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瞻凝眉未语。

宋湘继续道:“就算他私下豢养武士可算是为了他默认的那几分私心考虑,那么他去动骆家的坟,至少说明他已经知道骆容手上的秘密,这个秘密,他早年间不知道吗?为何现在才想去查?如果是最近才知道的,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陆瞻眉头越皱越紧。

宋湘站直:“总之,还有很多问题没弄清楚,我觉得先不必急着全部相信王爷。”

晋王说的都合情合理,但目前并没有证据证明他所说的,如果就此相信,那么他们便会掉进先入为主的坑里。不管怎么说,宁王的死是不正常的,他也没有理由犯事,从这点上说,宁王被陷害栽赃的可能性还是比晋王被栽赃要大。

陆瞻这人太重感情,她不想看他因为那十七年的父子之情而失去了判断力。

陆瞻嗯了一声,若有所思道:“你说的是。无论如何,我父亲的死是最大的疑点。”

说完他吐口气,看看天色,牵起她道:“走吧,我们去看看母妃。”

她的手指冰凉似铁,他又情不自禁地伸到嘴边哈了几口热气。

晋王与王妃在一起“合作”了二十多年的夫妻,依然没有得到王妃的心,他比晋王运气好,他要好好待媳妇儿,他要让她觉得,除了他,谁也不配做她的丈夫。

殿里还有残余的僵冷的气氛。

英娘与素馨她们都在忙碌着给王妃梳妆整衣做准备。

而王妃坐在榻上,神情仍有些许呆滞。

“母妃。”宋湘握着她的手,在她跟前脚榻上坐下来。

王妃看着都坐下来了的他们,哑声道:“你们都听到了吧?”

宋湘默然,与陆瞻对视着点了点头。然后仰首:“母妃,您对他的说辞是怎么看的呢?”

王妃缓缓吸气,抬手支着额角,轻轻揉按着道:“我竟潜意识觉得有几分真。但我想不明白,若他说的是真的,那谁又会是假的呢?

“他们三个人,我算是都了解的,那时候我与太子交好,宁王把我当姐姐,至于他,我也从没有看低过他。

“只是他处处中规中矩,既不像太子那样宽厚亲切,也不像宁王活泼可爱,加上他自己在帝后面前又十分克制,是以我与他接触不多。

“如果说三个人当中一定有一个是坏的,我有把握不是太子和宁王,如果他没说谎,连他也不是,那又是谁?”

这些疑问何当不是宋湘的疑问呢?

但眼前王妃的状况明显不适合再纠缠下去。宋湘跟陆瞻对了个眼神,说道:“这些稍后再说不迟,母妃操劳一夜,先好好休息。”

王妃微微点头,却不知听没听到,双眼望着地下,并没再有下文。

二人站起来,示意素馨她们好生照顾,出了殿门。

“母妃当真是对他没有一些些基于夫妻间的信任。”出来后的陆瞻说道。

“那是自然,”宋湘望着晨光下的院子,“如果关系一开始就建立在不坦诚的基础上,被动的一方自然不会轻易交出信任。”

说到这里她看过去:“就像我若霸王硬上弓,让你不得不从我,你会信赖我吗?”

陆瞻怔了下,旋即跟上去:“我会的!你打算什么当霸王?”

第306章 这里不适合我了

宋湘一脚踩在他脚背上,走了。

俩人穿过庑廊回到房里,魏春早就在等着了。

“靖安王方才差人来过,说靖安王妃仍在呕气流泪,靖安王担心郡王妃身子,眼下六神无主,想请世子妃帮忙拿个主意,可方世子和世子妃都不在,小的便先打发他们回去了。”

一席话把仍然还沉浸在刚才晋王和王妃对话里的宋湘陆瞻又打回了原形。

钟氏被害的案子还摆在那里,周侧妃还没处置,这档子事还没完。

昨夜主要的精力原本是为了干掉周侧妃,没想到却意外扯出了晋王这一桩。晋王所述之事未知全貌,王妃尚可静思琢磨,对她与陆瞻而言,却无可避免地有了影响。

从情份上而言,她和陆瞻是万分不愿相信宁王是罪人,晋王说宁王因为自己娶了王妃,前来寻他吵过架,这事王妃不知,有没有这回事,目前都是晋王的说辞。但连晋王妃都认为晋王的话有几分真,那么陆瞻深受了晋王十七年养育之恩,这事就绕不过去了。

碍于此,他们再出面插手倚福宫这事,还合适吗?

