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想着,她又在各处摸起来,终于在墙上挂的画后摸到个古怪地方。她一把掀开画,在墙上摸了摸,用力在某处一按,机簧弹开,露出一个小暗格,里面是个小兽头。她将手探入,先在兽头与暗格上上下下各处均仔细摸过,这才动手转那兽头。

轰地一声轻响,随着兽头被转开,靠墙而立的多宝格从中缓缓打开,露出了一条往下的暗道。她心中一喜,钻进暗道迈步下阶。密室建在地下,四周无光,她这才摸出火折子点起,往里面慢慢探去。

————

外头的戏咿咿呀呀唱了两出,天色渐晚,吃酒的女眷已是桃腮蜜眼,开始渐渐告辞回去。曲梦枝站在院里一边送客,一边朝院外张望。霍锦骁已经许久未曾出现,派去催她的丫鬟已经去了两拔,只说寻不着人。

“夫人,小景呢?”梁俊毅见宾客正缓缓散去,便来找霍锦骁,“我有些话想对她说。”

“我也正找她呢,才刚丫鬟不小心将酒洒在她裙上,我命云州带她去我院里换衣裳,不过云州那丫鬟先回来了,可小景到现在都未回来。”曲梦枝便道。

“可派人去找了?”

“怎么没派人,都去了两拔了,还是找不着人。”她回答道。

“莫不是咱们园子太大,天又黑,她迷了路?”梁俊毅想了想,又道,“我去园子里找找,这客人多,你先忙着。”

“也好,那就交给你了。”曲梦枝微一颌首就转身招呼其他人去了。

————

梁同康的密室以青石建成,除了下来的甬道之外,没有其他窗门。霍锦骁点亮了屋里的烛台,已在密室里搜索了一圈,此时正坐在书案后的圈椅上气恼地思忖。

密室里的陈设也极简单,不过花梨木的桌案,满墙的多宝格与斗橱,物件都是七八成新,多处磨损,笔墨纸砚等物也是用旧之物,显而易见此地才是梁同康处理正事的地方,不过可惜的是,这密室似乎在她来前…亦或是在梁同康离开前打扫过,所有的文书均被带走,多宝格上只有古玩摆件,斗橱里也只剩些发黄废纸,地上有几处没落灰的痕迹,看着像是原先摆着箱笼,不过箱笼已然不见。

费了这么大功夫进来,她竟什么都没找着,心中着实气恼,便不死心又捧起烛台在多宝格上摸索起来。

摸到一尊玉狮子像时,她推了推,玉狮子纹丝不动,底座似与多宝格相联。她心中一喜,知道这又是个机关,不知能打开什么暗格,便放下烛台,用力握着玉狮子一挪。

哐——

一声清脆闷响。

霍锦骁脸色骤变。

甬道的出入口竟降下一扇铁栅门,将这密室牢牢关住。

她飞快冲上前,握住栅门晃了晃,门纹丝未动。栅门以精铁所铸,难以凭蛮力打开。

“这老狐狸!”她暗骂一句。

千算万算,她也没算着他竟在自己屋里装了机关,利用人的好奇心对付闯入者。

她失策了。

————

梁府宾客一波接一波散去,台上的戏也已唱到尾声。梁俊毅带着两个小厮沿着曲梦枝院子外的路找下去,来来回回绕了园子两趟,都没找到霍锦骁。

他眉头紧蹙,心中渐渐浮起急意。

好好儿的,人怎么会不见了?这园子搜过两遍,能找的地方都找过,就是不见人影,也不知去了哪儿,只除了一个地方…

他忽然想起,白天指给她看的书房并没去找过。

若是她误闯进那地方,叫人拿住…父亲下过命,擅闯者格杀勿论。

他心头一紧,便夺过小厮手里的琉琉灯,朝书房匆匆跑去。才靠近树林,他就被人拦住。

“二公子,你怎么来了?”穿着暗褐劲衫的男人举剑抱拳将他拦下。

梁俊毅倒是认得此人,这是守在书房外的暗桩首领。这段时日,他父亲将他带在身边亲自教导,书房他来过几次,认得这人,不过…

“伍大哥,你不是在里边守着,怎么会到外头来?”梁俊毅问道。

“刚才属下发现林子里的阵法被人动过,怕是有人闯入,正带人在林中搜寻。”那人便回道。

梁俊毅心里一紧,忙问:“可抓到人了?”

