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下子想到了什么,不禁脸色微变!

“外祖母在塞外那几年,与沈家、刘家过从甚密。”简虚白叹了口气,“爹很怀疑外祖母是想联合那两家做些什么,以为祖母伸冤——毕竟爹出生后没多久,祖母就没了,这些年来,爹跟外祖母一直都怀疑,是祖父下的手——但你也晓得,皇舅素来精明,爹很担心外祖母的盘算被皇舅看穿,所以一再求外祖母收手。”

端木老夫人起先没有理睬,后来仪水郡主难产身故,连孩子也说是没有了,老夫人悲痛万分,懊悔当初没有留在帝都看着女儿,以至于白发人送黑发人不说,母女两个连最后一面也没能见上。

这才答应不在塞外待了,但端木老夫人那几年确实在塞外做了些不为皇家容忍的事情,由于担心牵累简离邈,她没有直接回到帝都,而是想办法去了帝陵。

这也是上回夫妻两个一块去请她来燕国公府,她不肯答应的缘故。

说到底,是怕牵累了她在意的晚辈。

简虚白说到这儿,沉默了会,有些自嘲的笑了笑:“这是爹私下给我说的往事,不过现在看来,是真是假,也不好说。”

毕竟连他的身世,都有两个版本了,谁知道这件往事,是否又为人所改,隐藏了什么长辈们不想让他知道的秘密?

宋宜笑沉吟道:“能不能去问问二伯母?”简离邈还在辽州守孝,端木老夫人跟他们到底相处不多,熟悉有限,眼下最适合请教的,算来算去还是晋国大长公主。

“…明儿个咱们一块去那边看看吧。”简虚白闻言,露出复杂之色,顿了顿才道,“二伯母这几个月来一直身体不大好,我怕贸然开口这样的事情,会过于突兀。”

不管晋国大长公主是不是他亲娘,这些年下来的感情总是真的,他虽然非常希望知道真相,却也不想因此给这位长辈雪上加霜。

这晚两人都没睡好。

次日一早,他们才梳洗好,就接到了一个消息:袁雪沛也被拿下狱了!

这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且不说这些日子袁雪沛私下与梁王做的勾当,单说当初韦梦盈遇刺身亡后,端化帝派袁雪沛去追查真相——他跟皇帝说,事情全是庞老夫人做的,同宋卢氏母子没有任何关系,所以端化帝放心的给宋卢氏拉了偏架。

结果现在宋卢氏自己招供说这事儿全是她做的,倒是庞老夫人才是被冤枉的那个。

端化帝怎么能不问袁雪沛的欺君之罪?

也是昨天顾韶进谏太久,端化帝后来又惦记着跟梁王说个明白,这才让袁雪沛平平安安的从燕国公府回去了,不然这位博陵侯昨天就该去诏狱里同梁王做伴了。

只是夫妻两个对这结果虽然不意外,但袁雪沛出了这样的事情,博陵侯府又跟梁王府一样被围了,两家素来交好,现在也不能说就这么看着。

是以只能暂时住了去晋国大长公主府的打算,分头行事——简虚白去找端化帝,看能不能给袁雪沛求情;宋宜笑去博陵侯府,安抚蒋慕葶。

然而简虚白进宫得顺利,宋宜笑的马车却被拦在了博陵侯府之外。

守卫这儿的禁卫说话很客气,但态度却毫无转圜余地:虽然皇帝现在还没有把梁王跟袁雪沛的家眷也下狱的意思,但没有圣命准许,他们这些人也不敢贸然放人进去探望。

宋宜笑在马车里思忖了会,隔着帘子问:“那我写封信给蒋姐姐,你们可以帮忙送一下么?我不封口。”

那禁卫想了想,还是摇头:“请夫人原宥,未得陛下准许,末将不敢擅自行事!”