“我先歇会儿,回头你再去回那边的话。”

宋湘打发了魏春,在榻上坐下来。看着另一头坐着的陆瞻,两人一时间都没有说话。

晋王究竟有没有参与宁王府的悲剧,直接关系到陆瞻对待晋王的态度。

照王妃所说,宁王在拿到晋王的罪证后,他也很长时间都没有去告发,是直到晋王去宁王府找过宁王后,宁王觉得不安全了才准备进京,只是他没来得及,就已经被皇帝“请”进京了。

也就是说,刺激宁王想告发的实际上是晋王去找他这件事。

如果晋王不去找他,他或许仍然不会告发。

从这点看,宁王哪怕真的曾因为晋王抢了“大嫂”而对二哥心存怨怼,曾经找二哥吵过架,他也还是看在了同胞情份上,忍着没说。

但晋王却在查案途中得到罪证后,几次三番与太子争执,嚷着要告发,最后甚至他宁可抢走证据也要达成目的。

即便是晋王的老师给他分析了利害,晋王是出于自保才走出这一步,那他又凭什么相信宁王和太子一定会害他呢?

所以,这说明晋王也没有信任过他的兄弟。如果不是,那就是他当真有什么把柄,害怕太子和宁王拿到,出于害怕,这才罔顾兄弟之情去告宁王。

而宁王既然会因为二哥娶了“大嫂”而前来替大哥找抱不平,那就也说明他不是藏着掖着的人。这又与王妃所述的宁王不像。

宁王是在守灵那晚在宫中尾随晋王入东宫后,在太子榻上捡到了那枚玉开始对太子的死起了疑心,并且从那块玉怀疑上晋王的。

关系到太子死因,按说宁王完全可以持着这玉去寻帝后,但他并没有,宁王在东宫捡到了二哥的玉,为何又没有浮躁地去找二哥质问,而是冷静地藏着这件事,只在憋得难受时,才按捺不住地通过王妃来打听晋王呢?

晋王口口声声说宁王把王妃当成大嫂,对他有怨怼,但结合王妃曾经的描述来看,宋湘更愿意相信宁王只是把王妃当成能拿主意的“姐姐”。

晋王眼里的宁王,是个幼稚轻狂的宁王,而王妃眼里的宁王,是个虽然活泼但很聪明,遇到大事却很稳重的宁王。

到底哪一面才是真的宁王?

晋王尚有机会为自己辩解,可惜宁王却再也没有机会为自己说话了。

“媳妇儿。”陆瞻不知几时已经站到了窗边,忽然对着窗外幽幽出声。

宋湘看过去。

“我觉得,我们或许不适合再在这里住下去了。”

宋湘端凝了两息。

陆瞻看过来:“得知身世的时候我就觉得再在王府住下去不合适,母妃让我继续呆着,我知道她是为我好,因想着晋王也还需要我做幌子,我也就从了。但方才听完他说的,我觉得,无论如何我再住下去都不合适了。

“不管他是不是罪人,终究我蒙受了他十七年养育之恩,他有罪该罚,但这份恩情我也抹不去。来日就算是要报仇,这把刀子我也亲手捅不下去的。

“母妃为我付出太多了,我若继续下去,只会持续勾起他的怨恨,对母妃不好的。

“让他们俩之间问题变得简单的最好办法,是由我先退出这个漩涡。”

宋湘看着一脸平静的他,忽然想到他先前也是这样的平静:“你是不是在夹壁之下,就有这想法了?”