“没有。才搜过树林,并无可疑人,我担心有人进了主子的屋子,正要回去查探,不过…”那人欲言又止。

梁同康有个规矩,这书房除非有他之命,否则任何人不得入内,他们这些在外面负责守卫的没资格进去,可若不进去,又不知道里面有没贼人。

“这样吧,我进去看看,你们在外面等着。”梁俊毅思忖片刻道。

“这…”那人面露犹豫。

“伍大哥,别想了,若叫人在里边坏了父亲的事,便不好了,回头要是父亲怪罪起来,你只说是我的主意便成。”梁俊毅劝道,目光又往林中看了看。

“也好,横竖老爷也交代过,日后这里是要交给二公子的。”那人很快决定,转头命人暂时关了法阵,亲自带着梁俊毅进入林子。

————

密室无窗,烦闷非常,霍锦骁无计可施,只能背靠着栅门坐在甬道前,寻思着要如何才能逃出。忽然间她却心头一凛,听到阵轻细的脚步声,有人进来了。

通道上有火光照来,渐渐逼近密室。霍锦骁站起退到视线的死角处,脑中已晃过无数可能发生的危险。

脚步声停在栅门外,一只手握上铁栅用力摇了摇。

霍锦骁窥得此状,已暗中蓄力欲拿住此人脉门,逼他打开铁栅,正要出手之际听到他小声喊了句。

“小景,你在里面?”

梁俊毅的声音。

他嗓门压得极低,似是怕人发现。

霍锦骁咬咬牙,从旁边出来,站到他面前,道:“二公子。”

梁俊毅看到她面色一松,也不问原因,反将手上的烛台放下,双手在铁栅附近摸索起来。霍锦骁见状心中生愧,道:“二公子,你不问我闯进来的原因?”

“先救你出去再说。”梁俊毅垂着头,看不清表情。

“别找了,门边我都摸过,开门机关不在这附近,估计在外头。”霍锦骁打断他。

梁俊毅抬头道:“我往外找找,你在这里等会。”

说着他往外找去。

霍锦骁只觉他望来的眼眸复杂万分,她颓然坐到地上,心里浮起愧疚。

————

外院,梁家管事梁绪领着神色冷峻的少年疾步迈入华禧堂。

曲梦枝正候在堂上,见人进来忙迎上前去。

“见过曲夫人。”巫少弥抱拳见礼,声音如冰。

梁家宾客已走光,他在府外等了许久,却迟迟未见霍锦骁出现,就连他替她带来的猎隼都已飞回,她还是不见踪影。

白天临出发时,她忽然暗嘱他提早到梁府外候着,并将猎隼带来,他便知道事出有异。

“巫公子。”不知怎地,曲梦枝面对这个白皙俊秀的少年,竟生出丝莫名畏惧,仅管他表现得非常得体。

他眼神很冰,人似柄剑。

“我来接我师父回去了,烦劳曲夫人将我师父请出。”他道。

曲梦枝搓搓手,扬声吩咐道:“梁绪,替我招呼巫公子,我去请小景姑娘出来。”

心里却是急的。

不止霍锦骁,连梁俊毅都不见了。

秘密

“哐——”

霍锦骁正垂头靠着铁栅门坐着, 不妨身后传来响动, 背上的栅柱往上升去,她脸色一喜, 忙站起转身。

果然,那铁栅门已然升起,看来梁俊毅已在外面找到机关。

她几步冲入甬道, 正与梁俊毅迎面撞上。

“二公子。”

“嘘。”他做个噤声的动作, 轻道,“父亲的人正在外头守着,你先在屋里躲躲, 待我去引开他们。”

“多谢二公子。”霍锦骁压低声音道。

梁俊毅摆摆手,举着烛台将她带到屋子里,让她在门口候着,他则自己出了屋子。

霍锦骁躲在门外, 已然察觉外头站满人,气息涌动。

不多时她就听到梁俊毅的声音响起:“伍大哥,不好了, 父亲书房果然有人潜入,里面机关被人打开, 我搜过一遍,贼人不在屋中, 恐已逃脱。”

“什么?!”另外一个声音惊道,“可有失窃?”

