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吟采被她说动,就点了点头。不过一群人自然要先服侍着杨老太君安顿好才行,于是一大群人便浩浩荡荡往阮云丝家而去。

阮云丝落在后头,和芸娘商量着等下送给村民们的礼物,她心中并没有强权至上的想法,如今国公府这样的富贵人家来村里,其实是打扰了村民们的平静生活,因此除了暂租房子的那几家给了丰厚银钱外,还带了许多绸缎吃食银果子等,就是给其他村民的。

到了阮云丝家的门口,老太太站下来细细打量着,回头对阮云丝道:“这是你从前住的地方儿?别说,院子倒是收拾的齐整。”

阮云丝就上前和芸娘一起扶住她,迈进院子,四下里看了看,不由得感慨万千,只听扫书在身后笑道:“爷,当日咱们来阮姑娘,哦不,奶奶家里便是把马拴在这上面呢。”

杨老太君回头瞧了一眼,阮云丝笑道:“可不是?爷那马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府里应该也不缺草料才是,偏爱啃这树周围的草,就让它啃了几回,看看,到如今这树边也不长青草了。”

苏吟玉在旁边笑道:“想来哥哥每次过来,只和嫂嫂说话,或者去射猎,那马觉着无聊,不啃草做什么呢?”一句话说的众人都笑起来。

走到门口,杨老太君又看着左边的那块空地道:“这里的颜色怎么和前面不一样?花花绿绿的,倒像是被什么染了似得。”

阮云丝笑道:“老太太的眼神儿真是好使,可不就是染了?说起来,当日我第一次染布,便是在这里支起的两口大锅。”

刘夫人笑道:“你染的布颜色很不错,也不容易脱色,当日名溪拿回去时,我们都很喜欢,只是也没有多想,谁知这才几年间,当日的染布女却已经成了名扬天下的织女了。”

阮云丝忙笑道:“太太夸奖,儿媳可不敢当,不过是走运罢了,哪里算得上什么织女?”

进了屋子落座,芸娘已经备好了茶水,老太君也是有些渴了,喝了两杯茶,便对其他人道:“行了,你们都跟着名溪媳妇去安顿吧,我这里用不着你们,等下吃过饭,要在炕上歪一歪,这老骨头坐了两个多时辰的马车,都快散架了。”

于是众人都纷纷施礼告退,自跟着芸娘和阮云丝去各处安顿了,不提。

且说老太君和刘夫人坐在炕上,钟秀与碧秋便带着厨娘在堂屋里开火做饭,后面李家则是香兰楼兰黄莺带着人,菜蔬野味等则是早就备下的。大家正忙着,忽听门外有人声,接着扫书迎了出去,回来便对杨老太君道:“徐三公子和素五公子听说老太君在这里,要特地来拜见呢。”

杨老太君疑惑道:“徐三公子素五公子?那是什么人?”说完却听刘夫人笑道:“老太太忘了?那素五公子就是流锦布庄的少东家,徐三公子是贵云绸缎庄的少东家,这可奇怪,这两人今日怎么凑了一起过来?”因就对扫书道:“便是看在你们奶奶的份儿上,也不可慢待了,请进来吧。”

徐金鹏和素流云一起进来,杨老太君见到他们两个风神俊秀,心中喜欢,于是让他们在地上坐了,只是说了几句话,阮云丝便安顿完各处赶回来了。一进门,看见他们两个便笑道:“我在外面听人说三公子和五公子今日也恰巧在这里,便猜着你们会过来。

如何?三公子又跑来找怀风做什么?难道还想要什么独家的秘方不成?”

徐金鹏连忙笑道:“不敢不敢,小的哪里敢挖阮姑娘……哦,奶奶的墙角?只是辽东那里如今日渐繁荣,我和流云想着,一家难以独大,倒不如我们两个一起,以流锦和贵云的名义成立家大布庄,到时除了北边几个草原国家的生意,金州港还可以做海外的生意,发展前景十分看好呢。”

他这句话一说出来,阮云丝心里就咯噔一下,忍不住便看向素流云,只见他面带微笑神色如常,她心中便暗自疑惑道:流锦和贵云联合起来成立布庄,那就是说,两个人的好事成了?啊,这两年关在深宅里,竟然没办法及时跟进这一对耽美恋情的发展,太遗憾了。

正在心里咕哝着,便听门边传来苏名溪的声音道:“金鹏和流云过来了?听说上次你们两个去了辽东一趟,依你们看,那里发展如何?金州港如今已经在筹建当中,这事儿是我一手促成的,若是砸了锅,我这面子可就没了。”

