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你们添麻烦了。”

秦夫人凝视了她半晌,忽然说:“天姿,你有25了吧?”

“是啊,再过几个月就26了,好老了。”

“你比阿成小一岁,比阿秀大5岁……其实你知道吗?当年我还想撮合你和阿成呢,可是你老师他不同意,还声色俱厉地数落了我一通。”

欧天姿吓一跳,“啊?师母怎么会……我和阿成一年也见不到几次面,怎么可能嘛!”

“可我当时真是喜欢你,眼巴巴地指望你嫁到我们家来……”秦夫人说着说着,语速越来越慢,声音也越来越轻,最后几乎是压着舌头般地说道:“后来我总算知道了原因。”

欧天姿整个人一震,感觉每个细胞都“刷”地紧绷了起来,她一眨不眨地盯着秦夫人,等她把话说完。

秦夫人却沉默了,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抬起头,温柔地看着她说:“孩子,这些年来,你很委屈吧?”

“师、师、师……”称呼卡在了喉咙里,那个母字再也叫不出去。

“快三十年了,这么多年的朝夕相处,想要真瞒住一个人,怎么可能?更何况是那么大的事情。其实当年我知道他有外遇,但一来我太爱他,不舍得失去他,二来事情很快就结束了,所以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装做什么都不知道。但是,我是真的不知道原来那女人有了孩子,而且,还把那孩子生下来了……”

欧天姿急道:“老师也不知道这件事的!真的,我妈妈当年谁都没告诉,老师也是等我妈重病住院在医院里碰到了才发现的!请你相信我!”

秦夫人怔怔看着她,叹道:“这个时候了,你还在帮他说话?你这个孩子……真不知道该让人说什么好呢。”

“对不起……我没想过要怎样,要破坏你们的家庭,我没打算跟爸爸相认,真的……”欧天姿发现自己有点语无伦次,呻吟着闭上了嘴巴,越说越乱,不如不说。

只是没想到。自以为安全无比的秘密,其实一早就已被对方知晓,这种感觉……糟透了!

秦夫人慢慢地握住了她的手,“天姿,我喜欢你,我是真喜欢你。一年多前有天你老师,哦不,你爸爸心脏病发住进医院时,在睡梦中他叫你的名字,并叫你女儿,于是我才知道了这件事情。刚得知那会儿虽然表面上不说,闷在心里,但多少是有芥蒂的,每次你来家里玩时都忍不住多看你几眼,心里想,这是我丈夫和其他女人生的孩子,我应该是有所怨恨的啊。可是我看着你的笑脸,就觉得那些怨恨全部变成了怜惜。多可怜的孩子,你是无辜的啊,你没必要承受上一代人做的错事,而且你那么聪明,那么优秀,又那么乖巧,如果我有你这么一个女儿,不知道是多么高兴的事啊!”

“师母……”欧天姿抱住她,将头埋入她怀中。

这么温暖的怀抱,属于妈妈的味道。多少年了,她失去这种温暖,有多少年了?从妈妈去世时起吗?还是更早的时候,当妈妈浑身冰冷地洗衣回来抱住她哭时起?母亲于她,一直是个湿漉漉的名词,或者,比父亲这个词,更为不堪。

“其实这件事我本来打算永远不说,就那样让它烂在肚里的,可是这几天你住在我家,看你一颦一笑,举手投足的样子,觉得自己真的是太自私了,我没权利剥夺你拥有父亲的权利啊,他是你爸爸,你应该叫他爸爸。”

“师母……”欧天姿浑身都在颤抖,除了极度的震惊外,还有难以言喻的感动。她是不是在做梦?即使是最美好的梦里,她都不敢奢求会有这样一天啊——她妈妈的情敌,她爸爸背叛了的配偶,这么温柔地把她抱在怀里,告诉她她不介意她的存在,告诉她她同情和喜欢她……

这样的宽容,这样的温柔,怎么承受得住?

欧天姿的眼角湿润了起来。上一次掉眼泪是什么时候?对了,在得知杜寒飞是真凶后,她开车来找爸爸,远远地看着他们,觉得孤独,无所依靠。那时候多么脆弱,凭最后一丝理智和倔强死死挣扎,硬是没有哭在人前。

可是这一次……欧天姿哭得泣不成声。

秦夫人抱紧了她,不再说话。

半个小时后,当秦方接见完客人回到书房来时,看见欧天姿一人坐在沙发上,表情沉静,若有所思。

“在发什么呆?有个好消息告诉你!”他拍了拍她的肩膀。

欧天姿抬起头,一双眼睛水般润泽。秦方一愕,“你怎么了?哭过了?傻丫头,怎么对我这么没信心?我一定能打赢官司,救你的小男友的。”

欧天姿笑了笑,没有辩解,“什么好消息?”

“朱警官在凶器上找到了半个指纹,以及在包凶器的那件衣服上找到了毛发和衣物纤维,经鉴定,与杜寒飞吻合。”秦方望着她浅浅而笑,“这下可以放心了吧?”

