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便走走。”

赵伏波抽完烟,拔出侯二车门上的钥匙,双手插在袋里,转身走了。

侯二有一刹的恍惚。

还记得她十五岁在狱外高墙下衔一支烟,满身尘土,脸孔稚气,那时的她像只毛发凌乱的小鹰。

她用两支烟祭奠曾经拥有过的时代,一支告别她的童年,一支用来告别爱情。

那样的孤独,与从容。

侯二默默地注视她,飞起的沙尘扑在她的衣角和裤腿上。

他目送她的背影缓缓消融在黄土的地平线上,像一只饱经风霜又风尘仆仆的老鹰,拍动翅膀飞离了枯枝,消失在了广袤的荒原。

第83章 回头

过了十二点,车是被拖走的。

侯二连夜将姜逐送回宣义,手把着方向盘,眼瞪着前方,屁股上却浇了蚝油似的腻得慌,又毛又炸,嘴里一支“飞燕”没顾上点火,烟嘴都快嚼烂了。

旁人不知道她赵伏波,他还能不摸清她的脾性吗?像他们游走生死的亡命徒,命脆,不拿安全开玩笑,赵儿身手不差,仍十年如一日让他随驾,即便有事遣他暂离,也会尽快让自己处于“安全港”。

她从不做“兴之所至”的事,趟过枪林弹雨,也难保不在一根绣花针下毙命。所谓的随便走走,只是离群的老狼撑着一身腐坏的躯干,不想被他们看到风前残烛的丑态。

她的病情越来越重了。

侯二做人不纤细,赵伏波有时不舒服,吃一些消炎止痛的药,他只当她身上有些不便说的小毛病。小伤小病,靠命硬克,也是从生死线上带来的一贯准则,富贵不能把自己养娇贵了,否则就是拔牙老虎,风水轮流转,等再贫贱时只有被吃的份儿。

他真真正正意识到这“克”不了时,为时已晚。

自赵伏波回到赵宅,夜间房里的灯总是亮着,风卷动窗帘,灯火颜色忽明忽暗,虚弱地飘摇。月末的那天倒是很早熄了,但他半夜被响声惊动,摸到房门口,赵伏波的房间不上锁,他掰开把手进去,对面纹底窗帘拉得只留一条细小的缝,光线暗出了厚度。借着一线稀薄的亮,床头有一个人影,胳膊动了一下,拿着乌色手/枪顶着自己的下颚。

血管在金属的压迫下突突跳动,她神色平静,像陷入噩梦的最后一秒,又像排演一场戏剧的尾声,食指就挂在扳机上,目光盯在前方的虚空,好像看到了什么,那神态太逼真,只一眼,就让人冷汗直流。

侯二猛地拍亮灯光,骤然的雪白让那个身影一震,瞳仁放大,光落在她虹膜上,雾化了。

电光火石之隙,侯二话不多说,箭步上前一巴掌打掉她的枪,翻过去抄起上保险栓,塞入兜中,拔腿就往外跑,他不管真假,也不想对峙,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要把这枪扔到五千米的海沟底,让它锈蚀成飞灰。

这时,赵伏波在背后说了一句话。

问得他毛骨悚然:“我是还活着吗?”

他回头撞进一双扣子般的眼,没有反光,寂静如死。

她是很认真地确认,自己的头颅究竟是否已飞起。

一天天,一月月,炎症感染,神经紊乱,大脑像一块逐步消磁的硬盘,功能一点点丧失,直到某一天,她可能再也分辨不清所处是幻觉还是现实,开始忘记过往,开始肢体失调,最后不是死于困兽犹斗,就是像活化石痴痴等人喂饭。

侯二半截身子都凉了,他用力呼吸,抽了抽鼻翼,脑根铁杵搅拌似的的痛。他恨透了这空气中无处不在的咸腥味,那是西天石的气息,诅咒每一个逐日的夸父。

她最终活在了周而复始的死亡中。

成了一个在真实与虚幻之间交替的魂。

都说天妒英才,妒的是什么,便要毁掉什么,奏天籁的偏被凿了耳朵,靠画笔为生的要夺去眼睛,最终把心肝脾肺都揉搓烂了,含了临终的一口血,成了传奇,成了绝响。

文章憎命达,便是这命达得惨烈,也憎得毫不容情。

宣义收费站近在眼前,侯二叼着卡,等待过站时腾出手去打她电话,通是通了,就是没人接。他摘掉牙齿间的烟,发狠地捏成汗津津一小团。

办完事,他翻来覆去摩挲着手机壳,屏幕亮在通话页面上,上次没能一鼓作气,这次再打就踌躇万分。他猛地一脚踩下油门,同时给赵访风打去一个电话:“喂?您好,是赵总吗?”

