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云丝气结,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一扭头走进屋子,却正看见小白叼着个青梨蹦蹦跳跳跑进来,一看见她便张开双臂。含混不清地大叫道:“呜呜嗷,俺呜呜嗷。”翻译过来就是:姑姑抱,阮姑姑抱。

阮云丝不想理这个小无赖,只是看他那双闪闪发亮的大眼睛,笑的红扑扑的小脸蛋,嘴里叼着个梨。手里还拿着两个,那小模样就别提多可爱了。她心里登时一软,便将小白抱了起来,故意问道:“从前不是都叫姐姐的吗?怎么现在又要叫姑姑?”

小白嘴里还叼着梨,实在回答不上来,恰巧看见他爹也踏进门,便伸手指着他,阮云丝一回头,就见苏名溪含笑道:“小孩子不懂事儿,随口乱叫,所以我纠正他了,姑娘比我妹妹还要大好几岁呢,就算您想当姐姐,我可也没有你这么大的女儿和侄女儿啊。”

“呸!”

阮云丝气得啐了一口,转过脸不肯再和苏名溪说话,总觉得那天把话说开后,不但没让这家伙知难而退,仿佛还让他黑化了。现在看着他,人还是那个人,风采翩翩温润如玉,偏偏说起话来,再不是从前的温文生疏。

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逼得我急了,就留书一封再次逃走,到时候让你知道我就是当初逃婚的阮明湘,看能不能把你气得吐血?哼!这都是你自找的,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

阮云丝恶狠狠在心里腹诽着,当然,这也只能是腹诽而已。她现在已经有了事业,除非她决定下辈子隐性埋名,就在山林中种地打柴清苦一生,不然,只要她这辈子还想碰织染这一行,她就别想逃得出苏名溪的掌握,一般小说里这种男主角,所掌握的情报网绝对是不容小觑的。阮云丝很庆幸,庆幸当日自己逃婚后,苏家因为生气,而没有加入到寻人队伍中,不然她能不能顺利逃出还真是不一定。

事已至此,也只能这样走一步算一步了,幸运的是素家和阮家来往应该也不是十分密切,所以只要自己死守住底线,坚决不嫁,这身份应该也不至于暴露,反正她只是窝在小王村里织锦,销售出面的自然都是素家和言掌柜他们。

就在这样的情况下,阮云丝一行人最后还是踏上了苏名溪带队下江南的楼船。

虽然还没到中秋节,运河面上的秋风却已经刮得十分起劲了,阮云丝和钟秀碧秋都戴着斗笠,周围一圈面纱,身上披着藕荷色的轻罗披风,站在甲板上看着船下面的人。

苏名溪正和几个礼部的官员说话,钟秀在阮云丝旁边小声道:“不就是下江南采选寿礼吗?这么些官儿都要来送,小公爷的地位果然是很超然呢。”

阮云丝嘴角抽了抽,心想那可不是?像他这样的家世,多少官员忙着巴结。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好事儿,谁知道当面巴结的人转身后,会不会是一幅恨不得置你于死地的表情呢?

正胡思乱想着,忽听下面一声大叫:“小公爷,小公爷……哎呀,还好,没赶上你开船。”

阮云丝身子一震,不敢置信的看向船下,她的双手下意识就掀开了覆面纱巾,果然,就见阮思齐走到苏名溪面前,不知道和他说着什么,两人都是笑容满面。

阮云丝手一抖,就把覆面纱巾给放了下来,一边转过身子,拼命告诉自己要镇定,一直深吸了几口气,她才勉强冷静下来,再转身时,就见阮思齐已经不见踪影,而苏名溪也回身向踏板上走过来。

“那个人呢?刚刚跟苏公子说话的那个男人呢?哪里去了?”

阮云丝紧张地问,虽然觉得不可能,但她还是感到心都快要跳到嗓子眼儿了,万一真是大哥也上了这艘船,她要怎么办?转身逃跑吗?那不就等于告诉苏名溪她的身份有问题?以对方的头脑,一定可以在第一时间内猜出自己的身份。但是如果不逃跑,万一让大哥发现怎么办?这容貌改变或许可以瞒过他一时,但是如果让他面对面多看几回,那肯定是瞒不过去的吧?

