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却还是让小内侍装了一壶来,显然这是给太子的。

他心下了然,从盘中反扣的琉璃盏里拣了两个翻过来,各斟了一盏饮子后,将装香茅饮的那盏奉与太子,自己端了葛花回到座位上——至于糕点,这会是真心没食欲了。

“孤想着…”太子原本连饮子都不想喝,但简虚白送到手边,也就顺手拿起来呷了口,万没想到的是,香茅饮才入口,他身心都忽然升起一阵无法阻挡的疲倦,才觉不对,却已经“砰”的一声,一头栽倒在书案上!

简虚白见状自是大惊失色,将刚刚递到唇边的琉璃盏随手扔到几上,冲上去扶起太子,边把脉边唤道:“殿下?殿下?!”

太子这会已然陷入昏迷,自不能回答他,但书房的门却蓦然被人推开——云鬓花颜的太子妃独自走了进来,沉声道:“阿虚你莫要担心,只是一点蒙汗药,殿下他睡一觉自然就会好了!”

“娘娘为何要这么做?!”简虚白把脉下来的结果,跟她说的一样,心中方松了口气,却依然不悦道,“就算担心殿下连日操劳,但…”

“方才晋国皇姑已经送了消息来。”太子妃也不恼,只平静道,“父皇已经陷入病危!”

见简虚白脸色骤变,她苦笑出声,语气无奈道,“阿虚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了吧?殿下素与父皇父子情深,若知父皇目前的情况,怎么可能不去宣明宫侍疾?只是,眼下父皇正昏迷不醒,宣明宫上下皆付于母后之手,却叫我怎么放心殿下前去?”

本来太子最强大最坚固的靠山就是显嘉帝,现在显嘉帝却自身难保——太子这会去侍疾,不啻是羊入虎口,到时候谁知道太子会不会“伤心过度”,跟着显嘉帝一块去了;还是丧心病狂,在皇帝卧病期间做出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儿来,叫朝野上下“不得不”废其储位,另外拥立明主?!

毕竟连傅充容一介深宫女流都明白:太子即使背负着建陵血案真凶的罪名,但他一日是储君,显嘉帝一去,他就是理所当然的新君!

若说之前存心夺储的那些人还存着缓缓图之的心思,这会对太子必然已经是欲除之而后快了!

——在显嘉帝还有一口气的时候废太子,跟显嘉帝死后改立其他皇子,这是两个概念!

前者可以打着皇帝的幌子,名正言顺,无论史书记载,还是后世评价,都可占据大义名份;后者却是怎么洗也脱不了“不敬先帝,谋朝篡位”的嫌疑!

事关千秋声名,就算有些人不在乎,但在乎的那些人,必然会迅速行动起来!

所以现在太子妃怎么可能放心太子踏出东宫一步?

问题是太子对显嘉帝的感情向来深厚,一旦晓得这个亲爹病情加重,极可能时日无多,哪怕明知道宣明宫此刻对他而言不啻是龙潭虎穴,恐怕也非去不可!

何况退一万步来讲,就算他肯不去,亲爹病危,做儿子的但凡还能动,若不出现,岂能不被天下人骂作不孝之子?!

一个不孝之人,即使是显嘉帝亲自立的储君,又有什么面目,承继这大睿河山?!

是以太子妃方才接到晋国长公主传递的消息后,权衡之下,索性拦了下来!

却趁简虚白还没走,打着给这个表弟送茶点的幌子,一瓶蒙汗药下去,直接把太子药倒!

“而且这也是殿下的机会!”太子妃出身凤州卫氏,又是备受重视的嫡长女,论受到的教诲,以及见识才干,绝不逊色于苏氏诸女,此刻一边叫心腹进来把太子移回寝殿,一边对简虚白道,“建陵血案事出突然,殿下至今都无法洗清冤屈!可如今父皇才病危,假如殿下就紧跟着出了岔子,我不信这悠悠众口,能堵得住!”

简虚白脸色很难看,盯着太子被人抬出去,书房里只有自己跟太子妃时,才沉声提醒:“但若皇舅当真…太子殿下若不能守于榻前,必成终身遗憾!”

