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承认,他被抓住了软肋,被人抓得死死的。一个人一旦有了软肋,那么,他便再不是无所不能。有了软肋,就是有了把柄。

“好,顾四爷,选谁?”

顾晏下意识咽了口唾沫,目不转睛盯着白衣公子看,生怕一个不留神,他就会伤害他的挚爱似的。

“你把她们两个都放了,我做人质。”顾晏如是说。

白衣公子却是笑了:“顾四爷当我是傻子吗?你做人质?我要你干什么?”

顾晏紧紧咬着牙:“你想怎么样?你真的忍心伤害这两个弱质女流吗?”

“我也不忍心,我也知道,她们何其无辜啊。不过,我的目的是见不得你们好过。你们两家的儿郎,个个都是金刚不坏之身,吃得了苦头受得了委屈,哪怕在你们身上钉一万根钉子,你们也是不会喊一句痛的。”

“可我就是想你们难过啊,那能怎么办呢?只能从你们女人身上下手了。”

白衣公子似是不耐烦了,打了个哈欠,说:“行了,我看你也做不出选择来。这样吧,我帮你做选择。反正那位柳小姐,不过就是一介商户之女,死了也就死了,不值什么。但是那位世子夫人就不一样了,她出身尊贵,夫家又是那样的显赫。如果她死了,我看顾四爷你怕是不好交代。”

“所以……”白衣一顿,侧头说,“朝左边放箭。”

话音才落,便听得一声凄厉的惨叫声,顾晏额头青筋暴露,吼道:“住手!”

他整个人狂躁得似是一头震怒的石子,他面容狰狞可怖。万般无奈之下,最终做出了选择来。

“放了她。”

“谁?”

“放了她!!”

“放了谁?”

顾晏几乎是吼了出来:“我让你放了她!放了我的……妻子。”

白衣戏谑一笑,点点头:“柳小姐是吧?行,放了柳小姐。”

不一会儿,柳芙便从屋里跑了出来。顾晏一个箭步冲了过去,将人搂入怀中。

“你可还好?有没有伤着你?身上疼不疼?”

方才外面说的这些话,柳芙都听到了。她的确吓坏了,不过,此时此刻,心里倒是极为温暖。

“我还好,我并没有伤着。”

“那刚刚……”

顾晏恍然明白,愕然望向白衣公子。

刹那间,另外一间屋子整个着起火来,火光四射,似是炸了一般。

从屋里传来一个女子的叫喊声:“救命!救命……救我出去,我不想死。”

只是这样的求救声没一会儿功夫,便被湮灭在了火海里。

眼睁睁望着面前的屋子坍塌崩坏,顾晏却是一点法子都没有。

那个火海里挣扎着想要逃出来的人影,那般痛苦挣扎着……顾晏想,他这辈子都忘不了这样的画面。

他抛弃了她。

“世子妃!”柳芙喊了一声,紧接着便吓得晕了过去。

顾晏哑着嗓子唤了贴身侍卫来,让他们先将人带回去。

白衣公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忽然消失不见了,等顾晏领着人灭了大火,看到的,就只是一具烧焦掉的尸体。

顾晏有些怕,不敢置信的朝着那具焦黑的尸体走去。走到跟前,微蹲下身子来。

人已经焦成了碳灰,只右手手腕套着的一只金镯子还十分耀眼。顾晏取下那只镯子来,忽然想起来,这好似是某一年她生辰的时候,他送给她的生辰礼物。

顾晏只觉得喉头哽咽,半日说不出一句话来。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清晖师太口里念了一句,默默闭上双眼,没敢再看。

尸体带了回去后,顾晏还存着最后一丝侥幸,他不肯相信那就是央央。

可是仵作来验了尸体,尸体虽然被烧焦,可的确验出其腹中怀了身子。这一下,本来还抱着希望的顾晏,一下子崩溃了。

自此,本就关系艰难的荣国公府与嬴王府,更是水火不容。

等嬴鸿打了胜仗退了敌军大胜归朝后,已经是第三个年头的秋天。这两年来,嬴王府怕嬴鸿打仗分心,央央出事的事情,一直没有告诉嬴鸿。

甚至,为了安抚儿子,嬴王妃找了央央曾经的字帖来临摹央央的字,每隔两个月就给儿子以央央口吻书一封家信过去。

还告诉他,央央给他生了个闺女,又白又胖。

正是有这份信念在,嬴鸿才能够得胜归来。只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等他满怀希望跑回家、满心满眼里都装着妻子女儿的时候,结果所有人给他的答案却是……却是妻子早就死了,而女儿……女儿根本就是一个谎言。

嬴鸿觉得这简直是荒唐。

嬴鸿不信,他觉得所有人都在骗他。妻子没死,女儿也没死,一定是其中发生了什么事情,所有所有人都在欺骗他。

只是他找了很久,久到连他自己再想自欺欺人都欺骗不了了。他再不是往日的那个冷俊严肃的首领,也早没了昔日的抖擞精神,他成了贵京城街头的一个酒鬼。

他明明活着,却如同死了一般。

这几年来,顾嬴两家水火不容,朝堂上的斗争,根本从来都没有停止过。嬴鸿却懒得再管这些,他离开了京城,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徐侯府里,尹氏起初得知女儿死掉的时候,曾经一度伤心到恨不得跟着一起去死。不过,好在念着还有丈夫跟儿子在,没有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来。