“哦,那个男人啊,他走了。姐姐说的是不是披着湖青色披风的那个男人?”钟秀在一旁道,总算让阮云丝将一颗心放到了肚子里去。

楼船徐徐开启,阮云丝站在甲板上,小白阿峰狗子绕着她乱跑,幸亏有方旭这个半大孩子看着他们,不然她这个时候真是心乱如麻,肯定没办法胜任这个工作。

要不要向小白侧面试探一下呢?不行,那小东西就是只小狐狸,万一回头就把我卖给他爹,苏名溪一定会起疑,那岂不是弄巧成拙了?

那如果直接去问苏名溪的话,万一我神色间把持不住,露出一点端倪,让他起了疑心怎么办?不肖别的,到时候他只要将大哥拉到我面前,那时候什么话都不用说,直接就穿帮了。

可是如果不闻不问,会不会有点欲盖弥彰的意思?万一也让苏名溪生疑怎么办?哎呀这混蛋的心胸也太宽了吧?你不怪罪阮家也就罢了,和他们走那么近干什么?这下我可怎么办?

阮云丝越想就越头痛,她万分后悔自己当时站在甲板上,你躲在船舱里不就没事儿了吗?正懊恼着,就见苏名溪走过来,笑道:“虽然这不是海面,不过等下船加速后,风还是有些大的,姑娘还是进船舱吧。”

说完又把小白阿峰狗子也都赶回了船舱,忽听钟秀问他道:“小公爷,刚刚在码头上过来找你的那个男子是谁?你的朋友吗?”

阮云丝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儿上,她没想到钟秀会帮自己问出来,因两只耳朵都忙竖了起来,却听苏名溪笑道:“哦,他啊,他是忠信侯府的小侯爷,和我私交不错的,呵呵,如果不是那件事,他现在大概就是我大舅子了呢。”

一句话果然引起了钟秀和碧秋的好奇,任何时候都不要怀疑女人的八卦精神,被她们追问着,苏名溪便假装云淡风轻地道:“哦,也没什么,当日我们两家本来是订了亲的,不过在成婚前几日,他家那位姑娘逃婚了,从此后就不知去向。”

第一百五十章:心虚

阮云丝心脏砰砰跳着,暗道他把这种事情特意在我面前提起干什么?无论什么时候,这对他来说也都是丢脸的吧?难道……难道他真的起了疑心,要试探我?不……不对啊,哥哥刚才就在船下,如果他真的起疑,只要把哥哥拉上船来和我对质不就行了吗?

阮云丝哪里知道,这是苏名溪故意用的哀兵之策。毕竟这件事中,他毫无疑问是一个受害者,很容易就引起别人,尤其是女人们的同情心,尤其阮云丝等人都了解他的品性,这不,钟秀和碧秋在那边已经替他抱不平了。

阮云丝黑着脸听身边两个最亲密的女孩子痛斥阮家姑娘“有眼无珠,不识好歹,不通人情……”之类的话,心里这个气啊,心想你们两个蹄子,知不知道被你们骂得痛快的人就是我啊?我就站在你们身边啊?拜托,大家都是女人,你们要不要为小公爷这么感同身受打抱不平啊?哎哟气死我了,幸亏我戴着面纱,不然非露了馅儿不可。定力……咳咳咳,你现在是阮云丝,不是那个阮家三姑娘阮明湘。

苏名溪等了半天,却没听到阮云丝说话,心中不由得有些失望,便转身看了她一眼,阮云丝心里咯噔一声,知道自己若再不发表点儿“意见”,也的确是不通之极了。

其实这事儿她从前和苏名溪也谈论过,但这时候显然还要说点儿什么,于是连忙叹了口气道:“那位阮姑娘真是好不通情理,也是她命中无福。到底不能得公子这样的人为夫君,这是她的损失,而非公子的损失。”

她一边说,就一边在心里为自己开脱。暗道哼!什么命中无福?本姑娘离了你,不照样是风生水起发家致富奔小康?