算下来太子多久没见到显嘉帝了?

好像自从回到帝都后,这对父子就一直没照过面吧?

假如显嘉帝这会撑不过去,哪怕经过太子妃的谋划,最终还是太子登基,回想起来自己竟未能见到父皇的最后一面——太子妃却要怎么交代?

“之前我娘特意过来看我。”太子妃闻言,平静道,“我一开始以为她是给我妹妹说好了亲事,过来与说我听。谁想她却是过来探听东宫前途的。”

太子妃虽然没有明说,卫家已生出撇清之意,但简虚白哪还听不出来?

毕竟卫家倘若打算一心一意支持东宫,却又何必探听东宫前途?该努力为东宫分忧才是!

他知道太子妃的想法了:“卫家是太子的岳家,却也对太子失去了信心,更不要讲其他人,娘娘这是打算,给他们个机会?”

之前太子深陷建陵血案,无法辩白,落入困境,如卫家之类的太子派,近期是越发的动摇了。

可现在太子妃分明打算将计就计,趁显嘉帝的骤然病危,让太子也传出不好了的消息——显嘉帝的身体是不好,但太子可是一直身强体壮,长这么大连风寒都没得过几次的!

这父子两个前后脚的功夫双双出了事儿,天下人哪能不怀疑?

到时候太子这边正可以推波助澜,连同建陵血案的事情一起解决了——建陵血案发生到现在才几天,先是太子被定罪,跟着皇帝病危,继而太子也不好了,这妥妥的是一连串阴谋,有人存心篡位,所以连皇帝带太子都害了啊!

否则哪有这么巧的事!

而既然皇帝跟太子眼下的生死难测很有可能是受人谋害,那么所谓建陵血案乃太子所为,十有八.九也是胡说八道了!

有了这个辩驳的依据,太子一派自可重整旗鼓——卫家虽然没有跟东宫共存亡的忠心,但嫡长女是太子原配发妻,又生有太子非常重视的嫡长子钟陵郡王,如果东宫不是必败的话,他们也不想放过成为后族的机会。

而其他摇摆中的人家即使跟太子的关系,没有卫家这样亲密,可能做从龙功臣,谁又愿意去做为人不齿的墙头草呢?

“阿虚你从来就不是外人,何必说得这样客气?”听了简虚白的话,太子妃掠了把鬓发,却苦涩一笑,道,“眼下与其说是我给他们一个机会,倒不如说,我以孤注一掷,换取他们背水一战,给东宫一个机会!”

她很坦白的讲,“毕竟往后登基的不管是魏王还是赵王,未必没有宽大为怀的胸襟,是以你们都有生路可寻,惟独东宫,料想新君再宽厚,太子殿下与钟陵,终归是无法幸免的!”

而这两个人,一个是她丈夫,一个是她亲儿子——她还就这么一个亲生骨肉!

到时候哪怕她可以活,且依旧享受锦衣玉食好证明新君的“仁慈”,她又怎么还活得下去?

所以与其他日后悔莫及,倒还不如豁出一切,抓住机会赌一把!

简虚白看着这位表嫂眉宇之间的决绝,良久,方道:“娘娘有什么吩咐,直说吧!”

太子妃虽然素来待他亲厚,但两人终究男女有别,又是同辈,所以大抵相处还是客客气气,远远谈不上亲密无间。

方才肯跟他讲这么多,绝对不只是为了亲戚情份,不想瞒他,多半,是要用到他。

果然,听了这话后,太子妃抿了抿唇,道:“眼下太子是绝对不能去宣明宫的,但父皇的情况,咱们不能全靠晋国皇姑指点——到底皇姑从来不沾前朝之事,这回肯给咱们传消息,已是念在你的份上,也是疼我们了!总不可能以后宣明宫但有风吹草动,都去求教皇姑?只是宣明宫眼下由母后主持,宫人们谁敢给我们透露只字片语?”

她看向简虚白的眼神有些愧疚,却还是把要求说了出来,“所以,能不能请阿虚你,代太子前去侍奉父皇?你虽然只是父皇的外甥,但自幼生长宫闱,朝野上下都知道,父皇素来视你犹如己出!年初时候父皇才静养那会,你就曾入宫侍疾!”