欧天姿睁大了眼睛,好半天才消化掉这个意外的好消息,“哦……谢天谢地!这个消息来得太及时了!太好了!”

“天姿……”秦方欲言又止。

“嗯?”

“你……真的喜欢毕非焉吗?”秦方谨慎地选择措辞,“他看起来根本是个孩子,能保护你和照顾你吗?虽然这起官司能赢,但你的名誉受损却是无法避免的事实了,以后可能不会再有人找你帮他们打官司,你的前途……”

欧天姿笑笑说:“无所谓啊,反正我已经决定不当律师了。”

“可是……”

“放心啦,以我这么能干,不当律师难道会饿死?”欧天姿伸了个懒腰,走到窗边,望着外面的灯光说,“能够放下那么沉重的包袱,做一些自己喜欢做的事情,我向往很久了。不要担心我,爸爸。”

秦方看着自己的女儿,再度感觉到那种无能为力。

欧天姿忽然扭头,朝他眨了眨眼睛说:“倒是爸爸你,应该为自己担心一下了。”

“为什么?”

“你很快就会知道啦!现在,专心工作吧。”欧天姿笑着走出书房,关上了门。

刚才秦夫人临走时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关于这件事情,还是由我亲自找个时间向你爸爸摊牌吧。我总要找回点当原配所专有的任性的机会的,是吧?”

想可见她和爸爸之间,少不了一场好戏。秦夫人肯对她这么温和,对老公则未必会。

所以——这个二十多年前行为出轨的男人,也该尝一下被教训的滋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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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10号早上10点22分,毕非焉被宣判无罪释放,当审判长宣读判词时,他举目四望,没有看见欧天姿的身影。

第十章

“天姿去哪了?”

秦方大律师沉着一张脸,心情不佳地回答他:“我不知道。对不起,我很忙,我现在有点私事要处理,再见。”说完就匆匆离去。

一旁的助理们开始小声聊天,话题围绕着一向温婉贤惠的秦夫人忽然不知道为什么,跟秦大律师闹起别扭,分居而住。而两个儿子也同仇敌忾地站在了秦夫人那边,所以,现在秦大律师被家事搅和得头疼无比,无心再理会任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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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小澜一见到他就睁大眼睛,眼睛成心心状,“哇,哇,哇!二少!真的是你吗?天啊,真的是你来找我,我好激动哦……我太幸福了……对了,你有没有看见我戴的这条手链,是不是觉得很熟悉?我告诉你哦,其实这根本就是你的手链嘛,上回落在天姿家她让我带来送给你,我一忙,就忘了,不好意思啊。不过你也不在乎这么一个小东西了对不对?就把它送给我吧……”

这个女人絮絮叨叨地说了半天,愣是没说到重点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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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llen笑眯眯地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了半天,才回答说:“对不起哦,学姐在休假,她所做的任何事都不必向我报备,所以我不清楚呢。”

在他沮丧地转身离开时,她又加了一句:“那个……可不可以给我签个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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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淡嵘一脸惊讶地看着他,半晌,说:“你……找我……打探她的下落?”

毕非焉一愕,好像是的确找错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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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非焉开着BMW在街上转悠,能问的人都问遍了,可都没有欧天姿的下落,她到底去哪了呢?为什么一句话都不留就走了?她为他牺牲了自己的前途,她会不会因此而后悔,因而开始憎恶他,所以不再见他?

毕非焉一想到这点,就心乱如麻。但更令他害怕的是:万一,万一欧天姿是因为承受不了那些舆论压力,所以躲起来一个人自舔伤口去了,那该怎么办?他不要她受伤,不要她难过。更加不要她因为自己而受伤和难过啊!

两旁的建筑屋飞快地向后倒去,随着跑车车速的加快,显露出其主人越来越焦虑的心绪——她会在哪里?会在哪里?

这时,欧天姿曾经说过的话涌到了脑中:

“我那天问你,如果不当明星你会选择干什么。现在换你来问我吧,如果不当律师,我会选择干什么。”

“其实我小时候的梦想是当个画家……你说如果我现在去开始学的话,年纪会不会大了些?”

“支持我吗?我想去学国画,非常想。”

难道她去学画画了?但那也没必要躲起来不见人啊。毕非焉当即抱着一线希望的去各大国画培训班寻找,其结果是不但没有找到人,反而所到之处纷纷引起一场轰乱,被人潮包围,差点脱不开身。

最后他筋疲力尽地开车到清竹小区,却在小区楼下看见了那辆白色伊兰特,顿时眼睛一亮——她回来了!