宋宜笑知道兹事体大,这禁卫确实不敢随便做人情,暗叹一声,正要吩咐回府,那一头的街上,却也来了一行人——是袁雪萼接到消息,不顾身孕沉重,回娘家来探望了。

当然她跟宋宜笑一样,被拦在外面,别说书信,连口信都传递不了一个。

袁家兄妹幼丧父母,袁雪萼全赖长兄抚养才得以成人,兄妹之情当然非常深厚。

她这会其实并不是很急着进府去见嫂子,倒更关心下了诏狱的兄长,见纠缠无果,当场就哭了:“我哥哥伤了腿,根本不能入仕的,怎么还会犯下这样的大事呢?!”

宋宜笑见状,忙叫人拿了帷帽给自己戴上,下车去了她的马车里安慰:“夫君已经进宫求见陛下,不如姐姐随我去燕国公府,咱们一块等消息!”

袁雪萼这会正担心着,闻言自不拒绝,胡乱抹了把脸,感激的朝她点了点头:“多亏你们夫妇了!”

两人前脚进了燕国公府,后脚却接到个消息,说是衡山王带着幼子陆冠云也进了宫,这会正在端化帝面前哭诉自己继妃死得冤枉。

宋宜笑闻言,捏了捏眉心,道了句:“知道了!”就要打发下人下去。

袁雪萼心思向来比较单纯,但现在外面都在说,昨天梁王下狱,乃是因为梁王指使宋卢氏逼死了代国大长公主夫妇,而宋卢氏既然能为梁王办这样的事情,那么么她当初谋划刺杀韦王妃时,很可能也得到了梁王的支持;今天袁雪沛跟着也被拘走了,她怎么会想不到,自己哥哥多半与梁王有什么来往?

当下就紧张起来了:“善窈,你娘家继母说的话是真的吗?我哥哥…我哥哥是不是同、同你娘的死有关系?”

“现在宫里没有准话出来,谁知道是真是假?你也知道我那继母正可着劲儿找我的麻烦,她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能舍弃,还有什么话说不出来?”宋宜笑不想她操心,毕竟袁雪萼已经有七八个月的身孕了,虽然她身体向来不错,这眼节骨上到底禁不得情绪激动,所以用尽量若无其事的语气说道,“你不要乱担心!咱们在这儿胡思乱想根本无济于事的,左右夫君此刻已经在宫里,咱们等上一会,没准他就回来了!”

好说歹说安抚住袁雪萼,宋宜笑又叫人把简清越等三个孩子领过来作陪,小孩子不知忧愁,到场后没多久就嬉闹起来。

看着他们无忧无虑的样子,两人心里多多少少松弛了些。

晌午后,孩子们用过饭,都要去午睡了,简虚白却还没回来,袁雪萼心中渐渐又焦急起来,忍不住道:“要不我去诏狱看看,能不能跟哥哥见一面吧?”

“博陵侯府都不让进呢,何况诏狱?”宋宜笑给她斟了盏玫瑰露,劝道,“再等等吧,兴许是因为衡山王爷进宫的缘故,耽搁了夫君向陛下进言。”

如此又等了半个多时辰,袁雪萼已经有点再也等不下去了——终于有下仆三步并作两步走进庭院禀告:“公爷回来了!”

第四百七十四章 真阳大长公主

看到简虚白皱着眉走进后院,袁雪萼心头一惊,下意识的踏前一步,劈头问:“我哥哥怎么样了?!”

“雪沛现在还在诏狱。 ”简虚白抬头看到她,也不意外,微微颔首致意后,说道,“陛下这会有点事情,这两日应该没空找他问话。我回来前去了趟诏狱那边,托里头的人照顾着些,那边应允说会给他行最大的方便。”

袁雪萼闻言暗松口气,但还是不放心:“现在已经要入冬了,诏狱里本来就冷,我哥哥的腿是最受不得凉的,哪怕里头的人不为难他,他又哪里能在诏狱久住呢?却不知道我哥哥到底犯了什么事?竟要受到这样的对待?”

她心里对端化帝很有点不满,袁雪沛好歹是从龙功臣,即使有过,按说端化帝也该手下留情的!