可是朝野上下也知道,简虚白是太子的人——如今太子被太子妃设计留在东宫严防死守足不出户,以求最大程度的保障他的安全,打算直接谋害太子的人倘若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办法的话,谁知道,会不会退而求其次,拿简虚白开刀,继而攀诬上太子?!

这场侍疾,一个不慎,就是身败名裂,甚至死得不明不白!

太子妃这个要求,摆明了是要简虚白代替太子去冒险了!

VIP卷 第二百八十三章 夫妻争执

“我不同意!”宋宜笑腾的站起,怒目喷火,“连卫家都起了摇摆的心思,难为你还向着东宫,太子妃就是这么回报你的?!她既怕太子去了宣明宫不落好,又怕断了宣明宫的消息,做什么不自己去宣明宫侍疾?!她作为正经儿媳妇,伺候公公理所当然,比你这个外甥还要合情合理不是吗?!凭什么要让你去冒险?!”

其实她一直以来对太子妃的印象都很好,争储刚开始那会,太子妃设计让钟陵郡王拜顾韶为师,大大缓解了东宫的困境的举措,更让宋宜笑对这位储君之妻颇为钦佩。

可宋宜笑万没想到,有一天太子妃会算计到自己丈夫头上来!

“太子到底是陛下亲自立下的储君,不管是谁对他下手,终究是谋朝篡位之举,一旦曝露,那就是千载骂名,心中怎能没有顾忌?”注视着丈夫平静的脸色,宋宜笑按捺住狂怒,努力放缓语气,“所以太子亲自去宣明宫,虽然危险,却也未必十死无生!可你再得陛下喜爱,也只是一介臣子,却可以通过你栽赃太子,那些人怎么可能手软?!前青州刺史赵悟,还有刑部派去押解赵悟的那个郎中,都是现成的例子!”

她眼中落下泪来,“所以你怎么可以答应太子妃?!你就算不管自己,也不想管我了…”

微微颤抖的手抚上已经明显隆起的小腹,“难道连咱们的孩子也不管了?!我娘家是个什么样子你最清楚不过,不坑我就不错了,怎么可能扶持我?而你家里,远在桑梓的祖父,公公,还有三哥,谁不是对你这爵位虎视眈眈!你在的时候他们尚且诡计百出,你要有个三长两短,是叫我们娘儿两个回头就去地下见你吗?!”

“你冷静些!”简虚白听到这里,平静的脸上终于浮现起一抹无奈,道,“我怎么可能不管你们母子?只是你也晓得:我与太子本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太子妃此举虽然要我冒险,却也是势在必行——否则太子当真出了事儿,咱们家又岂能落好?”

宋宜笑闻言,狠狠拍开他手,哽咽出声:“但你若在宣明宫出了事情,他日太子登基于我们母子又有什么意义?!”

“太子妃之所以不放心太子去宣明宫,是因为宣明宫如今已被皇舅母掌管。”简虚白温言道,“而皇外祖母这段时间因为代国姨母的缘故,对太子也存了疏远之意——可你忘记了?我是皇外祖母抚养长大的,就算这段时间皇外祖母也不大愿意见我,又怎么会害我?而皇舅母总要给皇外祖母面子!所以我去宣明宫,其实没有你想的那么危险!”

“我怎么可能想不到这一层?”但宋宜笑冷笑出声,大声道,“诚然太后娘娘是疼你,可太后娘娘以前难道不疼太子吗?!既然太后娘娘在太子与代国姨母之间选择了后者,亲孙儿尚且不如亲生女儿呢,你这个外孙,又凭什么越过代国姨母去?再者,就算太后娘娘舍不得动你,皇后娘娘也念着太后娘娘的份上,不害你。莫忘记咱们那位代国姨母,她的心性还是你告诉我的——你敢说她做不出来拿你先斩后奏的事情?!”

她切齿道,“到时候你死都死了,太后娘娘,娘,再伤心再震惊,难道还能杀了代国姨母给你报仇?!那是太后娘娘的亲生女儿,还是娘的亲妹妹——就算她们肯为你下这个手,届时你难道能活过来?!”

