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上回卫皇后没了才落地的小皇子,卫溪之妻田氏专门进宫安慰了女儿一番,虽然大大缓和了双方的关系,到底没能全部消去隔阂。

这会端化帝忽然交代了秘密差使下来——这种差使一般来讲都是交给信重之人去做的——卫溪意外之余也有点诚惶诚恐,生怕办砸了让本就不亲近的双方越发雪上加霜。

所以思忖了会,立刻去找田氏:“这事儿的前因后果咱们也不知道,所以到底要怎么个查法,还得你进宫一趟,请教下娘娘才是!”

“可之前二皇子没了,行宫如今不许随便出入,也不知道娘娘肯不肯见我?”田氏正在为难,却听底下人禀告说卫银练回来了。

卫银练此来正是带了姐姐口信,照面之后也不罗嗦,直接道:“姐姐方才打发人去给我送点心时带了话,说那简平愉近来很不安份,如今主政的顾相为此十分忧虑,以至于给太子殿下讲课时都要分心了!这么下去,耽搁了太子殿下的功课可怎么办?”

话说到这份上,卫溪哪还不清楚皇后之意?

顾韶作为先帝亲自定给太子的老师,与太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作为太子的嫡亲外家,卫家帮谁这还用说?

所以卫溪挽着袖子查了两天,就去给端化帝禀告:“这回天花之事,确实与老燕国公、简离旷有关!”

他没提到简夷犹,原因很简单,晋国大长公主不喜欢驸马简离旷,但对儿子简夷犹不坏。

既然顾韶的主要目的是干掉简平愉,那么就犯不着为此多得罪个深受皇帝尊敬的大长公主。

果然这个结果端化帝非常能接受,他拍了案,问:“前因后果可查清楚了?”

“回陛下的话,臣已知一二!”卫溪心说要不是为了编好故事,我没查之前就知道真凶应该是谁了,至于需要两天才来吗?

他跟他的心腹幕僚结合卫皇后的要求,斟酌各方反应,理出来的“真相”是这样的:简离旷偏心长子,厌恶幼子,无奈简平愉偏偏把爵位传给了幼子,这让他非常不满意。

所以趁简平愉致仕返乡,远离帝都的机会,故意捏造幼子简虚白的种种恶行,在老父面前歪曲事实,颠倒黑白,极尽抹黑之能。

而简平愉根本没料到儿子会这么坑孙子,一开始还不怎么相信,但祖孙一别就是十来年,天长地久的,简平愉也当真以为简虚白是个无恶不作的纨绔子弟,为了端正家风,必须清理门户了!

“老国公自不像简离旷这么丧心病狂,是决计没想过对嫡亲孙儿下毒手的。”奏对时一定要主动为简平愉摘清,这个是卫溪的幕僚提醒他的,当然这绝不是为了简平愉好,而是为了证明卫溪的公正廉明,绝对没有因为自己嫡亲外孙之师是简平愉的政敌,就对他极尽攻讦。

而且也是因为简平愉到底曾经位极人臣,还谋到个国公之爵——如果主谋用天花害自己嫡亲曾孙女的是他,那么传了出去,黎庶岂能不质疑朝廷的眼力劲儿?

虎毒还不食子呢,这么个没人性的老家伙,居然还让他做到过宰相,朝廷上下的眼睛都长哪去了?!

这种时候,顶缸的那只能是简离旷了——一来他官职不高,而且还是靠父荫才入的仕;二来他被晋国大长公主厌弃的事情早已不是秘密。拉他出来,既不会影响到朝廷的信誉,也不会得罪权贵,正是再好没有!

所以卫溪尽情的把脏水泼到了简离旷头上,“只是听了简离旷的种种挑唆之词后,对燕国公生了厌烦之心,想着寻个机会上表,改由简三公子继承爵位!但陛下您知道的,燕国公为人到底如何,咱们在帝都的人谁不清楚?所以老国公不遣人来帝都上表也还罢了,一派人来,稍微打听下就晓得真相了,到那时候,老国公如何可能再支持简三公子继爵?说不得还要将简离旷召回去训斥了!”

然后顺理成章的,“简离旷闻说老国公已经在动笔斟酌表书,生恐真相曝露,所以狗急跳墙之下,竟做出了谋害自己亲子合家的逆伦之举!!!”

