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娘不是第一回见郡主了,算上之前的两回,这已是第三回了。但这却是她真正意义上头一回见郡主穿女儿装。前两次真真是胡闹,打扮成那副模样,任性中透了点潇洒帅气,却将女儿的柔媚与娇艳都掩饰了起来。

此刻她一身华服在几个丫鬟的簇拥下走了进来,当真令人眼前一亮。

因是生辰宴,她从头到脚盛装而来。前脚刚踏进正厅,宁娘便见坐在她对面的孙尚书家的大小姐微微皱了皱眉,而孙二小姐已是不自觉地抽了口凉气。

宁娘本没大留意她那一身衣裳,见几位小姐如此反应,倒不由也好奇心起,探着脖子看了几眼。郡主今日这一身以红色与金色为主。上身一件大红交领宽袖衣,从领口起一直延伸到两处的衣裙中缝皆用金丝绣得满满当当。因隔得远宁娘看不清那衣裳的纹样,只觉这两色搭配在一起真是夺人眼球。她□则穿了条金色绣百花戏蝶的百褶裙,走路样子既轻盈又流畅,裙摆随着她的动作而微微摆动,便如风扫过湖面一般。

宁娘看得入神,隐约间只听其他几位姑娘在窃窃私语。也不知是谁压低了声音说了句:“…听说是圣上亲赐的靳丝料子,让宫里的匠人连夜赶制的。如此说来,来年选秀郡主只怕当真要入宫为…”

她那“后”字还没说出来,便硬生生地住了口。像是被人掐了一下似的,结尾处还微微轻哼了一下。宁娘不由转头去看那几人,便见王家的次女脸色有些尴尬,两只手缩在桌子下,整个人露出局促的模样。

刚刚那话想来就是她说的了。这话本没什么,婷娘也同她说过,不过当着其他姐妹的面说这话便有些不大妥当了。

宁娘只当没听见,依旧去看郡主。此刻的她与先前真是判若两人,怪道会有那些传闻流出来,说什么郡主仪容端方气质高贵,言谈举止皆为京城贵女的典范。只看她现在这雍容大方的模样,确实令人赞叹。可谁又能想得到,如此规矩的一位郡主娘娘,私底下却是那般模样呢?

宁娘一时有些恍惚,不知道哪一个才是郡主真正的模样。她这般想着,神思便有些恍惚,待到回过神来时,丫鬟们已是鱼贯着端了各色精致菜肴上来,摆了满满当当的一桌。

虽然郡主艳丽无双让人称羡,到底食物对姑娘们也是极具诱惑力。菜品摆上桌后,姑娘们暂时停止了窃窃私语,开始秀气地动起筷子来。

宁娘却没什么胃口,她一直在担心自己袖拢里的两只玉镯让人发现。一上了轿她便将镯子收了起来。她可不敢堂而皇之戴出来,像现在这般,只消一伸筷子,葱白般的手臂便露出了一截,那镯子若戴着必然让人看到。

可是放在袖拢里她依旧担心。即便不让人看出来,她心里总是知道的。王妃平白无故给了她这么重的礼,她要拿什么去还?当真只是为了堵她的嘴吗?其实就算不给这两只镯子,她也不会胡说八道。谁不知道现在诚亲王府背靠圣上,日子过得风声水起。除非她脑子进了水才会与他们做对。

对外宣称郡主曾女扮男装欺负过她,对她非但没有半点好处,反而会惹来无尽的麻烦。那些人哪里会相信她的傻话,必定视她为信口开河,搞不好还要惹祸上身。想到这里,宁娘不由看身边的莹娘一眼。说来说去这都是巧合,若不是莹娘当日搞那么一出,她哪里能撞上郡主,便也不会有今天和王妃的一段渊源了。

因着这段心事,宁娘这顿饭吃得浑浑噩噩,无双的美味吃在她的嘴里与嚼蜡没什么分别。宴席上其他人说什么她也没听清,只是偶尔和大房的两位姑娘说上一两句,也不过就是应付罢了。

用过饭后,姑娘们便开始在偌大的点金池里四处游玩。宁娘本不想到处乱走,莹娘却主动前来相邀,说要去园子里走走,请宁娘陪她一道儿去。宁娘本想拒绝,细细一想还是算了。莹娘是鲜少与人亲近的,肯邀她同游真是天大的面子。更何况她是妹妹自己是姐姐,若不陪她去回头出了事情,别说二太太那儿不好交代,传出去也得让人数落她的不是。

再看看正厅里,大部分姑娘们都出去了,只剩些太太们在那儿说笑着。宁娘看一眼身边小小的琳娘,问了一句:“琳妹要不要一同去?”