时间久了,心中的哀痛渐渐就少了,再加上儿媳妇怀了身子给她添了大胖孙子,她情感上有了别的寄托,一日日便好了起来。女儿死了的这个事实,她也渐渐能够接受。

只是每回只要想着女儿是被大火烧死的,她总还是会做噩梦。

也是她天生命好,三十多的年纪,也能再度怀孕,又生了个小女儿。或许是对长女的全部情感都寄托在这个女儿身上,尹氏对这个女儿宠溺得不得了,比当年宠长女还要更甚。

尹氏给小女儿取了个小名,叫阿娇。

自从央央死后,徐家与嬴王府走动得也少了。当然,与顾家那边,也不如从前亲密。

虽说自己女儿的死不怪顾澄之,但是女儿死的时候他人就在,却没能救得回来,徐家心里总归是在意的。徐家父子不参与党争,只一心效忠陛下,倒是免去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等嬴鸿游历到扬州城的时候,已经是几年后了。

近来扬州城出了采花大盗,采花贼不采黄花大闺女,却专门盯着那些年轻貌美的少妇。

城南的一家成衣铺子里,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子手挎着竹篮从铺子里走出来。铺子老板跟着她走了几步,叮嘱说:“这几日城里不安生,晚上休息,你记得把门关严实了。”

妙龄女子点头:“我知道的,花娘。”

说罢,妙龄女子便挎着竹篮往自己家去。

她就住在离铺子不远的地方,隔着两条街,一个巴掌大的四方小院儿里。

一回到家,妙龄女子便笑着冲院子里正在玩耍的女儿说:“蜻蜓,快来看,娘给你买了什么好吃的。”

叫蜻蜓的小女孩儿才五岁大,梳着花苞头,小脸粉嘟嘟的。闻声,立即跑了来,扒着自己娘亲的腿,仰头说:“娘给我带什么好吃的了?老远都闻着香味了。”

“瞧,你最爱吃的蟹酥饼。”

隔壁屋住着一位年迈的老奶奶,妙龄女子给了女儿一块后,便朝老奶奶屋里走去。

老人家虽然已是花甲之年,但身子却十分硬朗,老人家正在做晚饭。

看到了人,老人家说:“阿央你回来得正好,洗洗手就吃饭了。”

“婆婆,我来吧。”阿央挽起袖子。

这屋子是这位阿婆的,阿央母子是去年逃难到这里的。老人家见她们母女俩无依无靠的很可怜,便收留了她们。

阿央有门手艺,针线活做得好,便在扬州城里找了一份活。

平时阿央出门去干活赚钱,阿婆则在家里照看蜻蜓,日子倒也过得和美。

吃完晚饭,阿央烧了热水,先给女儿洗了澡,之后自己也洗了澡。洗完澡后,坐在院子里,趁着点阳光晒太阳晾头发。

天黑了后,阿央便带着女儿回自己屋睡觉。

阿央不记得自己是谁了,也不晓得自己从哪儿来。只是醒过来的时候,她身上的一方丝帕上绣着一个“央”字,她便给自己取名叫阿央。

“蜻蜓今天在家有听话吗?”阿央一边替女儿梳头,一边问。

蜻蜓说:“有。娘,我会被你昨天教我的诗了。”

阿央不记得自己是谁,可却识字。不但识字,书院里那些学生们念的书,她也大多都懂。

阿央活计好,知府夫人挺喜欢她的。所以,便赠了她几本书。阿央每日回来,都会教女儿识字念书。

“那你背来娘听听。”

蜻蜓便一本正经背诵起来。

阿央听后笑了,手指戳她脑门:“可真是娘的乖宝贝。”

母女俩正欢笑着,屋顶却突然传来一声响动。

阿央惊得立即问:“是谁?”

可却没人回应。

阿央忽然想起来老板娘说的话,说是近来城内不安全。

“蜻蜓,咱们睡觉吧。”说罢,阿央吹了案头的蜡烛。

躺下后,阿央紧紧搂住女儿。

“娘,怎么了?”

“没事,别说话。”阿央安抚女儿,“今天娘挺累的,就不教你念诗了,咱们明天再念好不好?”

“好。”

阿央将女儿哄睡着后,自己正酝酿睡意,却忽然听得屋外传来一阵打闹声。

阿央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匆忙披起衣裳。点了蜡烛,开了门站在门口。

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将另外一个颇为矮小的男人制服住了,阿央壮着胆子走过去,却见那高大男子忽然转过身子来:“姑娘莫怕,在下已经……”

男子本来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甚至形象也不好,胡子拉渣的,只那双眼睛特别好看。

只是这样的眼神,阿央觉得十分熟悉。这个男人,她好似在哪里见过。

男人盯着阿央看,眼睛一点点红起来,似是要哭了一般。阿央觉得他好生奇怪,轻声问:“公子,我们认识吗?”