——简离旷膝下统共就两个儿子,一旦简虚白全家都死了,简平愉就是知道了儿子做的事情,那也说不得只能帮他瞒下去,且让简离旷支持的简夷犹继承爵位不是?

这故事讲到这儿正是合情合理——但因为卫溪不知道许多内情,或者说他暗示皇帝自己不知道许多内情,端化帝听来却不这么认为!

“简离旷岂有这样的气魄?!”皇帝挥退卫溪之后,将案上镇纸、笔山等物砸了一通发泄,方坐回御椅,目光沉沉的呢喃,“必是简平愉那老东西…老家伙自己内闱不修,当年若非皇姑求情,又为了两位表弟的前途,岂有致仕那么便宜?!如今居然还敢出来作祟——真当朕好欺负吗?!”

他定了定神,唤进内侍,“去请晋国皇姑,就说朕想请皇姑入宫探望皇祖母!”

第三百九十五章 太后相请

晋国大长公主见到端化帝派去的人时吓了一大跳,她还以为太皇太后有什么不好了。

匆匆忙忙赶到行宫,见太皇太后好端端的坐在上首,底下端化帝陪着,宽阔的殿内只得玉果一人奉茶,连端化帝的心腹内侍都没在,这才晓得是皇帝有事找自己。

“怎么了?”晋国大长公主给太皇太后行了礼,又抬手免了皇帝的家礼,诧异问,“出什么事了?”

“对清越下手的幕后真凶查出来了。”端化帝闻言看向太皇太后,太皇太后朝孙儿点了点头,让女儿入了座,才道,“正是你那个公公简平愉,以及你的驸马简离旷!”

毫无防备的大长公主先是一怔,继而脸色铁青,盯住了端化帝,寒声道:“此话当真?!”

“是卫尚书去查的。”端化帝非常信任顾韶,根本没想到顾韶会借自己之手铲除简平愉——毕竟这两人的恩怨都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之前顾韶起复后,与简虚白这个简平愉的嫡亲孙儿共事时,也没有任何迁怒的意思,皇帝怎么会怀疑顾韶忽然对简平愉动了杀心呢?

尤其顾韶坚持要避嫌,请端化帝另外择人彻查的举动,更让端化帝觉得这事儿同顾韶半点关系都没有,纯粹是简离旷做贼心虚,上门打探消息时被顾韶看出了破绽!

这会为了不岔开话题,也是因为端化帝急于为二皇子报仇,他懒得讲弯弯绕绕了,直接道,“一应证据都已经拿过来了,皇姑可要立刻过目?”

又切齿道,“若非亲眼所见,朕也不能相信!”

“既然是皇后之父去查的,那也没必要看证据了。”卫溪跟简平愉从无恩怨,简平愉又早已远离朝堂,卫溪却又何必同他过不去?

晋国大长公主这么想着,惨然一笑,道,“还求陛下治罪!”

说着起身离座,就要朝端化帝跪拜。

端化帝慌忙起身搀住,道:“姑姑这是做什么?简平愉父子做的事情,同姑姑又有什么关系?!今日侄儿请姑姑前来,正是怕姑姑晓得真相之后气出个好歹——姑姑若再这么请罪,可是不把侄儿当自己人看了!”

晋国大长公主听了这番话,与太皇太后心里都是一暖,心想往日到底没白疼端化帝,这位皇帝却是真心尊敬她们两位长辈的。

“陛下的心意我晓得,只是这样丧心病狂的事情,断没有说为了顾全我的面子就这么算了的!”晋国大长公主被端化帝亲自扶回座上,定了定神之后就道,“何况这里没有外人,我也说句实话了:我与驸马之间早就没了夫妻之情,之所以一直没和离,无非是为了孩子们,所以简平愉父子的处置,千万不必担心我脸上不好看——我这些年来拖累皇室拖累得还不够吗?先帝与陛下肯容忍我,已经是莫大的恩德了!”

“姑姑说的哪里话?”端化帝闻言忙道,“父皇在时,常说若非诸位姑姑昔年鼎力支持,这大睿天下又哪里轮得到咱们父子?而且侄儿尚在东宫时,也多赖姑姑照拂疼爱。此恩此情,侄儿这辈子也忘记不了!”