却听简虚白叹道:“他的事情大部分同梁王有关系,不过你也别太担心,梁王说不得过两天就要被放出来,那么他自然也不会受到重罚!”

闻听此言,袁雪萼惊喜难言且不说,宋宜笑也惊道:“你之前不是说,陛下不打算相信梁王吗?!”

昨天袁雪沛过来时,同宋宜笑说梁王有八成把握过关——但后来简虚白回来讲了他出宫前被端化帝召去问计的事情:端化帝都已经选择相信顾韶了,怎么听简虚白现在的语气,事情又有变化?

算算时间,这也才过去一晚上而已。

卫皇后禁足,苏太后不便在此时说什么做什么,剩下来的太皇太后最近才跟端化帝撕破脸——还有谁能在这短短的时间里,说服端化帝?

而且这人在这种时候为梁王说话,就不怕招了端化帝猜疑吗?

“进去说吧!”简虚白看了看袁雪萼,见她没有回避的意思,心想现在袁雪沛身陷囹圄,袁雪萼虽然没什么城府,这眼节骨上总不至于失了分寸存不住话,所以也没出言赶她,只当先进了屋,待宋宜笑与袁雪萼也跟进来落了座,挥退下人之后,方道,“方才衡山王舅携冠云进宫,为岳母鸣冤,陛下所以先让我回避,独自安抚衡山王舅父子。”

顿了顿,“结果我在偏殿等了小半日,待王舅父子告退后,再去陛下跟前时,恰好听到陛下使人去诏狱审问宋卢氏,想知道崔太后与小崔氏之死,是否真有什么内情。”

宋宜笑脸色微变:“你是说,衡山王爷给梁王殿下说了话?”

之前她怀疑梁王所谓的过关,会拖自己跟卫皇后下水,指的就是崔见怜之事——毕竟梁王于端化帝无功无恩,唯一可以打动端化帝的地方,也就是两人乃是同母所出了。

而宋卢氏之前说的,崔太后姑侄之死都有内情,显然是梁王算计之内的伏笔。

崔太后之死,宋宜笑虽然未曾参与,却听丈夫私下讲过,晓得这位太后实质上是死于显嘉帝的算计。

这个真相显然不符合梁王的目的。

那么他只能在崔见怜之死上做手脚了,毕竟崔见怜之死,虽然有她自己的责任在里面,但宋宜笑跟卫皇后也是大大的有份的。

只是宋宜笑觉得想不通的是,“衡山王爷不是从来不管闲事的吗?怎么这回忽然趟混水了?”

要说衡山王私下里同梁王有什么瓜葛——这实在不太可能,衡山王府这种老牌宗室,当初显嘉朝争储时,代国大长公主那么张扬的人,都没能把他们拉拢过去呢,梁王哪来这个本事?

何况衡山王府已经是世袭罔替这个层次的贵胄了,即使拥立梁王成功,亦是封无可封赏无可赏,反倒让自己陷入功高盖主的处境。

“衡山王舅自然不是多管闲事的人,我想也许王舅的无心之语,叫陛下想到了什么吧?”简虚白趁袁雪萼不注意,给妻子使了个眼色,用若无其事的语气说道,“总之雪沛不会有什么事的,你们且不要担心!”

宋宜笑明白丈夫的意思,是有话不好当着袁雪萼的面说,会意之下,也顺着丈夫的话头,宽慰起袁雪萼来。

夫妻两个好生安抚了一阵袁雪萼,看天色不早了,才送她回去。

宋宜笑登车的时候忽然想到一件事:“对了,陆三哥呢?”

陆冠伦既是袁雪萼的丈夫,又是袁家兄妹的嫡亲表兄弟,袁雪沛下了诏狱,按说他怎么也不可能不管不问,怎么会让怀孕的妻子单独出来奔走呢?

“他前两日染了风寒,颇有些严重。”袁雪萼叹了口气,“这两日都在卧榻休养,今儿得知事情,本要挣扎起身的,被我劝住了——我现在虽然行动有些沉重,但使人扶着搀着倒也无妨!他才有好转迹象,可禁不起折腾!”