陆瞻凝眉往下:“他们之间的问题,很大一部分是由我和我父亲带来的,总之我先亡羊补牢吧。只是会苦了你,我从这里出去,就成不了王世子了,而你也不会再是世子妃……”

宋湘点头:“我会听你的。”

陆瞻顿住。

宋湘缓声道:“我早就说过,情份是相互的,既然你在乎我,那么不管你去哪儿,我自然都会跟着你。”

说到底,陆瞻会作出这样的决定她并不意外,他向来也不是贪图权势的人。晋王这番说辞下,哪怕是假的,他们也不好再留下来占住这位子了。这世子之位本该是陆曜陆昀的,就此抽身出来,说不定还能与这两兄弟结个善缘,日后好相见。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陆瞻所说,为了王妃考虑。如果他们的离开能换来晋王对王妃的坦诚,那也值得。

至于秦王汉王这边,若是让他们察觉到陆瞻与晋王还存有嫌隙,也是不妙,若晋王当真无愧于心,那少一个陆瞻在王府,想必对晋王来说也没有什么损失。

“多谢你。”陆瞻难免有些动容。

除此之外也没有更多的话说,——这当口,反倒是不须多话了。

“既然你没意见,那回头我进宫一趟,把事情原原本本跟皇爷爷说说,然后请他允准。”

宋湘嗯了一声:“但进宫之前,须先去见见母妃。你要走,也务必说明白,切要伤了她的心。”

陆瞻点头,接而沉默着,再没有说话了。

第307章 夫妻之道

晋王走出栖梧宫的时候已交辰时,宫人进来禀报后,执着茶的云侧妃便出起了神。

秦氏从旁看她片刻,说道:“昨夜里,父亲和王妃看着很是不对劲,他们之间不会有事吧?”

旁侧的陆曜听闻也看了过来。

云侧妃垂眸看着手里的茶,到底没喝,放回桌上:“不会的。”

秦氏吸气不再言语了。反是陆曜道:“侧妃如何笃定?”

云侧妃直直望向他:“因为他们俩都还得撑起晋王府。你父亲不会傻到在这个时候与王妃闹翻,或者,他根本就不会与王妃闹翻,因为这对他并没有什么好处。而王妃她也从来就知道自己要什么,她当然也不会偏激。”

陆曜默语,随后又朝着门外承运殿的方向看过去:“照侧妃的话来看,他们之间确实是有不和?”

云侧妃默片刻,道:“但凡势均力敌的双方,十几二十年下来哪里可能毫无争端?夫妻之道如此,为政之道也是如此。”

……

晋王与王妃昨夜里人前争执,有许多人看见,除去陆曜与秦氏,亦有不少人在暗自揣测。

一旦有了走的念头,思绪就忍不住朝着这个方向走了。宋湘觉得除了去禀知王妃,也十分有必要去趟拂云寺见趟宁王妃。陆瞻从晋王府脱离出来,作为陆瞻的生母,对陆瞻就有十足的权力了,这件事也须得与她商量。

还有宋家那边,那倒不会成问题,郑容他们总归是无条件会接受她的,只是也得让他们有个准备。

所以说要走,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成行的事。加之秋狝在即,为免扫兴,此时也不是极好向皇帝提出的时机。

魏春传了早膳来,陆瞻仍有些低落,宋湘不去打扰他,吃完便还是去了趟倚福宫。

周侧妃已经押起来,但据景旺说,她一整夜都在哭骂,哭是冲着晋王骂,骂则是冲着陆昀在骂,宋湘跨进倚福宫时,在角落里捡到了那两只写着她和钟氏生辰的小人,密密麻麻的针头刺得人手心怪疼的,她略看了会儿,又先拐去了看押周侧妃的偏殿。

栖梧宫的贞娘和钟氏身边的嬷嬷都守在这里,宋湘让她们开了窗,只见昏暗屋里,周氏果然悲悲切切地坐在地上,或许以为是晋王来了,她半含泪做出楚楚可怜状,待看清楚是宋湘,又立刻狠戾起来:“你来干什么?”

宋湘晃了晃手里的小人,转身走了。

前世陆昀在他们婚礼上出的那夭蛾子,宋湘已有十足把握,此事实际上定然是出自周氏之手。只不过当时不曾伤及到钟氏,是以陆昀便出来替周氏顶了罪。

这一世若非钟氏肚里有了孩子,周氏事发后多半又要故伎重施,可惜,这次连老天爷都看不过眼了。

孩子的失去周氏固然有罪,但晋王也难辞其咎。

钟氏也是彻夜未眠,似一夜之间便枯萎了。看到宋湘过来,她又冒出汪眼泪。

宋湘坐下来劝慰:“你是大家闺秀,自然不曾与这些阴私打交道,陡遭伤害,确然难以心平。

“事情已经发生,还是身子要紧,三哥他已知错,你自己掂量看看,能不能原谅他?若能,便好生过日子。若不能,也有个计量。”

钟家到底是有实权在手的勋贵,若是钟氏实在与陆昀离了心,那么哪怕是不能和离,南平侯府也定然能撑起她的腰杆。

这时代女子最是无奈,和离二字说来容易,实行起来又哪有那么简单?

