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代完了这事,他也就告退了。

回到自家别院后,简虚白又把在太子面前的说辞给宋宜笑说了下:“这要求不是为难我么?皇舅才去,我就去给她说这话,外人哪能不恶意揣测我同她之间的关系?这却是置皇舅清誉于何地?她也真是糊涂了。”

“到底年轻,遇上这样的事情,慌了手脚也是难免。”宋宜笑知道丈夫对暖美人没什么心思,倒是可以大度的同情她一下,边哄着女儿边道,“不过兹事体大,皇家规矩放在那里,咱们也是爱莫能助。”

简虚白拿起拨浪鼓逗女儿,心下暗笑:“你要知道她真正打的什么主意,只怕就不觉得她可怜了。”

不过这种话他实在有点说不出口,妻子又没追问,也就这样过去了。

三日后,翠华山上下一片白幡,嚎啕的哭声里,浩浩荡荡的车驾拱卫着显嘉帝的梓棺还都。

由于顾韶提前做了准备,太子又是显嘉帝生前明确表态支持的储君,还都的过程非常顺利。

于皇宫设灵后,太子在文武百官的见证下,正式登基称帝,拟年号“端化”。

为表对大行皇帝的尊重,开年之后方为端化元年,今年仍旧是显嘉二十二年。

而端化帝坐上御座后的第一件事,是尊奉长辈——皇太后晋为太皇太后,苏皇后为皇太后,两位长公主为大长公主。

当然现在显嘉帝的后事还没办,此刻只是下达圣旨,先把称呼改过来,正式的晋封仪式,只能以后再补了。

至于说为什么太子妃没有被跟着封皇后,倒不是端化帝把发妻给忘了,而是因为太子妃本来就即将临盆,这回仓促从翠华山返回帝都,路上动了胎气,回到帝都后太医院手段尽出,好不容易才保住身孕,这会让她接旨纯粹是折腾——端化帝私下同妻子说好了,这会先顾长辈,待太子妃生产之后,再册皇后。

这么一些事情折腾完了,国丧方正式开始。

百官致奠,命妇哭灵,自不必说。

按照规矩,大行皇帝须停灵二十七天,这期间来得及的地方大员都会快马加鞭前来帝都吊唁,羁縻属国也会派遣使者前来。

是以宋宜笑才回帝都就接到消息:“大姑姑与大姑父一家已经起程北上,因着仓促,纪家在帝都的府邸不及预备,到时会在咱们家暂住,你看看合适的院子打扫几间出来罢?”

“未知姑姑合家可有什么喜好与忌讳?我预备时也好叫人注意着点。”宋宜笑知道这大姑姑简离芝乃原配嫡长女,与公爹简离旷、叔父简离邈一母同胞,又是简平愉膝下唯一的女儿,想来在娘家时地位不会低,此刻要携同全家来燕国公府做客,自不敢怠慢。

但简虚白想了会,也无奈道:“我出生时,大姑姑已经不在帝都了,却也不是很了解。这么着,回头你派人去三叔那边打听下?”

宋宜笑依言遣了人去请教了简离邈,好在简离邈表示长姐性情爽朗,很好说话,不是挑剔的人,让她随便招待就是了。

派去的人还道:“三老爷说,若非姑太太膝下颇有几个子孙,三老爷那边住不下,这回也不必劳烦公爷与夫人了!”

“三叔说的哪里话?”宋宜笑忙道,“能为长辈略尽绵薄之力,原是我们的福气。”

——至于说简离芝夫妇仓促前来,为什么不住晋国长公主府,自然是因为长公主身份尊贵,她的府邸哪是随便好借住的?

就算晋国长公主脾气好,愿意让大姑子住,简离芝一家住进去了肯定也会束手束脚不自在。更不要讲长公主的喜好又不是什么秘密,同驸马关系破裂的事情,之前也一度在帝都传的纷纷扬扬,简离芝未必没有耳闻。

简离芝一家若去住长公主府,万一撞见晋国长公主的面首,或者长公主夫妇吵架,岂不尴尬?

长兴公主府也是同样的道理。

所以最好的选择只能是燕国公府,地方大,夫妻和睦,人口少,而且简离芝出阁前一直住这里,环境还熟悉——这回宋宜笑给他们安排的院子,正是以简离芝出阁前住的绣楼为中心的几个跨院。

地方收拾出来后,宋宜笑命人日日都去打扫一趟,连带庭院中的花草也注意好修剪,务必让姑姑一家感受到国公府的好客之情。

只是简离芝一家还没抵达帝都,宋家却先报了噩耗来:“老爷没了!”