宋宜笑这才恍然,关心的问了几句陆冠伦的身体,使人去库房取了些药材让她带回去,这才陪她上了车。

将袁雪萼一路送回昭德伯府,又看着她喝下一碗安胎药,宋宜笑方告辞回自己家。

她回到燕国公府时,梳洗好的简虚白已经在内室等着她了。

“陛下为何忽然转了态度?”宋宜笑进门后立刻挥退左右,小声问,“可是与衡山王府现在的世子有关系?”

她思来想去,衡山王府能同梁王沾边的事情,也就是立陆冠群为世子这一件了——陆冠群本来一直不在世子候选人里的,是因为韦梦盈遇刺身故后,梁王在端化帝面前提到,陆冠群与他们的嫡亲表兄弟关系,端化帝这才暗示了衡山王,立了陆冠群。

否则以衡山王这两年对幼子陆冠云的宠爱来看,说不准他就要依了韦梦盈生前之愿,立陆冠云呢?

“我方才那么说不过是为了搪塞雪沛的妹妹。”简虚白却摇头,道,“其实陛下为什么转了主意的缘故,我出宫前已经打听到了,同衡山王舅父子原没有关系——他们不过是适逢其会罢了!”

他神情阴沉下来,说道,“是因为真阳大长公主殿下进宫面圣的缘故!”

真阳大长公主是梁王妃司空衣菡的嫡亲祖母,端化帝的姑祖母——当年正是这位大长公主忧心司空家后辈子孙中没有出色子弟,为了延续司空家的富贵,特特进宫,向太皇太后请求,让嫡孙女司空衣萝与梁王结为夫妻,好借到皇家之势。

除了这件事外,这些年来真阳大长公主一直非常低调。

低调到除了必须出席的宴席外,她根本不露面,也不跟身份、年岁相近的贵妇来往。

所以帝都上下基本都把这位大长公主给忘记了。

宋宜笑也不例外——此刻听说她进了宫,愣了会,才问:“她进宫…她进宫竟能叫陛下改了主意?”

记得司空衣萝去世时,晋国大长公主跟她说到这件事情,也只意思意思的道了句“可惜”,显然同真阳大长公主之间的亲情不是很深厚。晋国大长公主只是真阳大长公主的侄女,端化帝同真阳大长公主可是又隔了一辈的。

端化帝会这么给真阳大长公主面子吗?

“真阳大长公主跟陛下提到了崔太后之死。”简虚白说到这里看了眼妻子,“你还记得当年梁王妃怀孕期间,曾被身边人使暗手的事情吧?当时,还是你提醒了司空家,梁王世子才保了下来。”

宋宜笑沉吟道:“是有这么回事,不过同崔太后之死有什么关系?”

“梁王妃本来跟娘家关系很坏,因为这件事情才和好的。”简虚白道,“司空家出手助她安胎后,自然也要追查是谁在害她。后来他们跟你说,是因为崔太后被禁足后,有宫人因琐事怨恨梁王妃,私下所为——其实只是搪塞之词——实际上这件事情非常复杂:梁王妃当时是有太医时常过府诊断的,怎么会那么长时间被下了药而不自知呢?司空家查出来,那是因为她中的毒非常高明和隐蔽,以至于连太医都被蒙蔽过去了!”

“而这样的药,自然不可能是区区宫人能够弄到的?”宋宜笑沉吟道,“司空家可查出真凶?”

简虚白摇头道:“没有!因为他们查到后来,竟查到崔太后头上去了,之后就再也查不出端倪,想着幕后之人手段了得,私下同崔太后禀告后,崔太后也束手无策,又由于当时的局势,崔太后不想节外生枝,叮嘱他们保密,也就这样不了了之。”

现在梁王世子都落地了,时隔数年,真阳大长公主再提这事,当然不是为了替孙女讨个公道。

却是借这件事情提出对崔太后之死的怀疑:“崔太后素来身体好,即使偶有小恙,身在深宫,召太医是非常方便的,怎么会一晚上过去,说没就没了?当初既然有人可以悄悄谋害本宫的孙女,焉知太后之逝,是否也有什么内情?”