赵访风在那头道:“是我,什么事?”

侯二喉结微咽:“赵董回去了吗?”

“回来了,九点多回来的,吃完宵夜去睡了,你找她有事?”

“没事没事,就是问问,没事就好。”

赵访风放下电话,抿紧嘴唇,侯二仓促到没有深问,似乎迫切需要一个答案,一个“没事”足矣。

可她撒了谎,不是九点,她忘怀不了那个逼近黎明的雨夜,更不敢言说。冷,硬,天地犹若烧荒。

白日风沙大,傍晚清清沥沥下起绵密的雨,地面未及清扫已被打湿成浆糊,佣人们在廊苑内或坐或站,小声议论他们付出大半精力打理的花园。赵宅沉默地矗立,窗子零星的光,赵访风从二楼书房往外望,入目是草木繁盛,秋日/逼尽了它们最后一点生命力,疯了似的长。

她埋下头处理公务,还是被佣人的惊呼打扰的,赵宅大门开了,没有进出的车辆,进来的人影单薄而坚硬,雨雾如青灰的浪涛席卷过去,像撞在礁石上,碎成漫天的水屑。她没有理任何人,任凭佣人大呼小叫去拿伞、拿衣服遮蔽在她左右,她慢慢穿过石子路,仿佛从另一个世界走来。

一如某个旅途结束后满身疲惫的远客。

“姐姐!”赵访风惊呆了,愣了一秒,掀开腿上的毯子跑下去,打开门的一瞬间,嘈杂的人声、手电光、浓重的湿气、寒冷将她淹没。

赵伏波在海一般的雨幕中伫立,宛若误入光怪陆离梦境的穷孩子,廉价稀薄的布衫湿透,皱巴巴贴在身上,裤子掉色,蓝紫色的浑水顺着裤脚往下流,泥水湿漉漉印在台阶上,她左手还有一圈脏污的创口贴,不知从哪里带出来的伤,已经化了脓水,被雨泡发了,失去黏性,空洞挂在指节上。

“怎么…这怎么搞的…”赵访风语无伦次,慌忙接过佣人手上的浴巾,兜头罩去,像守护大橡果的松鼠,裹着她进门,手指紧紧攥着浴巾边角,怕她身上藏着别的伤,不敢勒得紧了。

进门后赵访风忙前忙后,换掉的湿衣服叫人赶紧扔了,不知道她从哪里捯饬这一身,从東征回宣义,没有侯二保驾,也没有取车,她一个人,再是疲惫也无人见闻。

也许从山巅跌下,也许没于深海。

她把一切埋在尘埃里,看到了什么,在经历什么,都随风化去。

万物梦中来去,她偏是要清清醒醒精精神神地活在人前。

赵访风小锅炖了鲜奶,挑去奶皮端去,赵伏波咽了几口姜糖牛奶,挡住不喝了,她缓慢按住后脑,卧在温暖简奢的沙发上,目光没有焦点。

雨声淅淅沥沥,屋内干燥静谧。许久,赵伏波转头看她,眼神很温和,像冬日落在花上透明的光,声音极轻,再重一分就变成了嘶哑:“天亮了么?”

