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透进了卧室,黎正先醒。他从小受惊会发烧,睡一晚就好,这一次也是,朦朦胧胧中烧退了,人也松快许多。加上被金小田灌了好多水,他想睡也没办法在紧绷的状态下继续睡。

然而黎正不忍心吵醒金小田,她蜷在外床,酣睡未醒,脸红扑扑的,嘴微微张开,像兔子般露出了一点门牙。金小田是急性子,醒着的时候两条乌黑的眉毛经常性竖起来,但睡着时完全舒展开来,还有她的睫毛,浓重得如同小刷子。她夏天是健康的小麦色皮肤,经过整个冬天白了不少,左腮上有几点不细看就发现不了的雀斑。

反正在黎正的眼里,越看越好,连昨晚金小田打着小呼的样子他回想起来都觉得可爱。他静静地躺着,恨不得用目光轻轻抚摸她的面颊,她的双唇。他要是用手去摸,以金小田的性格也不会怪他,可他实在不想打破此刻的宁静。

不过楼下车道上传来了数声尖锐的鸣笛声,金小田醒了。黎正也不知道自己心虚什么,条件反射地眼睛一闭,留给金小田一个熟睡的假相。

金小田翻身坐起,伸手摸了摸黎正的额头,凉的,一点都不热。

咦?她不敢相信,赶紧俯□用自己的额头凑了凑他的,真的,退烧了。她舒了口气,原本还替他担心,要是不退,今天怎么也得去医院,成人可不像小孩,孩子的高烧来得快退得也快。

放下心后,金小田调皮了。她见黎正的右手压在被上,轻轻地拉起来,让他的右手放在枕上他的右耳侧,摆出一付“我发誓”的模样。那样子,跟他端正的脸挺配的,她笑了两声,怕吵醒黎正,连忙收声,轻手轻脚起床去看昨晚预设好的白粥烧好没有。

粥肯定好了,卧室还不明显,客厅满是米香,金小田深深吸了口气,几乎一头扎进厨房,春光明媚的早晨总是让人心情格外好。

黎正睁眼看了看自己的手,笑了。他来不及管别的,一溜烟冲去洗手间解决人生三急。然后用又快又仔细的节奏刷牙洗脸,出现在金小田面前的又是干干净净的黎正了。

金小田边哼歌边在煮鸡蛋,她在冰箱里翻到一罐海苔肉松,倒了出来装在小碟里。煮熟的鸡蛋,她剥好,用筷子硬是戳成几块,洒上酱油、麻油,加了几滴醋。

黎正吃着金小田亲手准备的早餐,幸福得直冒泡。金小田还说,“等你爸爸回来我们就结婚吧,你睡相不错,我觉得我能适应婚后生活。”

黎正一口蛋黄呛在喉咙口,咳个不停,不能把话留给他来说吗?

“行!”金小田拉着凳子坐到他跟前,一本正经地洗耳恭听,“你说,我听着。”

咳,黎正不知道说啥好了,好在也不用说什么,他感觉很幸福,这足够了。要是家里没出事,生活简直就要美好到不能再美好了。

金小田生平第一次认真地照顾一个病人,而且成绩还不错,上班的路上一路傻笑,上楼时也是三步并两步,进了办公室跟每个人都说早上好。

小汪跟小江对视一眼,齐齐看向在茶水那倒水的金小田,“她一定还不知道。”不然,按她的脾气,会骂人吧?也不知道是谁在黑金小田,以她俩对她的了解,都敢打包票那不是她,就算是她,也一定另有情况,而不是帖子里说的那样。

小徐蔫头蔫脑上班来了,他放下包就去茶水那边泡咖啡。直接两包速溶清咖倒进去,加了半杯水,小徐拿勺子搅了两下,皱着眉头喝了一大口,看得在旁边的金小田替他叫了声苦,“昨晚做贼去了?”