素流云和徐金鹏见苏名溪进来,连忙躬身施礼。这其中,徐金鹏和苏名溪原本就是朋友,苏名溪没什么架子,三教九流的朋友都有,只不过徐金鹏一直谨守着本分,虽然是支持苏氏一派的,但平日并不多走动。如今他和素流云成就好事,而素流云和阮云丝现在虽一般也见不着,但那份情谊着实深厚,这让他反而觉得和苏名溪更亲近了些。

于是便侃侃而谈起来,苏名溪最近也正关心着辽东那边的发展,毕竟那里是各族混居的地方,又涉及到好几个国家的利益,可谓在发展的同时,还有潜在的巨大危险,此时听徐金鹏将那边情形一一道来,他听得十分欣慰。

第三百一十五章:下乡(下)

老太太和刘夫人本不耐烦听这些,不过也知道这是关系到朝政的,也就不吵闹,待苏名溪说到担心“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日后难免会有混乱,恐怕还要派兵镇压,日后才能继续发展”的时候,阮云丝忍不住插话道:“这有什么难的?爷只想着武力解决问题。却不想想咱们汉人有多少,那些个民族加起来才有多少?你看傣依族人,最开始的时候还坚持穿着他们的民族衣裳服饰,崇尚他们的神。如今不也是穿着汉人衣裳,也拜菩萨,也让子弟学习孔孟之道?那些民族比起咱们中原,落后的何止一星半点,他们难道就不向往咱们的文化?到那时,不管什么民族,都是尊孔孟之道,通婚往来,不也就是一个大家庭了吗?哪里还用得着大动干戈?”

素流云笑道:“奶奶的见识果然非凡,这倒是一个好办法,只是并不容易施行,那些外族人的部族观念极强,和千里迢迢逃亡至此的傣依族人可不一样,若要同化他们,却不是那么容易的。”

他这么说,苏名溪却在一旁陷入沉思中。刚才阮云丝虽然没有说出具体办法,但她提的那一个大方向却让苏名溪茅塞顿开,心中暗暗琢磨道:辽东那里一向落后贫瘠,若不是我向皇上进言,而皇上又想要一个四海承平,怕未必肯下力气开发那个地方。那些部族贫穷时不得不万众一心,难道富贵了,各有利益之后,还能这样万众一心的?到那时,用各种手段,将他们的部族观念慢慢弄淡薄了,和辽东的汉人一起通婚杂居,那可不就是兵不血刃的将辽东潜在危机解决了?

因越想越兴奋,脑海里已经列出了几条计划。忽听阮云丝笑道:“好了,你们就不要长篇大论的谈辽东之事了,别说老太太太太,连我听着都无聊。”

徐金鹏笑道:“那就谈一谈将来的锦缎份额?如今我和流云一起成立布庄,可总算也能得到奶奶的云溪锦缎了吧?只是你现在这两个厂子,实在是供不应求,远远不够我们云锦大布行称霸布行市场的需求,奶奶要加紧脚步。再多开几家织染厂才是,到时人手若是短缺,我和流云都可以给你提供。”

阮云丝笑道:“如今我可不管这些事了,你们只找我们爷说就行。”虽这样说,她却知道苏名溪一定会找自己商量的,但在老太君和刘夫人面前,装也要装出一副贤良淑德的贤妻模样。

徐金鹏这才想起自己因为太兴奋,所以这话题有些冒失了,连忙又拿别的话岔开。众人说了一会儿,钟秀便进来说:“只剩下两道炒菜。如今已过了晌午,老太太太太想来饿了。是不是现在就摆饭?”

苏名溪道:“摆饭吧,在堂屋里摆一桌,我和金鹏流云一起坐着吃。”说完又听刘夫人道:“刚才你去哪里了?”他便道:“我送旭哥儿和狗子回家,顺便拿了两条鹿腿和几只狍子山兔回来。”

阮云丝惊讶道:“旭哥儿和狗子也回来了?”

苏名溪笑道:“是啊,他们的成绩很好,素日里只能在国子监学习,这一回我特地替他们请了假回来的。你没看见不要紧,下午的时候,他们和父母大概会来给老太太请安。”

阮云丝笑道:“那赶紧吃饭。吃完饭老太太太太歪一会儿,怕是很快,村民们都要过来拜见。”

杨老太君虽然不喜摆架子,然而在这乡村,得到那些朴实的村民的尊敬,心中却十分高兴,又吩咐阮云丝备下赏封,只说来这里搅扰了村人,不能白受他们的礼。

饭菜是钟秀碧秋和带来的厨娘们忙活出来的,有豆腐炖鲤鱼,土豆茄子排骨,芸豆咸肉,蘑菇炖山鸡等等,杨老太君和刘夫人只闻着这大锅炖菜的香气,便觉十分有食欲。

一时间屋内屋外谈笑风生。阮云丝把这里安顿好了,又去了其他几处,见都吃上了,才放下心来。等回到屋里,老太君便笑吟吟道:“今日你辛苦了,给你留的菜,还热乎着,快吃了吧。”