“不记得我了?”

阿央一愣,忽而有些欣喜:“我们认识的?那你可知道,我是谁。”

嬴鸿小心翼翼打量着她,忽而缓缓抬起双臂来,将人整个搂进怀里。

有千言万语想跟她诉说,可话到嘴边,却只说了一句:“我很想你。”

原来她没有死?她没有死……

这个世界,就算所有人都抛弃了你,都遗忘了你,甚至有了别的替代品,再不那么需要你……但是总归是有那么一个人,不管刀山火海,不管艰难险阻,始终没有放弃过寻找你。

一生有这样一个人陪伴在身边,足够了。

嬴鸿带着阿央母女回了京城,请了京城里最好的名医来给央央医治。

崔元这些年在外游历,拜了民间名医为师。央央一回去,崔元便立即书信给自己师父,请他老人家进京来给小姑看病。

央央之所以不记得从前的事情,是因为被人下了药,她忘记了所有她在意的人。好在这种毒并不是无药可解,崔元与师父精心研制一番,终于配出解药来。

央央想起了一切。

那一年的那个晚上,其实死的人并不是她。那位公子,可能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杀害她。

他的目的不是杀人,而是借此引起几个仇家的矛盾,从而让他们自相残杀。

那日被大火烧死的人不是她,她当时被迷晕了。晕了后的事情,她想不起来了。

“那当日被火烧死的人是谁?”尹氏问女儿,“顾四特意请了仵作验尸,那是个怀了身子的女人,我们都以为那就是你……”

尹氏抽出帕子抹着眼泪,又难过又高兴。

央央细细想了想,忽而想起一个人来:“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可能是凤娇娘。”

“凤娇?”尹氏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怎么会是她……”

央央道:“我在那里见过她,她好像也怀了身子,不过,我不知道孩子是谁的。当时看着孩子的月份,比我的小一些。”

突然传来一阵小女孩的啼哭声,尹氏忙回头看去,就见奶娘抱着四小姐过来了。

“四小姐醒了,一直哭。”

“来,让我抱抱。”尹氏从奶娘手里接过四小姐。

四小姐却看着央央,乌黑的眼睛漂亮极了。

央央笑着说:“四妹长得可真好看。”

尹氏道:“比你小时候还能闹腾,撒起娇来,谁都招架不住。阿娇这又是怎么了?哭什么。”

“娘,我想去玩儿。”

“那你去玩儿,娘陪你大姐姐说话。”

“不嘛,娘陪我玩儿。”

尹氏便顺着说:“好好好,那娘陪你去玩儿。这丫头……”

央央道:“那娘去吧。”

等尹氏走后,徐淳便来寻央央。

五年多没见,徐淳也早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大姐。”徐淳性子还是那样,大方爽利。

喊了央央一声后,徐淳挨着央央坐下:“二姐最近又怀了身子,快要临盆了,二姐夫怕她会伤着身子,所以暂且不让她出门。不过,她已经托人送了信来,让你去看看她,她实在太想你了。”

说来也是缘分,徐蔓最终嫁给了尹程。

尹家虽然渐渐没落了,但好在,尹程身上尚且傍有一些军功。小两口四年前成亲的,老大两岁多了,如今这胎怀的是老二。

“等过两日,我就去看她。”央央替他们夫妻高兴。

在娘家呆了会儿,央央总觉得这里已经不是自己的家了,而她的家,是嬴王府里一个叫北清园的地方。蜻蜓睡醒后,央央抱着她,去前院找嬴鸿。

“蜻蜓,咱们回家喽。”

蜻蜓睡眼惺忪,两只手紧紧搂着央央脖子,声音也是嗡嗡的:“回扬州吗?”

“不,回咱们自己的家。”

蜻蜓忽然间醒了似的,眨巴着眼睛看着母亲:“跟爹爹在一起吗?”才说完,瞧见月亮门那边的爹爹走过来,蜻蜓撑开双臂够过去,“爹爹抱我。”

早已经梳理过的男人,一如既往的俊拓挺拔。比起早些年,身上更多了些岁月沉淀的稳重感。

他步伐稳健,一步步朝妻女走过来。

蜻蜓趴在他肩膀上,央央手被他握住,整个人半靠在他怀里,颇为懒散的打了个哈欠说:“真是累死了,回去想多睡会儿。”

蜻蜓忙道:“嬷嬷说,我现在是大孩子了,可以一个人睡一间房。我不想跟爹爹娘亲一起睡,我要自己有个房间。”

蜻蜓可喜欢自己的房间了,粉粉的,香香的,躺在只属于自己一个人的大床上,她能乐一天都不想起来。

“好,你自己睡吧,没人留着你。”

夕阳西斜,落日余晖下,是幸福快乐的一家三口。

往后的日子,就尽是享不完的甜蜜了吧……

(全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