“你不要说的好像我去了宣明宫就一定会出事一样。”简虚白叹了口气,道,“有道是富贵险中求,争储这种事情,但凡掺合进来,那就是不成功便成仁!如今这个局势,绝不是推诿畏缩的时候,我若去了,好歹还有一线生机,我若不去,那可真没希望了!”

他把手放到妻子的小腹上,“我知道你不在乎陪我同甘共苦,何况有娘在,即使太子倒了,咱们最多吃点苦头,性命肯定无忧——问题是,娘去之后,谁能保证咱们会不被秋后算账?更遑论咱们已经有了孩子,难道你希望孩子往后才落地就矮人一头,受咱们牵累?!”

“再怎么矮人一头,总比没有爹好!”宋宜笑闻言却厉声喝道,“没爹护着的苦楚我最清楚不过,所以与其叫我孩子将来也吃这个苦头,我宁可一家三口死在一处!!!”

这话让简虚白好半晌都没作声,良久才道:“我意已决。”

接下来无论宋宜笑怎么哭闹哀求,他都没松口,只吩咐纪粟去收拾东西,预备进宫。

半晌后,见妻子越闹越厉害,简虚白索性学太子妃,背地里命芸姑弄了一碗不伤人的安神汤来,哄她喝下——之后宋宜笑迅速睡着了,他才暗松口气,将妻子抱到榻上安置好,静静凝望片刻,方一振袖子,留下一句:“好生伺候夫人!”

便不再迟疑,毅然转身离去。

这天傍晚时分,安神汤的药效过了,宋宜笑方悠悠醒转,就含糊不清的问起丈夫。

守在榻畔的锦熏、月灯小心翼翼的顾左右而言其他:“夫人可算醒了?饿吗?厨房里炖好了燕窝粥,夫人可要用些?”

“这么说,他已经走了?”宋宜笑闻言却已是了然,有些失神的呢喃了一句。

锦熏跟她一块长大,主仆之情深厚,见状心中一酸,强忍着不敢流露悯色,只赔笑道:“夫人,还是用点粥罢?芸姑方才来过,说您现在可禁不得饿,到底是双身子呢!”

她故意提起宋宜笑的身孕,原是想让宋宜笑想到孩子,继而振作起来——哪知宋宜笑听了这话,长睫一动,两行清泪却落了下来,语带悲声道:“双身子又怎么样呢?他走的时候可曾迟疑?!”

锦熏顿时懊悔不已,正琢磨着如何补救,好在宋宜笑嘴上这么讲,心里还是看重孩子的,落了会泪,到底道:“先打水来让我梳洗,不然怎么用粥?”

这天燕国公府后院都知道国公夫妇为了简虚白进宫给显嘉帝侍疾的事情吵了架,是以不管用不用得着到宋宜笑跟前,伺候起来均是战战兢兢的。

次日消息传到晋国长公主府,长公主闻说之后对太子妃也很是不喜,只是她知道眼下局势微妙,若此刻表达对太子妃的不满,铁定会被人利用,是以只是沉了会脸,命佳约带上些滋补之物,走了一趟燕国公府,去安慰小儿媳妇:“殿下请夫人放宽了心,如今御体欠佳,殿下也是三天两头入宫探望的,公爷侍奉陛下榻前,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殿下哪能不照看着点儿?”

宋宜笑听了这话,眼眶顿时就红了,抿了会唇才道:“夫君只是陛下的外甥,诸皇子帝女都是极孝顺的,我担心夫君这会去宣明宫,会有所打扰。何况后妃也在侍疾之列,夫君未免也需要避讳,正如姑姑所言,是极不方便的。”

佳约明白她话里的意思,是希望晋国长公主出面,把简虚白喊回来,但晋国长公主之前没说过样的话,佳约自然也不敢贸然答应,闻言只宽慰道:“夫人不必担忧:公爷固然只是陛下的外甥,却是陛下跟前长大的,向来被陛下当成亲生骨肉一样疼爱,如今陛下欠安,公爷前去侍奉,也是应有之义,诸位殿下又怎么会觉得打扰呢?至于后妃,皇后娘娘乃是陛下原配发妻,公爷正经的舅母,也是瞧着公爷长大的人,却有什么好避讳的呢?”