刚强如晋王妃,如她自己,最终也都只能奉旨成婚,抱着安心生儿育女的态度来接受现实。能够有儿女为伴,便算是受命成婚的婚姻里最大的慰藉了。

钟氏听完好歹把眼泪止住了。

宋湘看着她服完药,神色松下来,才又扶着她躺下,掖好被子出来。

看到门外立着的同样惟悴的陆昀,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得嘱咐几句按时喂药给钟氏,便要走。

陆昀却唤住她:“母妃和父亲,是不是有什么事?”

宋湘能告诉他什么呢?她停步,转身道:“没事。你们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

陆昀还想说什么,宋湘猜想是为周侧妃,不容他说,颌颌首离去了。

其实她也不知道离开之后,等待她与陆瞻的前路是什么,没有王府世子的身份加持,他们想要查清楚宁王的事,可就更困难了。再或者还会有其它一些未知的遭遇。

但她却也支持陆瞻的决定,毕竟,为人在世并不是任何时候都适合去权衡利弊得失,不是你的,利益再多也不能要。

钟氏的事情无可避免地惊动了南平侯府,毕竟王府再权大势大,也不能堵住钟氏这边人的嘴,不让他们把钟氏小产的事情往钟家送信。南平侯夫妇很快就到了王府,而出面接待南平侯夫人的又必然只能是王妃。

宋湘给王妃眼窝下敷了厚厚的粉,好歹不仔细看,看不出什么来了。

二人引着南平侯夫人到了倚福宫,当母亲的看到女儿这般,少不得眼泪滚滚。当着王妃的面,自不好提到是遭周侧妃算计才滑了胎,但总归是能看出蹊跷来的。

南平侯夫人道:“只怪这丫头身子骨娇气,此番未能为王府保住子嗣,还请王妃宽恕则个。”

王妃只说钟氏的好处:“孩子温良贤惠,处处得体,我再没有不满意之处,此事并不怪她。我会严嘱靖安王好生陪伴安慰,定将她身子调养复原如初,还请夫人不必过于忧心。”

南平侯夫人也就就坡下驴,点头应了下来。

晋王妃留下她们母女说话,回到栖梧宫,即让英娘拟了个折子,着送往宫中给皇帝。

王府的侧妃是按宫中惯例封的,一般而言要收拾内宅的人,宫里并不会多管,但告知原委却又是必须的。

宋湘看她处事仍就平稳大气,不由劝道:“母妃要是心里不痛快,亦可不必强撑。府中事务,我若能做的,您便交给我去办好了。”

晋王妃并没有说话。

宋湘只好低头看英娘拟折子。

第308章 王府的古怪

一会儿又只听王妃说起来:“倒也不全是难受。”

宋湘抬头。只见王妃直直望着地下:“倘若他当真不曾染指宁王和太子的死,那么敏嘉就不必背包袱了,于我倒是好事。”

宋湘默语。对于所有晋王相关的人来说,倘若他不是凶手,至少会让无辜人轻松很多。

她又想到晋王对王妃的那番剖白,也不知道对王妃来会产生多少触动?

再往王妃脸上看去,却只见她神情平静,已经在认真看英娘拟好的折子了。

……

南平侯夫人在倚福宫这片刻里,自然从钟氏口中得知了前因后果,到她这岁数的人自然知道豪门水深,难以碰上内宅和睦相亲相爱的家庭,但钟氏竟栽在了丈夫的生母手里,这却也够让人齿冷。不免进一步打听真相。

钟氏虽觉母亲最为亲近,可是若把细节全出说来,那么周侧妃供出乃受晋王指使诬陷宋湘之事便也瞒不住,此事摆明了有蹊跷,而且晋王与王妃亦有争端,这些都属于不能外传之事。

若是母亲知道这些回去说漏了嘴,只怕还要招来麻烦。便省去了这些,只说是周侧妃与宋湘私下的过节。

南平侯夫人倒也信了,王府里有王妃秉持公正,且晋王也没有包庇周氏的意思陆瞻和宋湘他们又确然没有歪心,这却又是让人心宽之处。

至于陆昀因为周侧妃一事会不会受到不好的影响,这却是后话了,眼下却管不着。

这边厢宽慰钟氏一阵,也不便久坐,便就出门去往栖梧宫向王妃辞行。

钟氏经过宋湘与母亲两轮劝慰,自己也知道这日子还是得过下去。好在陆昀并未糊涂到极点,姑且得过且过。

陆昀送药进来的时候,她就开口跟他说话了:“这件事怎么处置,你可打听到了?”

