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爷,景姑娘,这边请。”梁俊毅请两人进园。

园子很大,亭台楼阁似江南大宅,一路上皆有莲台灯柱为引,园中更有一片碧波清池倒映莲灯光芒,池上荷叶铺展,无穷无尽。许多丫鬟小厮在路上穿行,看到他们便都停下行礼,借着灯火,霍锦骁瞧见这些人不论男女皆生了好面孔,行动之上不自觉便流露风流姿态,显是自小便刻意培养出的,她心里便对这地方添了几分了然。

又是个权贵富贾纵情之处,看着高雅,也就是声色之地。

梁俊毅将二人带到园子里临水的三层楼阁处,屋里的貌美小婢掀帘恭请几人进入,一进屋,霍锦骁便闻到上好的龙涎香气,屋里陈设雅致,书画玉器绣屏,无一不精,虽不是金碧辉煌流于表面,却透着富贵底蕴。

“今日除了二位之外,还请了三港商帮的高、钱二位老爷,这高老爷是三港皇商;钱老爷做的是陆上买卖,商号遍布中原各地,专收奇货。另外还有三港布政司参议洪大人。”梁俊毅一边请二人上座,一边向他们介绍今晚宾客。

霍锦骁对三港商贾不熟,闻言望向祁望,祁望便轻声道:“高家是皇商,专替官府买办,置备各色上贡的物品。钱家明面上经营的是各种手工铺子,暗中做的是海上的贸易走/私。都是三港大贾,这是要给我们介绍买家。至于这位洪大人,我倒没有接触过。”

正说着,外头忽然传进一阵说笑声音。

“父亲来了。”梁俊毅率先站起。

霍锦骁与祁望跟着他起身。

一阵低沉的说笑声音传入屋里,霍锦骁情不自禁侧耳听去,屋外来的人可不少。

侍女将门打开,又掀起帘子,梁俊毅迎上前,见人进来便躬身行礼,先道了声“父亲”又朝他身边的人行礼道:“俊毅见过洪大人,高世伯、钱世叔。”

霍锦骁的目光从祁望肩头望出,便看到个头戴织金网巾,髻束双螭玉冠的高瘦男人,此人穿着云锦所制的朱紫交领曳撒袍,面白无须,眉目温和,并无商贾精滑之色,倒带着几分天生的儒雅,仅管眼角有些细纹,他看起来还是比实际岁数要年轻许多。若她没有料错,这人便是三港首富,盐商梁同康。

这并非她第一次见梁同康,不过上次匆匆一面,她未放在心上,也没有细看,如今仔细看去,他的眉眼倒与梁俊毅有七分相似,尤其那双眼眸,形似非常,只是梁俊毅到底年轻,眼底风采比起梁同康逊色许多。

他身边站着个身着石青便袍的男人,方颌阔额,五官端肃,眉宇间有隐约上位之气,被众人拱着进来,应是刚才梁俊毅口中所说的洪大人无疑。

除这二人之外,后头还跟着不少人,曲梦枝也在其中,正站在梁同康身后招呼着众人。

祁望已经开口见礼,霍锦骁也露了笑,正要跟着行礼,忽然间熟稔的气息卷来,她整个人一僵,笑容也跟着凝固。

隐约并且遥远的气息,像阵错觉。

她一共遇过三次。

第一次,在海神三爷身边;第二次,与魏东辞在石潭城里;第三次…她差点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剧情快给我跟上啊啊啊。脑子炸了。

情意

前后三次相遇, 她不会弄错, 而区别就在于暗中潜藏的人是打算下杀手,还是在监视。

霍锦骁脑中嗡嗡一片, 心脏怦怦直跳,那气息若有似无的盘旋着,就像那回在三爷屋里所遇时一样, 不近不远监视着附近的一举一动。

他不是来杀人的。

“小景, 小景?”

