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王拒绝的理由非常的正当:“孤之前遇刺,重伤未愈,乍听帝都之变,只觉得魂飞魄散!如今更是病倒在榻,也不知道还能苟延残喘几日?倘若孤撑不过这一关,王妃与郡主,还请诸位多多照拂…”

说到这里他开始咳嗽,屏风后的襄王妃开始哭:“王爷何必说这样的伤心话?您若是没了,我们娘儿俩个活着又有什么意思?自然是跟您一块去了算了…呜呜呜…”

使者是有眼色的人,知道襄王夫妇这是委婉的拒绝——态度是委婉的,襄王夫妇现在没有了强大的靠山,早先倒是得罪了不少人,自然不肯平白再结怨;但拒绝就是拒绝,夫妇两个一块上阵表达这个意思,显然是不会轻易改变的。

是以也没再多说什么,意思意思的安慰了一番,也就告退了。

他走之后,襄王妃顿时止了哭声,襄王也不虚弱了,极利落的一骨碌爬起来,边掀被子下榻,边沉声道:“快一点!去后面收拾下,叫人送你跟浅曼离开!”

“就我们母女走?!”襄王妃顾不得擦拭腮边泪痕,瞪圆了眼睛,低喊道,“不行,要走一起走!”

“都什么时候你怎么还这样糊涂?!”襄王一面手忙脚乱的套上外衫,一面低声斥道,“卫溪跟那余青翰手里明明有蜀王这颗现成的棋子,何必要找孤这个已经被出继的襄王?!显然多半是蜀王出了岔子,他们现在寻不着其他傀儡,只能打孤的主意!”

“想来他们以为使者此行必能马到功成,所以没说如果孤拒绝了要怎么办,故此那使者才不敢擅自做主,这会乖乖儿的走了!”

“但你想如今城外的宗室,离得最近、与先帝血脉最亲的,除了蜀王与孤,还有谁?!”

“等那使者下次再过来,怎么可能还像方才那样好说话!”

“岳父岳母已经不在了,紫浮一家子如今自己都陷在城中!”

“咱们夫妇现在可以说是无依无靠,那边却是兵权在握,要来硬的,咱们如何能挡?!”

襄王说到这儿深吸了口气,“虽然说那个位置十分诱人,但就藩这两年孤也看开了——若岳父岳母现在尚在,咱们也许还能有点混水摸鱼的指望!可现在,孤若当真去给卫溪他们做这个傀儡,你跟浅曼固然难逃谋害,孤自己也休想有好下场!”

代国大长公主虽然是个说一不二的主,对襄王也一直当成了傀儡来看,但她就是不疼侄子,也疼女儿。

念在襄王妃的份上,如果当初代国大长公主的谋划成功了,她总不可能把女婿、外孙都弄死,去给儿子铺路——代国大长公主对外不乏狠辣手段,对她的驸马跟亲生骨肉,包括夫家的侄子姬明非,都是不差的。

所以襄王给岳母做傀儡,只要自己不作死,好歹性命无忧。

可现在他背后没了岳母岳母支持,再卷进这样的旋涡里去,这不是找死么?!

襄王当初能够让蒋慕葶黯然神伤,现在能够让襄王妃不离不弃,自然不是空有皇子身份的草包,这么简单的道理,怎么会看不出来——他示意王妃到自己身边来,握住了她手,低声说道,“之前的遇刺尽管是装模作样,但为了预防与肃王当朝对质,所以孤是真的捱了一剑的!如今这一路行来十分不易,你也看到了!现在若是孤与你们母女一块走,必然要拖累行程!到时候咱们一家子谁也走不掉!”

“那就走不掉!”襄王妃一扬眉,咬牙切齿的说道,“大不了死在一块!就好像我爹跟我娘一样!”

提到生身父母代国大长公主夫妇,襄王妃即使眉宇之间刁蛮依稀,眼眶也不禁一红,险些落下泪来,“只可惜陆鹤浩那个贱婢生子,现在多半已经死在苏家手里了!否则我定要把他千刀万剐,以祭我爹和我娘!!!”