晋国大长公主哽咽道:“陛下这话说得我越发惭愧了——我这辈子没福遇见个好驸马,却有个好弟弟好侄儿,到底也不枉费这一生了!”

“都是自家人,这些话大家心里有数,说不说都是一样的。”太皇太后这一年来身体一直不是很好,前两日听说又死了个曾孙,虽然太皇太后已见惯晚辈夭折,且二皇子这辈子也没见过她两回,但自己的血脉没了,心里总是难受的。

她这回精神不怎么好,便不想耽搁时间,出言圆场道,“还是商议下这事儿怎么个处置吧!”

…半晌后,端化帝起身,同太皇太后告退。

晋国大长公主却留了下来——母女两个目送端化帝的背影消失在殿门之中后,不约而同道:“陛下越发像先帝了!”

随即了然的对望了一眼:晋国大长公主对简平愉、简离旷父子没什么感情,知道他们谋害宠爱的儿子简虚白后,绝对不会为他们求情,这一点端化帝怎么会不知道呢?

他之所以托词把姑姑喊到祖母跟前摊牌,可不只是怕晋国大长公主气出个好歹,更是为了完美的处理这件事情。

——不管端化帝是公开还是秘密的处置简平愉与简离旷,这两位与晋国大长公主到底关系匪浅,一旦大长公主知道了此事,就算不心疼简平愉与简离旷,也会有一种被冒犯的感觉:打狗还要看主人呢!

尤其晋国大长公主在显嘉朝时极受礼遇,端化帝又是她的晚辈,若端化帝招呼不打一个的下了手,晋国大长公主肯定会生出蒋太妃那种“一朝天子一朝人”的感触,从而与端化帝之间产生隔阂。

但现在端化帝先把这姑姑请过来,又托太皇太后出面说清楚经过——晋国大长公主作为天花之事“幕后真凶”的儿媳与妻子,哪怕她也是受害者的亲长,到底也要受牵累的,那么必定会请罪。

这时候端化帝饶恕了她,再说些姑侄情深的话,追忆一下晋国大长公主对自己的好,哪能不把本就不坏的姑侄关系再次拉近?

而看着孙子与女儿相处和睦融洽的太皇太后,也会对端化帝更加满意的。

这么着,接下来说是三个人商量要怎么处置这件事情,实际上太皇太后与晋国大长公主怎么会违背了端化帝的意思呢?到最后还不是什么都请端化帝拿主意么?

这样端化帝既按自己心意决定了对简平愉与简离旷的处置,又在祖母、姑姑面前刷了一把好感,还让公公与丈夫即将悲剧的晋国大长公主毫无怨言只有感激——这种一箭数雕的算计,乃是显嘉帝的拿手好戏,但蜜罐子里长大的端化帝,以前是始终学不来的。

如今他做了一整年皇帝,终究开始有意无意的浸染上皇帝该有的手段了。

当然这样的算计瞒不过太皇太后与晋国大长公主的眼——这两位经历的风雨可不是端化帝能比的——只是无论太皇太后还是晋国大长公主,对此都没什么反感。

毕竟端化帝既是她们的血亲晚辈,又对她们保持了足够的尊重,而且没有恶意,她们当然希望皇帝更加英明些,将显嘉帝开创的盛世一直延续下去才好。

如此,九泉之下的显嘉帝也能为自己选择的继承人而欣慰了。

“咱们这两辈人生的世代不好,都吃了太多的苦头。”太皇太后喟叹了一阵,似自语道,“但望底下的孩子们,不要像咱们这样才好!”

晋国大长公主失神了片刻,才勉强一笑:“母后说的是!”

她们母女这儿谈着话时,正要回自己宫里的端化帝,却在半路被人拦了下来:“陛下,太后娘娘有急事相请!”

“母后?”端化帝皱了下眉,他现在急着布置下去,好为儿子报仇雪恨——到底苏太后不是他生母,母子之间关系也谈不上亲近,前不久太后一个悬梁还让他颇为焦头烂额,此刻听说苏太后相请,就觉得有点烦躁:什么时候不来找,偏偏在朕有事的时候?

他虽然晓得苏太后不是没事找事的人,不会贸然打扰自己,但他因为不是很关心太后,自然觉得太后的事情肯定没有自己要去办的这一件重要。

“陛下,是长兴长公主殿下得了个消息,太后娘娘认为兹事体大,必须立刻告知您!”那宫人看出端化帝的不悦,生怕他不肯去,忙又福了福,小声道,“奴婢听了一耳朵,似乎…似乎同天花之事有关系!”

