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芹吓得当场就跪了下来!

这一跪,就跪到了现在。

“你说,朕该如何处置梁王?”就在他已经跪得眼睛发花时,端化帝终于开口了,却是提都没提顾韶方才禀告的事情,只淡淡道,“按说他居心叵测,委实该杀!”

皇帝说到“该杀”二字时,没什么激动的意思,但熟悉他的朱芹,却从这两个字里,听出了无尽寒意!

“难道顾相方才来说的事情,是又查到梁王做了什么丧心病狂之事吗?”朱芹暗自琢磨了一句,定了定神,正要出言,猛然想起端化帝前两日的敲打,本就汗水淋漓的额上,顿时又挂下来一路冷汗,有点哆嗦的磕头道:“奴、奴婢…奴婢乃卑贱之躯,不、不敢妄议宗室!”

他保持着五体投地的姿势,自是看不到端化帝的神情。

只觉得过了千万年那么长时间之后,皇帝再次冷冷淡淡的开口:“不过他到底是朕唯一的胞弟,杀了他之后,他日朕到了地下,见到母后,却不好交代。”

朱芹不知道该说什么,但偏偏皇帝说到这儿顿了顿,他要是不接话的话,空荡荡的大殿里未免显得太冷清了。

所以他只能战战兢兢道:“陛下仁厚!”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端化帝没理会他的习惯性吹捧,仍旧继续道,“梁王与皇后极为不和,有他在,多多少少,能替朕盯着点皇后跟卫家!不至于让朕在这宫里住得寝食难安!”

刚刚因为回话,起了点身的朱芹,闻言差点整个人又趴回了地上!

“太后主持采选的事情,怎么样了?”端化帝无动于衷的看着他惊怖欲死的样子,用不带任何感情的语气问,“还有,皇祖母那边,可有空暇?若有,朕既然已有决断,也该禀告长辈,请皇祖母定夺才是!”

第四百八十五章 祖孙争议(上)

太皇太后听说端化帝要来向自己禀告事情,先是一皱眉,继而微微冷笑:“让他来好了!哀家现在还有什么事情好忙的?连阿虚,昨儿个在宫道上徘徊了半晌,不也没敢过来找哀家?!皇帝把哀家逼到这样的地步,要来清熙殿,还要问过哀家的意思么?!”

玉果对小宫女道:“去告诉宣明宫来的人,太皇太后这会儿有空的。复制网址访问 ”

待小宫女福了福告退之后,她半跪下来,替太皇太后理了理裙裾上的褶皱,叹了口气,说道,“娘娘何必如此?陛下到底是您的亲孙儿。这些日子,陛下也是很不好过的,如今既然主动过来跟您禀告事情,可见陛下到底是孝敬您的!您何不给陛下个台阶下,祖孙从此重归于好,往后和和乐乐的,公爷也不至于左右为难。”

这样的话,也就她这样伺候了太皇太后数十年的老资格可以讲。

而且还是看着太皇太后这两情绪已经平稳下来了,才敢讲。

只是太皇太后闻言,却毫无征兆的落下泪来:“你到底是哀家住进这清熙殿之后,才来伺候哀家的,所以你不懂得——你以为,哀家当年同申屠还有贞媛那两个贱人斗,为的是什么?!”

她凄然的笑了笑,泪水滴落在衣襟上,“可能所有的人,包括晋国跟代国,都认为哀家是咽不下一口气吧?毕竟哀家是惠宗皇帝的原配,所生子女里,肃惠、襄靖还有显嘉,都是太祖皇帝陛下都赞许非常的。说起来当年惠宗皇帝在太祖皇帝陛下的诸子里,其实不算顶出色,他能够承位,哀家给他生的这三个儿子,可没少出力!”

大睿开国时候下来的老人都知道,太祖皇帝最喜欢的晚辈,就是肃惠王跟襄靖王。

这两个孙儿战死之后,太祖皇帝那么强悍的人,竟难过到了整整一天吃不下饭的地步——要知道那时候天下未平,太祖皇帝根本没有一时空暇,这种情况下,哀毁至此,可见心痛的程度!