云层极厚,黎明未透一寸光,赵访风紧握窗帘,还是道:“亮一点了。”

赵伏波似是笑了笑,又或许根本丧失了力气,她合上眼,靠在沙发上。

秋冬的雨缠绵愁杀人,云阴惨惨地聚团,北风送寒。

赵伏波睡了不到两个小时醒来,上二楼卧室,开了夜灯,映照手旁的一方琥珀。

桌上摆放着从魏璠处顺来的古董,残刀“剖雪”,曾是光风霁月的名士之剑,后断裂重铸成刀,封入镇纸,束之高阁。

说名剑荟萃。伯浊行七,平定山河,指八方;无章行五,殉道之战,焚碧落。

剖雪行二,一身残破,镇宅中。

“大概是我不配执君子剑。”

年少时便是这般想的,也不羞赧,压一腔苦血,坦荡荡地说,我就是小人。

虽面上道是“我不配执剑”,不过难说不是羡慕的。

慕锈祖兼济天下,大气磅礴;慕征泽自有千秋,无欲则刚。

快意哉。

如今再看,多了些别的。赵伏波伸出两指,夹出笔筒里一把金刚石玻璃刀,翻转刀身,猛地下挫,镇纸应声而裂。

她拨开碎块状的琥珀,触碰到了这柄吹毛断发的残刀,拾起来反复掂量,刃口每贴过皮肤都会留下一道痕,它生来没有鞘,传说这是一把斩鞘的剑。

粉身碎骨,也好过笼鸟槛猿。

错过早点午餐,赵伏波只在半下午时吃了几叠茶点,胃口上来,显得精神很好,赵访风看得高兴,亲自跑厨房忙活,典型的“爱美人不爱江山”,刚要随厨子去拿搅拌器,赵伏波叫住了她:“你过来,我有事交代你。”

赵访风口头喜滋滋应着,脑子却不带转,是被杨玉环勾去了三魂六魄的唐明皇,头发丝儿想的都是今儿荔枝新不新鲜,哪听得进半句正事。

赵伏波带她来到书房,将门扣落锁:“坐。”

赵访风乖巧地贴着姐姐坐,手上还不闲着,偷偷抠弄起窗台上的多肉。

“你听着!我的权限和资产太大,你一人吃不下。我在魏隆东、肖鹤舫处各留了一份遗嘱,四十五股份由你全盘继承,我名下不动产百分之四十全部变卖,不要投进公司,你保管,这笔钱别对任何人说,留你应急,我还有事交代你…”

这当头就是一闷棍,赵访风呆了,半晌没说出话。

赵伏波未给她任何缓和的时间:“宋董事并没有经营才能,如果我不在,百分之十五的股权会让他陷入站队之争,我已经委托肖鹤舫与他商议卸任董事的事宜,由我负责信托资金,这方面我已经起过头,以后你只需看顾机构运转。”

“怀钧的经营需要变革,一家寡头容易遭打,原纪的领导班子清了一遍,你可以试着交涉。原来我压着你拟定的新版艺人合同可以实行了,他们会念着你的好。”

赵伏波抬了抬眼,吐出一口气,轻描淡写转去下个话题。

“关于赵怀赫,你也要注意。”

“难说我要是不在,董事会的那帮人会不会为了拉你下马,动心思给赵怀赫减刑。十多年前我做的部分伪证已经销毁,你也不必学我,现在不比那时好操作。你记着,当初他有一份贿赂宣义书记的记录资料,我收在保险柜第二格,要是董事会攻势太猛你扛不住,就带着这份资料去找江书记——他退了,但他的弟子还在管事,你让他交代下去,赵怀赫这个人必须死在牢里,要么让他老死,要么死在他出去前。”

赵访风浑身都是热腾腾的气,她姐姐的话烙铁贴水,惊雷似的在她骨骼血管里滚过一遭,把她强行拉去战鼓擂鸣的一线。

赵伏波又说:“六年前汉六的证券所查账清算,积了很大一笔票子,夔彷也有参与,如果今后他吃里扒外,你就去拉他的清单。我这些年陆陆续续把涉及原纪的部分洗了,剩余的不宜操之过急,这笔钱不能经过你的手懂吗?你要保持自己是干净的,任何时候不怕被查,你转几个弯汇去宾云特区,严宏谦知道在哪里提。”

她揉了揉太阳穴。

“让我想想还有什么事…还有,侯二直系手下几个,都是杀胚,你压不住,我在丞城有一处私人资产,是个不大不小的五金厂,你给他们一笔钱,打发他们去那里折腾吧。”