“嗯?”端化帝微怔,天花之事在他看来,卫溪已经查得很清楚了,苏太后这儿又得到了什么消息呢?

他心念一转,顿时想到长兴才和离的驸马是简夷犹,这么着,难道?

果然半晌后端化帝到了苏太后跟前,苏太后因为哑着嗓子不好说话,抬手免了他的礼后,就朝扶着自己的长兴长公主点了点头,示意长兴自己来说。

长兴先对端化帝行了个家礼,这才轻蹙娥眉道:“皇兄,这件事情说来怪我:简夷犹别院那边的下仆叫芬儿的,早在才来翠华山时就辗转托人传了话进来,说有要事禀告——只是皇兄也晓得,那会我一来身体不怎么好,倦怠理事;二来,也实在没心情同简夷犹那边再有什么瓜葛,所以一直没理睬。”

“谁想方才那芬儿又托了人递进口信来,说的却是…却是同天花之事有关系!我这才晓得她是真有要事禀告!”

说到这儿,长兴神情黯然道,“都怪我不当心,错失了这样要紧的消息!否则二皇子也不会…”

她难过的低下了头。

端化帝闻言,也是气得脸色铁青——只是训斥的话才到嘴边,却察觉到嫡母苏太后正恳求的望向自己,这个嫡母虽然人已中年,因着养尊处优,一直看上去比实际年纪小了至少十岁。

如今距离显嘉帝驾崩不过一年,却跟老了二十岁似的,鬓边竟已有了霜色。

端化帝想起来太皇太后那句“终归是陪你父皇一路风风雨雨过来的”,心头一软,沉默了会,到底把怒意按捺住,硬梆梆道:“那么芬儿这回跟你说了什么?”

“其实不是芬儿。”长兴咬了咬唇,不敢看他,低声道,“芬儿是伺候沈姨娘——就是简夷犹那个妾沈绮陌的人。我就是知道这个缘故才不想理她的!这回我让人去行宫外见了她,她果然只是替沈姨娘带话。”

“沈姨娘?”端化帝听了这话倒是怒气稍散,以长兴跟沈绮陌的关系,她又是避暑前夕和离的,那么不愿意理会沈绮陌的身边人,倒也是人之常情了!

点了点头,皇帝示意长兴继续说下去。

长兴道:“沈姨娘观察到,简姑父这段时间,经常私下前往简夷犹那儿,同简夷犹密谈。至于谈了什么她不知道,只是父子两个似乎很有些争执,有一回,简夷犹抱了他那个儿子跟简姑父说,你看,才这么点大的孩子,怎么下得了手?简姑父说,横竖…横竖他不心疼!”

“沈姨娘听到这话,以为简姑父要利用她的孩子做什么事情,自是非常担心!只是她也没什么人求助——端木老夫人能在帝都住着已经是皇祖母仁厚了,又哪儿帮得上她忙?她思来想去,竟然想到了求我!”

“只可惜那会我没重视,没理她,错过了提前察觉不对的机会——”

而今天长兴才晓得,沈绮陌由于担心儿子,一直密切注意着简离旷父子的举动,却意外发现,这父子两个之前争执的那番话,不是想动她儿子,而是想动简虚白的女儿简清越!

简夷犹不赞成,故而抱了自己的孩子,希望用稚子无辜来打动简离旷。

但很显然他失败了!

而沈绮陌知道这件事情后,大为惊恐,又得知之前卢家受到怀疑时,出卖了全家的卢徐氏,虽然自己同样在牵累之列,但她两个孩子却得到了额外的赦免,宫中已传出风声,不管卢家怎么个处置法,那两孩子都可以带上卢徐氏的部分嫁妆,去亲戚家生活。

有这么个例子,沈绮陌经过慎重思索后,毅然决定效仿卢徐氏,给自己儿子挣条生路!

——否则二皇子都没了,一日真相曝露,她儿子哪能有好下场?!

天花之事乃是简家内斗所致,这个“真相”端化帝已经知道了,此刻再听长兴的证词,不过是添加了遗憾、愤怒、失望、懊悔等情绪,他心情复杂了会,正要离开,不想苏太后却哑着嗓子,艰难道:“皇帝看起来并不惊讶,可是已经知道了?”