宋宜笑闻讯自是大惊:“怎么会没的?”

虽然说显嘉帝驾崩前夕,她就听说了宋缘出事的消息——但,那时候不是说只是摔坏了腿,在山脚下修养吗?

“原本只是摔坏了腿,但因大行皇帝之事,拖着伤体回帝都,路上颠簸到了。”来报信的人斟酌着措辞,“伤口恶化,药石无效,今早…”

“这真是…”宋宜笑抿着唇,按说这会她应该开始哭的,但老实说,对于这个爹的离世,她现在主要还是惊讶:算算时间,前世的此时,她已经死了。

也就是说,前世她死后没几天,宋缘也死了吗?

这到底是报应,还是有什么内情?

各种想法在脑海里转了一圈,宋宜笑定了定神,拿帕子按起了眼角,作出悲声道,“祖母和娘现在怎么样了?”

一边问一边站起身,“我实在不放心,还是亲自走一趟去看看吧!”

这时候简虚白还在太皇太后那边,宋宜笑不及等他回来,将女儿交给芸姑照拂,自己乘车先赶到宋府。

许是尚在国丧期间的缘故,平常就算不得热闹的宋府,这日尤其的冷清。

宋宜笑带着下人一路走进去,连仆从都没看到几个。

到了灵堂上,更是空旷冷寂,竟连哭声也不闻。

她心中觉得有点奇怪,趁行礼之际,朝孝帘的缝隙里张了张:就看到帘后卢氏带着宋宜宝,母女两个孤零零的跪在那儿——宋宜娇与宋宜耀许是年纪太小,所以没带过来。

卢氏神情木然,失了魂一样了无生气;宋宜宝则是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颇有些无聊的张望着,此刻察觉到长姐的视线,还抬头露出个甜甜的笑。

倒也难怪灵堂上听不到哭声了。

“逝者已矣,还请娘节哀!”宋宜笑致奠完,看了看外面见没人来,索性掀帘进去,半跪在卢氏身旁,轻声安慰道。

“…”卢氏像个木偶一样机械的转过来,直直的看着她——记忆中这个继母看她的目光有过讨好、防备、热情、期盼、踌躇,却从来没有现在这种:复杂得叫人完全揣测不出她的心思!

“大小姐,夫君从翠华山回来也是拖了几日的。”卢氏这样看了她半晌,直到宋宜笑已蹙起眉,才哑着嗓子道,“但我却没有告诉你,以至于你没能见到夫君最后一面,你可怨恨我?”

VIP卷 第三百三十八章 继母与生母的试探

宋宜笑闻言怔了怔,随即道:“娘不必如此见外,我岂不知娘是存心体贴我?毕竟夫君这些日子都在宽慰太皇太后,我独自主持偌大国公府,既要带着清越,还要预备迎接姑母一家——娘这么做,也是心疼我,我纵然遗憾,又哪里忍心怪您?”

这番话她倒是出自真心,毕竟卢氏一直以来给她的印象就是如此。

但卢氏听在耳中却觉得心如刀绞,心想:“顾相说的果然没错!有道是日久生情,大小姐虽然在宋家养到八岁,但因早先那柳氏之故,对宋家已存下罅隙,后来被韦氏带去衡山王府抚养,韦氏怎么可能不教她怨恨父家?她长大之后之所以对宋家客客气气,无非是不想被议论自己不孝,绝非真心尊敬夫君——生父与生母在她心目中,到底是生母更重要的!”

——宋宜笑如果当真对宋缘有感情,对于没能见到生父最后一面,怎么会反应如此平静,甚至还主动替继母开脱?!

她在此刻很轻易的说出体谅之语,无非是因为她对宋缘根本不在乎。

见没见到最后一面,原也没放在心上!

所谓的“遗憾”,也不过是轻描淡写之语罢了!

所以,哪怕宋宜笑知道了当日谷中真相,难道就会为亲爹报仇雪恨吗?

没准她只会帮着亲娘善后!