而太祖皇帝的几个儿子战死沙场时,他也只是唏嘘了一阵而已!

“但其实哀家最初察觉到惠宗皇帝变心之后,根本没想到去争去斗——因为哀家那时候只觉得万念俱灰!”

太皇太后望着不远处摆瓶里的花枝,低声说道,“哀家之所以决定要跟申屠还有贞媛那两个贱人拼个你死我活,是因为…因为陈国的死!”

玉果知道她说的陈国,是陈国大长公主——其实这位大长公主,连长公主都没做成,是公主的时候,就故世了。

这个大长公主,还是端化帝登基之后,追封的。

史书的记载上,陈国大长公主的死因是一场风寒之后,由于金枝玉叶的娇贵体质,未能好转,所以年纪轻轻就香消玉陨——玉果记得,陈国大长公主死时不到二十岁。

“陈国是因哀家的失势,在一次酒宴上,被她的异母姐姐谷国跟荆国联手戏弄与羞辱之后,到惠宗皇帝面前诉说委屈时,反被申屠贱妇颠倒黑白,令…”即使事情已经过去了数十年,陈国大长公主也早就不在了,太皇太后说到这儿,依旧气息不稳,“令陈国反遭惠宗严词训斥,掩面而去!”

“回到她的公主府后,她又被驸马讥诮——哀家那苦命的女儿,最终忍无可忍寻了短见!!!”

太皇太后说到这儿,已经是泪流满面,玉果吓得脸色苍白,暗悔自己方才不该那样劝说,竟勾起了太皇太后这样的伤心事。

正要出语宽慰,但太皇太后接过她递来的帕子擦了擦脸,却又冷静下来了,摆手道,“你不必惊慌!虽然哀家每次想到这件事情,都觉得心痛难忍,但到底这么多年过去,哀家到底不可能一直沉溺其中了!”

她顿了顿,没有解释为什么陈国大长公主被明文记载是病逝,只一字字道,“陈国死后,哀家悲痛万分,方醒悟过来,与其伤心于惠宗皇帝的变心,不如顾好了自己的亲生骨肉——总好过陈国已去,哀家才懊悔没有能够保护好她!!!”

“但哀家究竟醒悟得太迟了!”

“所以哀家的亲生骨肉里,除了代国,包括先帝显嘉在内…”

“没有一个过得完美无缺的!”

“代国是唯一的例外。”

“往常哀家总以为,哀家在她身上,可以稍稍得些安慰。”

“可她也没有了!”

“你说,这叫哀家如何与端化那小儿,重归于好?!”

太皇太后流着泪说道,“当年肃惠跟襄靖战死沙场时,哀家简直恨不得跟着他们一块去了算了!后来大睿定鼎,天下初平,哀家受册为太子妃,在大典上看着儿女们前来朝贺,以为他们终究是有福的,不必似他们的兄长那样,经历种种艰难种种生死,使哀家这个做生母的,即使长居后方,也是昼夜不得安宁,时刻忧心什么时候下人夜叩院门,报来噩耗!”

“却不想…”

“——哀家后半辈子所有的不择手段所有的努力所有的勾心斗角,为的就是,让哀家的亲生骨肉,不再重蹈陈国的悲剧,可以随心所欲,用符合他们身份的高贵与恣意的方式,好好儿的活在哀家跟前!!!”

“为此哀家愿意做任何事!!!”

她举袖遮面,低声道,“玉果你可知道为什么你年岁不算太长,却能管着哀家这铭仁宫么?”

不必玉果回答,太皇太后已自己说了答案,“因为哀家看到从前的老人,就忍不住想到肃惠、想到陈国他们,哀家实在受不住!是以,搬到这清熙殿之后,把伺候的人,统统都换掉了!”