琳娘有些胆小地看一眼莹娘,又看看大房的两个女儿,小声道:“我,我想跟大姐去赏花。”

琴娘两人确有赏花之间,带上琳娘也无不可。只是这话一出,众人心里便都明白了。琳娘到底还是有些怕莹娘,不敢与她过分亲近。更何况莹娘今日主动邀宁娘出游,似是有话要说,识相的人都不愿意去凑热闹。

当下琴娘便笑着去拉琳娘的手,冲其他几个道:“琳妹便交与我吧,四妹五妹你们好好逛园子,回头见着什么好东西,也说与我们听听。”

莹娘客气地冲她点点头,冲宁娘道了声“走吧”,便自顾自往前而去了。宁娘只觉这妹妹真是古怪得可爱,笑了笑也便跟上了。席间其他四位姑娘也相邀一同游园,片刻后整席便只剩萍娘一人干坐着了。

先前她们说笑着要去玩时她心里已是怨恨交加。这么多姑娘,好些都是自家姐妹,竟无一人对她说半句,哪怕是客气话都没有。平白让她人看了她的笑话。此刻孙王两家的小姐们必定在后头说她闲话,连自家姐妹都这般打她脸,其他人哪里还会高看她。

她越想越气,只觉满厅的人凑在一处儿都是在看她笑话,脸上不由燥热了起来。她环顾四周,见没一个认得的人,索性便站了起来,一个人往门外园子里去了。

宁娘其实能想到萍娘的心情。若今日姐妹们个个成双相伴,只余她一人枯坐席间的话,她大约也会心里不舒服吧。只是萍娘这人平日里竖敌太多,同她在一块儿实在寻不到乐子。非但高兴不起来,少不得还要被她酸上几句。宁娘虽一心与人为善,到底也不爱自讨苦吃,与其和萍娘那个刺头儿待在一起,倒不如陪个沉默寡言的妹妹来得有意思。

两人便这么顺着园间的石子小路慢慢走着。莹娘不爱说话,宁娘也不吵她,只是自己看景色。诚亲王府这座宅院是花了心思收拾的,处处都能看到设计的巧思。许多看似平常的东西,若停下来细细品味,结合周围的环境一道儿看,便可品出不同的味道来。

陆家在京城新买的宅子自然是好的,但跟亲王府一比便落了下乘。宁娘不是那种爱攀比的人家,看着眼前花团锦簇的王府,倒觉得陆家的古朴简单来得更舒服一些。

王府气派足,规矩只怕也更大,单看今日郡主的这场生辰宴便可见一斑,每一处细节都要做到滴水不漏,真心要费一些脑子。想到这里,宁娘倒觉得王妃是个了不起的人物,能将这个家管得如此井井有条,手段不可谓不高明。

她教出来的女儿按理说也该有她的风范,将来入主东宫也不会露怯。只是她性格实在跳脱难管,与规矩森严的皇宫显得格格不入。

若是郡主被强行送进宫,将来的日子只怕…

宁娘正在想郡主的事情,突然觉得有人在拉自己袖子。她低头一看就见莹娘抬头望着自己,指着不远处的一处假山道:“去那边坐坐吧。”

宁娘点了点头,两人慢慢走到假山边,挑了处被大树掩映的角落站着。莹娘一双美目盈盈望着宁娘,倒把对方看得有些不自在起来。

“为何这般看着我?可是累了走不动了。此处人多眼杂,我可不能背你。”

宁娘说这话只是调侃,想活跃一下气氛。出乎她的意料,莹娘那张万年不变的脸上竟露出罕见的笑容来。虽然那笑淡得几乎难以认出,且转瞬即逝,但宁娘还是眼尖地捕捉到了这一点。当时她便愣在了那里。

莹娘却不反驳,只轻声道:“你先前不是去净手了,而是被人抬去了别处。”

她用的是肯定句而非疑问句,也就是说她对自己的推论有十分的把握,并非是在诈宁娘。宁娘听了这话后心道好聪明的小姑娘,倒也没瞒着她,老老实实回答道:“你说得不错,我确实让人带去了别处。好在那人并无恶意,又将我放回来了。”

“那人是谁,为何要找你过去?你在这王府之中还有相熟的人?”