见端化帝颔首,太后沉吟了下,道,“那么,不知皇帝打算如何处置此事?可能说与哀家听听?”

第三百九十六章 守孝的算计

端化帝觉得这不是废话么?漫不经心道:“自然是严惩。”

但怎么个严惩法,他却没有详说的意思——苏太后知道这是因为皇帝对自己感观不那么好的缘故,懒得多费口舌,也不以为意,只捂着喉咙咳嗽了几下,喑声道:“哀家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问下阿虚怎么办?”

“这事儿朕方才已经同皇祖母还有晋国皇姑商议过了,为两位简表弟计,不打算明着来。”端化帝道,“明面上还是让卢家担下罪名。”

之所以找卢家背锅,是因为一来卫溪的“彻查”证明,卢听泉确实勾.引了玉山长公主的宫女喜雨,从而借长公主的名义唆使了伊王小郡主,对简清越下毒手。只不过卢听泉本来没有这样的胆子的,乃是简离旷给了他信心与勇气。

否则卢听泉好歹也有十几岁了,又不是不长脑子,即使怨恨宋宜笑,甚至为着姑姑卢氏乃是谋害了韦梦盈的真凶,想要斩草除根——谋害燕国夫人与谋害燕国公之间的区别,他怎么会弄不清楚?

尤其手段还是用天花,这行径一旦为人知晓,他就是皇太子都撑不住!

要没简离旷这个简虚白的亲爹支持,他哪来的胆子拿合家前途乃至于性命冒险?

二来,卢以诚已死,且死之前传出苏少歌与宋宜笑的谣言,让端化帝非常生气。

这么着,简平愉同简离旷这对“真凶”不能公布,天花之事要结案,却必须有凶手,端化帝果断想到了卢家。

“陛下可是不打算让简平愉与简离旷活下去了?”苏太后闻言点了点头,直截了当的问。

见端化帝承认,苏太后沉吟了下,道,“那么哀家倚老卖老说句实话:这样阿虚却实在太吃亏了!”

端化帝道:“阿虚这回确实受了大委屈,连带宋弟妹也…”

“哀家不是说这个!”苏太后嗓子到底没好全,勉强说了这几句话后有些支持不住,只得指向长兴长公主,示意她来说。

长兴上前道:“皇兄,是这样的:母后方才才听我说了真凶,就说简姑父做下这样天怒人怨的事情来,便是皇兄仁厚也断然不能留他了!只是阿虚至今膝下无子,宋表嫂年初又守了娘家母孝,得到今年年底才能出孝。这会子简姑父若是没了,不管是因为什么缘故没的,阿虚与宋表嫂作为儿子媳妇,哪能不替他守上三年?这么着,燕国公府却要什么时候才能有小世子呢?”

又说,“当然,有道是子生三年,然后免于父母之怀。做儿女的为父母守丧三载,原是理所当然!可皇兄您想想,简姑父对阿虚一家子做的这个事情,可实在叫人伤心透顶!若还要叫阿虚一家子为他去世守孝三年,即使阿虚一家子不觉得委屈,您想阿虚是皇祖母养大的,皇祖母瞧着,岂能不为他感到难过?皇祖母,到底年纪大了,这一年来又一直没听到几件好消息,母后所以想着,是不是…替阿虚考虑下?”

端化帝凝神片刻,深深看了眼苏太后:“母后所虑极是,却是朕疏忽了!”

“皇兄乃天下之主,日理万机,些许小事,原不该叫您操心。”长兴代苏太后谦逊道,“不过母后只觉得阿虚一直守着孝一直无子也不是个办法,至于这事儿到底要怎么做,我们却没主意了!但不管怎么说,总不可能把害了二皇子的罪魁祸首就这么放了的——这事还得皇兄拿主意才是!”

端化帝不置可否道:“你也说了,阿虚是皇祖母抚养大的,他的事情,朕想着,还是禀告皇祖母,请她老人家定夺的好!”

…片刻后端化帝告退离开后,苏太后与长兴长公主不约而同的舒了口气。

长兴有些忐忑的问:“母后,您看这事儿能成不能成?”