“其他妃嫔,都有皇后娘娘亲自安排侍疾的时间,与公爷等男子全是错开来的,绝不会惹出什么碎语闲言来!”

她这么讲了,宋宜笑自然明白,指望婆婆把丈夫弄回来的可能性不大了——她目光顿时黯淡下来,把玩着手里的琉璃盏,好一会才心不在焉道:“既然如此,那多谢姑姑解惑了。”

接下来佳约再说其他话,她都是不冷不热的,没说几句,佳约自觉尴尬,也就告辞了。

“夫人,奴婢方才送佳约姑姑去乘车,路上姑姑脸色不大好呢!”晌午后,宋宜笑小睡起来,坐到妆台前让锦熏给自己绾发,水晶镜将主仆两个照的纤毫毕现,锦熏从镜子里偷偷看了好几回主人,见她眼角明明已经瞥见,却一直不作声,只好壮着胆子,自己开口道,“上车时,奴婢想扶姑姑一把,姑姑都没让!”

宋宜笑这才“嗯”了一声,道:“我素来待婆婆跟前的人十分客气,今儿个却多多少少扫了佳约姑姑的面子,何况这事儿也不是姑姑的错,她自然要不高兴了。”

“可是夫人为什么要扫佳约姑姑的面子呢?”锦熏见她没生气,这才放了点心,忙道,“毕竟佳约姑姑是晋国长公主殿下跟前的得意人,连公爷素常见到她也是极客气的,奴婢晓得您这会心绪不佳,可是…可是奴婢说句诛心的话:不管公爷往后怎么样,长公主殿下都是您跟公爷的长辈啊!”

——宋宜笑这回跟丈夫闹别扭,不就是怕丈夫去了宣明宫会出事吗?

可简虚白要当真有个三长两短的话,宋宜笑的靠山可只有晋国长公主了好不好?!

这种情况下,越发不好得罪佳约啊!

锦熏哪能不替她担心?

“你懂个什么?”然而宋宜笑闻言却只淡淡一笑,道,“婆婆固然是长辈,但东宫却是夫君的前途所在——得罪了前者,至多回头去赔个不是,料想佳约姑姑既然能伺候婆婆这么些年,岂会是心胸狭窄的人?要紧的却是后者才是!”

见锦熏神情茫然,她冷笑了一声,才道,“太子妃可真是太子的贤内助,一碗蒙汗药,外加一个‘太子中毒’的宣称,既为太子免除了前往宣明宫侍疾的危险,又引动了天下人的同情与对魏赵二王的质疑!只是她心疼太子,难道还不许我也为我丈夫考虑一二?”

徐徐吐了口气,宋宜笑把玩着妆台上的一朵攒珠发钗,眼神微冷,“夫君的前途跟太子绑在一块,对于太子妃为了太子考虑的要求自不好回绝,不但不能回绝,还得毫无怨言的答应下来——否则即使将来事成,也难免给太子夫妇留下坏印象,竟是吃力不讨好!”

不过她可不是简虚白,作为一个深闺里长大,跟太子夫妇统共没见过几次的妇道人家,还恰好有孕在身,她反对自己丈夫为了太子冒险太属于人之常情了!

即使这事传到东宫的耳朵里,难道太子夫妇好意思指责她不对吗?!

宋宜笑这么做,当然不只是心存不甘,特意闹上一场——主要还是因为,“夫君虽然私下交代我他此行其实并无危险,但世事难料,能让东宫多愧疚些为什么不呢?毕竟,自来都说会哭的孩子有糖吃不是吗?”

回想起简虚白才回来时,把自己喊进内室交代的那番窃窃私语,宋宜笑不禁眯起眼,“实在想不到啊…天家…真真是…深不可测!”