阮云丝答应一声,命芳草碧秋将炕桌摆到里间,不过吃了半碗饭,夹了几筷子菜,就说饱了,让丫头们把剩下的饭菜吃光,她自出来陪老太君和刘夫人说话,却见两人靠着被垛子合眼假寐,于是也不打扰,给二人轻轻盖了件轻罗披风,便出了门,扫书忙上前来,对她道:“爷和五公子三公子去厂子了,说是等一下就回来,让奶奶也趁这时候儿赶紧歇歇。”

阮云丝也便到了里屋,吩咐芳草道:“我也歪一歪,老太太太太醒了就叫我。”

芳草笑道:“奶奶放心睡吧,都交给奴婢。碧秋和秀姑娘也是,显见着是到家了,来了这里就没影儿。”

说完却听阮云丝笑道:“让她们自在会儿吧,难得回来一趟。我也想去看看厂子,只这会儿还走不开,看看下午的时候,若是有人陪老太太太太说话,爷也回来了,我再过去看看。”

确实是累了,为了这么一次出游,阮云丝可是从两三天前就准备,今日又忙了这大半日,因脑袋一贴在被子上,眼皮不自禁就合上了。

这一觉睡得极香甜,待芳草叫起她来,问一下时间,不过只有半刻钟罢了,却是将身上劳乏一扫而空。让阮云丝想起在现代看得一个理论,说是劳累之后,睡眠质量也特别好,比起那些浅眠的人,高质量的睡眠一小时大概可以顶别人一个半小时,现在想想,这话未必没道理,今儿这半刻钟的小睡,却是比寻常在国公府里一夜的睡眠还解乏似得。

“奶奶,有个媳妇来回话,不敢自己做主的,不然奴婢也不会叫醒您。”却听芳草轻声说道,阮云丝看到一个女人在门口探头,便下了炕,走出去一看,老太君和刘夫人还倚在被上,似是睡得正香,她便走出去,引着那媳妇来到堂屋,才轻声道:“什么事你拿不定主意?”

那媳妇低声陪笑道:“门口几个小子来报说,有几位老人家,等着拜见老太太太太,让奴婢进来通报一声,奴婢见老太太太太睡着,可这大暑热的天气,也不好让那些老人在外面等着,一旦出了什么事,不是玩笑的。”

阮云丝点点头道:“原来是这样,我晓得了,唔……就先把那几位老人家请去后面李家的屋里奉茶,等老太太太太醒了……”不等说完,便听老太君在屋里道:“是谁在外面说话?”

阮云丝连忙进去,见杨老太君和刘夫人都醒了,她连忙笑道:“可是孙媳扰了老太太的好眠?那真是要赔罪了。”说完却听杨老太君笑道:“和你不相干,午觉不过是眯一会儿罢了,我向来是沾会儿枕头就醒的,不然晚上哪里还睡得着?外面你们在说什么话?”

阮云丝就将那媳妇的禀报说了,杨老太君来了兴头,连忙道:“既如此,快请进来,我来的时候儿,就想找几个积古的老人家说话,如今总算等着了,都是上了岁数的人,哪里好叫人家在外等着。”

阮云丝于是出去传话,不一会儿,几个老太太便进来请安,别人也就罢了,独有其中一个老人,阮云丝看着面熟,一时间却又想不起来,忽听旁边一个素日都叫三婆婆的老太太笑道:“姑娘……奶奶不认识她了?他就是连家媳妇的娘啊,当日老太太让儿子媳妇逼的无处容身,险些撞了树,还是小公爷救下的呢,又将那泼妇吓走。”

阮云丝这才想起来,笑道:“是,我这一直忙着,这位婆婆又不常出来,竟觉着眼生了。如何?您老人家身子还好?看着这身子骨倒是比那时还硬朗些。”

那老太太连忙谢过了阮云丝的关心,这里杨老太君也笑道:“我恍惚记着当日名溪回去说过此事,今儿这是正主来了?快都请炕上坐。”

那几个老人原本惴惴不安,不知道这样富贵人家的老太君要怎样鄙视自己等人,如今却见这老太太虽然富贵不凡,然而满面笑容平易近人,也就不那么局促不安了,只是也不敢真的上炕去坐,便只在炕沿边坐了,阮云丝又搬来几把椅子,让剩下几个老人坐下,和老太君聊天。

这里她便向刘夫人告了假,恰好苏吟玉和苏吟采也从外面回来,阮云丝便一把抓住了,笑道:“你们两个倒是跑的没影儿了,让我在这里表了半日的孝心,如今且替我周全周全,我也该去我那厂子看一看。”