既然如此,卢氏觉得自己没必要跟这个继女说下去了,只合眼道:“大小姐不怪我就好。”

接下来不知就里的宋宜笑虽然温言细语的安慰了她好一阵,她也没心思回答,只沉默不语。

不过宋宜笑知道这继母对自己亲爹感情很深,倒也没怀疑,只道卢氏是伤心太过。

“我没福时常尽孝祖母跟前,如今爹爹才去,想必祖母正在伤心之际,是以万不敢到她老人家面前。”半晌后,宋宜笑觉得能说的话都说得差不多了,虽然还没其他人来吊唁,她也不想再待下去,就提出告辞,“否则万一惹了她老人家伤心更甚,却怎么担待得起?还请娘回头代我劝祖母节哀。”

她这么说,自是不想去见庞老夫人。

说句心里话,宋宜笑对庞老夫人比对宋缘还厌恶些。

毕竟韦梦盈的改嫁,可以说罪魁祸首就是庞老夫人——当然从庞老夫人的角度来讲,宋家三代单传,儿媳妇生不出儿子还霸着后院不许丈夫纳妾,绝对罪大恶极!

而韦梦盈见势不妙,改嫁到王府,庞老夫人鞭长莫及,没法为难韦梦盈,不迁怒她的亲生女儿,迁怒谁?

但从宋宜笑而言,她前世今生所有的悲哀,都始于这个祖母的重男轻女。

是以如果这会死的是庞老夫人,让她去看看宋缘她倒还愿意;如今死的是宋缘让她去看庞老夫人——她是真没那心情!

正好帝都上下都晓得宋家大小姐同嫡祖母庞老夫人命格不合,祖孙不宜相见,倒是省了她另外找理由。

只是宋宜笑不知道,她这会这么做,在卢氏看来,越发的失望:“宋家再对不起这位大小姐,终究是骨肉之亲!生身之父才逝,却连去看一眼祖母都不肯——大小姐她,对宋家到底有多么疏远?真难为她这两年对我客客气气了!怪道夫君从前对我说,大小姐根本不想同我们来往!”

这样想着,她心里的那个念头越发坚决。

但在宋宜笑面前丝毫不露,只轻轻点头,表示会把她的话带到。

宋宜笑一无所知的告别了继母,登车出门,尚未回到燕国公府,却在半路被衡山王府的下人拦住去路:“夫人,王妃娘娘请您去王府一趟,有要事与您商议!”

“如今先帝大行,娘寻我能有什么大事?”宋宜笑在马车里听到,颇觉意味索然,心想,“多半也是听说了爹去世之事——只是这件事情她现在有什么好关心的呢?”

果然到了衡山王府后,韦梦盈遣散下人,独留了女儿说话,连寒暄的心思都没有,直问:“你才去吊唁了你爹?怎么样?”

“不过是那样。”宋宜笑漫不经心道,“三妹妹跟四弟都太小了,只继母同二妹妹在那边守灵,瞧着怪冷清的。”

韦梦盈沉吟道:“你继母可同你说什么?”

“继母这会伤心的跟什么似的,哭都哭不出来了。”宋宜笑道,“能同我说什么?我倒同她说了许多节哀的话,毕竟二妹妹她们还小,没了爹,可全赖娘支撑门庭了——只是继母听没听进去,可就不好说了。”

“这样啊?”韦梦盈若有所思道,“你在那里的时候,都有些什么人去吊唁?”

“一个都没有呢。”宋宜笑道,“娘您忘记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吗?各家入宫吊唁哭灵都来不及,哪可能跟平常一样,接到消息就立刻去宋府?我算着估计得到傍晚才有人过去吧?好歹得从宫里出来。”

韦梦盈“嗯”了一声,又问:“你可见到你祖母?她说了什么不曾?”

“我见她做什么?”宋宜笑感到亲娘今日颇有些莫名其妙,须知韦梦盈平常对庞老夫人的称呼,大抵都是“老不死”或者“老东西”,如今庞老夫人遭逢丧子之痛,韦梦盈怎么也该幸灾乐祸——而不是现在这样心事重重啊?

“你没有看到她啊?”韦梦盈闻言,颇为失望,有些埋怨道,“好歹你亲爹死了,这种时候,作为嫡长孙女,怎么能不去看望一下嫡祖母?真是我一句话不叮嘱你就要做错,明后日你再去一趟宋府,好歹把场面功夫做周全了!”

“娘您忘记了?”宋宜笑不以为然道,“我当初在衡山王府出阁,没有回宋府去出阁,就是因为我命格冲撞了祖母——这会爹没了,祖母肯定伤心万分,我要再去见她,万一转过身来她有个三长两短,还不都得说是我克的?您说我沾这样的麻烦做什么?”