玉果跪在地上,亦是泪流满面,想到即将过来的端化帝,她无比担心,可此时此景,却什么劝解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只是半晌后,端化帝入殿行礼时,重新梳洗过的太皇太后,却没给这个孙儿冷脸,反而平静的叫了起,又命赐座。

除了脸上没什么笑色外,竟是一切如常。

这情况看得玉果心里七上八下的,生怕太皇太后这是欲扬先抑,接下来忽然就发作起来了!

端化帝许是左右已经跟太皇太后撕破过一次脸,这会倒没什么惶恐忐忑的,落座之后,直截了当的说道:“皇祖母,近来发生的一些事情,朕已经查得差不多,再这么拖下去也没什么意思,所以来跟您商量,是不是该了结了?”

他以前在太皇太后面前一直自称“孙儿”的,自从闹翻后却就改口自称“朕”了,这回过来也没改口,可见不是为了要跟太皇太后和好的。

玉果看在眼里,不禁暗暗皱眉。

太皇太后也冷淡道:“你既然是皇帝,自己看着办就好,找哀家做什么?”

“其他人其他事也还罢了。”端化帝淡淡道,“不过代国皇姑到底是您的心肝宝贝,逼死她的真凶,难道皇祖母不打算亲自处置吗?”

又说,“当然了,那个宋卢氏,乃是宋弟妹的娘家继母,宋弟妹虽然不会管这继母的死活,但其子是江南堂目前唯一的男嗣,恐怕宋弟妹说不得就要求阿虚来打扰您了——您要是觉得却不过面子,处置了他们之后,推到朕头上,朕是没有意见的。”

“这个就没必要了!”太皇太后冷冷的说道,“阿虚媳妇的为人哀家很清楚,她不是这样不懂事的人!”

太皇太后眼中有些隐约的恼色,倒不是气恼端化帝的态度,而是端化帝故意提到宋宜笑这点,很有借此挑拨太皇太后跟简虚白关系的嫌疑。

“既然如此,那还请皇祖母示下!”端化帝呷了口茶水,平静的说道。

…祖孙两个冷冰冰的商议了好一会,又经过更加冷冰冰的讨价还价,最终定下了这段时间一系列事情的处置结果:

首先崔家跟宋卢氏这种小角色,那肯定是不落好的。

两家都被查抄族没,十六岁以上无论男女一律处斩,十六岁以下官卖且不得赎身!

其中崔子玉跟宋卢氏因为是主要参与者,深为太皇太后所恨,所以他们没有斩刑那么好的待遇,而将被施以“梳洗”之刑。

这种刑罚在史书上也算是大名鼎鼎了,乃是将人绑在一张铁床上,泼以滚水,然后用铁刷子一下下的刷去其皮肉,最后只剩白骨森然——实际上皮肉尚未褪尽,受刑的人就已经死了。

但这期间的痛苦,也可想而知!

不过依照太皇太后对代国大长公主的疼爱,提出这样的要求也是无可厚非。

在这两家的处置上面,端化帝没有任何意见。

接着轮到的梁王,却让祖孙两个差点再次当殿撕破脸——按照太皇太后的要求,既然梁王也在代国大长公主之死上有份,而且还是主谋,那么连从犯都处了“梳洗”,即使念在梁王乃是宗室的份上,给他一份体面,顶多也就是留个全尸罢了!

太皇太后是这么说的:“我儿代国乃金枝玉叶,又是梁王之姑,崔子玉跟宋卢氏的行为,是以下犯上,谋害宗室大长公主!而梁王不但犯了此罪,还要加一条逆伦弑亲,给他个全尸,已是哀家念在祖孙之情的份上!”

可端化帝想都没想就一口回绝了:“梁王乃朕之生母的幼子,朕之生母在世时,甚爱之!皇祖母既然偏疼代国皇姑,料想也该明白朕之生母偏疼梁王的心情!所以朕怎么能够杀他?若行此事,却叫朕到了九泉之下,如何同生母交代?!”

“再者,所谓梁王乃宋卢氏与崔子玉幕后主使,不过是风言风语,可没有实际上的证据!”