“卫溪他们现在来找孤,为的是要孤这个身份做幌子,却不是为了杀人。”襄王定定看了她一瞬,缓声道,“所以,孤独自留下来,是不会有危险的!真正有危险的,是你们母女!”

襄王妃愣了愣,看着丈夫平静的脸色,激动的情绪略略消退,人也冷静下来,她用力咬了咬唇,低声道:“可是即使他们不会杀你,又岂能对你有什么好意?这还是他们赢了,倘若他们输了…那你…”

说到这儿,她苦涩道,“何况,你想过没有?你让我现在带着浅曼走,又能走到哪里去?”

这下襄王也沉默了。

襄王夫妇相对愁肠时,宋宜笑正听着重重院墙外传来的厮杀声,和颜悦色的安抚着膝下的三个孩子:“这两日外头是吵了点,不过正因为如此,外祖母跟蒋姐姐才都搬来咱们家住——现在有更多长辈疼你们了,这是不是好事呢?”

“娘啊,到底是谁老是那么吵?”然而简清越并不买账:三个孩子里,陆茁儿因为早年受了刺激,一直沉默寡言,此刻也不例外;宋轩则因为只是义子的缘故,送来燕侯府抚养又是政治结盟的结果,向来不敢贸然提什么意见或要求。

所以此刻表达不满的就是简清越,她不依的跺着脚,“您派两个人去敲打下成不?”

显然对于端木老夫人以及袁雪沛夫妇的到来,她没有特别惊喜,至少没惊喜到愿意为此接受外间传来的吵闹。

这倒不是简清越不好客,主要是因为她以前跟这三位长辈照面的次数也不是很多。虽然这三位对她不错,不过这年纪的小孩子嘛,都是没长性的,待她再好,过段时间不见面,也就全部忘光了。

此刻自是不觉得这三位长辈住到自己家来之后,付出被打扰的代价是值得的。

宋宜笑见女儿不好糊弄,只好换个方法:“但为娘之前被削了诰命,现在已经只是民妇了!”

她作出悲伤之色,摸着简清越的小脑袋,“所以你一定要好好念书!争取将来替为娘挣个诰封回来!这样为娘才能帮你出去跟人交涉——不然为娘一个民妇走出去,谁理为娘呢?”

简清越其实还不大懂得什么诰命不诰命,叽叽喳喳的问了一阵之后,到底把嫌府外吵架这件事情扔到了脑后,信誓旦旦的表示自己一定会努力念书起来。

总算把这小祖宗敷衍过去了,宋宜笑看着女儿扯了两个同伴要去花园里堆雪人,暗松口气,才接过铃铛递来的玫瑰露呷了口,却见简虚白背着手走进来,笑道:“果然小孩子就是要跟小孩子玩,我在门口看到清越,抱了她一回,她居然嫌我耽搁他们去花园的功夫!”

这话听着怪平常的——但宋宜笑还是借着放下琉璃盏的动作掩住了一瞬闪过的情绪:他们夫妇原本一直是唤女儿名字的,但当初太皇太后借着简平愉之死,为简清越封了个朝平县主之后,由于卫皇后率先改口以封号称呼简清越,夫妇两个注意到之后,也就依样学样了。

这些日子下来,喊女儿“朝平”已经习惯。

简虚白忽然改口喊“清越”了,宋宜笑自然不会认为,他是口误。

“难道夫君确实不是二伯母的亲生骨肉?”宋宜笑此刻心念电转,“而且当年身份交换的内情,莫非与太皇太后有什么关系吗?”