宁娘心头的震惊一波接一波袭来。她认识莹娘也一年多了,从来没见她说过这么长的话。事实上她在过去一年里所说的话加起来,都不及今天在王府里说得多。她有些疑惑地望着莹娘:“你今天是怎么了,突然关心起这些事情来了?这可与你平时不大像。”

“我不是关心事情,我只是关心你。”

宁娘这下更震惊了:“关心我?”

“自然是关心你。你是我姐姐,待我又不差,我为何不能关心你。”

宁娘发现自己竟无法反驳莹娘。当然她也可以质问她为何平日里沉默寡言,今日又这般能言善辩。但宁娘向来对这个妹妹心存好感,也不愿拿重话伤她,她既这么说宁娘便也顺着她的话头继续下去:“你这般关心我,我心里高兴得紧。”

“我并非要打听你与王府的关系。只是世事险恶,你自当心才是。若对方是个男子,你这般与他私会,传出去只怕…”

莹娘说到这里,一双眼睛探询地望着宁娘,少见得露出了几分好奇心。宁娘不由乐了,索性便同她将话挑明了说:“不是个男子,是个女子。这下你该放心了吧。”

莹娘把头一低,默默点了点头,露出点小女儿的腼腆来。宁娘正想要笑话她几眼,耳朵里却扎进来一个刺耳的声音,像是就在她们附近似的。

“今儿我非让郁芳那丫头吃点苦头不可。看她以后还敢不要脸地缠着三公子不放!”

☆、第42章姐妹相争

宁娘无意中听了人家的壁角,不由愣了一下。

她立马冲莹娘眨眨眼睛,示意她别说话。莹娘点头,缩进了宁娘身子后头,两姐妹靠在假山的一侧,借着高大的树木遮掩住了身体,静静地听着假山另一侧的人说话。

听方才那声音,这应该是个小姐,脾气不大好,说话时颇有些咬牙切齿,似乎对她口中那个叫“郁芳”的姑娘很是不满。她这般发泄一通后,便有另一个略稚嫩的声音附和道:“咱们这回得想个法子,让她好好出出丑。只要让王妃见着了她失礼的模样,从今往后她就休想再踏进王府的门了。到时候三公子就不会总让她缠着了。”

先前说话那一位鼻子里不屑地“哼”了一声,声音里透着掩饰不住地嘲讽:“就凭她,也想当王妃,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如今的王妃可是顺安伯的嫡长女,当年差点就入宫为后了。她周郁芳是什么出身,不过是个小小的庶女罢了,也敢打三公子的主意。”

“不过说起来,她毕竟同你一样,是阁老的亲孙女。”

“我呸,她算哪门子的孙女,你居然拿她和我相比。我娘是我爹三媒六聘大红花轿娶回来的。她娘是什么东西,从前不过是我娘的一个粗使丫鬟罢了。仗着有点姿色便勾引我爹,哄得他将她收了房,才生下这么个野种。你今日且看着,我非让她颜面扫尽不可。”

“你想怎么办?”

“哼,总要来点厉害的,让她尝到苦头,才能断了那些妄想。”

那稚嫩的声音似乎年纪不大,胆子比另一个小了些。听对方这么说,不免有些犹豫:“可别闹太大了,教训教训她也就可以了。横竖她那样的出身,三公子断然不会娶她的。虽然王爷还未向皇上请封世子,但三公子是王妃的嫡长子,将来必定要承爵的。他如何会娶郁芳那样出身低贱的丫头,自然是你更合适一些了。”

宁娘心想这姑娘不简单,捧高踩低的手段玩得如此娴熟,一番话既讽刺了别人,又抬高了自己的同伴,真是一举两得。相比之下另一个似乎便没什么脑子了,大约仗着自己出身高贵,自小无法无天惯了,说话行事颇为冲动。也不知她要如何对那叫周郁芳的姑娘下黑手。宁娘本不想管这种闲事,却觉得若是悄然走开,万一那周姑娘真让人欺负狠了,自己良心多少也过意不去。