“焉知是不是宋卢氏他们自知已无幸理,怨恨皇家,故意这么说,好让朕杀弟、皇祖母杀孙?咱们可不能中了这样的诡计!”

太皇太后被这话气得直哆嗦,颤声说道:“代国当初不过是撺掇着襄王跟你争位,梁王却是在你登基之后已经心怀叵测!你现在为梁王说起话来倒是一套又一套,当初却为什么不能对哀家的代国仁慈些?!”

“你怨哀家偏疼代国,现在自己偏疼梁王怎么不说了?!”

“但朕也打算宽恕宋弟妹。”端化帝来之前早有准备,闻言想也不想道,“皇祖母以为如何?!”

第四百八十六章 祖孙争议(下)

太皇太后被气得差点抓起茶碗砸到他脸上!

无怪她动怒:她要答应为宋宜笑放过梁王,等若是在端化帝手里输了一局;她要不答应——简虚白虽然不至于说怨上她,但祖孙之间,到底也要存下隔阂了。

太皇太后自从住进这清熙殿以来,何曾被人这样戏弄过?!

一时间竟是怒极反笑:“显嘉教的好儿子!你有那个本事杀阿虚媳妇?!你倒是试试看!”

“这个就不劳皇祖母费心了!”端化帝听出她语气中的轻蔑,眸光沉了沉,才面无表情道,“总之梁王的处置还是朕来做主吧!毕竟皇祖母年纪也大了,精力必定大不如前。什么事情都请您操心,朕这心里也怪过意不去的!”

说着不待太皇太后出言,便自顾自的宣布,“梁王图谋不轨,贪赃枉法,按律当诛,但念在朕与他的生母的份上,贬为梁国公,罚俸三载!”

玉果听到这儿,等了等,又等了等,端化帝终于再次开口,却在说袁雪沛了,“博陵侯身有残疾,朕念其行动不便,无法出仕,登基以来,颇为照拂,每多加恩。其却不念天恩之浩荡,反而每有诡诈之行…”

说了一大堆罪行罪名之后,他眯起眼,淡声道,“到底是朕在东宫时的麾下,就夺了他的爵位了事吧!”

话音未落,他已经起了身,也不去看太皇太后怨毒的神情,轻笑了一声道,“既然商议好了,那朕就不打扰皇祖母颐养天年,告辞!”

向来只有身份平等,离开时才会讲“告辞”,像端化帝是太皇太后的孙儿,即使贵为天子,按照孝道,要走也该说“告退”的。

如今他这么做这么说,显然是根本不把太皇太后放眼里了。

出了清熙殿后,端化帝斜睨了眼身后战战兢兢的朱芹,忽然笑了起来:“是不是觉得朕今儿对太皇太后太过了?”

这会他是连“皇祖母”都不喊了——朱芹不敢否认不敢承认,只低着头躬身说道:“奴婢想着,陛下…自有用意!”

“梁王是太皇太后的亲孙,朕何尝不也是太皇太后的亲孙?”端化帝广袖浩浩,行走在宽敞的宫道上,冷笑出声,“太皇太后今日可为代国要求杀梁王,焉知心中不是也想为代国杀朕?!”

既然如此,他还对这位嫡亲祖母好声好气做什么?!

抓住机会把自己从前受的闲气都还回去还差不多!

只是端化帝不知道的是,此刻清熙殿上,太皇太后在他离开之后,却立刻敛了震怒之色,瞥了眼端化帝扔在几案上的茶水,一皱眉,用可以说是轻描淡写的语气吩咐玉果:“人已经走了,着他们把这儿收拾下吧!”

玉果应下,着了两个小宫女上前撤去残茶,自己则急速思索着劝慰太皇太后的话语——然而太皇太后等那两小宫女弄好之后,命玉果之外的宫人都出去之后,却反而安慰的拍了拍她手背:“别担心!哀家并未真正动怒,伤不了身体的!”

“娘娘…”玉果不知所措的看着她,心里怀疑太皇太后是不是气过头了?