至于说她为什么早不说晚不说,偏偏现在才说,真阳大长公主也有理由,“当初崔太后做主将此事按下,我们司空家虽然心疼孩子,到底也不忍拂了太后之意!这两年梁王一直好端端的也还罢了,如今梁王忽然被下了狱,虽然陛下宽仁,许其妻子仍居王府。可陛下请想:本宫那孙女儿是在庄子上长大的,何曾学过大户人家的手段?”

“梁王世子年纪既小,身体也不好,又肯定得占去本宫那孙女的许多时间与精力!”

“万一当年害本宫孙女的人,卷土重来,现在没有梁王在府里主持,却叫他们母子怎么办?!”

“为了他们母子的性命计,本宫也只能违背崔太后生前之命,来求陛下开恩了!”

梁王妃当年为什么会被下药,端化帝再清楚没有。

现在真阳大长公主打着关心孙女跟孙女之子的旗号重提此事,端化帝难免怀疑,这是真阳大长公主知道内情,拿圣誉以及崔太后的身后名来跟自己讲条件了。

司空家在开国时虽然显赫一时,但眼下也已衰落。

皇帝并不畏惧真阳大长公主,然而肃襄二王未除,端化帝到底有些顾忌,犹豫之下,最终还是决定,依照真阳大长公主之意,彻查崔太后姑侄的死因!

简虚白夫妇之前并不知道梁王妃被下药的真相,但此刻观端化帝的态度转变,也不禁起了疑心:“嫡亲儿媳妇怀着身孕却被人暗中谋害,崔太后查不出真凶来也还罢了,居然还要司空家息事宁人?这可是奇怪了!”

“所以我怀疑,崔太后可能知道谁才是真凶,而且这个真凶,是她要维护的。故此找借口压下了司空家的追究。”简虚白皱眉道,“故陛下这会听了真阳大长公主的话,方改了主意。”

夫妇两个对望一眼,心中均怀疑谋害梁王妃的没准就是端化帝——毕竟当初能让崔太后庇护、现在能让端化帝妥协,来来回回也就那么几个人罢了。

“接下来我会盯紧了这件事情的。”简虚白委婉的安慰妻子,“顾相这两天也在私下跟卫溪等人商议,要如何助皇后脱困。”

第四百七十五章 凤州卫

崔太后“病逝”的那个夜晚,端化帝是跪在显嘉帝跟前,从头到尾听着宫人禀告经过的。

所以他虽然同真阳大长公主妥协,对外却只说要彻查崔见怜之死。

这件事情虽然已经过去了几年,当初涉及的宫人也大抵被杖毙。

但端化帝发下话去,前前后后两日光景,显嘉帝生前倚重的一班宫人也就来禀告真相了:这说的真相是真正的真相,崔见怜自己作死,宋宜笑与卫皇后一个有心算计,一个落井下石。

又由于当时争储的局势,最终宋宜笑跟皇后没付什么代价,就炮灰掉了崔见怜。

“燕国夫人那时候出阁才几天?她娘家又没什么人庇护她,做下这样的事情却能逃出生天,还叫母后事后再三对她示好。”端化帝看到这个结果之后,不禁冷笑,“不必问也晓得,必然是晋国皇姑念在阿虚的份上,给她帮了忙了!”

甚至连太皇太后也有份。

而这两位晓得真相,会不告诉简虚白吗?

可这些年来,简虚白什么时候同自己透露过丝毫口风?

想来前几日他讲什么挑果子的故事,劝自己要信任顾韶,不要相信梁王,可不是真心替自己这皇帝考虑,而是为了保全他的妻子吧?

除了庆王那件事外,端化帝从来没怀疑过简虚白,此刻却发现这个看着长大的表弟,其实也不是没有事情瞒着自己,心情可想而知!