更何况这两人不走,她和莹娘也不便离开。她们此刻都凝神静气,连呼吸都放慢了许多,生怕发出点响声惊动隔壁的二位。若让人发现她们在这儿偷听,回头闹将起来实在难看。

好在那两人只顾自己说话,倒没留意到了山之隔处有另两双耳朵在偷听。她们又叽叽喳喳地说了几句便走远了。宁娘听到说话声渐渐小了,这才放下心来。回头只见莹娘从自己身后走了出来,拍拍了身上的落叶。

宁娘抬眼看看天色,冲莹娘道:“不如回去吧。日头太晒,在外面待久了会晒晕的。”

莹娘却不言不语,又恢复到从前的寡言状态。宁娘有些不解,总觉得刚才那个说话伶俐的莹娘从来不存在一般。那就像是她的一个梦境,现在梦醒了,莹娘又成了原来那副模样了。

见她不说话,宁娘只得试着猜测她的想法:“你不想回去,还想再走走?”

莹娘不说话只是点头,甚至直接伸手来扯宁娘的衣袖,拖着她绕过假山往前头走去。宁娘有些不解,边走边问道:“这是要去哪里?”

“那两人,似乎是往那个方向走了。”

宁娘愣了一下,立马明白过来:“你不放心那个叫周郁芳的姑娘,想去看看?”说起来那两人确实过分。听意思那个趾高气昂的和周郁芳还是姐妹,竟为了一个男人如此算计她。那个三公子不知是什么样的惊人之貌,让这些姑娘们如此垂涎,连亲姐妹都不放过。

宁娘也有些担心周姑娘的处境,但毕竟她与她不相识,甚至连面都没见过。假山后的两人已然走远,王府这般大,她去何处寻她们去。但莹娘看起来似乎对这事有些上心,宁娘也不忍扫她的兴,只得劝道:“咱们便往那边寻一寻,若寻着了好歹提醒她几句。若寻不着便也只能回去了,如何?”

“若寻着了,你必会出手相帮。你从前与相月并无情分,不也帮过她。”

听到这话,宁娘停住了脚步,定定地望着莹娘。她知道莹娘是个有恩必报的人,上次的蜀锦裙子便是如此。没想到她心思竟细成这样,连一年多前她扶了一个丫鬟这件事情,都一直记到现在。

这样的姑娘,竟是二老爷与二太太亲生,实在令人难以置信。宁娘不由又想起了她的双生哥哥朗哥,也同她一样心地纯良品性高洁,是极为难得的出色少年。这两兄妹真是奇特。从前宁娘只觉投胎到了陆家多有不悦,如今想到这两人倒觉得这一生不枉此行。

人生得一两个至亲至性之人已足够了。

她望着莹娘,嘴角微微上扬,笑得很是高兴:“难得你还记得这事儿。今日我便依了你,咱们快快去寻周姑娘,莫让她遭他人毒手。”

两个人便朝着既定的方向往前走。宁娘边走边看周围的环境。这里其实离正厅已有些远了,她们一路走来竟鲜少碰到人。偶尔有一两个小丫鬟走过,也不过是冲她们行个礼便走远了。再往前走更是人迹罕至,老半天也碰不上一个人了。

宁娘感觉她们似乎已经出了点金池了。今日郡主生辰宴,想来府里的丫鬟仆妇全都去了那边,其他地方便不大会有人了。更何况这里只是一处园子,并无院落,想来无人居住此处,自然也不会有看护的人了。

若是光看景致的话,这里倒也颇为雅致。顺着刚才那座假山一路往北,沿途还有几处差不多的山景,围绕着山头栽种各色树木,在这春末时分枝繁叶茂花开正浓。

两人走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眼看周围一个人也没有,宁娘不免有些担心,刚想开口劝莹娘回去了,却突然看到两个身影从眼前的竹林里闪过,很快便没了踪影。

虽然没见过假山后头的两人,但宁娘凭直觉认为,这必定就是那两人。今日姑娘们都齐齐在点金池赏景,没事谁会走这么远的地方。她跟莹娘先前是为了寻个偏僻处说话,才去了假山那里。若不是为了寻这两人,她们也不会走这般远,只怕早就折了回去。