却听太皇太后微微冷笑道:“这皇帝,许是打量着哀家瞧不出来他的心思!”

“未知陛下今日举动,是何用意?”玉果还在发懵之中,闻言下意识的问。

太皇太后冷笑着说道:“自从上回顾韶赶过来平息了事情之后,皇帝再未踏足过哀家这儿,今日忽然前来,岂是善意?”

顿了顿,“无非就是想借着梁王犯的事,试探哀家是否对他们兄弟还存着祖孙之情罢了!”

玉果闻言惊道:“那娘娘为何还要坚持处死梁王殿下?!”

这话说了出来,又觉得不对——这不是讲得好像太皇太后怕了端化帝一样吗?

虽然事实上太皇太后确实有点拗不过端化帝了,但这样的话说出来未免太伤太皇太后的心了。

然而太皇太后并不在意,只哂道:“你可知道,皇帝他做什么非要留下梁王的性命不说,甚至连他的爵位,也只降了一级?”

至于说后面那个罚俸三年,简直就是满满的敷衍与搪塞了——且不说梁王之前从宋卢氏手里得到的财富,单说梁王的身份,还需要靠俸禄过日子吗?

“陛下这回…着实有些过了!”玉果如实说出自己的心里话,“无论是谋害代国大长公主殿下以及驸马,还是谋逆,任何一件,都不该只这样轻轻揭过!尤其梁王殿下还是二者并犯,陛下他…他也真是…就算要念崔太后的面子,如此罔故国法…也不知道顾相会不会进谏?”

“你以为他力保梁王,还真是出于所谓的兄弟情深,以及惦记着生母?”太皇太后却冷笑了一声,眯眼说道,“他这是要留着梁王,与皇后那边斗呢!毕竟,皇后被软禁,又失了宫权,接下来新人进宫——往后皇后母子,若是运气不好,怕是连哀家跟显嘉的路子都没机会走!”

“皇后也好,卫家也罢,都不是好欺负的!”

“咱们这位志大才疏的皇帝,磕磕绊绊到今日,总算醒悟过来,连梁王都可以把他玩弄于股掌之上,何况是皇后以及卫家?”

“只是为着太子乃是他膝下迄今独子的缘故,他现在不好动皇后。”

“所以必须给皇后留个麻烦——这才是梁王得到从轻发落的缘故!”

太皇太后说到这儿,眉宇之间流露出一抹轻蔑,“之前梁王没曝露时,处处跟皇后作对,你道他是傻的么?”

玉果听得心惊胆战,说道:“娘娘的意思是,梁王殿下早就算到会有今日,这才故意装作与皇后娘娘为敌,好让陛下…让陛下这会子留下他?”

可如果这是梁王故意而为,那么梁王跟卫皇后,真是敌对关系吗?

还是他们都在装模作样,为要哄过端化帝?

这个念头才转过玉果脑海,只听太皇太后叹道:“哀家都是这把年纪的人了,在意的孩子也就剩了那么零星几个,又哪来的心思操心那么多事情?梁王与皇后到底是否私下勾结,哀家却是不知道的!”

“不过皇帝显然也有这样的担心,这不,哀家就派上用场了?”

她嗤笑出声,“皇帝现在最忧虑的,无非就是帝位不保!而哀家口口声声要求杀梁王,又怎么可能容忍梁王取代皇帝登基?!如此哀家等于是帮皇帝看住了梁王了!”

“而梁王与皇后之间若是当真敌对,那么就是哀家盯着梁王,梁王与皇后彼此勾心斗角——皇帝高居帝位,居中制衡,超然且逍遥!”

“如果梁王与皇后之间有私下的勾结,所谓的针尖对麦芒乃是演给外人看的表相…”

“那么皇帝也不会亏,因为哀家意在为女报仇,又怎么可能放过与梁王有勾结的人?”