虽然简虚白说他也只是猜测,可结合前因后果一想,宋宜笑觉得,丈夫的这份猜测,十有八.九,是真的。

VIP卷 第二百八十四章 为母则强

宋宜笑为丈夫私下透露的秘密心惊之际,宣明宫的偏殿里,苏皇后也正就简虚白自请为显嘉帝侍疾一事,向代国长公主表达不满:“陛下如今情势十分危急,太医都说了,能不能撑过这几天皆不好说,咱们操心陛下都不过来了,这眼节骨上,让阿虚掺合过来做什么?这不是平白的节外生枝吗?”

皇后语气很疲惫,嗓音也透着喑哑,整个人仿佛老了十来岁,不复之前妩媚娇美、风韵犹存的鲜妍。

算起来显嘉帝病危到现在其实也才两三天,但皇后从接到消息起,就一直寸步不离的守在了病榻前,一应伺候的活计竟丝毫不假他人之手——足足照料到身体与精神都无法支持后,才在左右的苦劝下略作休憩。

哪知小睡没一会儿,起来后立刻再去看显嘉帝,却看到简虚白已经先一步在榻前服侍了。

她起初觉得非常惊讶,毕竟她睡之前就吩咐过,除了她允许的几个人外,其他人来了也不准靠近显嘉帝——尤其是太子那边的人!

简虚白纵然是显嘉帝嫡亲外甥,可涉及到争储,弑亲逆伦一点不稀奇,皇后可是再三叮嘱,连寝殿都不让他进的!

结果一问,却是代国长公主发的话!

皇后闻讯自是又急又气,随便找个借口,让自己的心腹宫女芳余接替了简虚白,这就赶紧来找代国长公主质问了。

“皇嫂不必担心,我正愁卫氏横插一手,借口太子意外中毒扣住了人呢!”相比之下,代国长公主虽然脸色也有点憔悴,但目光炯炯,瞧着心情倒是不坏,说话时嘴角还微微上勾,语气轻快道,“如今她自作聪明遣了阿虚来,可不正好?”

“你是打算?!”皇后闻言脸色微变,“你可不要乱来!”

代国长公主不以为然的扫了眼皇后,道:“皇嫂你这话说的——都什么时候了?你可别告诉我,你还念着阿虚喊你一声‘舅母’的情份!”

“阿虚虽然喊我一声‘舅母’,到底与我没有血脉上的牵连。”苏皇后捏着眉心,疲倦道,“论起来他可是你的嫡亲外甥,你都能舍得他,我自然就更没什么心疼的了!我让你别乱来…”

顿了顿,“是说陛下!”

代国长公主闻言,像看什么稀奇一样,盯着苏皇后看了好一会——直到苏皇后沉下脸来,才吃吃笑道:“皇嫂别恼,我只是万没想到你会这么说,所以吃了一惊罢了!”

她无视了苏皇后铁青的脸色,自顾自的笑着说,“毕竟你跟你的娘家,可是打从好几年前起,就卯足了劲儿,想要扶持赵王登基。结果眼下大好机会来了,你却又心疼起皇兄来了,这可真是…这会又没其他人在,你这话说的再情真意切,却也只有我听到啊!”

“我确实希望赵王登基!”苏皇后冷冷剜了她一眼,哼道,“毕竟他不但是中宫嫡子,论才华论心志,哪点不比崔氏的儿子强?!可偏偏,他生晚了足足十二年,落地时已经有了太子!”

皇后眼神晦暗,神情冰冷,“倘若赵王不是中宫嫡子,冲着他比太子小了那么多岁,即使有才干些,倒还有做个贤王,将来好好辅佐太子父子的指望;又倘若赵王虽然是嫡子,但资质平庸,横竖威胁不到太子——我也认了,只管引着赵王朝舞文弄墨风花雪月上面走,往后借着皇子身份享一世富贵风流,也是不错的。”

可偏偏赵王两项都占了:正宫嫡子,天资不俗!

“而且他还是苏家的嫡亲外甥!”苏皇后百味陈杂道,“我娘家还出了个只比他大十岁不到、却已天下知名的才子少歌,以至于朝野都说,苏家后继有人——这叫我怎么能不替他担心?!”

