萼被她牵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