陆昀看她肯开口,连忙道:“母妃已经往宫里进折子了,很快就会有结果出来。”

钟氏望着他,又道:“那是你亲娘,你可怪我?”

陆昀听着这话,便坐着发起怔来,眼圈儿也一点点儿地开始酸涩。

片刻后他抓一抓膝盖上的袍子,说道:“你说的没错,她是我亲娘,这些年她总是催促我上进,让我钻营这个钻营那个,虽然我无数次地被她烦到暴起,也改变不了我是她生的这个事实。

“可是这是她自己心术不正,得到这样的下场,我岂能怪你?

“而我自己若是有些主见,便不会为了息事宁人听从她挑拨来针对你,我若不这么做,咱们的孩子又怎么会被害?你又怎会变成她为祸他人的工具?

“我已经尝到了行事优柔的苦果,让我这辈子都忘不掉。我若是就此不咬起牙来,定然遗祸日后。

“所以你放心,我绝无怨恨之意,更不会怨到你头上。最多来日操办她后事之时,我多到灵前跪一跪,多磕几个响头。”

钟氏听得也是一阵动容。“我们家内宅也有生了庶子的姨娘,却没有一个敢如此大胆,这皆因我父母兄长严守礼仪,下面人也不敢乱来。你能有这番感悟,也不枉我受这番苦了。”

夫妻俩啜泣一阵,还是陆昀意识到不能勾起她太多伤感,先止了泪,拿帕子给她擦了擦。

钟氏又道:“昨夜母妃与父亲起争执的事,你可曾去打听后续?”

说到这个,陆昀神色也恍惚起来:“他们间从未红过脸,昨日之事虽有侧妃的成因在,却也透着十分古怪。我尚未顾得及理会,此时此刻也不便勤于露头。”

钟氏点头:“四弟妹才进府没多久,平日行事又无可指摘之处,这婚事还是皇上亲自指定的,按理说父亲没有不认可的道理。就算不认可,也没有必要私下针对。他为何要指使侧妃这么做呢?”

陆昀同样也觉得疑惑,但此刻她不宜劳神,而且王府里左一个阴谋右一个算计,也害怕会使她对王府产生鄙夷之感,便道:“父亲向来谦和仁厚,怎会动用如此计策对付自己的儿媳妇呢?说不定并没有这回事,只是侧妃故意转移视线。

“你别操劳了,还是好好养身,这些事情我来关注便是。”

钟氏得了他一番肺腑之言,心放宽了,便依言躺下,将养起来。

陆昀这边一面照顾妻子,一面留意着周氏下场不提,陆瞻上晌在王府思虑了一阵,脑子里乱纷纷,便索性往衙门来。

离出发围场仅剩几日了,如今各处都在议论着这件事,还有秦王汉王以及部分驻军将领进京之事——为了犒赏有功之臣,每一次的秋狝,皇帝都会指定一批京外将领前往围场伴驾,这次据说也拟了十来个,这几日也正是他们抵京的时候。

陆瞻无心理政,想起了萧臻山,便打发重华去萧家问问萧臻山何在?

重华很快回来:“小侯爷在家,据说今日萧家三老爷也将抵京,长公主命他不要出去。”

萧臻山的父亲虽有兄妹三人,但永安侯与弟弟却都资质平平,萧家三老爷萧祺原是萧家旁支的子弟,幼时便父母皆丧,当时长公主因见本家子嗣单薄,便接了他留在府里抚养,前几年他去了泰安当差,此番便也在受邀之列。

陆瞻听闻就站了起来,出门去往萧家。

永安侯府今日张灯结彩,正待欢迎出府三年未归的萧祺回京,永安侯特地交代萧臻山去西湖楼订席面回府给萧祺接风,萧臻山从西湖楼回来,家门前正好就遇到了陆瞻。

“您怎么来了?”萧臻山飞快下马,并利落地拉着他进门:“真是来得巧!今日我三叔归府,有接风宴,你与我三叔也熟的,正好一起!”