苏名溪微微笑道:“这么多年了,孰是孰非早已不需再去追究。我如今也和她的哥哥恢复了从前交情,前几日一起在天香楼吃饭,他还提到他那妹妹,只说如今生死不知,一个娇贵女孩子,却这么多年都没有音信回家,怕是早客死异乡。言语之间十分痛惜,俗语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他说起他妹妹,却是泪流满面,若是那位阮姑娘还真的在人世间。知道父兄为她如此痛苦思念,真不知会是什么心情?”

阮云丝眼泪早已涌出,幸亏有面纱遮挡着,丝毫看不出来。且苏名溪也没有紧盯着她,而只是望着船舷外的水天一色独自感叹,这也让她松了口气,如果苏名溪是对自己起疑,这时候就该紧盯着自己,或者干脆在面纱拿下时再说这番话。这样才叫试探。

使劲儿平静了下情绪,阮云丝才轻声道:“公子,船上果然有些风大,我头也有点痛,先下船舱歇息了。”

“好,我送姑娘回去。”

苏名溪没起半点疑心。钟秀和碧秋听见阮云丝说不舒服,立刻也都走进船舱,想着要照顾她,却被阮云丝赶出来,说是要独自清静一会儿。

大楼船顺着运河而下,不出五日已经到了扬州城。

扬州城的繁华是天下闻名的,依照苏名溪的意思,就想将船停在此处,带着阮云丝等人游玩一番,顺便看看此地特产,别忘了,他可是担着给太后采选寿礼的重任。

不过看到阮云丝丝毫不留恋此处繁华,想来是心思早就飞到姑苏杭州去了,于是想了想,苏小公爷便召集了手下道:“扬州乃天下第一繁华之所,出产和贸易众多,不如将此处留作采选的最后一站,咱们先去苏州杭州,最后再来此地细细挑选。”

这作法也是十分正常的,就如同好东西通常要压轴登场一般,于是,苏小公爷就用这个理由光明正大的“以权谋私”了。

船再行一天,半下午时分停泊在岸,苏名溪接引阮云丝等人下船,一边笑道:“这里便是姑苏城,往前不远就是寒山寺,江宁织造也是在此处,不过今日天晚,我们先去安排好的下处歇息一晚,明日我再和姑娘一起去江宁织造。”

上一世里阮云丝便是苏州人,逃婚后也曾经来过这里短暂居住,后来才又辗转各地,最后在张家暂时居住下来,成就了一段并不美满的姻缘。此时重返故地,怎不由得她百感交集。

“阮姑娘……”

苏名溪见阮云丝怔怔出神,神色间似是颇有触动,不由得奇怪道:“姑娘似是颇有感触?莫非你的家乡便是这里?难怪之前你要孤身来这里,原来竟是故地。”

阮云丝摇头笑道:“不是,我流浪四方,虽然也在这里呆过一段时间,却是很快就又离开了。只是刚刚听公子说到寒山寺,不免想起那两句诗,当日在这里时不得去寒山寺一游,不知这一次有没有机会。”

苏名溪笑道:“原来如此,是,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羁旅惊心,再无比这两句诗更形象者。也难怪姑娘会心生感触,无妨,这一次你来安排,若是心急,我们明天便可以去寒山寺游玩一趟。”

阮云丝笑道:“这可不行,怎么能为了我的私心耽误公子公干?若让皇上知道你下了江南却不办事儿,回去定要骂你。”

苏名溪很少看到对方这样开心的笑容,一时间也被感染,笑道:“也不过就是骂一顿,有什么?何况皇上知道我带小白他们过来,就该知道我是打着以权谋私地主意,只要不是因私废公,他老人家不会在意的。”

一行人说说笑笑,便来到早已安排好的下处,原来苏家在苏杭以及扬州城都各有房产,早先几天就和这里的人说好了,让他们尽心收拾一番,等着迎接小公爷入住。

在苏州的这处宅院,名叫“思静园”,占地约六亩,阮云丝等随着苏名溪走进那一重重院落,方来到后院,彼时管家早都安排妥当,派了几个干净齐整的媳妇特意将阮云丝等女眷接引到宽敞客房中,让人抬了大木桶来给她们沐浴,之后便要摆宴了。