他们当初改口喊“朝平”,说起来还是宋宜笑提出来的,是因为觉得既然太皇太后给了简清越这么个恩典,连皇后都带头这样喊了,做父母的还喊着名字,未免显得不够感激太皇太后的偏爱。

如今简虚白换回称呼女儿的名字,可见多半是对太皇太后有了心结——虽然说,“清越”这个名字,其实也是太皇太后取的。

不过眼下简虚白摆明了不想让她操心,宋宜笑想想肚子里的孩子,也不敢很耗这个心神,思来想去觉得眼下里里外外压力都很大,还是不要戳穿丈夫了。

是以只作不觉,微笑道:“还不是你这两日都在府里,她天天看到你么当然就不稀奇了!也不想想你之前忙的时候,三五日才能跟她照一回面,那时候她可不就趴在垂花门后眼巴巴的候着,只为让你把她从二门处抱回这后堂来?”

“这两日城头交战十分激烈,咱们在府里也能听到动静,孩子们怎么样?”简虚白也不是当真抱怨女儿,不过随口一说罢了,他此来也是为了关心女儿的,此刻就关切道,“可没吓着他们?”

“吓倒不至于!”宋宜笑摇头道,“毕竟那些喧哗传到后院来也已经听不分明了,孩子们方才还纠缠着要我遣人去敲打下,别叫人在咱们府外吵了呢!”

她把方才的经过大致讲了讲,叹道,“茁儿跟轩儿都是好说话的,最不好哄的啊,就是咱们那位小祖宗了!”

简虚白轻笑道:“这说明咱们女儿聪慧!她要是个别人怎么说她怎么信的性.子啊,咱们现在养她倒是省心,往后她长大点,咱们就该愁了!”

“不要你哄你当然这么说!”宋宜笑白了他一眼,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对了,如今局势怎么样了?”

她蹙起眉,“有援兵的消息了不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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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九章 宋韦悲剧的始末(上)

“援兵还有些日子才能到。”

此刻不止宋宜笑关心这个问题,冀侯府内,苏伯凤也正在皱眉,“但以这两日的战况来看,除非那余青翰故意放水,否则帝都撑不过后日!”

这不是吕轻鸿才能不足,实际上如果这会负责守城的不是吕轻鸿的话,估计帝都早就被攻下来了——原因无他,兵力悬殊不说,城外大营攻城器械齐备,城中守城之物却非常的匮乏。

有道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吕轻鸿总不可能凭空变出东西来帮助防守吧?

最要命的是,按照端木老夫人跟沈家、刘家的计划,帝都,本来就是要被攻破的!

吕轻鸿又何必当真歇斯底里的阻挡余青翰呢?

苏伯凤说了一句之后,见叔父苏少歌没有回答,顿了顿,复道,“咱们的援兵最快也得五六日才能赶到京畿!”

诚如简虚白所言,自从端化帝自作自受的当众证明了他跟庆王的血缘之后,苏家就做好了武力夺宫的准备。

青州苏氏在军中的积累,全速发动,粮草辎重,兵刃战马,从那时候就开始拾掇,做好了发兵帝都的准备——只不过,由于当时何文琼已经开始摇摆的缘故,苏家完全可以在把他彻底拉到肃王这边后,借助他手里的禁军来夺宫。

如此既不需要暴露苏家多年来在军中的积累,又不至于在青史上留下恶名,苏家自然没有立刻同朝廷撕破脸,只让这些人暗中准备,作为后手。

本来长兴长公主不死的话,她下降给何谦之后,有了这层姻亲关系,又有何谦的从旁劝说,何文琼抛弃卫家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但卫皇后手段高明的越过苏太后对女儿的重重保护,愣把长兴长公主给弄死了!

而且还把何文琼的长子一房统统拖下了水!

这么一来,何文琼为了大儿子一家,索性转向了卫家,逼得苏家不得不仓促发动兵变,从而落入端木老夫人、沈家、刘家这一方的联手算计之中!

此刻苏伯凤不免忧心忡忡,“二叔,我没有其他意思,只是…这一回,咱们是不是太冒险了?”

他按了按额角,“既然刘家事先就把端木老夫人还有沈家的谋划卖给咱们了,咱们当初就该一不做二不休,把他们统统铲除!完了只剩一个刘家又凭什么跟咱们讲条件?!如今倒好,援兵根本不可能在帝都城破之前抵达——咱们不想落入端木老夫人的算计里去,那就只能向刘家让步!”