就算太子之前一直对赵王不错,可皇后知道,这是因为一来显嘉帝素来偏宠太子,被皇帝护在羽翼下的太子,从来没有感受到弟弟们的威胁,自然也不会对弟弟们有什么敌意;二来赵王尚且年幼,他的资质还没有得到充分的增长,展示出应有的光彩。

而一旦显嘉帝驾崩,太子承位,没有了亲爹无微不至的呵护后,太子必定会在最短时间内继承自古以来为上位者的种种本能:譬如说,多疑。

到时候哪怕赵王对他掏心掏肺的表忠心,太子又怎么会全没芥蒂?

毕竟,大部分情况下,成为威胁的主要因素,不是野心,而是实力。

赵王有足够的实力威胁到太子,所以无论他有没有夺储的野心,他都会成为太子的眼中钉肉中刺,区别不过是迟早的事而已。

届时赵王的下场可想而知只有两个:其一是死得不明不白,其二是学伊敬王做一个合格的“鹌鹑王爷”。

问题是伊敬王已经非常识趣了,他再废物,到底是先帝亲子,正经的皇子!却自锁府中足足二十年,成为坊间的笑料之一,更被冠以“鹌鹑”这样极尽羞辱嘲讽的名头——可最后依然死得不明不白!

苏皇后只要想想自己的亲生骨肉,明明是显嘉帝膝下出身最尊贵的皇子,最后却要在太子跟前战战兢兢而活,且还未必能够活——就觉得无法忍受!

——试问有哪一个当娘的,愿意儿子以后步上伊敬王的后尘?

皇后抬起头,极认真的看了眼代国长公主:“所以我确实希望易储,让赵王做太子。但我与陛下数十年来的夫妻之情也不是假的,我没想过弑君——你要栽赃太子我自会配合,但要对陛下下手,我绝不答应!”

代国长公主的脸色迅速沉了下来,她定定的望着皇后半晌,才讥诮一笑:“我之前只道皇嫂你笼络娘家参与夺储,纯粹是因为野心——如今才晓得,你这是为母则强!不过,不管是出于什么缘故,但有两点我想皇嫂一定认可的:第一,皇兄他是真的偏爱太子,在这点上,无论你是他的结发之妻,还是我是他唯一的亲妹妹,都难以动摇!”

“第二,以咱们之前对太子做的事儿,一旦太子翻了身,你我绝无幸理那是肯定的!至于魏王赵王,你的娘家苏家,我的夫家姬氏…乃至于这些年来为咱们效劳的那些人,也绝对不会有好下场!”

长公主冷笑出声,“所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说的就是咱们眼下的处境!所以皇嫂不要摆出一副伉俪情深的样子了,毕竟你要是当真把皇兄看得比赵王重,那么当初就不该掺合争储的事儿,免得叫皇兄操心!做都做了,现在再说这样的话,有意思?”

见苏皇后脸色苍白,她不屑的继续道,“再者我也没说一定要对皇兄下手,皇嫂方才也讲了,连太医都不看好皇兄能撑过眼下这一关,谁知道咱们就不能顺水推舟呢?皇嫂却一下子想到了皇兄,也不知道究竟是谁存心不良!”

“殿下答应不对陛下下手就好!”苏皇后也不跟她争辩,听了这话,微微颔首,站起身来,“那么我就去照顾陛下了——你想好怎么利用阿虚栽赃太子后,只管派人去找我。”

作者有话说:

这章没完,待会补全3K字。

VIP卷 实在很抱歉

今天只有一更,定在23:55。

从今天起这个月就单更了,

我已经连续三个晚上没睡好了,

精神上非常困倦,

但就是睡不踏实,

以至于整个人都是昏昏沉沉的,

每天眼睛里的血丝要到下午才能完全褪去,

偶尔太阳穴还会剧烈的痛,

不动的时候感觉冷,

今天温度计有20度上下吧,

可我还是觉得冷得要命,

但稍微一动,

或者加件衣服,

又觉得热,

继而不断的出虚汗,

总之身体跟精神都迫切需要缓一缓,

实在撑不住了。

其实在二月下旬就跟编说这个月单更,

因为当时就感觉吃不消了,

但三月才开始那两天写的比较顺手,

我以为没事了,

是以就维持了双更。

但没想到才写了一两天身体又不好了,

正应了今天更新的章名,

人算不如天算吧。

而且,

目前的剧情处在一个比较复杂比较费脑子的阶段,

我很担心状态不好的时候强写,

会写垮,

所以思来想去,

只能请大家多多包涵了!