洗浴完毕,钟秀和碧秋就来到阮云丝房间内,钟秀便欢喜叫道:“姐姐姐姐,这便是国公府的气派是吗?天啊,我以前常听你说庭院深深,如今走进这里,才知道那‘庭院深深深几许’究竟是什么意思?咱们怕不是走过了三重院落吧?听说后面还有个大园子,游一天也别想看完呢。我的天,这还只是国公府的别院,那真正地国公府得多大啊?”

阮云丝笑道:“真正地国公府,自然更大了,走进去没人领着,就你这路痴啊,等着迷路吧。”

几个人说说笑笑,过了好一会儿,便有人过来说:“我们爷问几位姑娘收拾整齐了没有?前面宴席已经齐备,若收拾好了,就请入席吧。”

阮云丝笑道:“好,我们马上过去。”说完对钟秀道:“咱们头发已经半干了,来,我给你梳上去。”

一时间梳好头发换好衣裳,几人便来到前厅,苏名溪和钟南也都收拾好了,都等在那里,眼看她们过来,便一起站起身。

因为头发还没全干,所以阮云丝三人的头发都清汤挂面似的垂着,只在头上随便盘了一个发髻,其它发披散到腰间。

苏名溪从来见得都是阮云丝的妇人打扮,此时看见她这清丽的模样,不由得直了眼睛,幸亏他很快便觉察到自己的失态,忙咳嗽了一声掩饰,微笑道:“钟姑娘真是天生丽质,这清水出芙蓉之美,恐无人能及得上你,快请坐吧。”

钟秀抿嘴笑道:“小公爷就别口不对心的夸赞我了,您把我说的这样好,刚才可没见您往我这里瞄过一眼。”说完又看向阮云丝,嘻嘻笑道:“我姐姐这才叫漂亮呢,是吧小公爷?”

苏名溪差点儿泪流满面了,心想怎么连钟姑娘说话也这样不留口德了?因看向阮云丝,却见她转头训斥钟秀,让她守些规矩,他身为主人,不得不为钟秀开脱,一边就引着众人都入了席。

菜肴多数是江南名菜,海鲜居多,须知这里便是靠近大海沿岸的,海鲜自然有许多,毫不夸张的说,在这里,海鲜不会比大白菜贵多少。

宴席众人都吃得极为满足,如果是在阮家,钟秀和碧秋等都自守着奴仆身份,是绝不肯和苏名溪阮云丝坐在一起的,然而此时,苏名溪以她们“远来是客”为名,众人同桌而食,虽然钟秀碧秋即使有些忸怩,也做不出千金小姐那般的高雅大方之态,然而苏名溪却觉着这样的饭吃的才有趣味,连小白都格外多吃了一碗饭。

阮云丝一直牵挂着织机等物,尤其是在她本来历史上就赫赫大名,可以说是最高级的织锦机器——花楼提花机。

只有花楼提花机,才可能织出大朵花卉鸟雀,色彩艳丽的妆花锦,库锦,库缎等高档锦缎,因此她十分期待,从苏名溪的讲述里,她知道这个时代是有花楼提花机这种最高档织机的。

第一百五十一章:罗大人的郁闷

因此第二天一大早起来到了街上,苏名溪问她想去哪里,她就连寒山寺都忘了,直接说要去逛逛卖织机的地方。

苏名溪原本还以为她是要去寒山寺,却没想到自己都没提起织机呢,对方就把寒山寺给忘到脑后去了,不由得笑道:“阮姑娘真是一心扑在织染事业上,我还没见过哪个女孩儿如你这般拼命的。”

阮云丝笑道:“不拼命怎么能行?这不是想做出一番事业来吗?其实我这算是很幸福了,多少女人相夫教子,这一生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在大宅门中消磨老去,比起她们,我还可以自由选择自己要走的道路,做自己喜欢做的这些事情,可不是比她们还要幸福得多?”