苏吟玉苏吟采之前在小白阿峰这两只不成气候的“小地头蛇”带领下,在村子里痛快转了一圈儿,回来见这里只有阮云丝一人操劳,两人本来就有些愧疚,此时听她这么说,不由吐了吐舌头,连忙笑道:“嫂嫂放心去吧,这里有我们呢。”

第三百一十六章:人命

阮云丝把事情都交代妥当,又禀明了老太君和刘夫人,便出了门往厂子的方向去,走了小半刻钟就到了,只见香兰在那里张望着,看见她来,便欣喜上前笑道:“我就猜着姑娘会过来。”话音落,方想起阮云丝如今身份,不由拍了拍脑袋道:“看我这记性,如今不能叫姑娘,该叫奶奶了。”

阮云丝笑道:“咱们之间何必特意讲究,你就叫姑娘也使得,倒显得我年轻一些。”说完见苏名溪和素流云徐金鹏等正从厂房里走出来,见了她都笑道:“就猜着你是忍不住的,到底过来了。”

阮云丝笑道:“那是自然,连你们都来得,难道还不许我故地重游?”说完听苏名溪笑道:“李家那边我和他们说好了,他们也很愿意搬去京城里呢,怀风说你是造织机的天才,许多点子就连他也没想到,你竟然便想到了。”

阮云丝心中埋怨,暗道李怀风啊李怀风,你这个时候玩什么低调?这不是害我吗?于是连忙道:“爷听他胡说?不过是有时候忽发奇想提点了两句,就把功劳都按到我头上了,我哪里真有那么大能耐?”

一行人笑说了几句,苏名溪便和素流云徐金鹏往外走,阮云丝则进了厂房,一进去,看见那些人和织机,便不由得笑道:“如今竟这样红火了。可见哥哥那边打理的不错。”又问香兰道:“这厂子我给了侯府,那边应该派管事的过来了吧?你觉得如何?若是有不妥当的,尽管告诉我,回去我和那边说一声,换人来。”

香兰连忙道:“妥当妥当,世子爷派来的人,自然是妥当的,待我们很好,人又和气大方。我们原本还有些惴惴不安,如今却是都放下心来了。”

说完,那些女工见阮云丝来了,都纷纷上前打招呼,里面有她认识的,也有她不认识的新人,仔细看了看那些锦缎花样,足有二十多种,不但自己新传的在织,就是旧有的那些也没被抛弃,阮云丝看到有两架织机上还是她最先织出来的那种碎花锦,不由得摇头道:“这图案怎么还在弄?过时了吧?”

这个问题香兰也答不上来。忽听身后一个声音道:“好回禀姑奶奶知道,虽然这花样过时了,可我家那口子在市面上走了一遭,发现平头百姓们没有太多钱买那些动辄几十两银子一匹的好锦,但这种锦缎二十两银子一匹,他们倒是时常扯几尺回去,想来是做衣服被面的,我家那口子就请示了世子爷,继续织着了。”

阮云丝回过身,只见一个约莫三十多岁的媳妇站在自己身后,之前没看到的,于是笑道:“你们夫妻便是我哥哥派来管厂子的管事?这厂子如今的收益如何?可比过去强些了?”

那媳妇满脸放光,就要将阮云丝请进自己的屋里详细报告,却听她笑道:“如今我又不管府里的事,你有账目去报给柳姨娘听,谅也糊弄不过她去,我不过是要知道个大概罢了。是了,你是谁家的?怎么从前没见过?”

那媳妇笑道:“小的刘能家的,从前只在庄子上管着事儿,自从姑娘把厂子给了侯府,世子爷就将我们夫妻调了过来。姑奶奶刚刚说的一点儿没错,柳姨娘从头发梢到脚后跟都是精神头儿。大奶奶虽然心慈面软,但心里对账目可也有数儿呢。从奴婢夫妻调过来,许是年景好,又有姑娘留下来的手艺,还时不时就送过来一些新花样,这进益倒是比从前好两成。”

阮云丝笑道:“嗯,这其中倒也有你们辛劳的缘故。我虽会织锦,却不耐烦做生意的。只是有一条,这厂子当日便是给流锦布庄供货,现如今已有三年多了,我和素五公子也有些交情。只要他们还要货,又没有过分的,你们夫妻两个也不必活络心思去找别的买家,明白我的意思吗?”