太皇太后安然说道,“为了增加哀家对梁王的憎恨,皇帝也真是费心了!生生忍下被这个弟弟耍弄了两年多的愤恨不说,还只降了他一级爵位!看来哀家以前觉得他废物,却也是低估他了。他倒也不是不能忍的人——虽然比起吾儿显嘉,差太远了!”

又若有所思,“估计他这么做,也是为了让哀家专心去恨梁王,而不是针对他!”

虽然端化帝敢在清熙殿上对祖母无礼,但他到底不能真的拿太皇太后怎么办——倒是他现在的处境不是很好,几近众叛亲离,各种打击纷纷而至,心腹大患依旧活蹦乱跳,这眼节骨上,太皇太后如果继续明着站出来反对他,他的乐子可就大了!

玉果凝神思索了好一会,才把太皇太后与端化帝这一番祖孙交锋的内涵理清,不禁变了脸色:“那么娘娘跟陛下说,绝不放过梁王殿下…?”

“当然是看出他心思,故意成全他的了!”太皇太后朝她摆了摆手,不以为然的说道,“难得他肯用用脑子,哀家作为祖母怎么能不赏他点面子?”

“那…娘娘的打算是?”玉果听着她这平淡的语气,心头却觉得七上八下的,忐忑了会,才试探着问,“接下来也是照陛下希望的去做吗?还是?”

太皇太后冷笑出声:“哀家风风雨雨一辈子!受过多少贱人的气,流过多少眼泪,心疼过多少次自己的亲生骨肉,送走多少黑发人,方能住进这清熙殿——临了临了,区区一个贵妃之子,搁外头也就是个庶长孙,什么下.贱东西,也敢给哀家脸色看?!真当哀家这把年纪都活到了狗身上么?!!”

又切齿道,“代国一直对皇帝不喜,皇帝亦恨她这个姑姑,也还罢了!阿虚可是皇帝看着长大的,也不想想要不是阿虚是他的嫡系,端木老夫人肯回帝都?!若非忌惮端木老夫人,沈刘两家且不论,单凭一个顾韶,压得住青州苏?!”

“皇帝给予阿虚的不过是小恩小惠,何况这些小恩小惠,往常可没少替他在哀家、在显嘉、在晋国这些人面前留下好印象——阿虚站在他那边,可是确确实实助他稳固帝位的!”

“不过为了崔家一个歹毒该死的小贱人,居然就要阿虚杀妻!!!”

“当年哀家才知道阿虚媳妇谋害了崔家贱妇后,都只是和颜悦色,点到为止!!”

“他居然敢这样欺凌哀家带大的孩子,真以为他做了皇帝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

代国大长公主去后,太皇太后最重视的当然是仅存的女儿晋国大长公主——但晋国大长公主不干涉朝政,与端化帝的关系也不坏,所以不需要太皇太后太操心。

而且晋国大长公主都快要做曾外祖母了,自不适合再腻着太皇太后撒娇发嗲,满足太皇太后享受天伦之乐的需求。

是以太皇太后现在最上心的,就是简虚白了。

昨天简虚白进宣明宫后未久就告退而出,离开的时候脸色煞白,出宫前又在宫道上踌躇良久,三望铭仁宫而裹足不前——这件事情,当天傍晚,太皇太后就知道了!

甚至包括端化帝逼迫自己这外孙杀妻之事,太皇太后也知道了。

如此太皇太后怎能不怒?

太皇太后其实也晓得,自己之所以消息如此灵通,估计卫皇后、苏太后都没少“帮忙”——不过她为什么要在意呢?

知道自己外孙受了委屈更重要不是吗?!

第四百八十七章 袁雪沛出狱

这天傍晚,随着一道道圣旨发往诏狱,自宋卢氏面圣起,一系列的事情,总算有了个结果:除了端化帝跟太皇太后说的那些之外,还有道圣旨是专门发往燕国公府,给简虚白夫妇的。

虽然简虚白这时候已经从顾韶那儿得知,端化帝已同意赦免宋宜笑,但接旨时难免还有些惴惴。

好在圣旨中虽然把他大骂了一顿,责备他教妻不严,不过处罚结果确实不算严重——意思是相比端化帝之前要他杀妻的口谕来说很轻松:贬简虚白为燕侯,削去宋宜笑燕国夫人之封,降为民妇!