陆瞻挽住他:“我饭就不吃了,就跟你说会儿话,回头你叔父到了我就告辞。”

萧臻山这才发现他眼窝底下一片乌黑,愣了下道:“怎么了?莫不是跟媳妇儿闹不痛快了?”

“不是。”陆瞻否认。

萧臻山顿了下,又来拉他:“甭管什么事,都先进屋再说!”

陆瞻点点头,上了台阶。

第309章 别人家的欢喜和睦

到了萧臻山房里,丫鬟上了茶炉水壶,陆瞻坐下来,看了眼屋里道:“你打算几时成亲?”

萧臻山嗨了一声,坐下来拨着炭火道:“不急,我且给我祖母守完孝再说。”

陆瞻也无心闲话,拿了颗花生剥了,就道:“你比我大两岁,不知你听说过宁王不曾?”

“听说过啊。”萧臻生瞅了眼他,把夹炭的铜钳放下来,“你问他干嘛?”

“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

萧臻山回忆了下:“听说是因犯事,在狱中死了的?”

陆瞻没吭声,直把手里花生捏碎了,才抬眼:“是死在狱里,却不知道如何死的。”

萧臻山哦了声,迷惑道:“你怎么忽然关心起这件事?”

“他是我皇叔,我听说他当年深受帝后宠爱,这么多年来却无人提及他,觉得奇怪。”

“有什么好奇怪的,古往今来这种事多了去了。他是你皇叔,也是我表舅,咱说话就不拐弯抹角了,既然犯了事,那他就是不自尽,等待他的也不会有好果子。人心不足蛇吞象,这人哪,还是得本本份份,生在皇家,平平安安便比什么都好。”

陆瞻觑着他:“你怎么这么肯定他就一定犯了事?”

“你说呢?”萧臻山觑他。

陆瞻想到往前这十八年里世人对宁王的普遍评价,以及皇帝至今对此事避而不谈的态度,垂眸不再做声。

“小侯爷!三老爷归府了,侯爷让小的来禀报王爷!”

这时候窗外传来小厮由远而近的呼声,二人同时扭头,便见他气喘吁吁停在门下,欣喜地指着外头:“已经进府门了!”

“没规矩!”

萧臻山斥了一句,站起来:“您在这儿坐坐,我先去打个招呼就来。”

陆瞻知道萧祺是长公主亲手抚养大,虽未正式过继,但是与永安侯情同手足,便不忍扫兴,也起身道:“萧三叔与我父亲同岁,在京时也是常往来的故交,既然碰巧遇见他回来了,作为晚辈我怎可不去相迎?一道走吧。湘湘还在等我,我也该回府了。”

据说当年为了给萧祺的父族一支留个香火,便也没曾正式过继,萧祺仍称长公主夫妇为父亲母亲。长公主将其悉心抚养,用心栽培,本意就是让他与永安侯当成亲兄弟相处,以便互帮互助,作为他能成为永安侯的助力,也让萧祺有能力为自家光耀门楣。

萧祺也不负长公主所望,脚踏实地,少年从戎,一步步上爬,十年前去西边戍边了几年,后便调到泰安管了两个屯营,如今也是威武大将军了。萧祺感念养父母的恩情,与永安侯情份也是十分深厚,在外也依时依刻有书信来往。

由于协助当地河运很是有些作为,使泰安成为近五年里全运河唯一未曾出过事故的河段,此次进京,必然就是管理河段成绩卓著的缘故了。

陆瞻随萧臻山到了前院,果然已拥挤了许多人,但永安侯夫妇已经迎出来了,他们正交谈的对象也是一对夫妇,男的三十多岁,高大英武,面上虽有疲色,但仍精神奕奕,欢喜非常,这便是萧臻山的叔父萧祺了。

“三叔!”

萧臻山远远地喊起来,接而快步走去。

萧祺望着他,顿时也情不自禁迎出来两步:“臻儿!”

“三叔三婶,世子刚好在府,也说要来见见您二位呢!”