“十有八.九是没问题了。”苏太后口型变化,无声的“说”道,“太皇太后素来宠爱阿虚你也是知道的,阿虚成亲已有三年,膝下却只一个女儿——尤其这回父女两个一致染上天花,亏得两人都熬了过来!若有个闪失,太皇太后恐怕都要…”

她摇了摇头,继续道,“经过这么一遭之后,无论太皇太后还是晋国大长公主,肯定是心急火燎的希望他尽快有儿子!”

顿了顿又道,“这也是太皇太后与晋国大长公主心慈,自己早年吃过的苦头,不希望加在晚辈头上。换了其他做婆婆做长辈的,哪怕是哀家,这情况也要劝说宋氏给阿虚纳妾,好开枝散叶了!毕竟现在距离年底还小半年光景,宋氏进门说是三年,却从去年年中一路守孝到现在,指望她生下嫡子,最早也要明年下半年了!这中间纳几个好生养的侍妾,都能落地好几个庶子庶女了!”

而太皇太后跟晋国大长公主既然不打算干涉简虚白的后院,那么只能冀望于宋宜笑——宋宜笑得到年底出了娘家母孝之后,才好与丈夫同.房,但夫妇两个住到一块之后,也未必立刻就能有消息。

“这种情况太皇太后与晋国大长公主肯定觉得很着急,问题是这回的天花之事把二皇子都折进去了,你说皇帝怎么咽得下这口气?他是绝对不会同意放过简家父子,甚至不会容忍他们太久的!”苏太后接过女儿递来的枇杷露润了润嗓子,继续无声“道”,“那怎么办呢?简家父子必须死,阿虚的子嗣也得考虑——除了端木老夫人来说的事情外,还能有什么法子?”

“惟今之计只有过继了。”此刻太皇太后所居之处,去而复返的端化帝转述了苏太后的考量,室中顿时陷入了沉默。

良久之后,到底还是太皇太后先开口,对尚未离开的女儿晋国大长公主道,“好在阿虚还有个三叔,而且他三叔膝下无子又向来待他好,若将阿虚过继到简离邈膝下,那么简离旷便成了阿虚的伯父——如此只需为其服孝一年,总比三年之孝要短!”

但简虚白终究是晋国大长公主的儿子,而且还是格外受宠的儿子,哪怕提出这个建议的是太皇太后,这会也不免要加上一句,“当然,阿虚夫妇都还年轻,这回虽然被简家父子拿天花暗算到了,到底也在好转了。有道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真让他们守上三年,往后肯定也会有儿孙满堂的。皇帝之所以把太后这番话带过来,也只是心疼阿虚!绝没有逼你点头的意思!”

端化帝也道:“皇祖母所言甚是!方才母后也只说了关心阿虚表弟子嗣的话——朕想着,容简平愉与简离旷再逍遥个一年半载的,没准阿虚表弟也就再有子嗣了。”

“他们都做下这样的恶事了,若再逍遥,谁知道还会不会做出更加丧心病狂之举?”晋国大长公主久历宫闱,哪还看不出来端化帝不过是客气话?

到底夭折的是皇帝亲儿子!

皇帝肯顾忌她这个姑姑脸上不好看,愿意悄悄了结此案,且不牵累她,已经是给足她面子了。

这会若再为晋国大长公主之子的子嗣考虑,叫皇帝忍下害子之仇,这也太蹬鼻子上脸了!

就是同甘共苦过的弟弟显嘉帝在时,晋国大长公主也不会做这种事情,何况这会的皇帝只是她侄子呢?

所以大长公主神情复杂了片刻,合眼道,“简平愉与简离旷还是尽早处置了的好——至于阿虚夫妇,他们老是守孝,实在不好,不只母后急,我也急,就依母后,让他过继到简三名下吧!”

顿了顿,“这些年来,简离旷从未对他尽到人父之责,倒是简三对阿虚十分疼爱。我往常一直都担心,他日我去之后,简离旷拿孝道辖制阿虚可怎么办?现在想想,这个法子才是最好的。”

说到这里若有所思的看了眼皇帝,“太后卧病之中还能这样为阿虚着想,实在叫我惭愧——我近来牵挂着阿虚,都没去探望过她!”