身旁的莹娘似乎也注意到了那两人,不动声色便跟了上去。宁娘头一回见莹娘对这件事情这般执着,只得舍命陪君子,跟着一道儿穿过竹林,轻手轻脚向前摸索而去。

这竹林并不大,里面头的竹子倒是种得密密麻麻。竹林的一侧似乎有几间竹屋,透着一股清幽的意味。宁娘心想,若是在此处看书习字倒不失为一种享受,闻着竹子散发的幽香,品着青冽的香茶,无人打扰自在快活岂不美哉。

只是这念头一闪而过便被她丢到了脑后。她此刻自然更关心那两个女子去向何处,步子虽迈得轻,步伐倒是迈得很大,不多时已走出了竹林,将那令人神往的竹屋抛在了身后。

她同莹娘走出竹林后,便迅速闪到了一棵两人合抱的大树后面。从这个角度望出去,眼前的景色一览无遗。原来出了这竹林便是一条几米宽的小河,河水淙淙而过,似乎一直流到了王府外头。河边随意栽种了几株垂柳,与王府里头规划整齐的感觉略微有些不搭。

此处应该已经很荒僻了,平日里大概也没什么人会来打理。不过到底还是在王府里,虽则看着有些荒凉,倒也不失整洁。

宁娘一眼就看到了先前在竹林里见过的两个身影,一个着红衫一个着黄衫。两人皆背对着她们,丝毫没有察觉有人正在偷窥。

那两人就站在一棵垂柳边,似乎在说着什么。宁娘先前没看清楚,后来那黄衫女子向旁边让了让,宁娘这才发现,原来在这河边不止两个人,竟还有一人与她们面对面站着。

宁娘本能地意识到,那姑娘或许便是周郁芳。她低垂着脸看不清长相,一身淡紫的衣衫甚是好看,整个人看起来既柔弱又纤细。那红衫女子似乎正在教训她,宁娘离她们也不过几米的距离,她大约见四周无人便扯高了嗓门,声音便顺着风儿传到了宁娘耳朵里。

“不过一个破荷包罢了,竟还要我还。我们周家何时有你这般小气的姑娘,真是荒唐。”

那周郁芳抬头辩解了几句,虽听不清她说什么,但脸上的焦急神色却做不得假。红衫女子听了她的话后简直怒不可遏,跳脚着道:“你还敢提三公子!我们周家何时有你这般不要脸的女儿。小小年纪已知做荷包给男子,被我收了竟还有脸问我讨要。我告诉你,今日我约你来此处便是要跟你说清楚,从今往后离三公子远一些。若再纠缠不休,别怪我这个做姐姐的不客气!”

她似乎越说越生气,到最后竟直接冲那周郁芳身上推了一下。可怜周郁芳远不及她人高马大,被她和黄衫女子推搡了几下,连连向后退去,最后竟“扑通”一声,直直掉进了河里。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男主就出来了,大家久等了。

☆、第43章重逢

宁娘看着那周郁芳掉进了水里,一时倒也有些愣了。

原来这就是那两人说的给她点教训的意思。想这周郁芳也是来参加郡主的生辰宴的,这般让人推落水去,浑身湿透还怎么见人?若被人瞧见了说将开去,真是里子面子一同丢尽了。

她们刚才的争执宁娘虽没听得太清楚,但多少也明白点意思了。看起来这红衫女子极忠情于王府的三公子。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倒是这位周郁芳似乎更得三公子的欢心。一个是嫡出的姐姐,一个是庶出的妹妹,从出身上来说高下立现。

可人心有时候并不能拿出身来衡量,喜与不喜也不是凭身份地位来决定的。但看着红衫女子如此嚣张,宁娘心想若是自己的话,倒也情愿喜欢这周郁芳的好。

只是这一时半刻倒也容不得想太多。周郁芳一落入水中,宁娘便从树后跑了出来,直接往河岸边跑去。那两个嚣张的女子显然没料到这里会有旁人在,看到宁娘时同时愣了一下。

宁娘跑到河边一看,却见这周郁芳在水中拼命划动双手,整个人胡乱扑腾却是不起作用,当下便明白她并不会游水。宁娘不由急了,冲那两人吼道:“别光站着了,赶紧救人哪。”

那两人却像是完全没听到她的话,居然齐齐一转身,仓皇而逃了。宁娘看着她们跑远的背影气得直跺脚,可她也是旱鸭子一枚,没法下水救人。情急之下想到上次在沈家救人的情景,随便找了根枯竹杆,就往水里递去。

可那周郁芳显然是被水呛晕了头,哪里还晓得伸手去够竹杆。河边青苔湿滑,宁娘冒险往她那里递了几次竹杆都没能成功,反倒差点害自己掉落河中。

她不由有些急了,冲着水里大喊:“姑娘,姑娘!快伸手,伸手!”