苏名溪笑道:“嫁进宅门也不一定就像姑娘说的这样凄惨,她们同样有许多事情可以做……”

不等说完,便见阮云丝摇头笑道:“操持家务勾心斗角么?我偏偏不是这个中能手。”

苏名溪笑道:“姑娘是不想做,不然只看你的手段,多少家务你料理不来?”

阮云丝也笑道:“料理是能料理下来,可我偏偏不爱,所以我说我不嫁人,你看有哪个男人能那样大度,成婚后还让妻子在外面闯荡事业的?别说大吴国没有,就是傣依族那些人,若非生计所迫,他们都不肯让自己女人出来的。”

苏名溪看着她自信而神采飞扬的面孔。情不自禁地道:“若是有这样一个男人,肯为你保驾护航,让你不受困于宅门中,继续自己喜欢的事业,你嫁不嫁呢?”

阮云丝一窒,不敢置信的看向他,却见他双目炯炯直望着自己。那深邃目光仿佛能看进自己的心底深处,她莫名的便有些慌乱,连忙撇过头去道:“公子就别打趣我了,之前我说的不够清楚吗?若真心把我当做朋友,我便也把你当做朋友,所以这次我才坐了你的船过来。”

言下之意就是别总拿这种问题试探,不然真是连朋友都没得做。苏名溪是什么人,怎可能听不懂这番暗示,当下也只能轻叹一声,不过因为阮云丝从没有过一丝松懈。所以他也始终没走进对方的世界,对这种拒绝倒是习以为常了。

两人间一时沉默下来。阮云丝看看身后,只见钟秀碧秋小白阿峰等人因为头一次来江南这繁华之地,一个个都显得兴奋非常,就这一会儿功夫。每人怀里就抱了一大堆东西。

“姑娘,这是江南比较大的织机店,不如进去看看?”

忽听苏名溪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阮云丝停住脚步,面前果然是一家织机店。她心中怦怦乱跳,连忙招呼了钟秀碧秋等一起进去,果然。只见店里琳琅满目,全是各种大小不等的织机,有两三个妇人也正在其中挑选。

苏名溪给阮云丝买的那些织机就已经算是很高档了,所以这店里的织机看在阮云丝眼中,也只是普通货色,不过想也知道,江宁织造是不会给她们提供太多机器的,他们是官方,官方能给民间组织提供精美机器抢饭碗吗?

但是阮云丝不怕,她有她的打算,她相信她脑中关于一些织机的设想,在这个世界中绝对是独树一帜的。

用了两天时间将姑苏城的织机店几乎走遍,阮云丝还是没找到自己理想中的织机,而那些织机的工艺在她看来也是很不完善的,自己的设想就算交给他们,恐怕也没办法实现。

苏名溪也看出来了,因此第三天便直接带她去了江宁织造。

这几天为了方便,阮云丝和钟秀碧秋等人都是做男装打扮。即便如此,也没有制止前来迎接小公爷的官员对于“他们”和小公爷关系的遐想,没办法,谁让这是一个男风盛行的世界呢?

对这些,阮云丝丝毫不知,当那些官员将他们一行人带到织机库时,阮云丝就被那几千台崭新的织机惊呆了。

“这……这便是江宁织造的织机库?公子上一次便是从这里帮我买的那几架织机吗?”阮云丝回头,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苏名溪,怎么说这织机库也太大了吧?这……这占地少说也有两三千平方,一眼望过去,全是织机,景况蔚为壮观。

苏名溪笑道:“这有什么?江宁织造是朝廷的机构,也是朝廷在织染行当里唯一的官方机构,许多海外贸易中,都需要它的产品,在他这里的男女工人就达到了三千人,有几千台织机备用,很奇怪吗?”