搭电梯上5楼,几乎是手指刚碰到门铃,门就开了。里面站着的可不就是欧天姿?只见她身穿一身白色的针织短袖休闲装,不像以往穿职业套装时那么严肃干练,而是懒懒散散的,有着居家的安然和恬静。

“嗨。”似乎早就知道敲门的是他,她朝他扬眉露出个熟络的笑容。

毕非焉怔怔看着她,有点人在梦中的感觉,似乎眨眨眼睛,她就会消失。

欧天姿转身走到客厅,把沙发上大大小小十几个口袋指给他看,说:“你是不是在想我这几天去哪了?你肯定猜不到,我去妈妈的墓上献花了,顺便买了一大堆土特产回来。看,这些都是我爱吃的,笋干、霉干菜、紫菜和虾皮,我都流口水了……”

毕非焉一言不发地走到她身后,忽然伸出双手搂住她的腰,将头埋到她的肩膀上。

欧天姿的笑容僵了一下,放下手里的口袋,轻声说:“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毕非焉沉声问道:“为什么事先不告诉我?”

欧天姿转过身,做了个无奈的表情说:“因为7月8号是妈妈的祭日,所以没能等你,自己一个人先去了……”

“我指的不是这个。”

欧天姿的唇动了几下,推开他走到沙发边坐下,笑笑道:“你是指出庭作证的事?”

“他们说因为这件事,所以你以后没法再当律师了……”

“他们胡说八道,你也信?是我自己不想当了好不好?”欧天姿抓过一只抱枕,不以为然地说。

“天姿……”

“好啦!这件事我不想再提了。你对我这两天待在妈妈那干了些什么一点都不好奇吗?我说给你听,我在那碰到了……”欧天姿忽然说不下去了,因为她看见了毕非焉眼中的泪光。两人的视线在空中胶凝,好一阵子的地老天荒。

欧天姿轻叹一声,伸手拥他入怀,呢喃道:“你这么会哭,真像个孩子一样……”

毕非焉哽咽着说:“对不起……”

“非焉,” 欧天姿捧起他的头,直视着他的眼睛,坚定地说道:“你听我说,我不要你说对不起。这件事是我自己选择的,既然我这样选择,我就不要你的歉意。一直以来,我是个替别人处理麻烦的人,但我自己从来不沾染任何麻烦上身,不屑,也不愿。认识你以后,让我发现自己原来还有另外一面,艳丽而多情。还记不记得你请我看电影的那天?其实我去了。我还买好了饮料和爆米花准备尽情享受我们的第一次正式约会。结果。我在那碰到了卫淡嵘,他向我暗示警方找到了新证据要起诉你。于是……我就走了。”

看着毕非焉吃惊的样子,她淡淡一笑,继续说了下去:“那个时候我意识到了危机,意识到如果自己再和你交往下去,将无可避免地面临前程和爱情之间的两难选择。在第一时间里我做出决定,在还没有到那一步前。将我和你的关系提前结束。”

是谁说过的?回忆其实是在舔舐自己的伤口,让自己把曾经发生过的事情看得更加清晰,痛苦的,更加痛苦;甜蜜的,更加甜蜜。

欧天姿笑了笑。如果在回忆那段往事时,并没有太多后悔的感觉。那应该算是选了正确的一条路吧?

“可是你来了,你按着我家的门铃,一下又一下,不肯放弃,每一下都好像敲击在了我心里。在开门的前一刻我还想着也许可以和你说清楚,该了断的做个了断,但开门的后一刹那,看见你全身湿透站在门外,我原本的决定顿时不翼而飞,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是——”欧天姿咬着下唇,“我喜欢你。我真的喜欢你。”

毕非焉情不自禁地将她搂得更紧了些。有些话如果对方不说,永远不会知道究竟发生过什么事情,现在回想起来,她那天晚上那么平静的表情下掩藏了多少暗潮汹涌?在十字路口面临抉择的那一刹,自己胜得那般侥幸,如果他当时没有锲而不舍地去敲那道门,没有非要问一个答案,很可能后来很多事情都会完全不一样。好一头冷汗,心有余悸。

欧天姿伸手抚摸他的脸,微笑了起来,“所以,不要跟我说对不起。对我来说,最为难的时候是那个失约的雨夜,而不是后来出不出庭当你的证人。”

“我该怎么做?”毕非焉低声喃喃,“我该怎么做才能补偿你所为我做的这一切?”

欧天姿“哈”地笑道:“你现在说的这句话就跟那天爸爸跟我说的一模一样,连表情也一样。”

他抬起头,看见她戏谑的表情,不但没有觉得轻松,心里反而更加沉重了起来。她为他做了那么大的牺牲,可他就像个幸运而无知的小孩一样自得地享受着别人对他的宠爱,没有反过头去为她做一点点事情。

看出他的内疚与不安,欧天姿扬扬眉毛说:“如果你真的觉得要报答我的话,其实也很简单,答应我一件事就可以了。”

“什么事?”‘

欧天姿一本正经地说道:“钟蔚蓝。”

“呃?”什么意思?

“拍完这部电影后不许你跟她再有什么接触,别以为我不知道她对你有企图,我不说不代表我不介意,如果流传出什么风言风语来让我看见的话,你就死定了!听见了没有?”欧天姿说着说着,连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难怪野蛮女友如今这么流行,这种撒泼耍赖的感觉还真是不错啊!

毕非焉却没有笑,不但不笑,看起来还更黯然了,“我……是认真的。”

“我也是认真的啊。”

“你……”毕非焉深吸口气,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