“母后到底也是阿虚的舅母。”端化帝倒没起什么疑心,他以为苏太后特意喊自己过去说那么一番话,名义上是替太皇太后与简虚白考虑,实际上是为了缓和同他这个皇帝的关系。

毕竟他对简虚白也是很关心的。

而太后也有理由需要与端化帝谅解,毕竟不说陈年旧账,单说她这会悬梁之举,很让端化帝狼狈了一番。

当然太后那么做是为了保全侄子:梁王才提议把天花的事情勾连上肃襄二王,卢以诚死之前又写血书说苏少歌勾引燕国夫人宋宜笑——在苏太后看来,哪能不替娘家跟儿子担心?

作为没了靠山的嫡母,太后唯一能威胁到端化帝的,也就是孝道了。

只是正如苏少歌所言,名声的约束也就是那么回事。一手调教出端化帝的显嘉帝就是个典型的例子,所以之后端化帝亲自到榻前请了罪,表示绝对不相信卢以诚的胡言乱语后,等于是委婉暗示不会动肃王跟苏家——至少暂时不会动。

那么太后现在怎么还会继续端着嫡母的架子享受帝后的伺候呢?那肯定是反过来抚平帝后的委屈与不痛快了。

只是眼下太后也没什么能为帝后做的,也只能借口关心简虚白,委婉帮端化帝出口气了:简家早年的一些恩怨情仇,苏太后知道,端化帝也知道。

将简虚白过继给简离邈,最生气的,未必是简离旷,恐怕还是简平愉。

而端化帝怀疑的罪魁祸首,也正是简平愉。

端化帝自认为看出了嫡母的小心计,却也不以为意,毕竟他也是乐见其成。

“说的也是!”晋国大长公主见端化帝这么讲,顿了一下也没追究,眼神恍惚了一下之后,道,“不过这事儿还得陛下操心了!”

第三百九十七章 尘埃落定

皇室统一了意见,又有顾韶暗中推波助澜,闹得沸沸扬扬的天花之事总算可以尘埃落定——伊王小郡主陆凝夜虽然是受了唆使,但其行为究竟丧心病狂,且间接导致了二皇子之死。

所以她是肯定活不成了!

伊王府也受到连累,合府被贬为庶人。

太皇太后念及伊敬王的生母,到底命人让他们保留了些产业,不然这一家子被皇室圈养惯了,就这么打发下山去,会是什么下场可想而知!

伊王府尚且如此,而作为主谋的卢家自不必说:卢以诚已经自.尽,仍旧被剥夺了生前的种种荣耀与封衔,只以庶人礼下葬。

其家眷除了卢徐氏那对子女外,十六岁上一律判了斩首,十六下则官没,家产抄查入库。

这个结果出来后,虽然说跟卢家相熟的人家心里还有些疑惑,因为日常接触过卢听泉,觉得这少年虽然耿直些,却不似有太多心思的人,未必想得出来这样歹毒的计划。

至于说卢以诚,他站队正确,前途远大,何必为了老妻置子孙性命不顾呢?尤其他那个老妻黄氏之死,讲道理真怨不得宋宜笑:宋宜笑根本没怎么样宋家,更遑论黄氏本人好不好?

黄氏非要去找宋宜笑的麻烦,结果搬起石头反倒砸了自己这边人的脚,导致皇室震怒赐死了她,这能怪燕国夫人?!

即使卢以诚帮亲不帮理,至于动用天花么?这回是幸亏端化帝没事儿,否则把这皇帝做掉了,即使卢家没有曝露,他这个从龙功臣岂非平白拼了一回命?

不过不但皇室,连顾韶等重臣都这么讲,这些私下的疑惑也就烟消云散了。

毕竟卢家犯下来的事情这么大,又证据确凿,即使有交情,也怕被拖下水,只能想着卢家二房由于卢徐氏出首被保下来的两个孩子,往后照看些,也算是全了故人情义了。

整件事情结束后,卫皇后经左右提醒,才想起来自己偏殿里还软禁了个宋卢氏!

虽然说卢家这回惹了皇室震怒,但卢氏毕竟已是宋家妇,娘家怎么个悲剧法都跟她没关系了。

所以卫皇后把她再次召到跟前后,也没说什么重话,只把事情经过告诉了她,道:“现在事情已经弄清楚,你且回去吧,家里三个孩子年纪都不大,想来你离开了这些日子,他们也要想你了。”

卢氏忍着泪告退——才出殿门就眼泪滚滚,引她出行宫的内侍瞧着可怜,也没责怪她,反倒引她去了僻静处哭了好一会,看她收拾起了情绪,才叹着气劝说道:“卢奶奶想想皇后娘娘方才的话罢:您家里还有三个孩子,正日夜翘首盼望您回去哪!”