小徐愁眉苦脸地说,“我家跟小孙家两家聚餐。”他又喝了口咖啡,摇着头说,“中国式丈母娘,厉害!我根本插不进嘴。要不是小孙帮我挡着,当场就焦了。”小孙在新单位工作愉快,没多久成了骨干。原先是徐家瞧不上小孙,风水轮流转,现在轮到孙家有些犹豫。小徐还是个新律师,又没后台,固然本人挺努力的,但奋斗出来起码得有五六年,自家女儿在新单位有新的追求者,各项条件都不比小徐差,家里又有背景。最关键的一点是,从前小孙可是被徐家晾了两年,她解决了工作,他家才接纳她,也太势利了。

准丈母娘对准婆婆,半斤对八两,一个说自己女儿为人厚道,另一个赞自家儿子上进优秀;一个表示自己女儿钱多事少离家近,另一个不甘示弱,自家儿子职业矜贵前景好。两家做父亲的在旁边闲得吃菜喝饮料,最后走到小厅外观赏餐厅的植物去了。

小徐属于挨枪的,小孙则是救火队,两人联手,总算把这顿饭对付过去。走的时候,连服务员也直舒了口气。外头只剩值班的一个厨师和一个服务员,两人对坐着叹倒霉,怎么在他们值班的时候遇上不肯走的客人。而且还是火力十足的妈妈级客人,明显谁去赶客谁要被教育。

回到家后,小徐父母不放过他,从培养他读大学的辛苦说到未来帮忙带孙子的劳累。小徐学了金小田的招牌动作,挠头道,“你说,他们是不是想太远了?我和小孙连婚都没结,他们已经想到未来带孙子。要生的是孙女呢?再说小孙是独生女,她父母说不定也想帮忙带孩子,哪用得着现在操心?”

金小田听得直笑,“该!谁让你立场不坚定,拖了小孙两年。”

小徐苦笑,“说来说去,是我的错。”他一口喝净咖啡,“你呢?怎么也有点没睡好的样子?”

金小田不好意思说黎正生病自己守夜,含含糊糊地说,“家里有点事。”

小徐理解失误,“黎家的事还没解决?我说摊上这种事也是凑巧。要说做生意的哪个不上赶着孝敬台上的,十个里面九个不清白。”他看了看周围,凑近金小田,压低声音说,“就连我们的老所长,要不是吴大状头脑活络,没准事务所也得倒闭了。老黄律师整天法律援助,做多一天赔多一天,幸亏他没拉我们一起做。”

金小田翻了个大白眼给他,“别当着我的面说老所长,明知道他是我的师傅。”

小徐笑道,“我又没说他坏话,我是在夸他,见义勇为,爱抱不平,底层人民的救星。”

金小田继续翻个白眼,懒得跟他说话。她端起杯子回座位,小徐跟在后面,不死心地说,“开个玩笑而已,干吗那么大火气。”金小田腾地转过身,“我作为底层人民不喜欢开玩笑。”她最讨厌把人分三六九等。

小徐这才恍然,“原来是为了这个。”他解释道,“我也是底层人民。我没有看不起别人的意思,你当我自嘲好了,我要有钱有势,保证走路得横着。”

小汪和小江一直低头用耳朵关注着他俩的动静,隔得远的时候听不清,等他俩走近了才听到这么一句,还以为小徐跟金小田说了网上的事,顿时不约而同地抬起头,“金律师你别生气。”

金小田一愣,“我……”她也不是认真在生气,她俩干吗那么大阵势?

小汪说,“我们都知道网上传闻做不得准,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凡有点头脑的人都不会信。”小江说,“是啊,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金小田看看她俩,有种有听没懂的感觉,她俩似乎特指一件事,但显然这件事她不知道。她转向小徐,后者摇摇头,表示他也没听明白。

小汪和小江中还是小汪反应快,见状改口道,“没什么,我们以为你们在吵架,想来劝架的。”

她说得言不由衷,金小田不信,没等问出结果,手机里来了短消息,黎正发来的,“我挺好的。付行长让我约我妈见面。要开早会了。”

金小田只是担心他的身体,让他不舒服的话继续请假休息,这三件事,亏他一段段地都汇报了。她猜不出行长约黎正妈见面的缘故,但要是坏消息的话,黎正多半没心思发废话了。

金小田被打了个岔,一时间忘了刚才的事,在座位上坐下,开始处理公事。最近她手头有两起交通事故案,一起是新车买保险的当天出了事故,保险公司以未到保单生效时间拒付。另一起是受伤的是车主,车主被自己的车给撞伤了,保险公司以免责条款拒绝赔付。

小汪和小江你看我、我看你,最后摇了摇头,有些事不知道就不会感觉伤害,还是不要说给金小状听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emma的地雷,么么!