“可刘家提出其他条件也还罢了!”

“居然是要咱们在新君人选上让步——咱们苏家为了扶持肃王登基付出多少?!他们不声不响的就想来摘这桃子!”

“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情!!!”

最可恨的是——苏伯凤吐了口气,颓然道,“眼下咱们似乎没有不让步的资本?”

一旦帝都城破,事情按照端木老夫人的算计进行,他们苏家必定是头一个倒霉的!

苏伯凤倒不是怕死,主要是明明早就知道这场针对自家的阴谋,却因为苏少歌的决定,非但没有提早设法避免,反而故意把合族都置身于这样身败名裂的危险之中,这却是何必?!

实在是他拗不过这位叔父,否则他是绝对不会同意冒这样的险的!

“刘家之所以会将端木老夫人还有沈家卖给咱们,图的是从这场大位之争里头获取更多的好处,而不是为了帮咱们家度过难关。”苏少歌看着情绪激动的侄子,却只平静道,“所以咱们当时如果顺应刘家的要求,对端木老夫人还有沈家下手的话,只怕反而越发成全了刘家!”

苏伯凤挑眉,说道:“这怎么可能?!即使端木老夫人在禁军之中做了些什么手脚,而沈家也有几张未翻出来的牌,但咱们如果早做准备的话,凭一个已经绝了嗣的锦绣堂,还有那个蛰伏了几十年的明沛堂,如何能够对抗我扶风堂?!”

“如果端木老夫人与沈家不足为惧,那为什么刘家到现在还没有跟他们公然撕破脸?为什么三方的联盟会持续这么多年?!”苏少歌闻言却摇了摇头,郑重道,“眼下我苏家确实是海内六阀中最强大的家族,但凤儿你也要知道,这不是一场一对一的决斗!”

他眯起眼,淡淡道,“甚至不仅仅是海内六阀之间的勾心斗角!”

“还有皇室!!!”

苏伯凤愣了愣,随即露出不以为然之色:“二叔说皇室?若是先帝还在,也还罢了,但现在么,端化昏庸无能,诸皇子王孙不是年纪小就是没名份,再不就是已经死了…又能济得了什么事?”

他毫不掩饰语气中的讥诮,“说起来这也是先帝自找的,要不是他担心自己死得早,完了幼主会被年轻力壮的叔伯欺负,把异母兄弟姐妹解决得干干脆脆,陆氏传位才几代,怎么会衰落成如今这个样子?”

说到这里,苏伯凤冷笑出声,“论到陆氏的祖上倒是能人!不但利用着西凉沈与东胡刘驱逐了西北两个方向的胡虏,摘桃子摘得尤其干脆,愣把这两族逼得守墓自保——东雍末年那么群雄逐鹿的乱世,陆氏能够笑到最后,足见大睿那位太祖皇帝陛下的厉害!”

“只可惜虎父犬子,即使大睿的太祖皇帝对咱们海内六阀一直心存防备,想方设法的打压,不过这位太祖皇帝的才干,确实叫人钦佩!”

“但太祖之后的惠宗,却是个十足的废物!”

“要不是这么位皇帝,沈刘两家想找回场子哪有那么容易?”

“先帝虽然也算得上雄才大略,可惜啊私心仍旧重了点,所以到底还是落入了沈刘两家的算计之中,为陆氏的衰微埋下了伏笔!”

苏伯凤嘿然道,“所以眼下这场波澜,无论是壮阔还是暗中汹涌,都是咱们阀阅之间的对峙,陆氏…他们看着就是!”

苏少歌静静的听侄子说完了,才道:“你忘记咱们苏家为什么明明手握重兵,却在先帝在时,不敢越雷池一步了么?!”

见侄子微怔,他叹息,“还是你以为端木老夫人这些年来与沈刘两家,以及咱们家的来往,可以瞒得过先帝?!”