诸人说尽,漏了一个,但侯二要怎么安排,她没有提及,神色很有些荒凉。

赵访风膝盖寸寸熔软了,胃往上翻涌,她瑟缩着,壁垒坍缩,又回到了刚来赵宅的那一天,小心翼翼踩上打蜡的木地板,不敢多动一分一毫。

当年的姐姐,白衬衫啫喱水,那般年轻。

想起她十六岁那年走入董事厅为她立威,拿着打火机,凶狠乖张:“我还没死呢。”

白马过隙,已生华发。

“姐,姐姐,我不行…我不行的…”

赵伏波去摸她的头,声音低柔:“每一个人都会离开,我十岁之前,觉得我妈就是我的命,我每天像在照护一个烈日底下的雪人,竭尽所能,想让她与我熬过夏天与白昼,进入无尽安全的冬夜,但她最终化掉了…你拉不住别人的命。”

命这一字,终归太难。

“我很早就告诉过你,眼光要放远,你不能坐在我的肩上安睡,你要用脚在泥泞与焦炭上行走,每一步都会成为你力量的源泉,即便我倒下,你也能一如既往走完人生的长征。”

在这一刻,赵访风泪如雨下:“可是你不在了,哪里是我征途的终点?”

好半天,赵伏波轻轻笑了一声:“你怎么能追逐我啊,傻东西。”

赵访风眼眶酸痛,硬要睁眼,打生下来就没这么倔过,她看得太久,赵伏波眼圈也浮了红,红到她心里去了。

“我会做出错误的决策,我会变得昏聩,疯狂,疑心病重,令人害怕,这是你想看到的么?”

赵访风哽咽,伏在她膝上泣不成声。

“如果我的脑子真坏了,而天还没亮,你不要像养白痴一样养我,把我送到埋我妈妈的那个岛上,留给我一把铁铲,就走吧,不要回头。”

第84章 三方

赵访风无数次地想,如果世上还有什么是温柔与残酷并存的言语,那必然是“不要回头”。

让你不要目睹,又将那一刻转身的想象归纳终生无法愈合的疮疤。

二十年海风,穿蚀千疮百孔。

是人就有幻想,对未来,对前程,对伴侣,对儿女。

她的幻想全是死亡。

她一边挣扎活着,同时在无尽思考,我该怎么死去。

半年来肖鹤舫休假,也是有感风声不对。她受人之托,一件件安排既定的事,黑皮文件的边角磨毛了,越来越轻薄。

诸事的其中一件便事关宋董事,平日她对自己这个首届弟子颇多照拂,他在弟弟狱中自杀后,一蹶不振。当年这姓宋的学生不算班上拔尖儿的,是个边缘人,却在六八年全员倒戈时用双腿替了她。而他的弟弟,他是宁可拿命去换的。

赵怀赫倒台后,一夜春风回转,蹉跎大半辈子的小屁民,也被天梯砸了头。

与他约谈的是总经理秘书严宏谦,试探的目光反复打量,恨不得透体三尺,“宋先生”这个半生没被叫过的称呼被人在唇齿间反复念千百遍,自然妥帖,好像他真的是什么大人物。事实上他只无谓地任对面挖掘,目光呆滞。

他心头是恨的,想往这形似“补偿”的好处吐口唾沫,也恨自己喉头正卡着这块肉骨头,只得捏紧拳头,克制背脊里冒尖的骨气,弟弟的家散了,他一个残废大小便无法自理,父母历经丧子丧孙之痛大不如前,胳膊腿五脏六腑犯起毛病来没完没了,低保不够药钱,肖鹤舫在偏地高校任职,薪资微薄,靠老师接济也只是权宜之计,今年的冬天有大规模寒潮,没有经济来源的他们,很难捱过这个隆冬。

他们是雪中送炭,送的炭却掺了陈年的血。

对方效率很高,提起笔的一刻,他却锥心揣测,严宏谦口中的“老板”为什么不来见他,是愧疚吗?不愿面对吗?还是划清界限?