萧臻山行了面见之礼,便朝他们引见起陆瞻来。

萧祺遂往陆瞻看来,紧随着又要依礼来掀袍拜见。

陆瞻连忙双手扶住他:“大将军真是折煞晚辈了!您是朝廷功臣,晚辈焉可受大将军如此大礼?还是像小时那般,随意些方才使得。”

萧臻山也忙道:“世子最是平易近人,三叔可莫拘礼了。”

萧祺便也爽快地道:“那世子也莫叫我大将军了才是!”

“是,三叔!”陆瞻从善如流笑了下。

萧祺哈哈笑道:“回头我还要去王府拜见王爷,我与他真是许久没见了,十分想念!”

“晚辈这就回去禀奏父亲,而后静候三叔光临!”

这里一阵寒喧,永安侯夫人就笑起来:“这外面天冷,还是进屋吃茶说话吧,母亲也在等着你们呢,再不进去,她老人家怕是要亲自出来了!”

“禀侯爷,殿下问三老爷和三太太怎地还未进去呢?”

正说着,屋里就有太监出来催请了。

这边厢萧祺夫妇便连忙整理仪容,进内去拜见长公主。

萧臻山也要挽着陆瞻进内,陆瞻却道:“今日是你们的高兴日子,我就不去了,回头你有空再来找我。”

萧臻山知他留下来也不能自由,也随他了,道:“回头我来找您。”二人便分了道。

陆瞻回到王府,宋湘问他:“你去哪儿了?”

陆瞻把去萧家找萧臻山聊天,却碰上萧祺回府的事给说了。“人家也不是亲生的,却一家人和和美美,兄友弟恭,真是让人羡慕。”

宋湘望着他,坐下道:“就是萧家那位后来调回了京师的三老和爷么?”

陆瞻扭头:“你知道?”

“知道啊。还知道他进了通州营呢。”宋湘抚着他的冠帽说,“不过长公主大约也盼着他能回来,毕竟当初就是为着给永安侯府多栽培个人才出来的,长年呆在京外,总不如留在京师相互好照应些。”

陆瞻没回答,默了会儿,她又道:“府里眼下如何?”

“折子递进宫中了,倚福宫那边已经太平下来,承运殿没消息,据说王爷从栖梧宫出来就进了殿,一直没出来过。母妃送走了南平侯夫人,也回房了。云侧妃和月熹夫人那边一贯安静,同样也没有出来冒头。”

陆瞻道:“他们倒是忍性好。”

“不然能怎样?”宋湘睨他,“毕竟像周氏那么蠢的人也没几个,但凡聪明点的这当口都不会跑出来冒头。”

陆瞻亦未言语。再片刻,他又说道:“我去趟栖梧宫吧。看看母妃眼下如何,再把我们的打算去跟母妃说说。”

第310章 听他的旨意行事

折子送进宫中,皇帝暂还没有旨意回来,晋王妃在安排英娘翌日去寺里进香事宜。

说到进香,晋王始终没有发现、或者说没有在意妙心,这或许又是能为他提供佐证的方面之一。

晋王妃的心思也没有一刻能是停止下来的。陆瞻进来时她仍在出神,便清了下嗓子,看她转过脸来才唤了声母妃,躬身在旁挨了个边儿坐了。

王妃收敛神色,轻轻一叹:“怎么又来了?别光盯着府内,昨日你两位王叔赴宴离去后是什么态度心思,你也留意留意。”

“儿子先前去了衙门,又去永安侯府转了转,十王府那边没见有什么动静,只听说今日都进宫陪伴娘娘们去了。”

陆瞻给她递了茶,又道:“这几日奉旨伴驾的大臣们也陆续抵京,城里倒是热闹,百姓们看着也挺高兴的。”

“这是四海太平,驻地的将领都有功劳。若是逢迎钻营之辈进京,自然不会受待见。”晋王妃对此好像兴致不大,随口应了两句。

陆瞻颌首,略默了下,就进入了正题:“昨夜王爷那番话,儿子今日思量了很久。”

王妃淡声道:“如何?”

陆瞻抬头:“儿子细想着始末,觉得他对母妃纵有过份之处,细数起来或也情有可原,因为我进王府时的时机特殊,才使他误会母妃沾染了血腥,故而对母妃产生诸多不必要的猜忌,也让母妃受了不少委屈。

“我想,眼下别的事情虽无可努力之处,至少这一点我是可以有行动的。这世子之位本不该我来坐,眼下他又可能并非凶手,那么我再留下来就很不在理了,所以我想……”

“你想离开?”