又狐疑道,“再说了,娘您平常不也觉得,没必要理会祖母的吗?今儿个怎么反倒催我去见她了?您又不是不知道,祖母见了咱们娘儿两个,什么时候有过好话?现在这眼节骨上,我到她跟前,那纯粹就是去受气的!”

“我还不是替你担心?”韦梦盈闻言心头一惊,忙掩饰道,“怎么说也是你亲爹——谁叫时下讲究百善孝为先呢?你说你都扮了这许多年识大体了,若在这儿功亏一篑,划得来么?”

宋宜笑怎么也想不到,亲娘是因为弄死了亲爹,所以才这样紧张想打听宋家的反应,是以听了这解释后倒没再怀疑——她当然也没全信韦梦盈的话,只以为亲娘同亲爹到底是少年夫妻,凭心而论,宋缘无论才华、容貌、谈吐、对韦梦盈的上心程度,都在衡山王之上,韦梦盈抛弃了他归抛弃了他,心中对他还有些余情未了,倒也不奇怪。

所以也没再追问,只道:“明后日我当然还会去宋府,不过劝一劝继母,哄哄二妹妹倒也还罢了。至于祖母那边,我是绝对不会主动去的,难为从前在她那儿受得气还不够吗?我如今可不耐烦去看她脸色!”

韦梦盈本来还想再劝劝女儿——但转念一想,庞老夫人的娘家早已没什么人了,如果老夫人知道了什么,想报复自己的话,哪怕有顾韶之助,没理由不把卢氏的娘家拉上船。

毕竟衡山王府乃是老牌宗室,顾韶纵然已有权倾朝野之势,想在没有足够理由的情况下动一个宗室王爷,也不太可能。

到底新君才登基,正需要笼络人心,如何肯贸然得罪在宗室里颇有地位的衡山王府?

如此宋家与顾韶想替宋缘报仇的话,必须多拉几个帮手才稳妥——而卢氏一向没什么心机,倘若晓得真相,在宋宜笑面前哪能不表露出来?

对于自己这个大女儿的城府与眼力,韦梦盈还是很信任的:毕竟她自己在这个女儿手里碰的钉子就不少。

这么看来,宋家应该还不知道?

至于说宋缘作为宋家的顶梁柱,就那么死在野外谷中,宋家为什么没有大闹起来——韦梦盈思来想去,觉得这可能同宋缘的那个同谋有关系。

“也不知道那个没露面的人是谁?”她暗暗想到,“金家?崔家?博陵侯?韦家?还是谁?!”

…坑过的人太多,韦梦盈这会一时间也无法确定,究竟是谁同宋缘勾结,想要害自己性命了!

“你说的也有道理,既然如此,那你自己看着办就好,我就不给你操心了。”韦梦盈觉得自己需要一个人好好理一理,尽早把这个人找出来做掉——也没心思再留女儿了,道,“听说近来女婿常常不在府里,你一个人忙里忙外,可要注意保重,别累坏了!”

“谢娘关心,我会的。”宋宜笑见状,点了点头,端起茶水呷了口,也就告退了。

接下来她一边入宫哭灵,一边去宋家吊唁了几回——臣子的后事不能跟国丧比,尤其宋家人丁单薄,也拖不起,是以只停灵了七日也就入葬了。

由于异母弟弟还抱在手里,宋缘又是三代单传,许多事情卢氏一个人办不来,只能求助于已嫁的宋宜笑。宋宜笑也不好推脱,这里那里跑的,好不容易让亲爹入土为安,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

而庞老夫人始终没露面——宋家对外说是老夫人悲痛过度,起不了身,且也看不得儿子的后事,所以一直养在房里。

庞老夫人青年丧夫,老年丧子,还是独子,遭遇之悲惨,人世间也没几件事情比得过了。

虽然说宋缘留下了一个宋宜耀,可孙子哪有自己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儿子亲近呢?

尤其宋缘状元出身,刚刚谋取外放,是被顾韶期许将来可以位极人臣的人才——这么个本来足以振兴门庭的子嗣,正值壮年说没就没了。宋宜耀往后能不能比得上亲爹的成就且不说,照眼下小孩子的夭折情况,他能平安长大,把江南堂的血脉传承下去,就不错了。

这样的局面,庞老夫人再伤心难过都不足为奇。

宫里的太皇太后与苏太后,可不就是个例子?