刘能家的立刻陪笑道:“是是,都知道,大奶奶和柳姨娘都吩咐过了。素家给的价钱也十分厚道……”不等说完,忽听外面一个声音道:“娘,娘,我饿了,你给我贴烧饼了吗?我要……”

声音戛然而止,大概是人进了屋方发现这些人都围着,因此生了忌惮。就听刘能家的骂道:“吃吃吃,就知道吃,怎么不撑死你?没看见姑奶奶在这里吗?你也敢这样放肆无礼,还不赶紧给我滚回去。

“姑奶奶?”

却听那声音迟疑了一下,这时人群分开,阮云丝也瞧见了那孩子模样,只觉得眼熟,略想一想才失声道“小猴儿?你怎么来了这里?”原来这孩子不是别人正是柳姨娘当日推荐给她调查孟婆子一家的小猴儿。

小猴儿便上前打了个千儿,笑道:“今儿因为帮我爹去府里报账,世子爷接着又打发奴才回来说几句话,跑了这大半天,晌午饭也没吃,一时饿的前心贴后梁,就造次了,奶奶莫怪。”

阮云丝笑道:“什么事情这样急?你就不能歇一歇?吃顿晌饭的功夫都没有吗?这么个年纪,饿坏了怎么办?你们世子爷就这样的不通人情?”

小猴儿吓了一跳,知道这位姑奶奶是连世子爷都怕的,因此连忙摇手道:“不是不是,世子爷只吩咐了奴才,也没说要急着完成,是奴才惦记着杨二哥,唉!他家忽然就遭了这样的事,倒不如赶紧将银子送过去……”

不等说完,就听刘能家的骂道:“混说什么?还不滚回去吃你的饭。”

阮云丝就觉着周围一下子静了下去,虽然之前也没什么嘈杂声,然而这会儿却像是连呼吸都轻微了似的,她心知有异,便整肃了面色,先看了一眼刘能家的,之后才问小猴儿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且说来给我听听。”

小猴儿挠着头,看了一眼他老子娘,却听刘能家的陪笑道:“姑奶奶,真没什么事儿……”

不等说完,便听阮云丝冷冷道:“虽然我如今不在侯府里了,但那里面的人想来也不敢在我面前弄鬼。你们是从外面庄子上调过来的,怕不知道我的规矩,所以敢在这里欺瞒我,既然敢欺瞒我,焉知就不敢欺瞒世子和大奶奶……”

一语未完,那刘能家的已经吓得跪了下去,连声道:“姑奶奶言重了,奴婢哪里敢欺瞒姑奶奶。”

香兰看了阮云丝一眼,叹口气去扶刘能家的,小声道:“姑娘……奶奶最是慈善的人,刘嫂子别吓得这样。那事儿,你就和奶奶说了吧,反正……其实和咱们是不相干的,谁心里还没有个是非黑白?大家伙儿也都知道,这不是刘嫂子的错儿。”

阮云丝眉头皱了起来,暗道究竟是怎么回事?见小猴儿吓得在一旁不敢说话,她便看向香兰,就听香兰无奈道:“厂子里前儿死了一个女工……”

“什么?”

香兰不等说完,阮云丝便惊讶失声,她看了刘能家的一眼,见她垂着头不说话,心中不由得有些起疑,暗道莫非是她们太不宽厚,一时间逼死了人,难怪不敢让我知道。

香兰也是冰雪聪明的女子,一看阮云丝的眼神便知道她在想什么了,因连忙道:“奶奶误会了,不关刘嫂子的事,人也不是死在咱们厂子里的。”

“到底是怎么回事?”

人命关天,阮云丝自然不能等闲视之,于是对香兰道:“走,你和我去仔细说说。”说完便迈步向外走,忽听小猴儿在身后叫道:“是了姑奶奶,上次您让我办的事儿有了一点眉目,原还犹豫着这么点儿眉目要不要特意去找你,如今既然来了,等下奴才便过去说吧。”

阮云丝点点头,和香兰出了厂房,凝神听着后面动静,只听刘能家的道:“好了好了,都去干活儿吧。”说完又骂儿子道:“都是你个不开眼的,在姑奶奶面前提这种糟心事儿作甚?姑奶奶最是慈善的人,她听了心里不堵得慌?”

阮云丝看了香兰一眼,忍不住道:“这事儿真和刘能家没关系?”她听着刚刚刘能媳妇的这几句话并不怎么心虚,因此心中那点怀疑不禁又动摇了。

香兰无奈摇头道:“真不关刘嫂子的事儿。若说女工们迫于她身份,敢向奶奶撒谎。我却凭什么要替她遮掩?我们一家子的个性,奶奶又不是不知道,不用我了,真要是刘嫂子的缘故,我们家老爷子和我家那口子就要进京找奶奶做主了。何况刚刚小公爷也说过,要我们过些日子就搬去京城,奶奶说,我怕的她什么?有必要替她遮掩吗?”