“奴婢斗胆说句实话:庶人崔氏能够侍奉陛下,乃是前世修来的福分,却不知道珍惜,落到后来的下场,其实也是咎由自取。”皇帝的心腹内侍朱芹壮着胆子委婉劝说,“何况陛下素来宽厚,若知庶人崔氏幼时对燕国夫人主仆所做的事情,多半是不会纳她的。”

朱芹这么讲,却是听出端化帝对简虚白生出了不满,担忧表兄弟生出罅隙——毕竟端化帝上台以来,心腹大患肃襄二王到现在都没解决呢,从龙功臣倒是先倒霉了,卢以诚一家去年就悲剧掉了,顾韶在宋卢氏面圣时受到当众呵斥,袁雪沛刚刚下狱,如果连简虚白也被猜忌上,这叫其他人怎么想?

好在端化帝这两年皇帝也不是白做的,此刻虽然心中不满,定了定神之后,道:“朕晓得轻重。庶人崔氏若自己行得正坐得直,皇后跟燕国夫人即使想害她,又如何得手?归根到底是庶人崔氏自寻死路,不能太怨其他人!”

朱芹低着头不敢作声,他知道皇帝说“不能太怨”,而不是“不怨”,显然是记下这一笔了。

“…再让他们去查一下,皇后与母后生前的近侍之间,可有什么瓜葛吧!”端化帝思索了会,有些疲惫的吩咐,“燕国夫人也是!”

当初崔见怜死后,崔太后亲口告诉端化帝,一切都是崔见怜自己作的孽,怨不得别人。

端化帝当然是相信自己生母的——现在确认卫皇后与宋宜笑在这件事情里脱不开关系,皇帝不免想到宋卢氏当日之语:崔太后当初未必是没察觉到端倪,只是争储的局势下,端化帝不能跟发妻离心,更得罪不起晋国大长公主以及太皇太后!

所以崔太后为了端化帝的储位着想,隐瞒了事实,免得那时候不算有城府的端化帝,在卫皇后与简虚白面前露出破绽,导致二者与他离心。

那么卫皇后跟宋宜笑,就有谋害崔太后以灭口的理由了。

虽然说崔太后死于弑君,可谁知道,撺掇她弑君的,到底是不是申屠贵妃那个时代的余孽?还是显嘉帝的暗示,又或者,是出自皇后与宋宜笑的手笔?

当然端化帝最不愿意相信的,就是主谋乃显嘉帝;而皇帝的理智告诉他,即使有简虚白帮忙,宋宜笑的手也伸不到那么长;如此算下来,最可疑的,还是卫皇后。

“惜素…”想到结发之妻,端化帝的目光又阴沉了几分,“如果真的是你,朕…朕该如何是好?!”

毕竟,卫皇后是太子的生母。

太子年纪虽幼,却聪慧孝顺,哪怕二皇子还活着的时候,端化帝也更喜欢嫡长子的。

二皇子去后,端化帝膝下可就这么一个男嗣了。

皇帝忽然之间体会到了显嘉帝当年的心情:赐死崔太后对显嘉帝来说不过是一句吩咐的事情,根本没必要隐瞒,之所以要秘密行事,无非是考虑到自己的长子。

而现在,端化帝,他自己也要这么做吗?

端化帝沉吟良久,最终再次吩咐朱芹:“朕已出父孝,膝下却仍空虚…皇后这两日乏着,想来也管不上,你把这话私下跟…跟太后那边透一透口风吧!”

本来后宫要添人,肯定是由卫皇后主持的。

但端化帝现在同皇后有了罅隙,跟嫡亲祖母太皇太后也撕破了脸,这事却只能找嫡母苏太后了。

朱芹忍不住提醒他:“长兴长公主殿下的下降之期已经不远,太后娘娘这两年又一直凤体欠佳,皇嗣这样的大事,若托于太后娘娘,奴婢恐怕…恐怕太后娘娘力有不及?”

这可关系到端化帝日后的枕边人啊!

万一苏太后从中使坏怎么办?