宋宜笑不厚道的觉得很庆幸:碰不到这个祖母就好啊,否则庞老夫人哪怕是众目睽睽之下拿她当出气筒,她一个做孙女的能怎么样?

平常时候兴许还有人帮她说话,这种时候大家肯定是众口一词的劝她忍耐:得体谅嫡祖母的丧子之痛嘛!

…宋缘入葬后,国丧停灵也停了半个月了,虽然皇帝的后事仍未结束,但帝都上下都渐渐习惯,却是安定下来。

就在此时,紧赶慢赶的简离芝一家终于抵达帝都!

VIP卷 第三百三十九章 纪家借住

他们在路上就接到消息,道简虚白这段时间都奉了端化帝之命,日日入宫探望太皇太后,燕国公府只有年少的国夫人主持,还要带着个不满周岁的女儿,显然不大好脱身。

所以没有提前给国公府送信,免得他们拨冗去接,却是直接上了门。

宋宜笑接到禀告时自是非常意外,慌忙换了身衣裙出迎:“不知姑姑姑父与诸位表兄弟姐妹及表嫂前来,未能远迎,还望恕罪!”

“原是怕你们腾不出手才没说的,突兀前来,却要累着你们了!”简离邈说的没错,简离芝不是难相处的人,见面之后直接摘了一只累丝八宝镯给宋宜笑戴上做见面礼,接着一直挽着她手臂边走边说,很是亲切和蔼。

宋宜笑边同这位姑母寒暄,边留心不冷落了其他人——姑父纪舟白面美髯,气质儒雅,与徐年半老的简离芝颇为相配,夫妇两个膝下二子三女,最大的女儿已经嫁了人,这回便没有同行,其余二子二女此番都在。

长子便是宋宜笑出阁时来道过贺的纪望夕,其妻韩氏,模样清秀,话不多,但瞧着颇为端庄,显然也是大家出身。夫妇两个膝下有二子一女,最大的嫡长子纪聆与陆冠云同龄,今年都是六岁,很是乖巧安静,底下的一弟一妹明显是跟着长兄学,都很讨人喜欢;

次子纪望星尚幼,年方十一,乌溜溜的大眼睛很是机灵的模样。

两个表妹纪望兰与纪望竹一个十三一个九岁,虽然都是嫡出之女,姿色却相去甚远。

纪望兰容貌平常,即使在考究的服饰与良好仪态的加成之下,顶多只能说不丑;但纪望竹却生得杏脸桃腮,眼含秋水,顾盼之间宜喜宜嗔,眉眼虽然没有完全长大,也看得出来日后必将出落成美人。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缘故,纪望竹颇有些傲气。

当然她年纪搁那儿,倒也不至于使人讨厌。

因着简虚白这会还在太皇太后跟前,只有宋宜笑一个招待纪家一家子,双方素昧平生,也没什么共同话题,寒暄之后便有些无话可说。

好在简清越尚在襁褓,被抱出来后,大家围着她讲起儿女经,在这点上,简离芝夫妇、纪望夕夫妇都很有心得,纪家姐妹同纪望星、纪聆他们固然说不上话——不过这种亲戚头次照面的应酬场合,原也轮不着小孩子做主角。

如此半晌后,接到消息的简离邈先到,进门后一声“大姐”,喊得简离芝当场起身落泪,不顾晚辈在侧,三步并作两步迎上去,抱着他号啕大哭!

众人都吓了一跳,但也理解他们姐弟分隔近二十年,到今儿个才重逢,难免情不自禁。

是以待两人抱头痛哭片刻后,才纷纷上前劝慰。

接下来宋宜笑倒是轻松了,有简离邈同简离芝夫妇叙话,纪望夕夫妇补充,她只须抱着女儿在底下招呼纪家姐妹还有纪望星纪聆等人便是。

只是说了好一会话后,简虚白都从宫里赶回来了,晋国大长公主夫妇却还不见踪影!

晋国大长公主没来倒在情理之中,一来她身份尊贵,区区一个平辈大姑子,她过来看望是给面子,不来看望也没人能说她什么;二来皇帝大行,她伤心自己亲弟弟都来不及呢,哪有功夫去管夫家亲戚?尤其她最近跟简离旷的关系还特别不好。

但简离旷也没来,这可不太对劲了。

“前两日听说爹身子不大好,许是这个缘故才没能过来,还望姑姑姑父海涵!”简虚白察觉到,赶忙给简离旷找了个理由——他跟宋宜笑这会心里都在打鼓:娘近来应该没有收拾爹吧?!