接完旨,打发了传旨的中官,简虚白舒口气之余,脸色却不太好看起来:“民妇…”

这个处罚虽然没有赐死那么严重,打脸却打得非常之狠了。

毕竟宋宜笑平常来往的女眷,不是命妇,也是准命妇——就算如袁雪萼之流,不会因为她失去诰命身份瞧不起她,但,跟燕国公府,噢,现在是燕侯府了,跟燕侯府来往的人家,可不只有袁雪萼一个啊!

尤其这还是以圣旨形式发的,端化帝如此明白的表现了对宋宜笑的厌恶,接下来还有多少人愿意跟宋宜笑来往?场面上见到了,又怎么能不对宋宜笑有所怠慢?

好吧,民妇身份的宋宜笑,很多场合,比如说宫宴,压根没资格参与——所以场面上碰见了被怠慢这种事情,倒是比较少了。

可这叫宋宜笑以后怎么出门应酬?!

宋宜笑索性不出门,只跟亲近的几个闺阁交来往也还罢了,可简清越、陆茁儿还有宋轩这三个孩子怎么办?

他们现在是年纪还小,但再长个几年,按照贵胄默认的规矩,就得让大人领着出门走动了!

这道圣旨看似饶了宋宜笑一命,其实却是置她于众人唾弃的处境,根本就是存心折辱!

甚至隐隐还有把简清越都牵累进去的意思——燕国夫人教导出来的朝平县主当然高贵非凡,但宋氏民妇教出来的县主…这是什么规矩?!

“陛下现在正在气头上,能饶过我就不错了。”宋宜笑倒是不太在意,反过来安慰丈夫,“何况这回的事情闹得这沸沸扬扬的,我待家里一段时间,却正好避风头呢!回头陛下气消了,哪能不给你面子?”

她越是这么说,简虚白心中越觉得难受,有道是夫妻一体,也许端化帝的本意就是要惩罚宋宜笑,但皇帝这么做,简虚白脸上又何尝好看?

即使他跟端化帝感情深厚,此刻也不禁对皇帝生出一丝罅隙了:端化帝要真给他面子,都答应顾韶要放过宋宜笑了,为何还要下一道这样的圣旨?!

“咱们这两日光顾为我担心,都没怎么认真管朝平他们。”宋宜笑看出他心思,嘴角不易察觉的勾了勾:她是存心那么说,好离间丈夫与端化帝的感情的。

此刻再提女儿,自是为了趁胜追击,“现在这事儿总算尘埃落定,咱们还是赶紧把孩子们喊过来叮嘱几句罢!毕竟这段时间,府中人心惶惶的,可别有什么风声,传到了他们耳中,叫他们懵懵懂懂的,也跟着害怕起来!”

果然简虚白听了这话,原本就不太好看的脸色,又阴沉了几分:当亲爹的谁不希望自己孩子可以无忧无虑的长大?可这回端化帝的做法,连他这个当爹的都惶恐不已,若叫女儿晓得了,岂能不害怕?

他辛辛苦苦掺合显嘉朝的夺储,图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合家平安,为了自己的妻子儿女,不需要战战兢兢过日子吗?

结果夺储他站对了队伍,一家子和和美美过日子的指望,终究还是落空了…

“孩子们还小,底下人若有多嘴的,须饶不得!”只是简虚白虽然心下愤懑,但跟端化帝到底相处多年,也不可能现在听妻子几句转着弯挑拨的话就起了弄死端化帝的心思,他捏了捏眉心,按捺住烦躁的心情,说道,“待会咱们都好好问问孩子们,可有人趁咱们这两日疏忽,对他们说些有的没的?”