祁望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她的衣袖也被他暗中用力扯动,她旋即回神。

怔愣之间, 眼前众人已寒暄过一阵,如今都望着她,她勉强按下心头骇然,扬起抹笑随祁望朝几人行礼, 胸中的惊涛骇浪却未平息。

“景姑娘可是身上的伤未痊愈?”梁同康面露关切问道。

他声音温柔,叫人如沐春风,入耳十分动听。

霍锦骁在众人目光下略垂了头, 道:“多谢梁老爷关心,在下的伤无妨。”

梁同康便不多问, 微一颌首,又朝曲梦枝道:“梦枝, 你多陪陪景姑娘,好好照顾她。”

“是,老爷。”曲梦枝从后头上来, 福了福身便走到霍锦骁身边,亲热挽起她的手,又道,“小景姑娘,我陪你。几天没见,我怪想你的。”

“劳夫人记挂了,我也想你。”霍锦骁露了个甜笑,渐渐冷静,虽与曲梦枝说着话,目光却不着痕迹地掠过在场所有人。

盐商梁同康、布政司洪参议、钱高二人,烛色之下每个人皆脸泛红光,已相互招呼着往里走去,霍锦骁心中惊疑不定。

暗中那人是海神三爷的心腹,此人武功高强,据她这几次所打的交道可知,此人除了帮三爷处理些棘手事务之外,应该还负责保护三爷安危。他今晚既然在此,又不是为了杀人而来,那便只有一个目的,他在保护某个人。

而这个人,极有可能就是海神三爷。

魏东辞和她分析时曾提过,三爷大费周章隐藏自己的模样,极有可能是为了掩饰他的身份,好方便他从三港私运军器入东海,如此一来,三爷应该有个白道上的身份,并且此身份必然不低,可能是官府中人,也可能是三港有头有脸的商贾。东辞当时应该怀疑过祁望,但从年纪上来说,祁望是三爷的可能性并不大,而今晚梁家所宴请的这些人,包括梁同康在内,似乎全都符合她与东辞的猜测。

他们之间,有个人是海神三爷?

这个想法让霍锦骁不由自主心跳加速。

“你怎么了?”祁望瞧出她的心不在焉,慢了两步走到她身边问道。

“没事。”霍锦骁小声道。

“我陪着她,会照看好她的。”曲梦枝知道她受了伤,只当她伤未痊愈,便笑着安慰道。

“多谢夫人。”祁望虽觉不对,却也不便多说。

宴席设在二楼,还未踏进楼里,便有叮咚琴声传出,里边已候两个美貌少女,一人弹琴,一人唱曲,声音清泠泠的十分动听。

梁俊毅代替梁同康招呼众人落座,梁同康陪坐在洪大人身边,左便是钱高二人与祁望,曲梦枝位置在梁同康另一边,霍锦骁挨着她坐,旁边便是梁俊毅,那位置看着便像一早安排过的,将祁望怀霍锦骁隔开来。

稍顷便有下人端来精致盘碗,菜肴色香味俱全,便只以眼看着都觉舒服。菜端上后又进来一批美貌女子与捧着盥洗盆具的粗使丫头,服侍着众人净手漱口之后才退下,只留那几名美貌女子站在各人身后服侍,斟酒布菜。

梁同康挨个与身边的人说话,不管面对何人态度皆和颜悦色,只拣近日三港趣闻说笑,不多时就让席上气氛熟稔热络。霍锦骁很少参加这类宴饮,心道此番自己受邀大约是因为祁望关系,故很少说话,只暗中打量座上几人。曲梦枝并未落座,她挽了衣袖,褪去腕间镯子,洗净手站在梁同康与洪大人身后,亲自替二人斟酒布菜。

“怎敢劳烦曲夫人做这些事,快坐下。”洪大人受了曲梦枝斟的酒,忙道。

“大人客气了,能让您饮得尽兴,那是妾身的荣幸。”曲梦枝又为他斟满一杯酒,转头便拿白瓷碟子夹了只膏蟹,纤白素手在桌前小盘中摆的瑬金蟹八件中拣起只圆头剪子,将蟹螯与脚剪下,开始拆蟹剔膏,“江浙那一带喜爱文吃大闸蟹,今儿试试文吃海蟹,不过要我说,咱们都是海边长大的人,还是武吃更有滋味,就算是牛嚼,吃得也畅快,你说对不对,老爷?”