“这我倒没细看,父亲的东西我也不敢动。”梁俊毅想了想, 又道,“我估摸这人是趁你们发现法阵有异前逃出的,今日府内大宴宾客,我才刚领着小厮巡园,过来之时似乎看到个鬼祟人影往西角门窜去,不知可是那贼人。”

“西角门?”另一人思忖起来。

“正是。伍大哥快带人过去看看,兴许还能找出些踪迹。”梁俊毅急语。

“可是这里…”

“这里交给我,我在这儿守着,外面又有法阵,不会有事的。”

“也罢,那就拜托二公子了。”那人道了声谢,喝了句,“兄弟们,跟我走。”

接着便是几声疾步与起落响动,霍锦骁便闻得守在屋外的人很快离开。

“快出来,跟我走。”梁俊毅见人消失,转身跑到屋外轻道。

————

宾客彻底散去,外院的灯笼还没熄灭,下人穿梭其间忙碌收拾着,曲梦枝带着两个婆子打着灯往园里寻去。在园中找了半晌还是没找着人,却遇上起先跟着梁俊毅一道寻人的小厮,她将人逮住喝问。

“二公子没说去了哪里,走到莲池那儿就夺了小人手里的灯往北走了。”

北?

莲池往北只有一处地方。

曲梦枝略一思忖,脸色忽凛。那地方是梁同康的禁地,这两人莫非都跑那里去了?

真真要命。

她银牙一咬,也夺过下人手中琉璃灯,只命几人在此守着,她亲自往梁同康书房走去。

————

“快,这阵我暂时关了,你快跟我走。”梁俊毅跑到院落某处的石灯柱前,在旁边地上摸索一阵,找到机关转下,将法阵彻底给停了。

霍锦骁点点头,快步跟在梁俊毅身后朝外跑去。

梁俊毅显然这地方极熟,带着她七拐八弯,转眼就到了树林外头。两人都跑得气喘吁吁,生怕晚了两步那些人回来撞上。

“走,咱们先出去。”梁俊毅瞧她似有些话想说,却不给她开口的机会,带着她往外走。

霍锦骁只得慢慢跟了,心中百念交加,也不知要说些什么。

————

夜色越发深重,曲梦枝走到书房外的树林前,将灯举起照了照树林,微弱的火光只照出脚下方寸地方,却照不进这幽深的黑暗里。

“有人吗?”她扬声唤道。

叫了几句,无人应她,她便迈开步伐往里去。

梁同康这书房自打园子建起时便有,可她一次都没来过,也不知道里面有什么,今日事出蹊跷,梁同康又不在,她担心梁二与霍锦骁,少不得豁出这一把。

树林里阴影重重,曲梦枝壮着胆往里走,弦月自云后钻出,照出满地碎影,她握紧了灯,索性跑起来,朝着树林那头冲去。不多时,她便冲出了树林,见到前头的屋宇,心口一松,呈出口气,忙又快步往屋宇行去。

屋里一片漆黑,她挑灯而入,一边慢慢走着,一边试探着唤人:“俊毅?小景?你们在这里吗?”