谢谢kite的手榴弹,么么!

握拳!周末实在挤不出时间多更新,周一,明天我要双更。谢谢大家的支持!

☆、第六十六章

行长迟迟未至,会议室里的人低声开起了小会。

通晓内情的人说,“昨天是月底最后一天,保险转了笔款子帮我们冲任务,还特意关照三点交换时一定要做进去。谁知道对方行心痛大笔款子出门,嘴上答应,私自扣了下来,单子没敲进去,放到今天早上才做。行长气得暴跳如雷,大早上在办公室骂人,骂到现在了。”

“啊,竟有此事?他们不怕我们也来这一手?”

“头头脑脑怕什么,最多推出来一只替罪羊,推到柜台上就是了,难道我们这边还能插手到对方行的人事?明知道是借口,我们也只能捏着鼻子吃进。”

黎正也在跟人交头接耳。

别人见到他会前缩在过道角落里发短信,开玩笑道,“和女朋友早请示晚汇报?感情这么好,几时办喜事?”

黎正又想笑又不好意思笑,嘴角保持着平和,眼梢已经出卖他的心情。跟他私聊的这位是会计科的科长,跟他爸是多年老友,黎正觉得说说家事也无妨,“要等我爸那边情况。”他想起付副行长让他安排跟张桂真见面,悄悄地打听道,“付行长有什么事吗?”

会计科长瞄了瞄周围,放低声音说,“又有一笔理财要到期了,这次行里打落牙齿准备吃进亏损,按说好的利息支付。昨天我听见他们在找人,重新做一笔来冲账,想来想去还得找房地产老板,可能他们想到了你家的公司。”

黎正一喜又一惊,是缺钱,可这钱咬手,利率高得吃不消。会计科长把他的表情看在眼里,意味深长地说,“行里的作风你有数,雨天收伞的事情也不是不可能。”黎正听进去了,默默估算,四十天、三个月、半年的周期对家里来说都太短。又不是做无本生意,他虽然没在家里的公司上班,但这段时间也算对财务状况有个全面了解。近年来政策多变,生意不好做,凭黎归元的人脉,钱挪来挪去,这里拖一拖,那里欠一欠,还是不成问题的。可黎归元现在不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用了这笔钱解决了眼前的困境,以后的麻烦更大。

就像在沙漠里渴了两天,前面出现一杯水,却是杯咸水,喝了会更渴,但放在眼前,忍不住不喝。

黎正头大了。

就在此时行长总算进来了,所有人见到他铁青的脸色,全体自动闭上嘴。

这场扩大会议开了三个多小时,大部分人饿得前心贴后背,黎正刚生过病,胃口未开,还算挺得住,就是有排水的需要。他刚走到二楼洗手间那,付副行长在后面叫住了他,“走吧,我们去见你妈,她见儿子不用预约吧。”

黎正一惊,他还没来得及跟自己母亲沟通,直接过去谈?不好。

总算他难得地急中生智了一次,“要不在外面边吃边谈?是吃饭的时间了。”

付副行长犹豫片刻,“也行。具体你安排,一刻钟后楼下见。”

黎正应了,赶紧找了个地方打电话,一五一十把利弊分析给母亲听,最后郑重地说,“我们还是从长远出发得好。”行里的操作手法他有数,等到还不出款时,会安排下属的村镇信用银行接手,用后贷还前贷,避过上级行的审查,再接着就是封资产了。反正该出手时,他们也绝不会客气。