人天生就有“迁怒”的联想力,如果不是她、她的父辈…弟弟根本不会死。

以那样的罪名,那样的冤屈,受辱了断。

程序办完,对方派专车送他回去,行至路口,拐角有一个人影,交通信号灯交替闪烁,他只赶得上看一眼,那一眼看进了脑子里,莫名的就给人盖了戳,深信不疑地认定就是当年的孩子。

那姿势很是畏寒,整个裹在厚实毛绒大衣里,身量较同龄人算高挑,却仍没长开,小小的一只,伫立车水马龙街口,红绿灯在她头顶闪烁,沙扬起,那景像一张磨砂的旧照片。

荒凉拔地而起,潮水决堤,把恨意冲垮了。

弟弟还活着的那段时光,常常将这个孩子挂在嘴边,不厌其烦托他向小芳老师讨要磁带和书,弟妹骂他“下了降头”,他一本正经辩解,姿态憨且愚,人不跟他讲理,他上赶着去理,闹到大家后来都厌烦了。

“不过一小孩,又不是你亲生…”包括他在内,家人都对他的吃力不讨好嗤之以鼻。

而在这一刻,弟弟死去的第五年,他有些明白了,也隐隐难过起来。车镜里那样一个孤魂野鬼般的小影,嬉笑怒骂,苦难喜乐,在她身上一幕幕演过,最终成了漫漫望不到头的默片。

她与这世界的距离,不隔山不隔水,仅隔朝霞一缕。

世界尽头,万山之巅,只需要轻轻的一小步,就能坠入无间。

起风了,坠落了。

宋董事前脚刚走,苏善琦就踩着点儿过来,拎了两条大活鱼一娄肥蟹,不敢在屋内宰鱼,只焖了螃蟹,调好醋蒜端上桌。

天下桃李中,数苏善琦跑得最勤,工作方面一如既往紧抓不放,挂俩硕大的黑眼圈,热火朝天给螃蟹刮膏。肖鹤舫看她执拗的神情,思量再三,禁不住问:“如果伏波卸任了…真正放权了,你还会这样拼命效力么?”

她只得到一声平静的、不需要经过大脑思考的反问:“老师,没有的赵伏波的怀钧,还是怀钧吗?”

肖鹤舫在醋蒜香气里停顿很久,兀自叹息。

这一辈人,活在她的年代,赌过,爱过,拼命过,辉煌过,这是他们独一无二的时代。

赵伏波三个字,于九四年至今的怀钧,不是某届老板的名字,是一声号角,一个梦想,一种情怀。

是千军万马。

秋冬季的雨很是绵长,赵访风忧愁得睡不着,光蹲在姐姐的卧室门口听雨,噼里啪啦,稀稀落落,时急时缓,时快时慢,像天漏了心眼,悲欢离合全洒下来了。

赵访风的一生中没失去过什么人,浑身一抽一抽的,阴曹地府牛头马面都想遍了,想着奈何桥,想着广寒宫,好似多年一场俗世大梦,梦里什么都有,醒了,什么都是天宫风声。

直到管家快步过来说有客人,她微僵的身子才活泛过来。

她慢慢捋着自己蹲麻的腿脚,扶着楼梯下去,见客厅端坐着一人,红唇栗发,似乎是魏璠身边的朋友,赵访风平日与魏大小姐交往不密,十次有九次都是为了赵伏波,对她周边人物更没交集。她正疑惑,那位千金小姐将小鳄鱼的挎包靠腿放下,眉峰一飞,道:“我姓焦,过来替娘娘递话的。”

“娘娘”是业界对魏璠的戏称,月余来,魏璠销声匿迹,全赖魏隆东一不做二不休,把女儿送去极圈附近补给港口的世外小镇,越往冬来冰层结得越厚实,寻常船不敢靠岸,交通靠狗。

远离尘嚣,信号空格,是个修禅的好去处。

“魏南墙”在朋友间的风评很是不错,于人仗义,当得一个性情中人,骨子里仿佛烙着甄端儿遗留下的古义,不论沧海桑田,总还是信一份“真”。灯红酒绿间,隐隐含了一丝侠客气,诸位大酒大肉吃着,抱一抱拳说恭候,便候到那一日,侠士有难,我等解囊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