VIP卷 第二百八十五章 人算不如天算

苏皇后听她语气古怪,依言望去,却见树影之后一袭蓝衣简素,但微露的小半张脸,已是说不出来的姣美倾城,不是暖美人又是谁?

她目光顿时沉了沉。

代国长公主抚了抚鬓发,嫣然一笑:“我可是听说,在乌桓那会,阿虚跟这一位,交情不一般?当年讨伐乌桓是冀国公为主帅,这事儿皇嫂多多少少,该知道点吧?”

“都是陈年往事了。”苏皇后淡淡瞥了眼底下:简虚白容貌酷似显嘉帝,却比显嘉帝更精致,由于侍疾不适合穿戴太华贵的缘故,这会着一身石青底如意纹盘领衫,腰系玉带,除却顶上束发的赤金冠外,周身再无装饰,但修眉凤目,面若皎玉,望去只觉清俊无双。

玉山公主也算是娇俏鲜丽的女孩儿了,生而为帝女,金尊玉贵中娇养出来的气度自然也不是寻常人能比的,可这会站在他面前,却也被衬得黯然失色。

皇后意义不明的笑了一下,语气平静道,“阿虚当年随军出征时还是个孩子,纵然在乌桓时与暖美人走得近过,到底小孩子家懵懵懂懂,哪儿算得上什么交情不交情?”

“这是自然。”代国长公主闻言眯起眼,道,“毕竟这暖美人要没冀国公特意照拂,早就跟她那些姐妹们一样死于途中的折磨了,又怎么可能完好无损的被送到皇兄跟前,得到侍奉我大睿天子的机会?!而冀国公向来做事仔细,既然将她献于皇兄,那么肯定是查明过,这暖美人从未与其他人有过什么男女私情的,否则哪里有资格进入宫闱?”

说到这里话锋一转,“不过,暖美人与阿虚到底在幼年就相识一场,即使当年两个人清清白白。可如今时过景迁,于此皇兄沉疴的光景相逢,男才女貌的,会不会有什么,可就不好说了——尤其上上下下谁不知道皇嫂您这两天为了照拂皇兄,真真是操碎了心!这种时候,即使宫闱里出了些事情,我想,却也怪不得皇嫂您的!”

苏皇后沉吟了会,道:“陛下究竟是明君,哪怕如今卧病,他的宫闱里,也不该出什么有碍他声名的事儿?”

皇后跟显嘉帝是有真感情的,纵然为了儿子踏上夺储之路,到底不想害了显嘉帝,甚至连让显嘉帝背上被戴了绿帽子的名声,也不是很情愿。

只是皇后犹豫,代国长公主可不耐烦了,她转头剜了眼嫂子,讥诮道:“这世上哪有什么两全齐美的事情?皇嫂若是想要儿子,必然要对不住丈夫;若是想要丈夫,那么不但儿子、自己、娘家,死后声名,这些也别想了!皇嫂出身大家,少年时候就气度非凡,如今怎么越活反倒越回去了,连这样简单的道理都看不透?!”

她一拂袖子,冷然道,“言尽于此,皇嫂若还这样糊涂,依我看也别费那力气,劳心劳力的伺候皇兄了,趁早跟太医要一副,不,几副见血封喉的药,什么时候皇兄不行了,交与赵王、苏家一起来个痛快吧!好歹可以免除日后受辱!”

说着冷笑数声,才扬长而去!

只留下苏皇后脸色难看无比,深深望了眼底下已经快把玉山公主哄好的简虚白,以及依旧在树影中偷窥的暖美人,好半晌,才叹了口气,拖着沉重的步伐离开。

底下简虚白因被玉山公主缠得头疼,虽然眼角瞥见皇后与代国长公主了,却没发现不远处的暖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