张桂真没马上表态。

她本来已经扒了个饭盒当午饭,但在餐厅还是抢过菜单点了不少菜,要给儿子面子,招待得要丰盛。

付副行长以前没跟张桂真打过交道,初次见面只觉得她颇为豪爽,只是说到正事开始不痛快了,说来说去就是不松口答应配合。他看看黎正,示意黎正好好劝劝,一边又笑道,“这件事老黎清楚的,以前我们也操作过,绝对不会有事。”

张桂真婉言,“付行长,不是我担心,只是我有新想法。过去的操作是好,但现在公司的盘子已经收小,正好休养生息,暂时用不着大笔资金。”

付副行长来时自认三只手指捏田螺,没想到碰上了棉花墙,不管他好说歹说,张桂真态度是好的,但拒绝也是坚决的。

“来来,吃菜。”张桂真拿了公筷替付副行长挟菜,“火腿蒸白丝鱼是这里的看家菜,主要鱼新鲜,刺是多点,但鱼肉鲜嫩。一会还有道椒盐富贵虾,难得这里进的货不错,每只富贵虾有两指宽。”

席上最后上了春菜筒骨汤,付副行长知道白来一趟,干脆放开来欣赏菜式,吃了一满碗饭“不错,芥菜烧在汤里比较少见,虽然略有点苦,但开胃。”回去的路上他也没跟黎正说什么,但黎正明白,他心里很不满。

那又怎么样呢,黎正苦中作乐地想,甚至还能安慰不放心的张桂真。她怕他没完成任务,被行里的领导批评,算准时间又给他打了个电话。黎正轻描淡写,“做下属的哪可能不被领导批评?我们这月月都有指标,这个季度完成了、下个季度提得更高,总有完不成的一天。领导说几句就说几句,哪有切身利益来得重要。”

张桂真乐了,儿子一向顶真,竟然也有想开的一天。不过也有可能是家里最近的变故,让他对人情世故有进一步了解。想到这她有点心疼儿子。在“让儿子回家里工作”,和“现在这个烂摊子别把他完全扯进来”之间,张桂真片刻间转过好几个念头,然而没有结果。她又叮嘱了两句,看到新的财务经理何群等在办公室外面,像有事要谈的样子,就把电话挂了。

要说黎正完全不担心,那不是真的。他倒不是怕其他,只是隐隐地有些不高兴,具体是因为行里算计到他家头上,还是因为这次的工作成绩欠奉,说不清,两样都有些。

晚上金小田很快察觉到了他的情绪低落。

两人没出去,在家煮了白粥。金小田又调了点面糊打算做蛋饼,她不让黎正劳累,规定他只能坐在旁边看。

金小田调面糊的办法,是水多了加点面粉,干了的话再加点水。本来配好了,打了两只鸡蛋后又稀了,她只得又加面粉,调成满满的一盆。黎正想起童年时听过的狐狸分面包的故事,狐狸分不匀面包,左咬一口、右咬一口最后全吃进自己肚子里,金小田呢,搞不定面糊,就是越调越多。

金小田回头见他坐在那里笑,一伸手给他抹了两道面粉。黎正也不避开,反而金小田过意不去,拿毛巾帮他细细擦了,“我不是故意的。”

“知道。”黎正了解金小田的脾气,吃软不吃硬,“我是故意的,拿准了你。”

肯笑比刚才的沮丧好多了,金小田伸指在他额头弹了下,“说,发生什么事了?”她听完黎正说的,替他生气,“他们是怎么想的?!”哪有帮着外人弄自己家的。

黎正摇头,“他们不是恶意。”怎么说呢,有些商人巴不得能有这待遇呢,只是银行从自身利益出发不愿意贷给资金回收风险大的。黎家再有危机,也比没底气的强,至少地皮和房子在那,公司垮了也有这些顶着。“爱冒险的肯定一口答应,正好用钱做点事。我属于没用的,不想冒险。我爸说过我几次,说我身上没成功生意人的激情。”