宋宜笑心想今儿挑拨了这两句也差不多了,再继续的话,未免太着痕迹,反倒要起反作用了。

所以很自然的把话题拐到了几个孩子的教导上面:“不但伺候他们的人要敲打,他们现在虽然还没到寻常开蒙的时候,不过描红之类,也该隔三岔五的练一练了。免得三两年后正式进学堂,忽然被拘紧了不习惯。”

夫妇两个去简清越他们住的院子里看望了一回,将几个多嘴的下人发落了,又陪他们玩耍了一阵,看看时间差不多了,两人才离开。

这时候宋宜笑自回克绍堂处置府里庶务,而简虚白却要去书房写谢恩的折子——谢恩折子才写到一半,底下人报了消息来:“方才圣旨到诏狱,梁王只降为梁国公,罚俸三年,仍居梁王府;但博陵侯被夺了爵!”

简虚白手中笔一顿,一点不该有的墨渍糊在了才写好的字上,他盯着那字看了一瞬,把笔扔到旁边:“备马!”

他连衣服都不及更换,匆匆赶到博陵侯府时,袁雪沛回是回来了,却无暇休整,正急急忙忙的指挥下人收拾东西,预备搬家——这座府邸是开国时候,太祖皇帝陛下册封袁家祖上为世袭罔替博陵侯时所赐,现在袁雪沛不是博陵侯了,那么当然也就不能再拥有这座府邸。

蒋慕葶红着眼圈站在轮椅畔,虽然面有悲戚之色,但神情倒不见多少紧张:她当初是喜欢袁雪沛这个人才坚持嫁过来的,可不是冲着世袭爵位这一点才出的阁。

所以袁雪沛现在虽然被削了爵,但人还是好好的,蒋慕葶倒也没什么失望的。

不过博陵侯太夫人——端化帝只说夺了博陵侯之爵,没提到太夫人涂氏,所以她还是诰命夫人,却感到天都塌了!

“你这个克父克母的小畜生!”涂老夫人披头散发,被两个丫鬟搀着,没到袁雪沛跟前,远远的就放声号啕,“袁家祖上随太祖皇帝陛下转战万里,多少次九死一生,才得了博陵侯之封!你这小畜生承爵才几年,居然就败掉了!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让我儿子袭爵,好歹能保得爵位不失!你怎么还要活着出来?你还有脸回到这儿来?!袁家列祖列宗在上,合该显灵,发道雷霆劈死你这个不忠不孝的东西!!!”

涂老夫人这会心痛得简直没法形容!

自从袁雪沛兄妹父母双亡之后,她为了给自己亲生儿子夺取爵位,做的手脚还少吗?结果呢?愣是没有成功不说,亲儿子一家被赶出府,自己也被架空,只能做一个混吃等死的老夫人!

本来她都心灰意冷,认了命了。

不想这会袁雪沛索性把爵位给弄丢了——涂老夫人感到整个人都不好了!

须知道当年袁雪沛的祖父,因为怕继室亏待原配嫡子,特特择了出身不高的涂老夫人为续弦,这位老夫人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着落在“博陵侯”这个爵位上了好不好?

现在她活吞了袁雪沛的心都有了!

“祖母说这样的话,还有良心吗?!”袁雪沛无动于衷的听着她的叱骂,只冷冷瞥了眼就不作理会——蒋慕葶却受不了,抢步上前,挡住丈夫,怒视着涂老夫人,说道,“我夫君才从诏狱回来,你身为祖母,不但不心疼他,反而只顾心疼爵位!你这样不慈不仁不义的长辈,袁家列祖列宗若是在天有灵,才应该给你个教训才是!”

涂老夫人一听这话,不得了了,直接一下子坐到了地上,拍着大腿放声大哭:“你们看看!都过来看看,天底下竟有这样的孙子跟孙媳妇啊!做孙子的放着好日子不过,掺合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生生败掉了祖宗传下来的爵位,孙媳妇不但不劝他学好,还要帮他说话,竟说要袁家列祖列宗弄死我这个老婆子…”

蒋慕葶被她气得直哆嗦,正要说话,简虚白却已一拂袖,寒声喝道:“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