阮云丝点点头,笑道:“正经是这个话。那你倒是说说,那死了的女工究竟是怎么回事?和咱们厂子一点儿关系也没有么?这可是一条人命,须得认真仔细,若真的是人祸,可千万不能放纵了去。”

第三百一十七章:离奇

香兰叹了口气道:“事情奇就奇在这里,那杨家的媳妇素来最是温柔和顺的,长得又好,和咱们厂子里的姐妹们都极相熟的。虽然她是去年秋刚进来,但是聪明勤快,没人不喜欢她。可从一个多月前,不知怎的,她就好像有些神思不属的样子,有好几个人看见她曾经躲在后院悄悄哭过。大概是五六天前,她织一匹锦,却不知怎么了,心神不在上头,坏了丝,那匹富贵锦就废了。当时刘嫂子心疼,不过看见她手指头也秃噜皮了,就没说什么,只说让她回家歇两天,因为她那一日神思看着十分恍惚,刘嫂子只说她不知是有什么心事,眼看着那一日做不成活了,倒不如在家里歇一歇,过两日再来。”

阮云丝点点头,心道这刘能家的处置也十分妥当,甚至是宽厚了,如今看来,这杨家的心病似乎不是在厂子里,不过还是多问了一句道:“这么说,刘能家的没让她赔那匹锦缎,也没说从此不用她了?”

香兰笑道:“自然是没有的。那匹富贵锦缎要一百多两银子呢,她哪里赔得起?况且虽然坏了丝,但把那一段去掉,当做废锦来卖,也能得五六十两银子,虽然刘嫂子管理严格,但是看当时她哭得伤心,手指头又坏了,就连规矩定的十两银子也没要她的,当时也没说什么,只是觉得有些可惜,又说她这几日看着精神就不好,让她回家歇两天,等精神好了再过来,便是这样的话,当时们也觉得极妥当,杨家的却哭着跑了,大家也没在意,只以为她是心里装着事情,又不能说出来,委屈。谁承想……谁承想,前儿晌午,杨家就传出信儿来,说是他们家媳妇上吊了。”

这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阮云丝都想不到这世间还有这样离奇的事情。因不由得问道:“可是有仵作过来?证明确是上了吊?没道理啊,好好儿一个女人,怎么就上了吊?还是她婆家对她不好?”

香兰摊手道:“我们可不都是这么说着?她婆家待她也好,素日里说话,她只说自己父母双亡,公婆待她极好,就像她亲爹娘似得。大家私下里说些亲密话儿,似乎她相公待她也极好,且杨大哥那个人也是热心肠,在村子里人缘很好的。”

阮云丝皱眉道:“这就奇怪了,到底是什么事情?竟能让这么一个日子幸福美满的小媳妇无缘无故的上吊?”

说完却听香兰道:“也不能就说是幸福美满,虽然他们夫妻感情好,公婆对她也亲,人人都羡慕她,只是她也有一桩大心事,成婚这么些年了,连个孩子也没有,唉!为这个,她私下里不知说了多少回苦恼,只觉得对不起杨大哥……”

阮云丝皱眉道:“孩子这事儿,哪里是自己能做主,说有就有的?何况都这么多年了,怎么如今却因为这个看不开寻死?咦?是不是因为丈夫家要纳妾,所以她一时不忿,这才寻死?”

香兰哑然笑道:“哪里有这样的?杨家妹妹是极贤惠的人,听她说,她不止一次想让丈夫纳妾了,倒是杨大哥不肯,说庄户人家,纳妾做什么?不过是面朝黄土背朝天讨口饭吃,有个老婆便该知足了,再娶个小妾,哪里有余钱供她涂脂抹粉的?倒是夫妻两个踏踏实实过日子更好,更何况,两人成婚也不过是三年,也有都成婚十年了才有孩子的,因此坚决不允。”

阮云丝看了香兰一眼,微笑道:“看来这杨家的媳妇定然是个爱说话的,所以你才这般清楚她的情况,只是这样说来,她的性子就应该是开朗的,到底是什么心事?能让她郁结那么长时间呢?甚至最后竟然还寻了短见。”

香兰摇头道:“这个就实在不知道了。

消息传来,我们也很是震惊,但人确实死了,还能说什么?这事儿和刘嫂子也没有干系,杨家妹妹回去歇了两日,杨大哥就过来说,她这些日子身体不舒服,要再请几天假,谁知道三天后,人就没了,你看,这可关刘嫂子什么事呢?之所以大家都没和奶奶说,不过是想着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听见这样不吉利的事情,怕你心里不自在。”

阮云丝叹了口气点点头,如今看来,这刘能家的或许确是好心。这种事情,谁听了心里能好受?