言谈之间,她已剔满一壳蟹膏,浇上一勺姜醋,将整壳膏先让给了洪大人。

“小孩子脾气,惹人笑话!”梁同康轻斥她,言语间却满是宠溺。

“我喜欢自己剥着吃,才香甜,夫人的情意,还是梁老爷收下吧。”洪大人忙笑着推却。他虽是官,梁同康为商,可言语之间他对梁同康却有十分敬意。

“好了,快坐下。都是自己人,谁要你在这里服侍了?今晚咱们不谈公事,只说风月,不必拘谨应酬,自在便好。”梁同康哈哈一笑,将曲梦枝拉坐在自己身边,“倒了这么多醋,分明是你自己喜欢,自己吃吧,我不用你服侍。”

他捏捏她的手,又嘱咐她:“蟹物寒凉,你别贪嘴,一会烫两杯黄酒喝了驱寒。”

“知道了,谢老爷关心。”曲梦枝笑着应了,有些小女儿神态。

霍锦骁看得有些惊讶。曲梦枝比梁同康小了十多岁,作他外室十年,先前她就说过梁同康对她极为宠爱信任,那时霍锦骁觉得梁同康这样妻妾成群的男人,不过是因为曲梦枝的模样手段而喜爱,可今日一见,霍锦骁方觉梁同康对曲梦枝的宠爱里是夹着几分真心的。

那眼神骗不了人。曲梦枝在梁同康面前也不似对着外人时的大方干练,倒像个要人疼宠的小姑娘,梁同康很是疼惜她。

如此看来,祁望说她在梁家日子过得不错,倒是真的。

思及此,霍锦骁转头看祁望,他正举杯与旁边的高老爷对饮,对梁曲二人间的情意视若无睹。

仔细想想,这人世间的感情,有时也叫人摸不着头脑。要说祁望对曲梦枝无情,可他分明又极在意曲梦枝的事,可若说有情,似乎又不像。

霍锦骁想不通,便低头端起酒杯要饮,却被梁二按住。

“别喝酒,你有伤。”梁俊毅轻道,目光在满室烛色下尤显温柔。

“谢谢。”她闻言便将酒丢开,他又让人给她夹来鱼肉,嘱咐人细细剔去鱼骨。

旁边曲梦枝见状笑道:“小景,我们家二公子最像我们老爷,懂得疼人。”

霍锦骁闻言蹙了眉,不解此话。

曲梦枝却又不说了。

“祁老弟、景姑娘。”那厢,梁同康却已向二人举杯,“这一年的西航,多谢二位替我照顾家人,这杯酒我敬二位。”

祁望忙道:“梁老爷客气,同上一条船就是过命的朋友,自当互相照应,何需言谢,况且曲夫人与二公子也帮了在下甚多,在下才是需要言谢之人。”

“梁老爷,我与二公子为平辈之交,您是他父亲,便是小景的长辈,您这杯酒小景不敢受。”霍锦骁也跟着笑道。

梁同康的目光便在她与梁俊毅之间扫了扫,笑里有些别意,夸道:“你们不必谦虚,梦枝与俊毅回来都我说过了,这一路多亏祁老弟与景姑娘对他们多施援手,数番救命。说起来景姑娘足智多谋,当真是女中豪杰,祁老弟年纪不大,已掌偌大船队,也是年少有为。俊毅,这杯酒你替我敬敬二位。”

梁俊毅便举杯朝两人:“祁爷,景姑娘,在下先干为敬,多谢二位一路照拂。”

语毕,他便饮尽杯酒,祁望也饮了一杯,只有霍锦骁举杯要饮时被梁俊毅按住。

“你有伤,随意便好。”

“多谢。”霍锦骁便只沾沾唇,笑道。

梁同康又道:“我先前听东海的朋友说,祁老弟与景姑娘之间已有婚约?”

祁望与霍锦骁相视一眼,霍锦骁开口:“梁老爷,那只是个误会,我与祁爷之间并无私情。”

她坦然而言,祁望摩挲着青玉酒盏不作声,记起漆琉岛上的惊鸿一现,她语笑晏晏挽着他的手,何等风采。

身后的侍女替他满上一杯,他仰头饮尽,才道:“是啊,只是误会。”

“这误会可大了。”梁同康闻言勾唇笑出声来,又问霍锦骁,“景姑娘是哪里人,家里还有哪些人?可有婚约?你怎么年纪小小就到东海闯荡?”

“…”霍锦骁不知为何话题会扯到自己头上,正要斟酌回答,旁边的曲梦枝已经开口了。

“老爷。”她拉长声音,嗔道,“哪有人在酒桌上问小姑娘这些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让小景如何回答你?”