金小田会意,又是一个中国式严父,跟她爸一样,“你说他们心里在想什么?”打击亲生儿女起来不遗余力,好像不把自己孩子损成笨蛋就不能显示他们身为父亲的权威。子女知道他们的爱,但……就不能说点好的吗,他也好、她也好,在外人眼里也不差,只是在自己家还是一团泥的待遇。

“他们是为我们好,玉不琢不成器。”黎正作为老实孩子来了句。

金小田可不想听这种话,“我被管了那么多年,在别人眼里我还是特别没用,直到你一再对我肯定。从那以后,我觉得做什么都很轻松,事实做得也不错,可见鼓励才更有用。就像老话说的,寒风只会让人拉紧衣襟,暖阳才能让人敞开胸怀。”

黎正也有这种感觉,他原先认为自己不是做客户经理的料,加上早晚要离开银行,所以甘于蹲在网点。听了金小田的话去努力后,他发现没有想象中困难,每个月底排业绩,他比几个特别会说的排得前多了。毕竟有不少人更喜欢跟不夸大其词的人打交道,这是李周给他的点评。

“你们这几天别来银行,气压很低,恐怕达不成效果。”想起李周,黎正连忙给金小田一个提醒。没想到金小田说,“我们不来了,李周打了退堂鼓。”

李周气头上要跟行里打官司,事后等客人走了,他爸他妈忧心忡忡,一齐劝他吃了亏算了。用李周妈的话说,“就像六千点买进了股票,有钱的可以按时补仓,本钱少的还是早点割肉,一时看上去吃亏,时间长了会明白早点脱身的好处。机会成本,不做这样可以做那样,没准会更好。”她辞掉程玉兰处的钟点工后,在证券公司大堂做清洁,学了不少新名词,经常现学现卖。

昨天回去丁维娜听说金大鑫那里缺少个跟银行谈判的人,立马举贤不避亲推荐李周,以银行出来的人去对付银行,应该可行。今天金大鑫找李周谈了下工作纪律,表示不会因为他是外甥女的男朋友而放松工作中对他的要求,如果他能理解就来上班。

李周对自己的能力有信心,不需要特殊照顾。双方就待遇又谈了下,工资没银行高,但金大鑫这边是工作人员人人有股份,李周看在前景份上不计较钱,下午就跟着老员工熟悉环境,摩拳擦掌打算开工干活。到离开的时候,他已经喜欢上新地方,打电话给金小田说了下工作的事,也说到不想再跟银行牵扯不清。

“谁也不欠谁,我感谢行里培养了我,但我也为行里付出了。两下扯平,算了。”他说。

*

金小田一边跟黎正说着李周的事,一边颇有大厨风范地掂了掂锅。

不是平底锅,但金小田见过她妈用土灶上的大锅摊蛋饼,所以普通锅应该不成问题。倒油,面糊进锅时问题来了,它不听使唤,一团和一团之间各自为阵,丝毫没有变成一个圆的打算,甚至连椭圆的形状都没到。

金小田愣在那,突然想起某次小孙发给她的链接,关于鸡蛋饼的黑暗料理。她看着锅里的东西,暗自思忖,好歹它们没有变成奇怪的颜色。虽然看上去形状难看,但还是像炸面团的。

黎正拿了把调羹来补救。他在面团和面团之间细细地补了面糊,然后又沿着外头的圈子浇上面糊,让它成为一个圆面饼,至少看上去有点蛋饼的意思了,尽管厚了点。

摊到两面发黄的时候,金小田有点不确定,里面熟了没?又是黎正出的主意,用筷子捅两个洞,要是熟了就会变色。

第一个饼出锅,金小田先挟了一小块,“我尝尝,我身体好,吃什么都没事。”

嗯,说实话,没卖相,但吃着蛮香的。蛋是草鸡蛋,油又是金家送来的自榨花生油,面粉是上好的特级,三样加在一起,香喷喷热腾腾,尤其还是自己的作品,金小田吃完了重重地嗯了声,“好吃。”她又挟了一块中间部分的,“我再尝尝这的熟了没,这部分最厚,要是这里熟了,其他的肯定也熟了。”

还是好吃,薄的地方脆,厚的地方松软。

黎正眼巴巴地看着,“剩下的给我。”