想是她的喊叫起了点作用,已被水灌得七晕八素的周郁芳终于醒过神来,拼命朝宁娘递过来的竹杆够去。宁娘怕自己一人拉不起她来,又扯开嗓子冲别处喊了起来:“来人哪,快救人哪,有落水啦。快来人哪!”

在这空旷的河边,宁娘的喊叫多少显得有些无力。这里怎么看也不像是有人的样子,她这么喊也不知是在给自己鼓劲儿,还是在给水中的周郁芳一点希望。

她这般喊了几嗓子后,正准备收嘴,却感觉一股力量握住了她的手臂。那力量虽然不太大,但却很坚定,给了此刻的宁娘莫大的安慰。她回头一看,只见莹娘站在自己身边,正试图伸手去够那竹杆。她冲自己点了点头,轻声道:“姐姐,我们一起用力,把她拉上来。”

宁娘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感动,用力点点头。正准备用劲的时候,突然觉得手里的竹杆一沉。她低头一看,只见周郁芳已抓住了竹杆的另一头,正努力想往上爬。

但她毕竟不是楚怀冬,没有那么好的身手,力量也远不如对方大。她的两只脚不能支撑在河岸壁上借力,整个人就完全使不上劲儿,只能靠宁娘和莹娘两个小姑娘的力量将她生生从水里拖上来。

二拖一本来是极有胜算的,但周郁芳此刻人在水里,身上吸满了水,比平时就重了许多。更何况河边泥泞湿滑,宁娘她们得花至少一半的力气稳住自己的身体,那剩下的一半才能用来拉人。这么一加一减的,二拖一就成了一件相当困难的事情。

水里的姑娘已淹得脸色发白,岸上的两姑娘却累得满面通红,可这人就是拉不起来。宁娘心里暗骂那两个推人的家伙不是玩意儿,回头要是闹出人命来,非要将她们送进官府不成。她想到这又去看身边的莹娘,只见小小的人儿累得满头大汗,咬着唇兀自不松手。

那周郁芳在水里扑腾时间长了,似乎也累到了极点。宁娘看她一只手已然松了下来,不由大为着急,又冲水里喊了一句:“姑娘,千万莫松手!”

她这般喊的时候,周郁芳的另一只手已经松了开来。竹杆一下子失了力,另一头的宁娘她们便重心不稳。宁娘在那青苔地上划了一下,身体正摇摇欲坠时,便见旁边的莹娘一个踉跄,整个人直接往水里扑去。

宁娘心下大急,想也没想也扑了过来,整个人直接摔在了青苔上,总算堪堪抓住了莹娘的一只手。

岸边的情势一下子变得极为危险。水里的周郁芳已到了昏厥的边缘,莹娘整个人吊在河壁上,一只手被宁娘抓着,另一个手奋力抓着岸边的青石。而仅剩的宁娘比她们两个也好不到哪里去。她整个人完全扑在青苔上,从头到脚一片冰凉。刚才摔下去的时候胸口似乎还被某块石头硌了一下,疼得她几乎要掉泪。

一个没救上来,眼看着又要搭上一个,宁娘即便胸口不痛,也急得要哭出来了。她想扯开嗓子叫救命,可声音到了喉咙口却怎么也发不出来。青苔湿滑无比,她感觉自己的身体似乎也快要被莹娘拖进水里了。

难道今天她们三个得一起死在这儿了?

就在宁娘一筹莫展时,一个身影在她眼前快速划过。那人似乎是从天上而来,轻盈的身体在水面轻点几下,然后就只见满池的水花飞溅,泡在水里多时的周郁芳被他直接捞了起来。

宁娘正看得愣怔,只觉手臂上的力量一轻。她低头看去,便见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正握着莹娘的手腕,似乎只微微一用力,就将小小的莹娘整个人拉了起来。

宁娘顿时感觉人轻松了不少,那股下滑的力量就此止住。她踉跄着从地上爬了起来,恍惚间觉得有人扶了自己一把,再抬头一看,便见一张熟悉的脸正笑盈盈地望着自己。

还没等她开口,那人倒先说上话了:“上回是你救我,这回是我救你。咱俩也算是打平了。”