因又来到制机房,只见这里如今也不仅仅是李家那些人,又添了些徒弟帮手,偌大一个制机房,竟是人满为患。

李怀风眼睛尖,一眼看到自家媳妇和阮云丝过来了,连忙收了手上的活计,抓过一只毛巾胡乱一擦,跑过来笑道:“刚刚小公爷才来,如今奶奶又过来。嘿嘿嘿!小公爷说过,过些日子就让我们上京呢,啧上京啊,我一辈子想都不敢想的事儿呢,如今托奶奶的福,终于也可以去天子脚下那花花世界开开眼了。”

“混账东西,当着奶奶胡吣什么呢?”

忽听一声暴吼,接着李家老爷子也走了过来。阮云丝笑道:“老爷子中气好像更足了,可见这身体更硬朗了呢。”

李老爷子一边往这边走一边抱拳笑道:“呵呵,托奶奶的福,别看小老儿如今快七十的人了,可觉着这身上的劲儿比前几年还大呢。”说完其他李家人也都放下活计过来给阮云丝见礼,那些小徒弟什么的便都在师傅们身后远远看着,也不敢小声议论。

李怀风便对阮云丝道:“奶奶,听说京城那个厂房可大了,到时候咱们这制机房是不是也给扩大点儿?您看,如今这人手多了,机器造的也快,可是房间反而有些挤了。”

话音刚落,就被李老头瞪了一眼,阮云丝不等他开,便连忙笑着道:“怀风提的建议很中肯,只是京里那个织染厂,并没有制机房,如今我想在那厂子边儿上再建一个专门的厂子,就给你们造织机用,如今咱们手里有这么多种比他其他厂子还要好的机器,就是将咱们自己厂子里的机器供起来后,也可以卖出去,何况这些机器也有磨损的,不过三五年就要换一台,素日里的维修也少不了。这样看来,你们那个制机厂子,倒是还要招更多的人手,极易发展起来的。”

李怀风原本只是想着能再有一个制机房就好了,却没料到阮云丝竟说要建一个专门的制机厂,只把这小子高兴地一蹦三尺高,连李老爷子这会儿也顾不上骂儿子的失态了,搓着手,一张老脸也是激动地泪光闪闪,只知道喃喃着道:“这……这使得吗?使得吗?就是……就是造个织机罢了……”

“怎么使不得?等到京城里给你们寻了宅子,到时候就让怀风等人先搬过去,指点着人把厂子先建起来,之后你们在一起搬过去。”

阮云丝说完,李怀风已经高兴得在地上翻了两个跟头,看的她直想笑,暗道这小子要是在现代,绝对属于那种全能高尖人才,瞧这跟头翻得,比戏台上那些十年苦练的角儿还顺溜呢。

如此在织染厂里走了一圈,阮云丝才来到刘能家的院里,这是建在厂子大门内的两间瓦房,原本这里是间给打更人住的小屋子,刘能家的被调过来之后,充分发挥了以厂为家的积极性,竟将那小屋翻成两间瓦房,把家当都搬了过来,从此就在这里扎下了根。

刘能媳妇见她来了,连忙请她屋里坐下,阮云丝看了看四周,虽然简朴,却也整齐,她心中好笑,暗道这大概就是办公室了,只是这个办公室倒是功能多一些,既是一家人的住处,又能负责打更,不知道哥哥给人家开多少工资,太少了可对不住人家这身兼数职的辛苦。

小猴儿在后面刚吃完饭,听母亲叫自己,就连忙跑出来,先乖巧的给阮云丝上了一杯茶,才笑道:“姑奶奶在厂子里走了一圈儿,到处都是欢声笑语,这厂子虽然已经归了世子爷,可您才是大家伙儿的主心骨呢。”

阮云丝笑骂道:“行了行了,少来这套溜须拍马的把戏,小心我告诉你们世子爷,看你怎么办。我问你,你们世子爷让你回来传什么话,让你连午饭都没吃,我听说,似乎是和杨家有关系?”

小猴儿笑道:“可不是,世子爷听说了这件事,恰好大奶奶和柳姨娘当时也在,就说杨嫂子可怜,世子爷便命我回来和父亲说,原本父亲想着给她们家二十两银子发丧,世子爷让给五十两,说这也可怜,好歹在厂子里干了几个月的活计,又是死的这样不明不白让人窝火,多送点银钱,也算是一场缘分。”

阮云丝点点头,哥哥这样处理很好,这个时代的人是很淳朴的,讲究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哥哥这话传开去,怕那些女工不更加努力回报呢?于是她把这事儿暂时放下,又问小猴儿道:“我之前让你调查的那一家人,你说有眉目了,究竟是有了什么眉目?你且说来给我听听。”