两人头凑头,合吃一块饼。黎正想起往事,金小田小时候胖,现在看她吃得也不少,倒是不愁体重了。

“是啊!这不愁过了么。”说起来金小田就气,“小学时得了个胖毛的外号,不知哪个缺德鬼帮我在中学宣传开了,害我和吴明还为这个打了场架。我想想他说得也是,我明明是胖,哪管得住别人说不说,只好减肥。但是,不管我少吃还是多动,都减不掉,相反还有越来越横向发展的趋势。直到进了高中,说来也奇,什么都没做,自然而然就瘦下来了。特别是初中升高中的暑假,开学时体检我才知道我一个夏天足足长了五公分,轻了十几斤。”工作后操心的事多,更是存不起肉。她捏了捏自己的腮帮子,感慨地说,“肉啊肉,你来去由心,我不知道你到底为什么安营扎寨,也不知道你因为什么原因搬走了。”

黎正被她逗得直笑,“从前也不胖,我印象中你粉扑扑的,像年画上的娃娃。”

年画上的娃娃可不是一个个活泼壮实吗,金小田打了个颤,行了,不讨论体重。不然不敢吃摊的鸡蛋饼了,油汪汪的堪称增肥好手。她伸手拍拍黎正的背,“来,坐直。你个子高,老是佝偻,脊椎都歪了。”

黎正也是读书时养成的坏习惯,怕自己高个招眼,所以总有点含胸。

两人说说笑笑,鸡蛋饼一出锅就吃光,连吃了三块,剩下的面糊还有半盆子,足够再摊出三四张饼来。金小田胸有成竹,“可以拿给维娜吃,她跟李周唧唧我我之余,也需要食物上的粮食。”

不过金小田不知道,工作解决了,丁维娜和李周反而吵了一架。

作者有话要说:脸红,本来想双更的,但速度很渣。

本章还会再补肥一点,以表达我对大家的歉意。谢谢大家支持!

***

送上补肥的部分,谢谢大家。

☆、第六十七章

对于能得到这份工作,再笨的人也明白是丁维娜的功劳,何况李周工作数年,对人情世故颇为通晓,当晚拎着一大束玫瑰来感谢她。丁维娜嗔了两句,但高高兴兴地找了个大瓶子装花。李周帮忙,拿了剪刀修掉花枝的下端,让花能放得久些。

他见桌上放着本乐谱,墙角又多了架电钢琴,随口问道,“最近有基本功考试?”幼儿园老师也不好当,天天跟孩子们打交道,得会弹会唱会画会跳。丁维娜平时好静,但专业需要的素质她都不错。

“幼儿园之间的竞赛,园长让我去。”丁维娜无可奈何,“你知道的,他们总觉得年轻人要有冲劲,像这种积累资历的都是好事,能参加是光荣。”园里另外几个年轻老师背后又把她拎出来嚼了顿,无非富家女、有背景。

李周懂,他自己也是这么想的,表现的机会多多益善。然而每个人情况不同,丁维娜用不着这么上进,而且她跟他诉说,显然不是想讨几句批评。在女朋友发牢骚的时候,男朋友需要做的只是倾听,他嗯嗯地听着,附上两句,“是啊,没完没了的考试,跟我们银行一样。”

李周习惯成自然地仍把自己当银行的人,说完才意识到,干笑了两声,“我都和银行说再见了,还提他们干吗。”丁维娜诧异地问,“不告他们了?”

李周不在意地说,“不告了。小金说告也不一定能赢,最多争取点利益。我打算把精力放在新工作上。”他见丁维娜眉头微皱,以为她不喜欢听这些,“被我打岔,对不住,给你道歉了。放松,别板着脸,我会害怕。”

丁维娜抬起眼,“我很凶吗?”

她长相秀气,灯光下眉毛淡淡,鼻子和下巴的弧线柔和,哪有一点凶相,恬静得很。李周发自内心地说,“哪里。”

丁维娜嘴角弯起,侧头笑眯眯地说,“那你怎么唯唯诺诺的,不是怕母老虎发威?”