捧着茶的王妃抢先说出来,那杯茶在她的手里晃荡。

陆瞻不敢看她的双眼,垂眸道:“儿子离开的理由有三,一是我不想做这鸠占雀巢之事,府里还有王爷两位名正言顺的子嗣,昨夜在倚福宫那番对质,我估摸着府里大伙都暗地里在猜忌,便难保他们会私下里搜索蛛丝蚂迹。

“若是让他们得知我身世有异,那会儿多半会对占据着这位置的我生出许多误会。儿子与他们虽非同胞,但这些年好歹也算和睦,并不想因此伤了和气。

“二来,他对我父亲有心结,自然不能再接受我。我与他总算也有十七年父子之情,在真相大白之前,我也不愿弄得十分难堪。

“再三,母妃为我付出了这么多,如今儿子长大了,我很希望您接下来能为自己想想,不要再因为我的存在而受委屈。”

王妃端坐未动,像是石化了一般,只有隐隐已泛了红的眼圈在流露着她心底的不平静。

她把茶放下,颤声道:“你是我儿子,你怎么能走?你能走去哪儿?”

陆瞻心底下因她的神情而抽疼,克制着说:“母妃永远是母妃,儿子不管走到哪里,也永远是您的儿子。”

“既是母子,便该朝夕共处,你若离开了,我又要上哪里去找你?!何况,我们的事情还没有办完,你是要放弃了吗?”

“不,我当然不会放弃,只是我思来想去,还是离开晋王府会恰当些。”

王妃双眼蓄泪,也顾不上去擦,只管侧开脸望着别处:“那你让我说什么好呢?”

陆瞻咬着下唇,横着心道:“还请母亲原谅儿子不孝,我想来想去,此事竟是难以周全。”

眼泪终是从晋王妃眼底落下来,她轻轻吸气,说道:“跟湘姐儿商量过了吗?你问过皇上了吗?”

“跟她说过了,她说听我的。却让我禀过母亲之后再去请奏皇上。”

王妃站起来,走到帘栊下停住,而后道:“你要是离开,就得公开身世,你父亲乃带罪入狱,按惯例,子嗣家眷便要依律降爵甚至是削爵,那样的话你行起事来将再也没有如今的便利,甚至你曾经经营好的人脉也会离你而去,你或许会连侍卫都没有,你会变得举步维艰,这样,你还怎么替你父亲翻案?”

“这些我都想过,但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留在王府,固然我能拥有许多便利,但这些终究不是我应得的,我也没有资格占用着这个身份为自己谋求便利。再说王爷他对我有心结,纵然我能厚着脸皮留下来,谁知道他将来某个时刻又会不会对外暴露呢?我父亲死后至今已蒙受了许多非言非语,我不才,自己不再往他脸上抹黑,这点总是该努力做到的。”

王妃在帘下转身,脸上已挂了一脸泪痕。

陆瞻心下十分不忍,这是他记事起就依恋着的母亲,无数个日夜里得她悉心照顾的至亲,这十七年,不,加上前世后来的那七年,前后是二十四年,这二十多年的时光是用无数个点滴堆积成的,若是死别,那是无可奈何的事情,但是生离,而且是这种一旦决定便要划清界线的分离,怎能不让人疼得如若撕心裂肺?

“你虽不是我生的,但与亲生的又有什么区别?你生下来不过几天就到了我身边,小时候从没离开过我,直到满十二岁你才单独外出,我早就把你当成了自己的骨肉,眼下你说要离开我,真好比是从我心上割了一块下来一般。”

陆瞻含泪起身,随后撩袍跪地,咚咚先磕了几个响头:“是儿子不孝!”

王妃单手拉起他一只胳膊,隐忍道:“你既然有了决定,母亲当然尊重你。只是这事我也不能作主。你且进宫与你皇爷爷说说,——他也该知道真相了,你听他的旨意行事。不过你也先别急,眼下秋狝在即,他分不出心来处理你这事,你且等这事过了再说。”

“儿子尽听母亲旨意行事。”

陆瞻又磕了个头才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