阮云丝点点头,心里也明白苏名溪说的没错,这样大的一个帝国,身为一个唯一的官方织染机构,有这种规模并不夸张,当初她在现代的那些大国企,有一些的规模也丝毫不在这江宁织造之下,那还不能算是唯一的官方机构呢。

一边赞叹着,就在几个官员的引领下向里走去,看守仓库的几个兵丁则都聚在一起,见那一行人一直走到里面去了,他们才彼此交头接耳小声议论起来。

“嘿,看见没?那可是小公爷,他身边那几个娈童可真是漂亮啊。”

“你傻了吧?小公爷带娈童来库房看织机?我怎么不知道娈童们喜欢这些?再说也没听说小公爷好男风啊。”

“你们懂什么?还真以为那几个是男孩儿啊?拉倒吧,我可是注意看了,她们都没有喉结呢,这肯定都是女孩子扮成的。”

“奇怪,小公爷带着几个女扮男装的人跑来这里干什么啊?”

“这还用问?你们忘了上次小公爷来,就买走了几台织机的事?不用说,这次肯定是带着正主儿过来了,我的天,他自己打秋风还不够,还带了懂行的人来,我看啊,这下罗大人恐怕要大出血了。”

“是啊是啊,上次罗大人那老狐狸面上笑的热情周到,可其实是故意没把好货介绍给小公爷,如今小公爷又带人来了,嘿嘿,不知道他的那点伎俩能不能瞒过人家了。”

这些兵丁们的小声议论并没有进入阮云丝的耳朵,以她对织机的认识,那当然不是苏名溪能比的。江宁织造罗大人眼看着对方一路奔着他的那些高端精品织机就去了,堆满了热情笑容的老脸渐渐就发生了质的变化,都快能挤出苦瓜汁来。

有苏名溪撑腰,阮云丝哪里还会客气,那些普通货色她连看都不看一眼,一直来到了靠近里面的一排织机前,她只略略看了几眼,便惊喜叫道:“花楼提花机,天啊,终于找到了。”

罗大人当时就心疼得差点儿昏了过去,敢情这回可是来了个行家,人家就是奔着这花楼提花机来的,他哀怨的看了一眼苏名溪,心想小公爷啊小公爷,以权谋私要有个度啊,上次下官给了你那几台织机,那也是普通货色里的好货,你咋这回还带人来呢?过分了啊。

钟秀和碧秋也连忙上前观看,只不过她们能看出什么来,钟秀就抓了抓头道:“姐姐,这个织机好大啊,好像比咱们家的那些都大呢,不过它能织出什么来呢?”

“你懂什么?有了这花楼提花机,我们就不用总是织那些云纹寿字碎花单色的锦缎了,到时候,花鸟鱼虫,没有什么图案不能织的……”她一边说,眼睛四下里一转,就看到了靠近最里面的那几架大家伙。

“这……这该是织最高档的宽面蜀锦湖光锦等所用的大型花楼提花机吧?”

如果说阮云丝刚刚还只是眼睛放光的话,现在她的眼睛就完全是在放绿光了,就好像饿了好多天的狼忽然看见一头肥嫩鲜美的绵羊一般。

罗大人一听阮云丝的话,就肉痛地打了个哆嗦,直着嗓子叫道:“小公爷,这……这些织机可不能卖啊,这是咱们江宁织造府压箱底的宝贝。”

阮云丝的注意力全都在织机上,竟没听到老头儿的话,心里只想着:我要弄一架回去,说什么也要弄一架回去,天啊……如果有了这个……如果有了这个……她激动地身子都有些颤抖了。

“罗大人,这个我们出去再说吧。”苏名溪很了解这位老大人的性子,别看这时候嚷得狠,只要自己好好和他说说,还是会酌情考虑的。

只不过阮云丝看见了这些织机,哪里还能挪动步子?最后被钟秀碧秋连拖带拽,方拉了出去。阮云丝这时候也听到罗大人虎着脸说那些高端织机是不卖的,只急得险些哭出来,却听苏名溪小声道:“无妨,有我的面子在,老大人怎么也会卖个人情的,只是银子肯定不能少了,而且别太贪心,我估摸着,那花楼提花机最多也只能弄出三台,至于那个大型的什么提花机,能弄出一台就算是我的本事了。”