李周难得地脸热了,“我不想惹你不高兴。”

丁维娜今天跟吃了枪药似的不想放过他,“我俩是不是一直太平和了,一直是你让着我,这样能长久吗?”李周不明白她的意思,但感觉到了类似金小田那种咄咄逼人的味道。他反应不过来,如果维娜对他不满,干吗还帮他的忙?他吃吃地问,“你怎么了?”

丁维娜颓然放下花,她也不习惯今天的自己,想证明什么呢。她无力地摇摇头,“没事,我只是在想,你真的打算放弃银行那边的维权?”

原来为了这个,李周松了口气,点头道,“代价太大,不值得。”

丁维娜看着他的眼睛,慢慢地说,“可你受了那么大的委屈……”李周半蹲在她面前,闻言握住她的手,“有你安慰,我现在好多了,不难受了。”

丁维娜苦笑,“我还以为你没有了后顾之忧会放心大胆地找他们算账,没想到……”没想到他的气愤只在没有后路时爆发,她不忍说出口,默默地转过头,不想被他察觉她的真实想法。

李周有点茫然,呐呐地说,“闹僵了没好处,城市这么小,低头不见抬头见,对以后也没什么好处。我还以为你跟我想法一样,没想到……”没想到丁维娜居然会有这样的念头,“我以为你不喜欢跟人争。”

所以说丁维娜觉得李周并不了解她,是,她不是个特别能争取的人,她知道自己的弱点。有许多事,她遇到了会生气,但不知道可以做什么。因此她才喜欢李周,为了他替他父母拿回工资的奔走,觉得他可以保护家人才想和他在一起。

其实,是她想多了。丁维娜很难受,她隐约觉得老丁和程玉兰比她会看人,他们说过,李周这人心志不坚定,随利而转。她以为他们是钱多了看人低,还以为钱少的人迫于生活压力才低头,如果解决了最现实的吃饭问题,绝对能抬起头和强权作对。

李周听丁维娜说完,愣住了。他压根没想到她居然是这么个强硬派,不由试探着问,“那你希望我怎么做?”

丁维娜一阵郁闷,“不是我怎么想,关键是你怎么想。”她不是冲锋陷阵的人才,最多只能做后方保障人员。她哪知道她想帮的这个人,竟然会掉头奔向无忧无虑的后方。

李周也没好受到哪,有几句话终于憋不住了,“我怎么想重要吗?这个社会就是这样现实,我一个小人物,被人当枪使的时候庆幸自己有利用价值,被人抛出去扔掉也只能怪自己运气不好。你以为我没想法,我也有,我辛辛苦苦凡事主动,在别人眼里还比不上黎正。我真的去告银行,等着我的会是什么?出名。然后谁还要用我?一个不愿意被人利用的小兵。”

他看了眼琴谱,“就像你得到出去竞赛的机会,你并不高兴。你不知道的是,有多少人想要这样一个机会,却得不到。你不懂,也没想要懂。”

丁维娜听他拿刚才的话说事,顿时一阵恼火,站起来走到门边打开大门,“行啊,你走。我不懂事,别跟我在一起,你去找懂事的姑娘。”

李周面子上抹不下,站起来往外走。后脚刚跨出门口,丁维娜在背后用力拉上大门,咣当一声特别响。

……

李周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他真心没想到丁维娜也会有发火的一天,而且还发得莫名其妙,完全没有理性可言。走就走,泥人也有个土性,何况他根本不是泥人。走了也好,等她想通了再说。

丁维娜拉上大门后,靠在门上发呆。这下好了,趁了父母的心,她和李周越吵闹他们越开心吧?她听了不满,原先只想敲打敲打李周,没想到吵成了,他还真拔起脚就走,连求饶的话都没一句。

她缓缓地走到电钢琴前,随手弹了几个音,却好像拨在心上一样,轰轰地直响。

他是掩饰得好吗?原来脾气不小啊。按程玉兰的说法,不怕吵架,就怕对方搞冷战,把人搁在旁边,一搁好几天,谁冷谁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