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丞峰也点头:“正是如此,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想不到铃妹妹年纪虽轻,行事却如此谨慎,不愧是女中豪杰。”

 

丁铃被他夸得不好意思,笑道:“林大哥过奖了。”

 

丁喻在一旁看得直乐,也不插话。几人在篝火下说了会话就散去歇息,丁铃进了帐篷却睡不着,坐在油毡上发怔。她想起那日离开石潭时,巫少弥孤伶伶站在港口前目送她离开的模样,心泛起酸刺的疼,一时间又记起两人的初识。

 

————

 

丁喻进燕蛟岛时并未带着她,那时她正领着几艘船在千光岛与人交涉,要借对方的船坞修船。等到价钱谈妥,那几艘船修缮妥当,丁喻已经在燕蛟岛落地,派了人过来接她。那时巫少弥刚刚崭露头脚,而在认识巫少弥前,丁铃只听过燕蛟巫公子的名头,冷漠、狠辣,不近人情,被人提及时总难免带着敬畏。

 

所以,丁铃不知道在海上被强盗围困时救下自己的人是巫少弥。

 

她还记得那一天他穿着浅蓝的长袍,站在一众皮肤黝黑、肌肉遒劲的男人间,像个斯文秀气的富家公子,他的话很少,每句都在下命令,没有多余废话。

 

“我叫丁铃,你叫什么?”

 

被救到他船上时,还是她主动打的招呼。

 

“巫少弥。”他的回答言简意赅。

 

“你就是燕蛟的巫公子?”丁铃绕着他走了一圈,最后笑着说,“我叫你阿弥好不好?”

 

然后,她看到他脸红了。

 

不知道是因为她的主动,还是因为那声“阿弥”。

 

从那时起,她就喜欢逗他,看他无力招架时脸红的样子,也不会生气,就只能无可奈何地瞪着她。其实,他根本不像别人说得那样冷漠无情,他只是…太过内向腼腆,不善应对,所以能不说话时就不说话,以叫人觉得深不可测。

 

那时,她还不知道他心里住了人。

 

如果早点知道,她还会不会陷进去?也许还是会的吧,毕竟感情这玩意儿难以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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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思乱想过了大半夜,外头夜已深,丁铃听到帐篷外忽高忽低的鼾声传来,想来大伙都已歇下,她便将思绪清空,抖开毯子才刚要躺下,却见帐篷上印出飞掠过的人影,她心里一惊,扔下毯子就冲出帐篷外。外头的山林乌七抹黑,篝火照不到太远,她随手点了根火把往林间探去,没走两步就遇见林丞峰,他也听到这阵动静。

 

“我和你一起去看看。”林丞峰道。

 

丁铃没有拒绝他。这几天异常的平静早就让她心生警觉,这会更是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小心翼翼探了一段距离,她就听到林中传来的刀剑铮鸣,几道人影在林间纵掠交跃,缠斗在一块,林丞峰很快把她往身后推去,又抽出腰间长刀,吹了响哨将众人叫醒。

 

“小心点。不知道是哪条道上的,可能是在抢咱们这趟镖物的归属。”林丞峰道。

 

丁铃点点头,不语。

 

她仔细看去,却又觉得不像林丞峰说得那样。眼前情况分明是几个人围攻一个人,不过那人武功端是高强,五、六人围攻都占不到上峰,不过盏茶时间就一个个扑到地上。

 

身后响起匆匆脚步声,黄镖头带着人赶到,林丞峰指着前面:“剩下一个人,先把他拿下再说。”

 

剑身被火把折出明晃晃的光芒,从丁铃眼前闪过,她心头随之敞亮,大声拦到众人面前:“不要,不是敌人。”

 

语毕,她在众人愕然的目光下率先冲向那人。

 

“阿弥,你为什么在这里?”

 

巫少弥正执剑站在夜色里,剑尖上的血一滴滴入土,听到她的唤声想躲开已是不及。

 

“你一直跟着我们?”丁铃很聪明,看到满地的人,立刻揭开这段时间的谜题,“是你躲在暗中帮助我们,帮我们把这一路上的盗匪都料理了?”

 

巫少弥的脸在火光里泛起淡淡红晕,声音仍是冰的:“不是你说的,想要我护送你进京?”