阮云丝哪里敢贪心,她原本都已经失望了,以为这个时代的织机也就是这么几样,却没想到今日竟见到了真正最高端的提花机,怎么能不激动?当下也顾不上不愿有求于苏名溪了,抓着他的胳膊含泪道:“拜托你苏公子,请一定帮帮我,多少钱我都愿意给,哪怕要一万银子一台,我也心甘情愿的。”

第一百五十二章:天才

苏名溪见她这样激动,反倒奇怪了,笑道:“放心吧,再怎么也不至于漫天要价到这个地步。只是我有些不解,姑娘,刚刚罗大人和我说,那大型的提花机是要许多人一起操作,直到现在,就连江宁织造这里,真正能操作这机器配合织出最高档锦缎的,也不过寥寥几人,他们织出来的锦缎,进贡到宫中都是珍品,寻常嫔妃都得不到赏赐的,你……你真的能用这大型织机吗?”

阮云丝心里却是明白,并不是工人们不会配合,而是他们虽然造出了这个织机,却不能把它的特性完全发挥出来,制定出最适合它的图样,所以每年只能织出那么寥寥几匹锦缎,简直就像是让明珠蒙尘一般,如果这东西到了自己手里,那绝对是能够大放异彩的。

只不过这话也不能和苏名溪说,因此只是敷衍了几句,却听苏名溪又叹道:“若是我真的替你买下了这织机,姑娘,用这织机织出的高档锦缎,请一定记住让流锦布庄进贡到宫中,这样的锦缎是绝对不允许在民间流传的,当然,价钱方面绝不会亏待姑娘,太平盛世,还有谁能比朝廷和皇上更富有呢?你说是不是?”

阮云丝也明白这其中的利害关系,连忙点头。此时已是日落西山,眼看太阳就要跳到山后去,苏名溪便建议道:“不如咱们租一辆马车坐回去吧,走了一天,几位姑娘怕是都累得不堪了。”

阮云丝笑道:“是吗?我可一点儿也不累,我还想看看这里的风俗人情呢,秀儿,碧秋,你们若是累了,就跟着苏公子一起坐马车吧。”一连好几天都是在织机店逛,孩子们早就腻味了,所以今天钟南和几个小家伙都没有跟过来。

碧秋和钟秀哪肯喊累。几人便一边四处观看景物人情一边说话。忽见钟秀向旁边一指,笑道:“姐姐你看,这里还真不愧是锦绣之地,看来也是家家户户都要织布的。那位大哥身上背着的,可不就是一架最简单的织机。”

阮云丝回头一看,果然,只见一个汉子后背背着一架织机,正大步流星往前赶路。她看了几眼,微笑道:“是啊,苏绣苏锦都是十分出名的……咦?”

钟秀和碧秋只听阮云丝“咦”了一声。接着就见她一转身,竟是追着那汉子去了,两人都大惊,正要喊叫,却见苏名溪用折扇在她们身前一拦,示意两人不要出声,然后便跟在阮云丝身后追上去。

“这位大哥,我看你这织机有些奇怪。”

阮云丝追上汉子。指着织机的一处道:“这经轴部分十分精巧,似乎和你这整架织机的风格有些不大一样啊。”

那汉子惊奇地看着阮云丝,好半天才吭吭哧哧道:“你……你胡说什么?哪……哪有什么不一样的?不就是个织机吗?”说完就想离开。却见苏名溪不知何时挡在他身前,皱眉道:“这位姑娘问你什么,你就老实地说,亏待不了你。”

一边说着,他便拿出了一个荷包在那汉子面前晃着,汉子眼睛也毒,一眼就看到荷包中的元宝形状,双眼射出贪婪光芒,想了想方小声道:“罢了,反正这其实也不是什么秘密。看你们像是外地人,难怪不知道。”

不等说完,他就一把抢下苏名溪手中的银子,小声道:“就在前面天桥下,有一个乞丐,他家原本就是世代制作织机的。谁知却因为得罪了一个了不得地大人物,整个家都败了,原本好好地几个手艺人,却落魄到要沿街乞讨为生。这满苏州城没人敢收留他们,你们既是外地的,若是能用到他们,便带他们走吧,那手艺绝对是没二话的,我这个经轴原本坏了,找了许多地方都修不好,就去他那里试了试,果然,按照他说的买了零件后,他就给我修好了。”