“先帝当年全赖我苏家扶持才能登基!”

“但他登基未久就将帝位坐稳,很快连我苏家都奈何不了他,不得不改变对他的态度——难道只是因为他手腕过人?!这真是笑话!”

“再厉害的手腕,没有一定的实力作为后盾,也不过是贻笑大方罢了!”

“先帝之所以能够迅速挣出我们苏家的控制,他自己的心计城府,顶多占一半!”

“另外一半…是因为他利用了我六阀之间的竞争!”

苏少歌忽然道,“你可知道,为什么当初我们会在顾韶身边安插贺楼独寒?!”

苏伯凤下意识道:“是因为顾韶…”

“你错了!”但他才开口,就被苏少歌打断,“当初贺楼独寒被安排成为顾韶之女的私.生.子时,顾韶尚未致仕还乡——我们之所以有此安排,目的根本不是顾韶!”

苏伯凤到底是扶风堂的嫡长孙,幼承庭训,此刻微怔之后立刻醒悟过来,脱口道:“难道是冲着宋婴去的?!”

“正是如此!”苏少歌嘿然道,“宋婴宋纪南,就是最早暗助先帝挣脱咱们控制的人!也是先帝能够反过来制住咱们苏家的关键!”

虽然宋婴可以说是苏家的敌人,坑苏家坑得不轻,但苏少歌此刻提起他来,却没什么怨恨,反倒有些佩服,“其实要说虎父犬子,最典型的不是太祖皇帝与惠宗皇帝,而是宋纪南与宋缘——咱们生得晚,没见过这位江南堂家主的风范。但你只看顾韶与裘云染,这两位,前者名满天下,看似随和大度,其实心高气傲之极,平生只服过两个人:一个是先帝,一个就是宋纪南!”

“至于裘云染,论名望虽然不如顾韶,但论傲气,却比顾韶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平生钦佩的索性只有一个,那就是宋纪南!”

苏少歌看向侄子,“你别看裘云染现在对肃王忠心耿耿,对咱们家也是言听计从。我跟你说,这是因为宋纪南死了。如果宋纪南还活着,将裘云染拉到其他人那边去不要太容易——裘云染支持肃王的缘故你晓得,是因为肃王乃嫡子!”

“你可知道他这个观念的来历?”

“正是当初宋纪南为了助先帝夺储的一番言论,令裘云染叹为观止,引以为座右铭!!!”

盖因端化帝虽然只是显嘉帝的庶长子,显嘉帝自己,却是惠宗皇帝的嫡子!

当年宋婴为了助显嘉帝登基的一番高谈阔论,竟对裘漱霞的影响深刻到了,至今抱着“嫡子为贵”的准则——足见宋婴的厉害!

苏少歌面色凝重,“要不是宋家福祚已竭,这位纪南公死得早,独子跟遗孀又都不争气,我跟你说,这会落魄的未必是江南宋,倒可能是我青州苏!”

苏伯凤脸色煞白,他明白叔父为什么这么说:青州苏以军功起家,但江南宋,却与凤州卫一样,是以文风昌盛著称的!

宋婴宋纪南自己,与顾韶一样,在世时都以才华横溢而名满天下!

宋家手里没有兵权——所以在需要强权说话时,他们往往比青州苏、西凉沈还有东胡刘弱了一头;但也正因为没有兵权,威胁不到皇室的统治,是以如果皇帝一定要选择一个阀阅来合作,他会选择谁,不言而喻!

显嘉帝当年,自是理所当然的选择了宋家。

如果不是因为宋婴寿短,在显嘉帝登基之后没几年就去世了,凭他的手腕与名望,配合显嘉帝,坑青州苏简直毫无压力!