上回?宁娘略一思索便明白了过来。他说的是在沈家那一次。但那一次的情况与这一回并不完全一样,宁娘有些无力地回他一句:“上回救你的不是我,是那些小厮。”其实说起来,救他的人是他自己,那些小厮根本没怎么用力,他完全是靠自己跳出水的。

但对方显然不这么认为:“若不是你让他们站成一排,只怕他们还得被我拉下水几个。”

“四公子严重了。”

宁娘此刻惊魂未定,也没心思跟楚怀冬争一长短。他既要把功劳算自己身上,她也就不客气了。看到对方的手还虚扶着自己,宁娘想着男女有别,赶紧往旁边一躲。又怕楚怀冬尴尬,她便又扑向了莹娘:“五妹你怎么样,还好吧?”

莹娘倒还算镇定,摇着头道:“我没事,只是她似乎不大好。”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宁娘看到了躺在地上的周郁芳。只见她脸色发青唇色发白,整个人似乎已没了生气。宁娘蹲□用手探了探她的鼻息,似乎还有微弱的气息。

她正欲开口,就听一个声音在她头顶说道:“须让她将肺中的水吐出来。”

这声音听着很镇定,但又似乎夹杂了一丝焦急。宁娘只觉似乎在哪里听过这声音,但人命关天也不容她多想。听到那人这般说后,她便立马接嘴道:“我来!”

宁娘上辈子不曾救过人,但也曾在电视里学过一些急救术。她当下就将周郁芳的身体放平,一手捏紧她的鼻子,一手撑开她的嘴,毫不犹豫地对准了嘴凑了过去。

她往周郁芳的嘴里吹了两口气,然后双手十指交叉按在对方的心口处,心里默念着数字,每念一下便用力按下,一直按了三十下方才罢手。

周郁芳依旧是一脸死相,宁娘便又深吸一口气,将方才的两个动作重复了一遍。当她做到第三遍的时候,地上的人终于有了一丝反应。宁娘大喜,依旧用力按压对方的心头。在她数到二十八的时候,周郁芳的身体微颤了一下,然后猛地咳嗽起来。河水从她的嘴里喷了出来,慢慢流到了旁边的泥土里。然后她的双眼微微颤抖着,渐渐翕开两条缝隙来。

她的身体还在剧烈地抖动着,咳嗽持续了一会儿。宁娘将她整个人抱了起来,一面给她拍背,一面安慰她道:“好了好了,没事儿了。”

站在旁边的莹娘也小声说道:“姐姐,她活了。”

“是,她活了。”宁娘对这个结果非常满意,不由抬头冲莹娘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她来到古代后还真没怎么开心地笑过,这一个算是很衷心的笑容了。

她完全忘了周围还有两个大男人正看着她们,自顾自地笑得开心。怀里的周郁芳似乎有点回过神来,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宁娘扶着她起身,就见她瑟缩地抓着胸前的衣服,整个人恨不得直接钻到地下去。

她浑身湿透,宁娘离得近,几乎能看到湿衣下她分明的身体轮廓。她一下子明白了周郁芳的窘迫,在这个年代,女子在男子面前这般失礼,实在是很严重的事情。

宁娘看看自己,本想脱件外衣给她披披。可一想自己也是姑娘家,哪能当着男人的面宽衣解带,一时倒也有些没了主意。

就在这尴尬的时候,方才下水救人的男人快速解下自己的外衣,过来直接披在周郁芳身上。周郁芳赶紧将衣服搂紧,用轻得几乎听不清的声音呢喃了一句:“谢三公子救命之恩。”

宁娘一听“三公子”三个字不由愣了一下,好奇心驱使着她抬头,想看清这个众多闺秀倾慕的三公子究竟是何模样。刚才救人太心急,她连对方是圆是扁都没看清。

宁娘抬头的时候,脸上本带着三分笑意。但当她看清那人的长相后,那笑容便这么僵在脸上,渐渐地化为乌有。

她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被大锤重重地打了一下,耳朵里也满是嗡嗡的轰鸣声。

本以为这辈子都不可能再相见的人,此刻却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虽然这一次他没戴那半只面具,但仅凭那匆匆的一瞥,宁娘已将他的脸生生地印刻在了自己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