简离旷再不喜欢小儿子,远嫁二十年的亲姐姐来了,他于情于理也要走一趟的,这回却没来,未必是故意不来,多半是来不了。

而这么近的路来不了的缘故,十有八.九又惹了晋国大长公主了…

只是这种内情,简虚白、宋宜笑、简离邈三个都是心照不宣,绝对不会告诉纪家人的!

好在纪家人也通情达理的没有追问,意思意思的关心了几句简离旷,便把这件事情遮过去了。

简虚白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没说几句话,便令厨房开宴,为远道而来的姑姑一家接风洗尘,简离邈自然也留了下来。

不过因着尚在大行皇帝停灵期间,这所谓的宴也没什么可吃的——别人家也还罢了,简虚白毕竟是大行皇帝的嫡亲外甥,还是抚养于宫闱,被大行皇帝当儿子待的,他这会哪怕要给姑姑一家洗尘,该守的规矩又怎么能不守?

酒水丝竹是想都别想了,连荤腥也没什么影子。

是以这顿饭委实非常寡淡。

大人当然都能理解,但年纪小一点的纪望竹跟纪望星就明显露出失望且不大满意的神情了。

反倒是年纪更小的纪聆三兄妹,布菜的乳母给他们夹什么他们吃什么,虽然没露出对饭菜满意的神情,却也没什么不满的意思——也不知道韩氏怎么教养子女的,这么点大的孩子调教得这样乖。

宋宜笑看在眼里,正打算说几句赔罪的话,那边简离邈却正同简离芝说到端木老夫人,姐弟两个低声商议了会之后,便问宋宜笑:“你们姨祖母那边,近况如何?”

待宋宜笑回答完这个问题,大部分人都搁了箸,纪望竹与纪望星见状也飞快的接过茶水漱口——这时候纪舟又跟简离邈探讨起茶叶,宋宜笑见状,索性转头低声叮嘱锦熏:“待会送些糕点给表妹、表弟,我瞧他们没动几箸,别晚上饿着了。”

又说,“侄子侄女那儿也别落下。”

之后简离邈考虑到宵禁,喝了盏茶就告辞了。

他走后,纪家人也露出疲乏之色,简虚白夫妇自是赶紧送他们去预备好的院子安置。

这么大半天忙下来,夫妇两个方回克绍堂梳洗更衣。

躺到榻上后,简虚白对妻子道:“皇外祖母的心绪还是不大好,我今儿个虽然提前回来了,明日说不得又要去宫里陪伴她老人家。姑姑一家的招待,还得你辛苦下了!”

“也没什么辛苦的。”宋宜笑不在意道,“大部分事情都有下人去办,我也不过发个话而已。”

她倒比较担心丈夫成天跑来跑去的,“这段时间咱们家不好见荤腥,我瞧你是分明瘦下去了。明儿个起叫厨房做点药膳吧,正好姑姑一家远道而来,这么热的天,定然也有亏损,也给他们补一补。”

简虚白自无不应,又说:“姑姑姑父都在,表弟表妹侄儿侄女们想来也不必咱们操心。倒是咱们女儿年纪还小,如今天又热,忽然从翠华山下来,可得看着点儿!最好让芸姑早晚各看一次,以策安全。”

他这么紧张简清越绝非过于溺爱,实则这会上至皇宫下至黎庶,小孩子的夭折都是司空见惯。

而简清越在翠华山上才发过一场热,好了之后也没几天就赶上显嘉帝大行,随父母匆匆忙忙从翠华山上撤回帝都——这么一番折腾,很多大人都觉得吃不消,像太皇太后跟苏太后,到现在起身都需要人搀扶呢,何况尚且抱在手里的婴孩?

宋宜笑晓得轻重,颔首道:“你放心,我必会好好看着她的。”

也是她的亲生女儿,她怎么能不疼呢?