“我失言了?”梁同康挑了眉看她。

“罚您酒。”曲梦枝替他斟满酒。

“好。罚几杯,你说了算。”梁同康握住她的手。

“我替小景作主,罚您三杯。”曲梦枝巧笑倩兮。

“那就三杯。”他倒干脆,说饮就饮。

满桌人都跟着笑了,喝着“好”。

三杯过后,曲梦枝便按住他的杯:“好了,今晚您不能再喝了,小心喝多了又闹胃疼。”

“曲夫人温柔体贴,梁老爷好福气,叫小弟好生艳羡。”旁边人夸道。

“有什么好羡慕的,就她事多。”梁同康拉着曲梦枝的手便不放,目光微熏,片刻后又问祁望,“祁老弟,我身边这两位高爷与钱爷,是三港商帮的成员,他们对奇货极有兴趣,听说你们这趟西行带回不少好东西,得空了请他们去掌掌眼。”

祁望向二人举杯:“一定,还请钱爷、高爷多关照。”

“祁老弟年少有为,不仅掌船掌岛还深谙商道,不知可有兴趣加入我三港商帮?”钱爷回敬一杯,忽道。

霍锦骁闻言望向祁望,他并无异色,似乎早有所料。三港商帮是三港商号集结而成的组织,若是祁望能加入,日后他的贸易便不用再受漆琉岛限制,于他而言百利而无一害,不过梁同康是三爷的人,他为何要给祁望这么大的好处?

“能加入商帮是祁某荣幸。”那边祁望已与钱高二人喝起。

————

一夜酒宴吃得少喝得多,席间几人都有了醉意,梁同康命人撤了席,邀了众人夜游壹台阁,去池中的聆乐榭听曲。几人上了停在池畔画舫,船娘撑篙将船驶离岸边。这池子环绕整个壹台阁,岸两边都挂满宫灯,满池清波印着月华,颇有一番韵味,船到池中间便停了,池畔有个小戏台,几个戏子粉墨登场,咿咿呀呀唱起曲来,声音隔水传来,带着几许虚无幻意。

“小景,你觉得我们家二公子为人如何?”曲梦枝寻了个借口把霍锦骁拉到了甲板上说起话来。

“二公子是个好人。”霍锦骁望着池中倒映的弦月,直接道,“曲夫人,你们今晚总是提及我与二公子,不知是何原因?”

她不打算拐弯抹脚。

“实不相瞒,这趟请姑娘来,除了才刚席间所说之事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我们老爷也想亲自见见姑娘。”曲梦枝道。

“见我?”霍锦骁更是不解。

“这趟回来,老爷已经给二公子挑定一门亲事,不料他听说之后十分反对,竟与老爷大吵一架,只说已有心仪之人,非此人不娶。我们怎么劝都没用。”曲梦枝叹道,一边暗暗观察她。

霍锦骁心中已经了然,不自在地转开脸。

“想必你也猜到,他心仪之人,正是小景姑娘你。此前你与祁爷因有婚约在外,所以二公子并未有所表示,那日听到祁爷否认此事,他就…就疯魔了,不仅和老爷吵,还自作主张把亲事退了。老爷便想见见你,也让我打听打听姑娘的心事。说起来,二公子也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品性如何我是清楚的,必是良人之选,姑娘如今年纪渐大,可曾想过终生之事?”曲梦枝缓言道。

“…”霍锦骁倒没想过梁俊毅为了自己和家人闹翻,她与他并无过多接触,私交都谈不上,更别说私情。

“我知道你心志大,怕是不愿在后宅为妇,不过老爷有打算为二公子成立一支船队往东海发展,这也是他急于拉拢你与祁爷的目的,想请你们为二公子护航。”曲梦枝见她面露难色,又道。

“梁家家大业大,为何要二公子出海?”霍锦骁觉得怪。

“二公子喜欢,再说他是庶出,梁家祖业轮不着他,前头还有老爷两个嫡子,老爷想替他另谋出路。另有一重原因,便是这两年梁家也大不如前,朝廷对我们有所怀疑,一直卡着梁家多桩买卖。实不相瞒,此前我们跟你们西行出海,便是老爷担心官府查抄咱们家,所以要我们出海暂避。二公子往东海发展,也是老爷想替梁家留条后路。”曲梦枝解释道。

霍锦骁记起魏东辞说过的话,梁家早晚是要被查抄的,想来梁同康亦有预感,所以早作安排。

“曲夫人,二公子若要往东海求发展,祁爷与我必定相扶,只是这亲事,我如今并无此打算,还请夫人转告二公子,此心…小景恐难领受。”