第三百一十八章:回忆

小猴儿恭敬道:“回姑奶奶话,那孟婆子的儿子虽然是好赌,但并非是赌红了眼睛就不管不顾的,奴才四处赌场都打听过,说是他之前只仅着手里的钱,赌完了就算,后来忽然就变了性子,很是滥赌了几天,欠了些债务,之后便不知所踪了。奴才觉着这事儿怪,便找了人问,结果那几个赌鬼都说,他那几日虽是赌了几日几夜,但往往手里的大钱输了后,就去寻别人赌,玩得都是赌注小的,一夜下来也费不了多少银子。”

阮云丝皱眉,暗道果然这里有鬼。面上却不露出来,对小猴儿道:“你说后来这人就不知所踪了,可知是为什么?是被他老子娘禁足了,又或是去别的地方儿赌了呢?”

小猴儿笑道:“嗨,姑奶奶还不知道么?那孟婆子一家都搬走了。小的打听了之后,就去寻他家,结果邻居说,前两日就搬走了,房子也是低价卖给了人,奴才打听了一圈儿,谁也不知道他们家搬到了什么地方去,京城附近奴才但凡是走过的地方儿,也都留意了下,并没听说有他们的踪迹。”

阮云丝心里叹气,暗道这是我疏忽了,只原本我虽然觉着不对劲儿,却也没想自己的预感竟然能成真啊。因从袖里拿出一个荷包,递给小猴儿道:“行了,这事儿你办的很好,这荷包给你。我再让你替我办一件事,那杨家媳妇既然是我们厂子里的女工,万没有让她死的这样不明不白的道理你替我查一下……”

说到此处,却又犹豫了一下,暗道小猴儿只是个孩子,这次的事却和孟婆子一家不同,毕竟涉嫌到人命,若杨家媳妇不是自尽而死,而是凶杀,一旦让人发觉了他的行迹,可是不妙。

一念及此便改口道:“罢了,这事儿你先不用管,我回去请个仵作来验验尸,若她确是自杀,你就小心查一查,若不是自杀,此事你就不许插手了,明白我的意思吗?”

小猴儿鞠了一躬,正色道:“奴才明白姑奶奶的意思,是怕涉嫌到凶杀让奴才也遇到危险。姑奶奶放心,什么事儿该怎么做,奴才心里有数。”

阮云丝不由得笑了,暗道这孩子真是机灵,想必将来也是侯府大管家的材料,因将那荷包递过去,小猴儿还有些不敢收,只偷眼瞅着旁边的母亲,阮云丝就转头看着刘能家媳妇道:“这孩子机灵又懂事,你们教育的极好。这是他该得的让他收了吧。”

刘能家媳妇这才屈膝行礼笑道:“既是姑奶奶的赏,奴婢就让这小子厚颜收下了。”说完只听小猴儿欢叫一声,她连忙瞪过去却见儿子吐了几下舌头,上前双手接过荷包,不由得也笑了。

阮云丝说完话,便起身道:“我出来了这半日,想来那边还不知道怎么找我,这就要回去了。

这厂子你们好好打理着,将来进益好了,世子那边必然不会亏待了你们。如今流锦布庄和贵云绸缎庄要联合在辽东那边开展生意我们这两家厂子的布料与他们需要的相比实在是沧海一粟,徐三公子之前还埋怨我呢。你们这里地方是尽有的需要的话,也可以将厂子扩建一下,这厂子我既给了侯府,便是侯府的产业,不必墨守陈规。”

刘能家的听了这番话,连忙称大善,一边将阮云丝送出来。也幸亏这位姑奶奶今儿有这番话,不然她知道依照世子和大奶奶的想法,这是姑奶奶留下的产业,哪有随便更改的道理?更别提扩建了去同姑奶奶抢生意了。如今一听阮云丝这么说,晓得好日子在后头,怎不由得她眉开眼笑。

阮云丝出了厂子大门,便见前方流花河边,一个人影背身而立,虽然只是个背影,却是挺拔颀长,即使隔着这么远,也能感觉到那份渊岳峙,她哪会认不出来?除了苏名溪,还有谁能随随便便站着,就站出了这种千军万马的气势。

“名溪怎么在这里站着?可是想捉几条鱼回去下酒?”阮云丝晓得苏名溪是在等自己,便笑着赶上前打趣。

苏名溪回过身来,仲手拉住了她的手微笑道:“是啊,是在这里等着捉鱼,捉一条美人鱼。”

说完又看了看阮云丝左右,摇头道:“刚刚我就想说,又怕在金鹏和流云面前扫了你的面子。你自己说说,好歹也是国公府的大奶奶,就这么利利整整出来,身边连个人都不带,有你这样的道理么?”