次日夫妇两个起身后先去简离芝夫妇住的院子里请了安,等纪家人齐了之后,方一块用了早饭。

之后简虚白带纪舟、纪望夕入宫吊唁,宋宜笑把女儿交给芸姑,也领着简离芝等女眷去女眷哭灵的地方——其实这时候因为停灵已经停了半个月,哭灵这件事情已是形同虚设,毕竟有资格哭灵的女眷哪个不是娇生惯养,真去连哭二十七天,估计很多人家回头就要办丧事了。

所以也就是点个卯,倒是更要去太皇太后跟苏太后跟前请个安。

不过这两位如今都病得不轻,简离芝又不是她们非见不可的人物,哪怕宋宜笑领着,也都没能觐见到,只听心腹宫人出来说了些敷衍之词,赏了点东西,也就打发她们出宫了。

回到燕国公府后,宋宜笑看着众人热得满头大汗的模样,忙叫下人呈上冰镇酸梅汤解暑。

“闻说太子妃尚未册封,但已移居未央宫,未知需要拜会?”简离芝呷了一口后,摆手让给她扇风的人退远些,自己拿帕子擦了额上汗水,问宋宜笑,“今儿个在宫里时我都忘记了,这会才想起来。”

“大姑姑您不知道,太子妃即将临盆,算算日子已经没几天了。”宋宜笑解释,“陛下之所以尚未册后,正是为了体恤发妻。是以咱们这会过去,恐怕会打扰了太子妃,不如等皇嗣诞生之后再去。”

简离芝恍然道:“原来如此!”

就说,“亏得你提点,不然咱们今儿个可要冲撞太子妃了!”

“大姑姑说的哪里话?”宋宜笑谦逊道,“也是姑姑才来帝都,否则哪里用得着我多嘴?”

“二十年在外,这帝都对我来说啊还真是物在人非了!”简离芝感慨了一句,趁势道,“这回仓促前来,还真是两眼一抹黑,都不晓得这些年帝都是个什么样子——你若得空,不如给我说说?”

扫了眼底下的儿媳妇跟女儿们,“也叫她们长长见识,免得遇见了贵人都不知道!”

这也是应有之义——毕竟需要赶回帝都吊唁的原本只有纪舟,他把女眷家属都带了来,显然是想趁这个机会调回帝都任职。那么作为他的妻女,简离芝等人自然要对帝都贵胄的近况有所了解了。

纵然他们在任上时也会派人打听,但终究没有宋宜笑这个一直生活在帝都的国公夫人亲口讲一遍来得周全。

对于这种合情合理且也不难的要求,宋宜笑自是爽快应下,尽己所能的给她们描述了一下目前的朝堂上下——这过程里简离芝自然也要提问,宋宜笑感到这位姑姑似乎对太子妃格外感兴趣。

不过宋宜笑也没觉得奇怪,虽然现在还喊着太子妃,但铁板钉钉的就快是卫皇后了。

而卫皇后头上看似还有太皇太后跟苏太后这两位长辈压着,算不得大睿目前最尊贵的女人。

可太皇太后年事已高,这回再经历丧子之痛,还能撑多久真不好说,何况太皇太后在做太后时就不管事了,没理由轮到孙媳妇上台时跟孙媳争权;至于苏太后,她不是端化帝的生母,还曾支持亲生儿子同端化帝争位,哪怕现在以嫡母的身份做了太后,又怎么敢对卫皇后指手画脚?

是以接下来女眷们巴结的对象,必定是卫皇后。而简离芝重点打听这位的喜好,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她万没想到的是,简离芝这么做,目的却并非她想得那么单纯。

抵达帝都的次日,纪家人以吊唁为重,再次日,就是去拜会晋国大长公主夫妇了。

晋国大长公主独自接待了简离芝一行,对于简离旷的缺席,倒与儿子媳妇之前的敷衍不约而同,归结为“卧病”。

大长公主还解释了下前因后果:“在山上待习惯了,回来时晒了一路,又贪凉吃了冰饮,一下子就病倒了。如今捂在屋子里发汗,实在不好出来相见,还请你们莫要见怪。”

简离芝虽然不是头次拜见晋国大长公主,但也没多少交情,许是没见到弟弟,也没了长谈的兴致,意思意思的敷衍了会,也就提出告辞了。

而大长公主也没怎么留——这个过场走过之后,纪家人除了偶尔去简离邈那边外,就是隔日去看他们自家别院的打扫情况。

毕竟这回来帝都的如果只是纪望夕等平辈,在燕国公府借住时间长一点也没什么,如今两位长辈都来了,他们在帝都也不是没宅子,哪好一直住下去?

到底他们住进来,简虚白夫妇得负担他们一大家子连同下人在里面的吃喝,隔三岔五还要送点小东西,却不肯收钱——一直住着不走,这不成了故意占晚辈便宜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