但端化帝有他的想法:“一来朕眼下没有其他可以托付此事的人;二来肃襄二王这两年一直很惶恐,朕想着到底也是朕的手足,若知朕将逼死了代国姑母跟姑父的梁王下狱,又托付重任与嫡母,想来也能安心些。”

最后一句要反着听:正因为苏太后不可信任,让她去做事,一旦出了岔子,也好有理由追究到肃襄二王头上不是?!

这两个心头大患,端化帝也实在受够了!

要不是因为他们,这回的事情,堂堂皇帝需要这么束手束脚吗?!

朱芹这才领命:“奴婢遵旨!”

梁王跟袁雪沛先后下狱,帝都上下本来是人心惶惶的。

但端化帝担忧子嗣单薄,有意充实后宫的消息传出来之后,大部分人家顿时把其他事都扔到一边,盘算着自己家、亲戚家、知交家,是否有适合送入宫廷的女孩儿?

“看来陛下是真的恼上皇后了。”卫府,国丈卫溪抚着颔下长须,淡淡说道,“不然梁王跟博陵侯的事情,到现在都还没个说法出来,皇后也尚且禁足之中,陛下手头这许多事情,怎么会想起来纳新人呢?”

“皇后素来大度,若只是后宫添人,倒没有什么。”卫家长子卫丕皱眉说道,“问题是眼下这情况陛下要纳人,摆明了存心落皇后体面!这一批人进宫之后,少不得有人会因此藐视皇后!”

顿了顿,“甚至连太子殿下…”

说到这里偷看了眼父亲的脸色,踌躇道,“爹,咱们这回也什么都不管吗?”

“这回是肯定要管的!”卫溪冷静道,“不过现在也不急,毕竟还有顾韶顶在前头不是吗?”

卫丕忍不住委婉表示意见:“顾韶位高权重,又是先帝亲自托付过的辅政大臣,虽然他是太子的老师,但也未必肯把前途全部押在太子身上吧?毕竟眼下皇后跟太子若有个什么不好,是动摇不了他的地位的。万一他袖手旁观,那可怎么办?”

再者,“本来皇后就很尊敬顾韶了,如果这回也让顾韶顶在前面,往后皇后与太子焉能不对顾韶感激万分?到时候,咱们家即使也出力,被顾韶一比,却怎么同皇后还有太子交代?”

卫家虽然是卫皇后的娘家,可人心都是肉长的,卫皇后又不傻,卫家之前已经袖手旁观过一回了;如果这回还不表现下,皇后没熬过去也就算了,熬过去之后当了家,岂能不怨恨娘家?

卫丕可是知道自己那姐姐的——卫皇后打从嫁进皇家起,图谋的就是铭仁宫,儿女情长的心思都要往后排,想凭亲情吃定她那是做梦!

“你不懂!”然而卫溪摇头道,“当今这位陛下,因着自幼受到先帝庇护,根本没吃过什么苦头,心志所以不算坚定。偏偏他又不是刚愎的人,故而明君该有的‘兼听则明偏听则暗’,到他这儿,就变成了摇摆不定:你看这回的事情吧,最初是皇后跟燕国公夫妇联手,向陛下检.举崔家跟梁王还有宋卢氏。”

“陛下闻讯大怒,立刻把这三方拘到宣明宫责问!”

“之后宋卢氏当殿揭发皇后与燕国夫人,陛下跟脚就把皇后禁足。”

“继而顾韶进宫陈说自己的一番忠心,于是梁王马上下狱了!”

“梁王下狱之前在宣明宫单独面圣了一会后,若非燕国公劝说,陛下肯定又要听他的。”

“但梁王妃的嫡祖母真阳大长公主也进了宫——梁王的目的顿时又得逞了!”

总结了下端化帝这两天的举动,卫溪嗤笑出声,“所以你不要看皇后被禁足了就着慌!你们长姐可不是坐以待毙的人,我瑞羽堂精心栽培出来的嫡长女也没那么好欺负!”