“那韦王妃的事情?”苏伯凤愣了会,忽然想到一事,脱口道,“那位王妃的改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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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八十章 宋韦悲剧的始末(下)

“江南宋易出情种是出了名的,只可惜这对宋家而言往往不是什么好事!”与此同时,燕侯府后院的观松小筑内,睡不着的端木老夫人正躺在榻上,与睡在脚踏上陪夜的心腹婆子闲聊,“宋纪南一生算无遗策,偏偏连被他算计了的人,如顾韶之流,都对他赞不绝口,甚至在他死后,还爱屋及乌的照拂他后人——这么个人去世之前为江南堂布下多少后手,却因为一个韦氏,叫堂堂江南宋,竟就这么绝了嗣!”

她叹息,“虽然我也不是没有落井下石,只是许是物伤其类吧,这会想起来,却也觉得替宋纪南心痛!”

婆子轻笑:“奴婢记得您跟二小姐待字闺中那会,老爷跟夫人,一度打算把您说给纪南公来着?只是后来不知怎的,这事儿没有继续。”

“是因为宋家子嗣单薄的缘故。”端木老夫人现在这个年纪,提起这样的话题来自然不会像少年女子那样脸红心跳,只平淡的笑了笑,说道,“那时候爹娘虽然很中意宋纪南的才貌,但想着我们锦绣堂已经绝嗣了,宋纪南他呢,居然也是独子!万一这门婚事成了,夫妇两家血脉都不昌,落个无嗣的下场可怎么好?”

她语气里透露出些许寂寞来,当然不是因为没嫁成宋婴,而是,“只可惜命里没有的东西,强求不来的——虽然爹娘后来把我嫁进了其时子孙兴盛的陆家,可我到底没能留下来一个男嗣不说,连唯一的女儿都没保得住。”

婆子不吱声了,深觉自己开错了玩笑:她知道端木老夫人对故城阳王其实不算很倾心,当年之所以肯答应这门婚事,陆氏子孙昌盛这点,占了很大的缘故。

端木老夫人那时候想着,嫁给故城阳王后,如果当真可以沾到陆家的子嗣缘,多生几个子女的话,往后可以想办法过继一个儿子到锦绣堂,如此也算是弥补父母无子这个遗憾了。

只是没人想到,端木老夫人虽然跟故城阳王前后生了三子一女,却只有一个女儿活到成年。

然后这个女儿还死在了端木老夫人之前。

如果不是仪水郡主好歹还留了个简虚白下来的话,估计端木老夫人根本撑不到今日。

“说到江南宋落魄到今儿这个地步,奴婢也觉得怪唏嘘的。”婆子决定岔开话题,干咳了一声之后,说道,“记得那时候人人都以为宋家摘桃子摘得那么利索,苏家是赔了嫡女又折兵,尽给宋家做嫁衣了!按说纪南公那样厉害,即使去得早,怎么也该为江南堂留些后手下来罢?却没想到纪南公一去,江南堂会衰微得这么快!”

“后手再多,后人不争气,又有什么用?”端木老夫人叹息,“端化不就是个现成的例子吗?”

婆子见她不提自己的事了,这才松了口气,复笑道:“您说的正是——不过,纪南公到底是帮了先帝那么多的,怎么后来韦王妃改嫁到衡山王府,先帝居然当作什么都不知道也还罢了,当年那柳氏胆大妄为,居然将奶奶卖与鸨母!这事儿被韦家闹起来后,御史上奏弹劾宋缘,陛下竟然也无回护之意,愣是看着宋缘丢了官!”

“要不是顾韶念着旧情从中斡旋,那宋缘那回丢官后,也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起复呢?”

“你指望先帝那种人知恩图报,那也忒天真了!”端木老夫人闻言冷笑出声,淡淡道,“何况宋纪南早先想摘苏家的桃子,且差点成功了!他活着的时候,苏家斗不过他,只能忍着;他死之后,撇下个寻常内宅妇人的庞氏,以及空有才学却痴迷韦氏的独子,苏家怎么可能不趁火打劫?!”

说到这儿,老夫人朝后堂的方向抬了抬下巴,“我那个苦命的外孙媳妇,怕是到这会都不知道,为什么她的生身之母,与她的生身之父在一起足足十年,中间没有侍妾没有外室,却只生下她这么个女儿!而宋缘与韦氏分别成家之后,反倒是接二连三的有儿又有女了?!”