那汉子说完,便匆匆走了,阮云丝站在原地,双目异彩连闪,轻声道:“竟然会有这样的人物?奇怪,他到底是得罪了什么人?竟落到这个地步,不然的话,就凭他这份精湛技艺,还轮得到咱们去见他吗?只怕罗大人早就把他网罗到旗下了。

苏名溪笑道:“阮姑娘既这样说,咱们何不去看看?”他见阮云丝还有些犹豫,知道她担心什么,不由得傲然一笑道:“姑娘放心吧,管他得罪了什么人物,我苏名溪也未必会怕。”

阮云丝看他意气风发的样子,真是潇洒迷人的很,不由笑道:“难怪那么多人都喜欢争权夺利,这便是权力的醉人之处了,今日若不是苏公子在此处,我只怕再仰慕那人的技艺,也是不敢随便行事的。”

苏名溪摸摸脑袋,咳了一声小声道:“阮姑娘,这是夸奖吗?我怎么总觉着好像有些明褒暗贬的味道呢?”

阮云丝被他逗得哈哈一笑,但马上又忍住了,假装严肃正经地道:“是夸奖,真的是夸奖,公子不要多心。”

几个人说说笑笑就来到了天桥下,果然,就见那里蹲着个年轻的乞丐,此时天色已经微微有些暗了,他却只盯着地上的一幅图出神。阮云丝和苏名溪走上去,苏名溪还不明所以,阮云丝却险些激动地叫出声来。

那地上的图别人看不出来,她又怎能看不出端倪?那分明是一架简陋印花机的图样。虽然阮云丝见识过提花机,但是这时代的印花机着实还是在萌芽状态,只能印出最粗劣简单的花纹,通常也只能用在麻布和葛布之上。只因为这时代没有棉布,所以阮云丝也没把印花很放在心上,可如今却在这里见到了一架相对来说比较成熟的印花机雏形,她怎么能不激动?

一旦将来棉布被生产出来,再有了成熟的印花机,就可以生产出各式各样的棉花布,那才是最适合老百姓的市场,到时候,流锦布庄势必超过贵云绸缎庄成为行业第一,而我作为幕后的策划者,财源滚滚那也绝对不是问题啊。

“阮姑娘,阮姑娘……”

身旁苏名溪的声音将阮云丝拉回了现实中,他这才发现那年轻人正困惑地看着自己,虽然对方是蓬头垢面满脸尘灰,但是那双眸子,却亮得犹如天上繁星,见阮云丝终于回过神来,他咧嘴一笑,欢快道:“姑娘可是要施舍在下几个铜钱?嘿嘿,那可太好了,我还差十个铜钱就能凑满十五个铜钱,到时候就可以买三两米,今天晚上就能让家里人吃一顿饱饭了。”

“我可以给你钱,但是你能跟我走吗?只要你跟我走,不要说十个铜钱,就算一天一两银子,都不是问题。”阮云丝双眼发光的盯着那青年,一开口,就差点儿让苏名溪吐出血来,如果不是他深知阮云丝脾性,还真要以为自己心仪了许久的女人是对这个乞丐一见钟情了。

那青年显然也懵了,自言自语道:“现在……现在世道这么乱了吗?连女人也出来当人贩子了?我的妈……”

呀字还没说出口,就听苏名溪不悦道:“你胡说什么?什么人贩子?就算我们是人贩子,谁要拐你这么个蓬头垢面的乞丐?”

阮云丝回头看了苏名溪一眼,认真道:“苏公子,你虽然身份高贵,也不要歧视底层百姓嘛,他若是好好洗去一身尘灰,就算比不上苏公子,应该也是精神抖擞的一个小伙子。”

苏名溪这个郁闷啊,心想阮姑娘眼光这么奇怪吗?难道她喜欢这样儿的?直到现在也不肯接受我的情意,莫非是因为我素日里太过整洁了?天,这……这不可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