“为何?难得与你同心同志的良人,二公子虽是庶子,可心性脾气都是好的,梁家也不会亏待姑娘,你不考虑一下吗?还是说…你与祁爷…”曲梦枝急道。当初若非她醉后一番胡言,祁望恐怕不会说出那样的话来,伤人伤己。她对霍锦骁有愧。

“不考虑,她不会嫁给二公子。”

霍锦骁尚未发话,身后便传来祁望声音。

这人站在半明半暗处,虚虚实实,目光透着冷意。

曲梦枝微愣,他已上前将霍锦骁拉开,只道:“夫人不必多劝,她不会嫁进梁家,你们的好意,心领了。”

“祁爷,这是她的终生大事,她是个姑娘,总不能一辈子跟着你们这些大老爷们混,迟早有一天要嫁人,你自己不娶,难道不想她嫁得好人?”曲梦枝站在船头看着祁望。

祁望沉默。

霍锦骁轻轻挣开他的手,浅笑道:“多谢夫人与祁爷关心,不过我已有意中人,就不需二位替我操心,二公子的情意,小景恐难接受,抱歉。”

语毕,她转身掀帘回了船舱。

作者有话要说:送一包爆炸的作者碎片给你们,请收好。

馄饨

曲子没听多久, 洪大人就告辞离开, 钱高二人看中戏台上的两个优伶,梁同康命人将这二人邀去壹台阁里的厢房, 让那两个优伶好生服侍,霍锦骁与祁望便也跟着告辞。

离去时,曲梦枝被梁同康搂着腰, 目送他们离去。

月色柔和照着碧波池上的画舫与人, 倒似一对寻常夫妻,在烟尘间生活,有敬有重, 大抵也有爱,有别于少年时如旭日乍起的情/爱,已被时光缓慢雕琢成厚重的感情。

出门时,梁俊毅想送二人回去, 却被霍锦骁婉拒。

马车车轱辘在夜里发出清晰的嘎吱声,祁望挑起帘子,看着壹台阁门口灯笼下还舍不得进去的梁家二公子, 人在灯火下失落站着,却又满怀期待, 正是少年情动时暧昧不得的微妙时刻,像他年轻的时候每次见曲梦枝。

只是这期待注定落空。

祁望放下帘子, 看着坐在对面怔怔出神的霍锦骁。

她没什么表情,对梁二的爱意既无少女虚荣的欢喜,也无歉疚的难过, 不爱便是不爱,连一丝虚伪的关注都吝啬给出。

这人,似乎比他想像的更加无情些,除了对魏东辞。

“发什么呆?一整晚都心不在焉,是不高兴梦枝和梁家对你的叵测居心?”祁望打破车里的沉寂。

“没,我只是…”霍锦骁还在想在壹台阁里发现的那缕气息,梁家的居心和梁俊毅的心意倒没对她造成影响。

那个人藏得隐密,气息也若有似无,她虽能感受到,却无法探知位置。

“嗯?”祁望挑眉问道。

霍锦骁目光垂落,将要说的话咽下,改口道:“只是在想梁同康好端端的怎么让你加入三港商帮。”

有些话,她不能再与他说了。

“为了二公子吧,梁家这一年来势头不好,官府盯得紧,万一哪天查抄起来恐怕都是大罪,所以才想让二公子入东海,也希望我们能照拂。”祁望不以为意回答。

“可是梁家不是与三爷有关系?为何还要找上你?你不是…”她顿了顿,又道,“你不是才与三爷划清界限?”

祁望思忖片刻方道:“朝廷在三港大费周折正是为了对付三爷,梁同康不可能不知道,他不选择三爷而选择我,恐怕也是为了让二公子避开三爷这边的风险。梁同康可是老狐狸,他从来不把宝押在一样东西上,对他来说,不存在永远的朋友或敌人,只要能利用就可以。”

霍锦骁细想想也对,便又感慨道:“话虽如此,可他对曲夫人,倒似真心。”

今晚所见,梁同康与曲梦枝也让她惊讶,她以为曲梦枝在梁同康面前必是伏低作小的妾室模样,不想竟是十足小儿女脾气,倒大出她的意料。

“快十年了,是人都会产生感情,何况面对的是梦枝。”

当初他选择放手,不正是因为曲梦枝在梁同康照顾下活得更好?

“祁爷不会心酸吗?”霍锦骁好奇地望着他。

“心酸?有何可心酸?”祁望不解。

若说心酸,这一夜下来,千头万绪,都及不上她那一句话。

她说她有意中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