婆子听出她话里的意思——宋缘跟韦梦盈之所以一直无子,竟然是因为被做了手脚!

其实这个问题以前也不是没人怀疑过,宋缘跟韦梦盈乃是少年夫妻,按说他们在一起的那十年,是最容易生儿育女的时候。

何以两人想方设法,也只有了宋宜笑一个女儿。

和离之后各自婚嫁了,按照这时候的标准来看,双方都已不再年轻——却在很短的时间里,就接连生下子女来?

尤其是韦梦盈,她生下安阳郡主陆萃儿时,算算年纪已经将近四十!

都是可以做祖母的年纪了!

只是怀疑归怀疑,到底不关自己的事,这两位身份又都不寻常,自然没人多事的追根问底。

但在如端木老夫人这类人眼里,不用查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婆子所以吃惊:“宋缘跟韦王妃当时年轻,尤其韦王妃出身低微,不识高门大户的手段还罢了,那庞氏好歹是纪南公的结发之妻,她婆婆乃是东胡刘氏嫡女,很是教诲过她一段时间,怎么竟也没发现这蹊跷?!下手的又不是咱们锦绣堂!”

锦绣堂因为得过神医季去病的独家传承,在医毒这两项上,有着明显领先另外五家的优势。

但苏家却不然,他们做的手脚,照理来讲是瞒不过宋家的。

“宋缘跟韦氏成亲十年方分离,这么长的时间庞氏当然不可能没发现问题。”端木老夫人淡淡道,“这就是我说庞氏只是个寻常妇人的缘故——你该知道,宋纪南是不满意韦氏这个儿媳妇的!”

婆子愣了下,说道:“这个自然,那韦氏的出身,哪有资格做江南堂主母?更不要讲,纪南公当时已经属意了顾韶之女!”

“但宋纪南还是向宋缘让步了,甚至为此对顾韶毁诺。”端木老夫人嘿然道,“这是因为宋纪南知道轻重——但庞氏,她统共就宋缘一个儿子,你以为她会喜欢那个出身不高、把她儿子迷得死去活来、不肯让她儿子纳妾、也不肯下狠功夫讨好她的韦氏?!”

“庞氏…庞氏故意…?!”婆子大吃一惊,“可宋缘是她亲生儿子啊!”

——有个只有她们主仆知道的事情,当年端木老夫人才听说简虚白择了宋宜笑为妻时,也是大失所望的。

那时候老夫人虽然没有见过宋宜笑,但凭借对宋宜笑身世的了解,委实不看好这个寄人篱下的女孩儿做自己的外孙媳妇。

这不是老夫人嫌贫爱富,主要是觉得这种经历的女孩儿,多半懦弱自卑,撑不起燕国公府,更遑论端木老夫人手里的锦绣堂。

老夫人当时心目中完美的外孙媳妇人选,是现在的富阳侯夫人苏少菱。

但因为听说简虚白自己喜欢宋宜笑,老夫人沉默半日后,只道了句:“罢了,依他罢!孩子自己喜欢就好。”

简虚白当时表达出来对于宋宜笑的喜爱,哪儿能及宋缘当时对韦梦盈的痴迷?

然而端木老夫人还是让步了。

原因无它,舍不得拗了简虚白的意思。

端木老夫人只是简虚白的外祖母,隔了一代,尚且这样心疼晚辈;那宋缘可是庞氏亲生的!

换了端木老夫人,如果她有儿子活到成年,娶了一个她不喜欢的儿媳妇,她就算不高兴,也不可能在明知道儿子会伤心的情况下拆散他们——除非那个儿媳妇做出触及她底线的事情,比如说偷人啊谋害亲夫什么的。

而韦梦盈虽然有种种小心思,也没少跟庞氏作对,但她在做宋家妇的那些年里,最初是没做过任何对不起宋缘的事情的。

但庞氏却始终冷眼看着她在苏家的暗手下生不出子嗣来,而且以此为借口,对这个儿媳妇横挑鼻子竖挑眼睛,一直挑剔到,韦梦盈心灰意冷,偶然搭上衡山王后,不顾女儿尚且年幼,靠着衡山王府的权势,干干脆脆的离开了宋家!