卫丕皱眉道:“爹,我自然晓得皇后的厉害,可是咱们到底是后族,什么都不做的话…”

“皇后被禁足的原因是什么?”卫溪瞥了眼儿子,决定给他好好上一课,“明面上,是崔太后姑侄之死!实际上,是这两件事情,影响了她在陛下心目中的印象!”

“皇后真正参与的只有崔见怜之死,不过,崔见怜活着的时候虽然宠夺专房,到现在死了也有三四年了。陛下不是贪图美色之人,你以为陛下现在还记得她多少?”

“何况崔见怜有个最大的把柄,就是她的心上人并非陛下,而是昭德侯陆冠伦!”

“单凭这一点,崔家都不敢站出来替她喊冤——之前宋卢氏上殿那回,宋卢氏都破釜沉舟揭发皇后了,崔子玉反倒要站出来撇清,你以为是为什么?”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一旦崔见怜爱慕陆冠伦的事情传出去,崔子玉这个力主把女儿送到陛下身边的人,哪能有好下场?所以尽管崔见怜是崔子玉的亲生女儿,崔子玉却宁可这女儿的死永远不要被人提起来才好!”

“所以崔见怜之死,是比较好对付的。”

“难弄的是崔太后,那到底是陛下的生母。”

“宋卢氏,不,应该说梁王,为什么要把崔见怜的死翻出来一块提呢?”

“因为陛下以前很信任皇后,只有动摇了这种信任,才有对付皇后的指望。”

“崔见怜之死,皇后确实有出手,这事陛下若认了真要查,肯定是瞒不过去的。”

“借这个事实才好把皇后根本没参与的崔太后之死,栽赃到皇后头上!”

卫丕听到这儿,不解道:“爹既然说兹事体大,却为何不立刻着手襄助皇后?”

“皇后现在只是被禁足,可见事情不是没有转圜余地。”卫溪看着他,“但,陛下目前膝下只有太子一子,而陛下最倚重的顾韶,乃太子之师,有道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若无意外,太子绝对不会亏待顾韶——如果这眼节骨上,咱们这些做娘家人的也到处奔走,你说,陛下会怎么想?”

他悠悠一叹,“即使咱们家自从出了太子妃之后,一直奉行韬光养晦之策,之前陛下尚未登基时落在下风,咱们家都没怎么出手——可谁叫咱们是凤州卫,是瑞羽堂呢?!”

海内六阀,多少年来并驾齐驱,端化帝曾亲身感受过青州苏的压力,凤州卫把自己打扮得再无害再温驯,端化帝会傻到相信,自己这个岳家没有能力与卫皇后里应外合,废了或者弄死他,扶持太子登基吗?!

“陛下为什么不待梁王等事处置完,就急着下令充实后宫,甚至实在找不到人时,宁肯让苏太后出面也要立刻办成此事?”卫溪看着发愣的儿子,叹道,“这很明显,陛下防的不仅仅是皇后,更是,流着我卫氏血脉的皇子啊!”

“经过这件事情之后,即使皇后能够重掌六宫,恐怕,日后宫闱里,也要风波不断了!”

毕竟想掐灭卫家扶持幼主提前上位的野望,最好的方法,就是生一堆庶出皇子,加以扶持,当既嫡又长的太子失去继位的优势,卫家也好,皇后也罢,自然不敢贸然对端化帝下手。

反而要想方设法讨好端化帝,以确保太子可以承位。

卫丕默默咀嚼着父亲的教诲,半晌后,他低声道:“如此,太子也太委屈了!”

“有失必有得。”卫溪明白儿子话中之意,却是隐晦的询问,能不能顺势把端化帝担心的事情变成事实,但他还是摇头,“无忧无虑之下长出来的储君,比起自己一路拼上的储君差太远了——陛下与先帝就是最好的例子!我凤州卫氏的外孙,难道还怕了自己的庶弟不成?!”

端化帝能力不足,继位的日子也短,如果真能联合顾韶,以卫家的底蕴,倒也未必没有助太子提前登基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