 

不是燕蛟,不是车队,只是她。

 

她说过,有他在,她才安心。

 

丁铃对他的所有怨气都在这一刻散得精光,她踩过满地败叶冲到他身前,抬手拂去他肩上湿叶,想了想,道:“那你要跟我走吗?”

 

“嗯。”他小声应了句,温和安静。

 

丁铃扬起大大笑脸,拽着他的衣袖把人往营地牵。

 

天空不知几时又下起绵绵细雨,巫少弥抬起另一只手,将衣袖撑在她头上,乖乖地跟着她走了。

 

长夜漫漫,温柔无声。

 

————

 

六月十二,夏初花繁,雨季已过,永乐公主大婚。

 

安乐侯府宴开百席,请的都是江湖之士。

 

燕蛟也在其中。

 

戌时正,席上酒酣,天际烟花陡炸,满天繁星在绽放的红光之间黯然失色,所有宾客尽皆站起,遥望远空。烟花围着九霄阁一朵接一朵窜起,明明灭灭之间整个阁楼忽而清晰,忽而朦胧,迷离如同夜色下的仙宫。站在阁楼上盛装的男女红似火,玉似的容颜在烟花之下璀璨无双,似这夜繁华永不冷却。

 

“你真不见她?”丁铃小声问道。

 

宾客已经齐齐拥到阁楼下,她与巫少弥站在人群之间,他正抬头仰望。

 

燕蛟的名单上没有巫少弥的名字,霍锦骁不知道他进京了。

 

巫少弥没说话,只将目光从霍锦骁身上缓缓移开,望向夜空的烟火。烟花又是一阵乍亮,阁楼上的霍锦骁忽将身子探出雕栏,似乎看到熟悉的人——

 

“丁铃,我们换个地方看烟花。”巫少弥却退后两步,隐入黑暗之间,手却牵起丁铃的手。

 

“啊?”丁铃还没反应过来,已被他拉离人群,朝府外跑去。

 

男人的手宽大温暖,将她攥得牢牢的。

 

心如烟花,转眼绚烂。

 

————

 

京城的长巷开阔大气,果然不同三港。这是巫少弥第一次离开东海,离开三港,远入大安陆地。

夜色静好,耳边只有越离越远的喧哗声与烟花炸响,干净的石板道被烟花照亮,红绿光芒交错掩映,让人眼前一片迷离。

 

“阿弥,不是要看烟火,你怎么越走越远?”丁铃见他背离安乐侯府越行越远,不由问道。

 

“烟火远些更美,离得太近,难免贪心想抓。”巫少弥慢慢走着,淡道。

 

“你今天讲话怎么这么高深?”丁铃听不懂,但她可以感受到他的心情。

 

他很平和,并没她意料中的悲伤或者怨恨。

 

巫少弥低声笑起,转头远望,那边烟花已散,只留满夜清寂,像曾经开遍他心头的花朵,一夕消失…

 

————

 

清冷的街巷似乎永远走不到头,繁华与喧嚣都彻底远离,丁铃跟在巫少弥身后慢慢地走,像走一段没有尽头的旅途,爱或怨都远去,只得这一刻宁静。

 

叮铃——

 

清脆的铃声却打破此间平静。

 

朦胧的人影从黑暗间行来,像从尽头走出的人。

 

巫少弥猛然间止步,拉着丁铃的手倏然收紧,宛如突遇敌手的猎豹,瞬间弓起背,竖起毛。丁铃察觉不对,问了句:“怎么了?”他二话没说将她往自己身后一藏,声音都变了:“别过去,千万别过去…”

 

叮铃——

 

铃声还在继续响着。

 

丁铃看到夜色里出来的两个人。

 

一男一女,穿着同样的衣裳,广袖轻袍,被夜风轻轻撩起,模样都生得少见的好。

 

“广夜,你看,我找到东巫后人了。很快,你就能真正活过来,期待吗?”男人开口,唇边是迷人的笑。

 

站在他身旁的女人面无表情,苍白如尸。

 

也不知是不是幻觉,丁铃看到那对灰暗的眼珠子动了一下,她情不自禁挽住巫少弥的手。

 

“别怕,我不会伤害你们。”男人道,语气是说不尽的温柔。

 

巫少弥的神色却越发凝重,丁铃见他不语,壮起胆子刚要开口,人却忽然腾空。她尖叫一声,才发现自己被巫少弥拦腰抱起,已往来时之路飞掠而去。

 

他满脑子只剩下一个字。

 

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