没有人回她。

屋里景象与普通屋子一般无二,并无特别,她又往里走了几步,忽然瞧见书房里的敞开的密室门,心里一跳,提着灯又小心翼翼走下石阶。

及至密室,她将灯举高,一步步探去。

密室里仍旧没什么古怪,只有些寻常物品,一应家什都用得旧了,显是有些年头。她走到书案前,举灯随意看了看,正要离去,转身之际目光却忽被压在铜虎镇纸下的一样东西吸引。

曲梦枝放下灯,将镇纸挪开,把那东西取出展开。

那是块残破的金底丝料,上头沾了不少脏污,其上绣着大红的蛟龙,被从中间撕裂,只剩半只。

她双瞳陡然一开,双手跟着颤抖,久远的记忆忽然清晰,和着血色涌来。

这块残破的丝料,是绣着曲家家徽的旗帜,是十二年前曲家被屠之时,她从船上抢下死死攥在手中的东西。

她还记得父亲指着这旗上的徽记,不无自豪地告诉她,那是她曲家的标记,日后,要交到她手里的东西。

那时她想着,终有一日,她要像这旗帜一样,扬名东海。

岛破那日,她眼见父亡母丧,家园尽毁,拼着最后一口气抢下这旗死死护在怀中,哪怕后来被人关入笼中送到漆琉,抬上黑市的贩售台,她都不曾放手。

那一天海上刮起骤风,天空阴云密布,风刮得黑市顶棚都要被掀飞,来黑市的人很少,她麻木地蜷在笼子里,只觉得天地已然倾塌。有个人突然从黑暗之中冲来,伸手便抢她手中紧攥的旗帜。她如困兽发怒,不管不顾地护着那块旗帜,张口在那人手背上狠狠咬下。

那人吃痛怒吼,将她推开。

旗帜被撕作两半,从蛟龙处裂开。

她牙关里咬着那人手背上撕下的血肉,恨极竟一口一口嚼烂吞下,将那人下坏,捧着那块旗帜跑回远处垂着幕帘的屋子里复命。

后来,她才知道,那幕帘后坐的人,就是手握东海生杀大权的男人,也是她恨不能生啖其肉的灭门仇人——海神三爷。

兴许是看到她生嚼人肉这一幕,三爷竟起了兴致,叫人将她送到艳歌楼里仔细打扮调/教,最终送给了梁同康为外室。

离那一天,已过去整整十二年。

她没想过自己还有机会看到这半面残旗。

这不是她手中留的那半面,而是当初落入海神三爷手中之物。

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

霍锦骁跟着梁俊毅走了许久,他都沉默不语。

将人送到前院的二门前,他忽驻足,转头道:“小景,我就送你到这儿。你从这条道出去,直走便是华禧堂,曲夫人应该还在那里。我要赶回书房,免得那几人回来发现我不在要起疑。”

“二公子,你不问问我为何要潜入你父亲书房?”霍锦骁心里愧疚越发深重。

“为什么?”他便抬头,月光下的目光清亮如星。

霍锦骁却语结。她既不想骗她,又不能将目的告诉他,反倒陷入两难。

梁俊毅瞧她揪着衣袖难以应对的模样,又想起她平时百般伶俐,几曾如此困窘,不由心软笑道:“别说了,我不管你要做什么,今日之事我就当不知道,只是没有下回。若再有下次,我也帮不上你。你快走吧。”

霍锦骁叹口气,不再多作纠结,抱拳道:“多谢二公子,此恩改日再报,告辞。”

他挥挥手:“快走吧。”

说完他便转过身,径自往来路跑去。霍锦骁站在原地看了他渐远的背景,片刻方也转头,朝外院迈步。

华禧堂上,巫少弥已经等了许久,指尖不住地轻扣椅子扶手,冷峻的脸上没有表情,可目光里透出的不耐烦叫他周身散发出难以言喻的冷厉,宛如即将出鞘的刀。

旁边陪着的梁绪与几个下人都生起些微惧意,也不敢说话,只是垂头站着。

巫少弥等得极不耐烦,忽拍案站起,旁边陪着的人吓了一跳,正要上前,外头忽然进来个人,巫少弥神色便跟着松泛,露了个笑。

“实在抱歉,适才喝多了酒,在园子花丛里睡着了,一时竟没能醒来,罪过。”霍锦骁冲巫少弥打了个手势,向梁绪歉然道,又找曲梦枝,“曲夫人呢?她可在这里?我要向她告罪。”

“景姑娘言重了,是我们府上照顾不周,竟让姑娘在园子里睡着。夫人此番带人去后院寻找姑娘,我这就命人去向夫人回话,只说已找到姑娘。”梁绪客气道。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只觉这小景一出现,巫少弥就换了个人。

“师父,我们该回了,明日要出船,码头还有些事等你处理。”巫少弥朝她道。

“这…可曲夫人还未回来。”霍锦骁犹豫,她心中事沉,早想离开,却碍于未和曲梦枝辞行,不好意思离去。

“景姑娘若有要事便先走吧,夫人那里小人会与她说明的,姑娘不必挂心。这天黑露重,姑娘也该早些回了。”梁绪看出她的为难,主动打了圆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