“谢公公提点!”卢氏胡乱抹了把脸,摘了腕上银镯要给他,那内侍没要,摇头道:“奶奶不必如此!”

卢氏也没坚持,到了宫门外,转身朝他深施一礼,表示自己记住他这番恩情了,这才离开。

她才出行宫当然不可能立刻动身回帝都——尤其在听了那样一个晴天霹雳之后——所以先回了宋家在翠华山的别院休整。

之前她奉召而来时,已带了下人过来打扫,这会进门倒也便利。

只是这边的管事过来问安时,提的一个建议却让她骤然失色:“闻说燕国公与简大小姐那边快好全了,奶奶是不是备点东西送过去贺他们一贺?”

管事这么说当然不是存心给她添堵,却是想着卢氏之前一直对宋宜笑很好,别说逢年过节一直厚礼不断,平常有什么好吃的好衣料也不忘记给这继女送一份——何况是燕国公父女出了天花这样的大事?

再者简虚白父女以及二皇子这些人的遭遇,目前都认为是卢家所为。管事也是提醒卢氏,尽早给燕国公府那边示好,免得受了娘家连累!

可卢氏正在万箭攒心呢,闻言自是怒不可遏,抬手就把案上一整套秘色瓷茶具推到了地上,切齿道:“不要再跟我提那个贱.人!!!”

见管事愕然,卢氏才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她喘息了几口,也没心情安抚或解释,只摆手让他下去,又叫左右都离开,屋子里只剩她一个了,方抱了头,蜷缩在椅上,号啕大哭!

她没有娘家了!

父亲、兄嫂、侄子、侄女…一张张熟悉的面容在眼前不断浮现,卢氏心痛得难以形容:卢家二子一女,她是唯一的女儿,年纪又最小,所以自幼非常得宠,无论父母还是兄嫂,包括侄子侄女在内,对她都很好。

一直到黄氏过世后,如卢听泉等人才对她冷淡下来。

可是即使卢家上下都知道,黄氏的死,与她不慎泄露了消息给宋宜笑有关系,在她策划刺杀了韦梦盈,又把罪名推卸到庞老夫人头上后——卢以诚依旧在第一时间站了出来,以从龙之功为她说话!

她这个爹爹不是淡泊名利的人,从东宫属官做起,兢兢业业多少年,陪着今上从太子到端化帝,好不容易苦尽甘来,终于可以丰收了,却愿意为了她这个不孝的女儿提出致仕!

当初黄氏被赐死时,卢以诚是没有抵上前程为妻子求情的。

轮到女儿他却这么做了,可见何等爱卢氏。

而现在,这个疼她护她的父亲,连同熟悉的兄嫂与侄子侄女,统统都没有了!

虽然说十六岁以下的侄子侄女们不会被直接处死,可向来养尊处优的公子小姐们,被官卖为奴——会遭遇什么?能不能在那些地方活下来?卢氏连想都不敢想!

即使官奴可以赎身,但卢氏知道,哪怕宋家巨富,她也不可能把侄子侄女买出来。

因为卢家的罪名里最重要的一条就是谋害了二皇子!

与新君有着杀子之仇的犯官家属,怎么可能让亲姑姑买回宋家好吃好喝的养着呢?

整个卢家唯一能活的,大约也只有卢徐氏的那双儿女了。

卢氏不恨卢徐氏,同为母亲她能体谅这个二嫂的心情——何况卢徐氏要不这么做,卢家连那么两个孩子都留不下来!

“爹爹,如果我当初就听您的那该有多好?!”愧疚、悲痛、自责、伤心…种种情绪在卢氏心中翻滚,她痛苦的想到,“如果我从来没有尝试与宋宜笑和解,如果我从来不去讨好她,如果我听娘的一直防着她,也许娘不会死,那样听泉不会恨她,卢家也不会出事!”

卢氏并不知道天花之事背后有过怎么样的暗流汹涌,甚至是宰相顾韶亲手主导了目前这个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