婆子觉得这种做法简直不可理喻!

“也是宋家气数已尽的缘故。”端木老夫人倒是心平气和,淡声说道,“庞氏固然凉薄狠毒,但那位韦王妃老实说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她没儿子都能在宋家一待十年,笼络得宋缘后院清净,如果有儿子,庞氏还不得反过来看她脸色?!庞氏咽不下这口气,哪能让她生出儿子来?即使苏家不动这个手脚,她自己说不得也会这么做!”

“说起来宋缘跟韦氏居然能有个女儿,未必是苏家失了手,恐怕是宋缘跟韦梦盈的身体实在好,要不是被坑了,两人说不得就是儿女满堂,宋纪南生前最耿耿于怀的宋家人丁单薄这个问题,没准可以让他们两人解决呢?”

“有道是一报还一报,宋纪南生前坑了苏家一把狠的,他死后,苏家也断绝了江南堂兴盛的指望,甚至叫江南堂因此绝嗣…”

老夫人说到这儿,面上露出讥讽之色,“既然宋家的报应这么快,没道理显嘉母子欠我这把老骨头的,可以不还啊!”

这时候的冀侯府内,苏少歌也正慢悠悠的讲完了宋缘与韦梦盈成亲十载无子的缘故:“…庞氏与韦王妃身边的人都有拿了咱们家银子的,也不做其他什么事,就是挑唆她们不和。”

“随便一点鸡毛蒜皮的事情,婆媳两个也会大闹一场!”

“而宋缘远远没有纪南公的精明,一门心思牵挂在韦王妃身上的他,根本看不出来这场后院争风的真相。他只是夹在生身之母与结发之妻之间左右为难,始终下不了决心偏向哪一边。如此婆媳两个自然是越斗越厉害!”

“最重要的是,韦家跟宋家的门楣差距太大了!”

“韦王妃能够与婆婆对抗,无非是因为宋缘对她的宠爱。”

“可即使她正当韶华之际,丈夫也没有为了她拿婆婆怎么样。”

“她怎么能不考虑,一旦她老了,又没有儿子依靠,届时丈夫在婆婆的挑唆下纳入一房又一房妾室,将她磋磨得生不如死?!”

“这种情况下,孤鳏的衡山王爷向她示好,她怎么可能不紧紧抓住?!”

说到这儿,苏少歌微微冷笑,“所以说先帝厉害啊!他利用我苏家夺得大位时,许诺将来必将帝位传给我苏家的嫡亲外孙;他利用宋婴挣脱我苏家辖制时,许诺将来一定会善待江南堂,加恩于宋婴的后人!”

“事实呢?”

“他没有立肃王为储,甚至留下许多手段来阻止肃王登基!”

“他也没有照顾宋婴的后人,甚至趁着我苏家报复宋家时,落井下石的捅了宋缘一刀狠的!”

苏伯凤悚然而惊:“叔父是说,衡山王爷与韦王妃?!”

“韦王妃出身不高,嫁给宋缘之后,又一直与庞氏斗得激烈,所以眼界其实很有限。这点从她做了衡山王继妃之后,虽然在后院无往而不利,但在前朝政事上也不过是一介寻常妇人,就可以看出来了。”苏少歌漠然道,“即使她当时处境不佳,心生退意,你以为她会自信到只凭区区一面之缘,迷倒一位世袭罔替的宗室王爷?!”

韦梦盈连年老色衰之后继续留住宋缘的心的自信都没有好吗?!

不然宋缘到死都没办法忘记她,她为什么要改嫁?!

第五百八十一章 高处不胜寒

苏伯凤只觉得如坠冰窖——他失神片刻,才喃喃道:“衡山王…是受了先帝指使?”

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